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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51他的目光仿佛跨越了三万年之久……

    在眼前的高楼里,视线越过透明的穹顶,沈曼云能看到三个熟悉的人影。

    青霓披着羊绒披肩,安静站在会议室的中央。

    在会议桌的末端,还站着一个熟悉的人——星阑。

    最后,在他们上空游动的虚拟投影不是小鱼吗?

    她怎么变成了魂体的形态,而且似乎没有自己的实体了。

    为什么她在书中看到的角色都来到了书外的世界?

    他们都来了,那为什么燕飞光不能来?女主也没有来……

    沈曼云陷入巨大的疑惑中,她想不明白现在发生的事情。

    暮兰握着她手腕的手攥得更紧了些,他直接领着她降落到顶层的落地窗外。

    而后,他朝地面遥遥一指。

    不知建造了多少年的昆仑之匣外壳崩裂开来,被藏在里面的所有人类正在倾巢而出。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星空。

    “修复!”议事长大声喊道。

    “无法修复。”下属匆忙操纵着终端说道,“这个黑衣男子使用的力量来自于灵息时代。”

    “这是……法术!但是这个世界所有超越自然的力量早就被连霏封印在了建木之中。”

    沈曼云听着他们的对话,一头雾水,她扭过头去,迷茫地看着暮兰。

    终于,她问出了自己的问题:“暮兰先生,你究竟是什么?”

    “现在才来问我这个问题,不觉得太晚了吗?”暮兰轻笑了一声。

    沈曼云第一次在燕飞光的这张脸上看到笑容,她想,他笑得可真好看啊。

    她问:“是秘密吗?”

    “不是秘密。”暮兰带着她走过玻璃幕墙,径直走进了面前的会议厅内。

    会议厅内所有人都戒备地看着他,就连青霓看向他的神色也带上了一丝疑惑。

    “城主。”她还是唤了以前的那个称呼。

    “我不是他。”暮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星阑也在定睛注视着暮兰,他唇边吐出长长的叹息。

    “愚弄人类的把戏,闹够了没有?”暮兰弹了一下面前的麦克风,沉声问道。

    青霓略微扬起了头,她选择缄口不言。

    “什么叫愚弄人类,昆仑之匣里的那些生物能算人类吗?本来就是我们创造了他们,他们天生就是为我们服务的。”

    “他们就是昆仑之匣里的零件,坏了毁了换一颗就好,你称他们为人类?”

    “这位先生,我不知道你从何处来,但我看你掌握的神秘力量,应当不是昆仑之匣里的居民。”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坐下好好谈谈?”议事长开始发挥自己的社交天赋。

    暮兰没听他的话,只是又朝外一指,天际有流火坠落,再次制造出更可怕的混乱。

    “可他们依旧是人。”暮兰托腮说道。“他们并非没有反抗情绪。”

    “我们不是在昆仑之匣里给他们提供了很多娱乐活动嘛,他们的逆反心思会被短暂的快乐消解,再强烈些的反抗意图我们会……”

    “会让那些反抗的意识统一进入精神空间,以剿灭那些娱乐作品里反派角色之名将它们全部消灭,对吗?”

    “对。”议事长一拍掌心,他只当暮兰是昆仑之匣那边派来的代表。

    “这有利于他们心理健康,翻涌在精神空间里的负面情绪会被彻底铲除,第二天醒过来后,他们只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噩梦,但会感觉更加神清气爽,更有工作的动力了。”

    “这就像一个巨大的心理清洁系统,把负面情绪全部消灭,他们就会安安稳稳地继续生活下去,不会产生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暮兰定睛看着他,许久,它吐出淡淡的一句话:“我就是那些情绪的化身。”

    “谈判结束,没什么好聊的。”暮兰将面前的麦克风推倒,与此同时,脚下大楼开始崩塌。

    他从书中世界走来,唯一的目的就是毁灭——将凌驾于昆仑之匣上方的都广之野全部毁去。

    这是他们对都广之野的报复。

    他们不见天日,日复一日地工作,性命被视作草芥。

    这些积攒的仇恨情绪一朝爆发,便可怕得不可估量。

    暮兰和议事长扯了那么多,就是为了回答沈曼云的问题。

    他是什么?

    他是昆仑之匣里所有居民的负面情绪化身,本来就是那精神世界中亟待消灭的邪魔。

    他从来不是什么燕飞光,燕飞光只不过是他寄宿的一个载体而已。

    他本该只是一道意识而已,但是——

    燕飞光赋予他形貌思想与独立的意识,也只让他有了这么一点小小的私心。

    那就是带着沈曼云走过混乱的尽头,最后与她在一起——长长久久,永生永世。

    原本秩序井然的都广之野瞬间陷入混乱。

    无数起血腥事件在各处上演,而无人能阻止暮兰。

    沈曼云站在他身后,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暮兰说的话她没听懂多少。

    她只知道,自己与其他类似的人都被禁锢在那个金属匣子里。

    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给地面上的这些人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

    匣子里的人开始怨恨,但他们的负面情绪会在精神空间里被铲除。

    他们在短暂的娱乐活动里忘记烦恼,不再会有任何反抗的念头。

    但这一次,因为意外,那些负面情绪没能消除干净,所以暮兰冲破边界,来到了现实。

    导致意外的原因很可能是——这次被创造出来斩断负面情绪的那本小说,改编自真实存在的历史。

    连霏和燕飞光都是书中人,但他们的故事真实发生过。

    或许就是改编自真实历史的作品构建了虚拟与现实沟通的桥梁,最终把暮兰放了出来。

    沈曼云感觉自己的思绪乱极了,她一时间理不出什么头绪,只感觉自己在不断坠落。

    脚下的大楼正在倒塌,是暮兰毁去的。

    直到暮兰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冰冷。

    沈曼云抬起头来,惊讶看着暮兰,她轻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真。”暮兰很坦荡。

    他本该成为流窜于所有人思维里的一道负面情绪,可偏偏燕飞光让他有了人形,有了独立的意识。

    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了……

    沈曼云张了张唇,大楼彻底倒塌,她站立在一片废墟之上。

    大楼里的所有人都被掩埋在废墟之下,只有她和暮兰安全地停留在上方。

    沈曼云有些想离开,身边的暮兰似乎并不需要她的陪伴。

    他好像根本就不是那一株需要自己保护的花。

    沈曼云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反正她也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救燕飞光。

    具体怎么救,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方才他们的对话中提到了一个关键信息,那就是“建木”。

    ——也就是矗立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细长建筑,刚才那位议事长说建木内封存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沈曼云决定去那里看看。

    她趁暮兰不注意,挣脱了他的手腕,径直跑入废墟中央,躲了起来。

    暮兰要寻她,抬起手却蓦然发现自己只有破坏的能力。

    无奈,他也只能钻进废墟之中,要将沈曼云带回来。

    周围倒塌的建筑散起无数烟尘,沈曼云捂着自己的鼻子,躬身往深处钻。

    暮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曼云屏住呼吸,小心移动着避开他的搜索。

    倒塌的大楼内部空间还很充裕,沈曼云凭借记忆不断往建木的方向靠近。

    暮兰愈发近了,而沈曼云的身后就是死路,她避无可避。

    就在此时,远处亮起一道激光,将楼板击塌。

    暮兰以

    为沈曼云在那里,怕她出什么意外,便朝那里赶了过去。

    沈曼云也被吓了一跳,但她身后响起了软软糯糯的小女孩声音。

    “云姐姐,我在这里——”身后废墟的阴影处,人形的小鱼蹲在地上,朝沈曼云招了招手。

    沈曼云朝她跑了过去,她本想拉起小鱼的手,但她的手伸过去只碰碎了无数电子光点。

    小鱼没有实体,她还是一个电子程序。

    “云姐姐,我把那个像燕叔的大家伙引开啦。”小鱼趴在沈曼云耳边小声说道。

    “小鱼,你怎么会在书中的世界?听暮兰先生的说法,不是只有昆仑之匣里的人才会进入那个由娱乐作品为基础的精神空间吗?”

    “青霓夫人应该是……是上边的人吧?”沈曼云终于看见了一个自己能说上话的人,她赶紧问小鱼。

    “云姐姐,我已经将刚才得到的信息整合分析好了,针对昆仑之匣内部人群的负面情绪清除计划是周期性的,在这期间他们最关心的作品会创造一个巨大的精神空间,将那些有负面情绪的人类意识都送进去,统一清洗。”

    “这是这次出意外了,因为洛既白——也就是星阑哥哥把以前灵息时代真实发生过的事情编作一本书,让你们都进去了。”

    “现在我还不能根据已有信息得知星阑哥哥的目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活到了现在。”

    “总之,这次负面情绪化身的邪魔没能在书中被铲除,它寄宿在燕叔的灵魂中,在他死后被释放出来。”

    “母亲她……本来也是这次的清洗意识行动中的一员,她在创作我的时候曾到昆仑之匣里观察过那里的人类一段时间。”

    “原先她并不知道昆仑之匣的情况,但在亲眼目睹之后,她不能接受那里的人们过着那样的生活,所以也来到了书中。”

    “好了云姐姐,我带你逃出去吧,你不想和那个和燕叔长得一样的人在一起,对吗?”

    “他……”沈曼云看向幽暗的前方,叹了一口气,“他能照顾好自己。”

    “但我想去找燕飞光,去建木那里可能可以得到一些信息。”她说。

    “好哦。”小鱼抬起手,想要牵住沈曼云的手,却发现她小小的手掌只能穿过她的身体。

    “对不起哦,云姐姐。”小鱼面前出现了一张全息地图,正是这里大楼废墟的地形图,地图上还有一个不断搜索的红点,是暮兰。

    “不能牵你啦。”她说。

    她小小的身躯在前边跑了起来,引导着沈曼云穿越废墟。

    沈曼云看着她亮着光的身影,跟了上去,以前那个只喜欢做糖画的小女孩原来这么厉害。

    走出废墟,前方夜幕下站着青霓,她定睛看着跑出来的沈曼云,点了点头。

    小鱼扑进她怀里,散作无数光点。

    “去吧,洛院长——不,星阑在那里等着你。”青霓裹紧自己身上的羊绒披肩,对沈曼云说。

    沈曼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如树的通天建筑之下,星阑正瞧着她。

    他的目光仿佛跨越了三万年之久,沉郁悠远,深邃的漂亮眼眸深处藏着无数她读不懂的情绪。

    第52章 52她看到自己的生日与女主的生辰—……

    沈曼云站在星阑面前,她凝眸看着他,竟不敢往前走去。

    她想到上一次见星阑已经过了很久,他偷偷去了洛都,只留给她一封信,和锦盒里的礼物。

    他离开时还那么年轻,尚未脱去少年人的稚气。

    现在他就站在建木下方,穿着陌生的服饰,模样已成熟很多,这是十年后的他。

    现在沈曼云已不再敢靠近他。

    很久之前,星阑一见她就会给她一个满满的拥抱。

    而面前的星阑穿着得体,看起来并不适合扑进她的怀里。

    他现在是……洛既白。

    沈曼云唤了他一声:“星……不……洛先生。”

    星阑冲着她歪了歪头,他说:“曼云姐姐,我是星阑。”

    他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但是沈曼云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像是在躲他。

    他们隔了太久远的时光,星阑早就不是当初的模样了。

    “我知道是你呀。”沈曼云注意到星阑的眸光黯了黯。

    她忍不住安慰他:“我一见到你,就认出来了。”

    星阑快步扑到她面前,直接将她拥进了怀中。

    他身材高大,已经不是能扑到沈曼云怀里的个子了,现在他只能抱着她。

    沈曼云轻轻叹气,她感觉到星阑的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有一点水意落了下来。

    他在哭吗?

    沈曼云的手不知所措地张开,最后慢慢落在星阑的背上,轻轻拍了拍他。

    “怎么啦?”她柔声问。

    星阑低低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他说:“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沈曼云疑惑,“你去了洛都,这不是你的愿望吗?我希望你完成愿望。”

    星阑拥着她的力道更紧了,他说:“你不知道……”

    “我希望你和城主都能好好地活着。”他沉沉的声音传来。

    不知多少年的时光将他的嗓音浸得醇厚,他胸腔处低沉的震动声传来,让沈曼云的心口颤了颤。

    她想,原来是有人记得燕飞光的。

    “燕飞光死了。”沈曼云呆呆地说,“不知道如何救他。”

    星阑说:“我知道他死了。”

    “要救城主,就请走进去吧,走进建木去。”星阑忽然松开了她。

    他侧身,给沈曼云让出一条通往建木的路。

    沈曼云朝这淡紫色的金属建筑望去,直到走到它的脚下,她才能发现这座建筑有多巍峨高大。

    她站在建木下方,仿佛被神明俯视的渺小虫豸。

    沈曼云感觉自己被压迫得有些喘不上气。

    建木下方只有一处窄门,它永远敞开,等候着某一人进入。

    这扇门悠远深邃,像是审视的眼睛,也像是噬人怪物的口。

    建木神秘可怕,但沈曼云还是压制了自己的恐惧,朝那里一步步走去。

    “为什么要往那里去?星阑……”

    “你都知道什么?能告诉我吗?”

    沈曼云走到半途,忽然回头看星阑,她脑海里还装着很多疑问。

    星阑站在远方,朝着她摇摇头,他说:“进去之后你就会知道答案。”

    走到这里,就剩下沈曼云一个人了,夜里的风很大,也有些冷。

    到最后,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她要独自去面对那未知的恐惧了。

    但是,所有的答案都告诉她,只有走进建木之中才能拯救燕飞光。

    所以,沈曼云低下头,她冒着寒风往前跑去,不再畏惧。

    很快,她跑到建木之前,钻进了面前的窄门。

    面前是一条狭长的隧道,隧道尽头闪烁着微光,它狭窄得就像沈曼云以前每天下班后回家都要走的楼梯。

    这样想来,这诡异的隧道倒多了一点温馨的意味,沈曼云鼓起勇气,摸着冰冷墙面继续往前走。

    终于,她来到了尽头,推开门便是一处宽敞

    的前厅,这里更像一处招待室。

    沈曼云还未抵达建木中心,但她在前厅中央看到了一个人。

    穿着黑衬衫的暮兰正等在此处,安静地看着她。

    “我就知道你要往这里来。”暮兰拦在沈曼云身前,他平静说道。

    沈曼云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个小女孩骗不了我。”暮兰说。

    沈曼云看着暮兰漂亮的眼睛说:“暮兰先生,我要救他。”

    “就这样留在我身边,难道不可以吗?”暮兰一步步靠近沈曼云。

    “我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他会的所有东西我都会,我的力量比他更强,我对你的爱比他更专一——我的心中只会有你,而不会有其他人。”

    “我还比他更年轻,与你现在的年岁更匹配,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想着救他?”

    “门后的东西不可怕吗?不危险吗?冒着这样的风险,你也要救他吗?”

    暮兰步步逼近,他往前走一步,沈曼云就往后退一步。

    最后,她退无可退,直到脊背抵在了墙上。

    暮兰接连的追问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沈曼云想,他说得都对。

    无论如何她都该选择他,而不是燕飞光。

    但是……但是……

    沈曼云深吸了一口气,她抬起头来,注视着暮兰偏执的眼睛。

    她说:“不可以。”

    “我……我只要他,没人选择他,如果我也不选他,那他就真的……真的彻底消失在那场大雪中了。”

    “如果我不要他,那暮兰先生你……还会存在吗?如果我没有捡回你,你就在泥里死去了。”

    暮兰一怔,他从始至终都知道,是燕飞光对沈曼云的爱造就了他。

    如果沈曼云不爱燕飞光,那他一早就能够吞噬燕飞光的灵魂了。

    而他——到最后也不会有独立的意识,只会混沌地穿梭在精神领域。

    “暮兰先生,我要救他。”沈曼云一字一顿地对暮兰说。

    有一瞬间,暮兰险些被沈曼云打动,但是——但是他在最后一瞬间猛然想起自己的身份。

    他是不讲道理的邪魔。

    他和沈曼云讲什么道理?

    他现在只要去将这建木毁了,彻底断绝她想要救燕飞光的希望,然后将她带走就好。

    暮兰知道沈曼云根本不会有仇恨这种情绪,昆仑之匣里的人类天生就缺少“创造”与“反抗”的基因。

    时间久了,沈曼云只会接受现状,最后还会乖乖留在他身边。

    于是,暮兰低下头去,对沈曼云吐出笃定的一个字:“不。”

    果然,沈曼云仰头看着他,也没有对他展现出任何愤怒的情绪。

    许久,她失望地垂下头去,她轻轻说:“那好吧。”

    沈曼云感觉自己的身子无力得有些软,她慢悠悠蹲了下去,直到身后生长出的藤蔓轻轻将她托住了。

    同时,这缠绕的藤蔓也锁住了她,让她不得再往前走半步。

    暮兰准备再往前走去将建木毁了。

    此时沈曼云抬起头,看着他说:“暮兰先生,那天晚上是真的吧?”

    “月亮早就碎了,世界被无数藤蔓缠绕,我走过幽深的隧道,最后看到了燕飞光,那一天……是真的对吗?”

    “对。”

    “你那天晚上看到的,就是燕飞光眼中的世界,他破开一条路藏到城外的小屋子里,你还是找到了他。”

    暮兰没骗沈曼云,因为他即将毁去沈曼云拯救燕飞光的唯一希望。

    他丢下这句话,就径直往建木的深处走去。

    沈曼云想跟上他步伐将他拉回来,但禁锢她身体的藤蔓温柔又坚韧,始终没能让她往前走半步。

    这就是她啊,什么也做不了的她,而她连怨恨这种情绪都不会有。

    沈曼云低着头,看到自己的泪水大颗大颗往下落,她也只能悲伤了。

    也不知在原地等了多久,沈曼云听到厅堂另一头的隧道传来踉跄的脚步声。

    暮兰躬着身从隧道另一头跑了出来,他来到前厅,盯着沈曼云,眼中第一次有了别样的情绪。

    他茫然失措,眼底还夹杂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心疼。

    他直直望着沈曼云,最后,慢慢地将禁锢她的藤蔓尽数松开。

    他说:“你去吧。”

    沈曼云惊讶地瞪大双眼,她没想到暮兰竟然会放她再往前走。

    他不是要毁了建木,怎么又回来了?

    前方隧道的另一头究竟藏着什么,才能让暮兰这样狼狈地跑回来?

    她抬起手,抚平了暮兰微皱的眉头,她问:“怎么了?”

    暮兰侧过头去,他说:“去吧。”

    他从她身侧走过,弯下腰钻进来时的隧道。

    沈曼云这才发现,从她走进来的那道窄门开始,这里的门和路都小得有些过分。

    像暮兰这样高大的身材,要弯下身子才能勉强通过,只有像她这么矮才能顺利通行。

    这条路……倒像是为她准备的。

    沈曼云往前走去,穿过最后这条隧道她就能来到建木的中央。

    她走了许久,终于接近了尽头的光亮。

    沈曼云走入这光明之中。

    漫长的压抑后终于豁然开朗,沈曼云走进建木中央,这里是一座望不到头的中央大厅。

    建木是一座中空的建筑,它没有分作多层,而是一室直通顶端。

    沈曼云往前走了一步,只听到脚下传来了“咔嚓”的声音,她低头一看,惊得要跳起来。

    她的脚下是累累白骨,经过岁月的蚀刻,它们脆得一脚就能踩碎。

    沈曼云再往前走,只见大殿中央有一圣台,圣台上方悬浮着一枚面具。

    它纯白无瑕,散发着类似贝母的美丽七彩色泽。

    再抬头看,大殿的顶端望不到头,而建木内部的弧形墙壁上也都镶嵌着白骨,有一种诡异的美丽。

    这些尸骨堆垒成这座高耸的建筑,于最顶端,沈曼云看到的并非天光,而是眨动着的一只眼睛。

    这只眼望着她,目光深邃无情。

    她说:“好久不见。”

    沈曼云惊异于眼前的景象,她将自己双手放进口袋里,想要寻求一丝温暖。

    她在口袋里摸到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身份卡。

    身份卡上有记录她的生日。

    沈曼云觉得自己下一刻可能就要死了,死之前,她还是知道自己的生日为妙。

    于是,她摸出了这张身份卡,视线落在卡上那串自己输入过好几次但从未记住它的数字上。

    在这一瞬间,沈曼云惊得瞪大双眼。

    她看到,自己的生日与书中女主的生辰——是同一天。

    第53章 53亲爱的姑娘,请启程。

    沈曼云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份卡,上面印着的数字令她头晕目眩。

    怎么会呢?

    她如何能和书中的女主同一天生辰呢?

    是巧合吗?

    她感觉自己的身子发软,一失力,便跌坐在圣台下方。

    沈曼云捧着全身上下唯一属于自己的这枚身份卡,仰头看向建木顶端的那只眼睛。

    她眸中有泪水淌下来。

    建木的眼睛眨了眨,话语声从圣台上的面具处传来。

    “连霏将灵息时代的所有神力封印于此,你来,是有什么愿望,对吗?”

    沈曼云喃喃开口:“我不知道,我……我想救一个人。”

    “他叫燕飞光。”沈曼云轻声开口。

    “我要怎么才能救他?”她问。

    一道很轻的笑声传来。

    “杀死他的人是普天之下的最强者,是开创时代、世代称颂的王者,你要如何从她手底下救人?”

    沈曼云知道建木口中的那个人就是连霏。

    她低头,盯着身份卡上自己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穿着一身洗到发白的蓝衬衫,这是拍照时才临时披上去的衣服,照相馆借她的。

    沈曼云继续说:“我不知道,但……我就是很想。”

    “如果没有遇见他,让我认识到,原来我也会有属于我自己的愿望……那我就还是工厂里的机器

    ,日复一日,永不停歇。”

    沈曼云有些语无伦次:“有人说来这里能找到答案,建木,你的答案是什么?”

    “我没有很多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但我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你支付报酬,当然……你可能并不需要我身上的东西。

    “如果你拒绝,那……那就打扰了。”沈曼云说。

    她来这里就不抱着能成功的希望,说完这些话后,她深吸一口气,仰起头与那只巨大的眼睛对视着。

    “多纯粹的一双眼。”这只眼睛说。

    “请你再思考一下我的问题,在当时那个情景,究竟有谁能救他?”

    “藏在他身体里的邪魔是唯一有力量能与她抗衡的存在,真可惜,连他也想要他的命。”

    “他是多烂贱的一条命,死前无人能帮助他,死后也无人记住他。”

    沈曼云听到这些冷漠的话语,她开了口:“请不要这样说他。”

    “对不起……”沈曼云站起身来,她打算离开了,“如果真的不行,那我就先走了。”

    眼睛与面具还在说话:“沈曼云,你真的不知道答案吗?”

    “只有她掌握了选择权。”这混沌的女声再度响起。

    这个答案仿佛惊雷般炸响在沈曼云的心头。

    在这一瞬间,她感觉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攫住了脖颈,令她无法呼吸。

    是,是,是——答案如此显而易见。

    它是房间里的大象,明晃晃地存在着,但所有人都选择无视它。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救他,只有“女主”才是世界的中心。

    “对不起……我……”沈曼云回身,她盯着圣台上的面具,大口喘着气。

    她脆弱得仿佛马上就要碎裂在地,可她偏偏坚定地站在原地,没有让自己的身子软下去。

    “女主不需要说对不起。”面具说,“主角不会对不起任何人。”

    “对不起……”沈曼云继续说,她惊觉自己又说错了话,于是马上闭嘴。

    眼睛与面具悠悠叹息。

    “要救他,你要成为女主。”

    “女主就是女主,它不是具体的某一个人,当你强大到能担起这个称谓时,你就是女主。”

    沈曼云叹气:“可我……什么也不会。”

    “我只会缝纫。”她摊开自己有薄茧的手,长期工作的印记无比深刻,她从十五岁就开始工作了。

    “你灵窍有失,用现代的话说就是——你的基因组里天生就被剔除了创造与反抗的能力。”

    “没有人生来就是乖顺的绵羊,但昆仑之匣中的这些人是,但是,你看……这就是人啊,即便天生的基因在封锁他们的天性,但那复杂的感情在岁月的洗礼下,还是发出了它的悲鸣。”

    沈曼云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只是歪着头盯着圣台中央的面具,安静倾听着。

    “过来。”眼睛与面具说。

    沈曼云听话往前走了半步。

    “你当真为了救他,愿意付出除生命外的任何代价?”

    沈曼云点头,她孑然一身,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可她知道燕飞光是为了保护无妄城和她才死在连霏手下的。

    她说:“我愿意。”

    一道淡紫色的光芒从天际落下,伴随着一道悠长的叹息,它沐浴过沈曼云的身体。

    在这一瞬间,沈曼云闭眼又睁眼,她感觉眼前的世界清晰了很多。

    当她心底有一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紧随其后,她能瞬间想象出与之相关的许多意象。

    这种感觉很奇妙。

    如果说,以前她的内心世界就是一座小房子,现在她的想象能让内心世界变得无边无际,拥有万千可能。

    你看,人类的思考就是如此神奇,她很快就学会了用从未见过的场景来进行比喻。

    沈曼云抬起眼,她喃喃自语:“原来世界是这样的……”

    眼睛流露出怜悯:“真可怜。”

    “只是拥有了正常人的思考能力,就让你如此惊喜了吗?”

    沈曼云真诚对她说:“谢谢你。”

    建木顶端的眼与她对视许久,那深邃无垠的眼眸仿佛藏纳着万千星空。

    或许,有一颗渺小的星辰正感觉到悲伤。

    但这也只是她丰盈世界里的沧海一粟罢了,这点悲伤与惆怅不值一提。

    “打开灵窍,你还可以离开。”眼睛说。

    “你有无数次放弃的机会,每一次到绝望的时候我希望你记得,你随时可以退出,你永远有退路。”

    “你可以离开这里,去找那朵花,去找你的旧朋友,回你最熟悉的地方。”

    建木里的眼睛宽容得不可思议,但沈曼云的目标坚定。

    她问:“下一步呢?我该做什么?”

    “你该戴上你眼前的面具了,我亲爱的姑娘,她本该属于你。”

    眼睛的声音蛊惑着沈曼云往前走,她摸到了圣台上的面具。

    面具的触感温润,有着与她体温相似的温度,并不冰冷锐利。

    沈曼云低头看着面具上泛起的光,她不惧怕它,只一低头,将它戴在了自己的脸上。

    它覆盖着自己面庞,反而给了她些许安全感。

    这样就可以将自己大部分表情隐藏在面具下了,就算她偷偷地哭一下,也没有人发现。

    眼睛笑:“你在想,现在你偷偷哭一下也没有人知道你的脆弱吗?”

    沈曼云一慌,她往后退了两步,想逃开眼睛的审视。

    “眼睛可以反映很多情绪,姑娘。”

    “别人总是能从你的眼睛中轻易看透你的想法,是他们有特殊能力吗?是你太赤诚坦白,一颗心的屏障就像一张透光的纸张,随意一瞧就看透了。”

    “所以你才躲着他们的目光,你怕他们发现你的小小心思,你连爱恋都觉得羞耻。”

    眼睛的话语将沈曼云那一层寡淡得可以一眼望尽的内心完全剖开,沈曼云不得不低下头去。

    但当她低头的时候,脸上的面具变得冰冷些许,它并未给予疼痛来警告沈曼云。

    沈曼云知道,自己不能低头,女主怎么会向他人低头呢?

    她勉强抬起脑袋,直视着建木顶端的眼睛。

    “很好,你学会了第一课。”眼睛说。

    “你将成为女主,请你努力活下去。”建木内部淡紫色的光芒将沈曼云托了起来。

    “为了避免世界线出现偏移,你会逐渐忘记来时的一切。”眼睛缓缓说道。

    沈曼云一惊,她说:“我要忘了燕飞光和他们吗?”

    “不……”她轻声说。

    “我给予你记录的能力,建木内部备有纸笔,你可以将你不想忘记的东西写在纸上。”

    “但是,我亲爱的姑娘,请你记住——”

    “在无妄城之外的世界并不安全,它充斥着欺骗与杀戮,灵息时代不是无妄城那个理想乡。”

    “你会死。”

    “死了也没关系,毕竟我答应你一定会让你拥有拯救燕飞光的能力。”

    “如果遭逢意外,你在灵息时代死去,你会回到建木重塑灵魂与肉|体。”

    “作为代价,请你听好,你每失败一次,你所记录的记忆就会少一个字。”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都忘记了呢?”沈曼云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我承诺不会让你忘记你的目标,就算你都忘记了,在关键的时刻,你会想起你来这里的目的。”

    “保证?”

    “姑娘,我怎么会骗你呢?”

    这条件算不上苛刻,甚至算得上宽容,沈曼云觉得眼睛提出的条件很合理。

    她点头说:“好。”

    “写吧。”眼睛的力量将沈曼云托到建木的顶端,在这里有一张书桌,桌上放着纸笔。

    “你可以写很久很久,写无数个字。”眼睛还不忘提醒她。

    沈曼云力求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多记录一些内容,她不想忘记燕飞光,也不想忘记无妄城里的大家。

    她提笔,先写了自己的来处。

    “我叫沈曼云,在灵息之匣中诞生,我的生日是三月二十二日。”

    “我是一名服装厂里的裁缝,我唯一掌握的技能就是缝纫,我有很多和我差不多的同事。”

    “我们是相似的人,我们过着相似的每一天。”

    “我的家庭住址是xx街道xx号二楼,我的家很小,但它有一个小小的天窗,我抬头可以从天窗里看到外边街道上亮起的灯。”

    “这里没有阳光,没有四季雨雪……”

    “在某一天的深夜,我看了一本网络小说。”

    “书中男一是病娇疯批,人气一路绝尘,男二是风光霁月深情挂,无数迷妹喊着要让他上位,男三是温暖小太阳,也拥有许多粉丝。”

    “但我只喜欢男四,他拿了个不时髦的忠犬人设,不疯批也没钱,在手握系

    统的女主麾下任职,刷存在感的方式就是为女主挡刀挡刀再挡刀。”

    “谁都知道卑微的男四最终不可能与女主he,他不过是个走过场的背景板,最后会带着满身伤疤退出角逐,用一生去怀念求而不得的爱人。”

    “他叫,燕飞光。”

    “后来,我一觉醒来穿越到了这本书中。”

    “……”

    “最后,我死了。”

    “……”

    “我要救他,救燕飞光。”

    “……”

    在建木内部的空间里,沈曼云不会累也不会饿,她在此的时光定格,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她写了很多很多,重复了无数句话。

    她用自己刚刚获得的想象能力编织了无数画面,编造出很多与燕飞光与无妄城有关的文字。

    文字填满一页、一叠、一本、一层书架、一整层楼的书架……

    她写下的文字将建木内部空间全部填满。

    所有她不想忘却的记忆被记录成重复过无数遍的文字,将那些累累白骨覆盖。

    这座高塔内部,几乎成了一座藏书楼,内里装着所有沈曼云那贫瘠的一生中为数不多美好的记忆。

    书页填满通天的高塔,直迫到顶端那只眼的眼底,这眼睛也没有喊停。

    她给予沈曼云无限制的记录能力,如此宽宏。

    最后,沈曼云坐在堆成高塔的书页上方,对眼睛说:“我写完了。”

    她脚下书页上的字迹密密麻麻,沈曼云刻意把字写得很小,这样就能在有限的空间装下足够多的文字。

    她真的……不想忘记他。

    眼睛说:“你可以再写一本,塞到我面前。”

    “你不介意?”

    “我不介意。”

    沈曼云低头奋笔疾书,她写字其实很慢,每一个字都笔画工整,写一整本书那么多的内容就要花几个月时光。

    而她写了那么多。

    最后一本记录记忆的书写完,建木内部亮起紫色光芒,将沈曼云的全身笼罩。

    “亲爱的姑娘,请启程。”

    沈曼云感觉自己的身子一轻,转瞬间便来到了一个全新的空间。

    这里就是灵息时代吗?

    她正疑惑间,从后便有一把冰冷锐利的匕首刺进了她的脊背。

    这匕首自肩胛骨下穿透,刺中她的心脏。

    第54章 54她要靠自己去成为——大司礼……

    沈曼云只感觉自己的后心一凉,而后身体被撕裂的剧痛传来。

    她低头看去,只看到自己身下淌下一大滩鲜血,极速失血让她的视线模糊。

    还没来得及看清周遭的情况,她就失去了意识。

    在短暂的意识消散后,她猛然睁开眼。

    她仰躺在建木中央的圣台上,一睁眼就与顶端的那只眼睛对上。

    “啊……”沈曼云轻声开口,方才贯彻全身的剧痛与痉挛消散,她还穿着来时的衣服。

    “死了吗?”她自言自语,“那里究竟是什么?”

    建木里的眼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只是从虚空中抽出沈曼云写下文字的一本书,在沈曼云面前将第一个字抹去。

    她果决执行着最初的约定。

    在看到自己写下第一个字消失的那一瞬间,沈曼云感觉自己的记忆深处好像空了一小块。

    就好像是往日画面的一个小角落黯淡了些许,这点变化细微得难以察觉。

    “我不会回答你的问题。”眼睛说,“每时每刻你都有后悔的机会。”

    “方才疼吗?惊讶吗?绝望吗?痛苦吗?”

    “要退出吗?”

    “建木外有人在等你。”

    眼睛的嗓音柔和得不可思议,每一个浅淡的咬字都仿佛在劝说沈曼云转身离去。

    但是沈曼云翻身从圣台上坐了起来,她说:“不。”

    “我要救他。”她低头说。

    填满建木内部的书页都被眼睛收纳起来了,沈曼云孤零零地站在这巨大建筑的中央。

    她仰头对眼睛说:“请送我离开吧,我想再试一试。”

    眼睛隐没入黑暗之中,一道淡紫色的光芒闪过,凭空出现一道黑影。

    这黑影没有血肉,只有可怖的骨骼,它全身上下被黑雾缭绕,直直朝着沈曼云走了过来。

    “每一次离开,我都希望你比上一次更成长一些,不然你一辈子都不能成为女主。”

    眼睛的声音幽幽传来。

    在沈曼云身前,那黑影已朝她冲了过来,沈曼云往后躲了一些。

    或许是黑影的模样太可怕,让沈曼云感到害怕,总之她应激地朝外一推。

    沈曼云不可思议地将面前的黑影推倒了,它化作碎裂的白骨,黑雾随之散去。

    这个模样可怕的黑影竟然这么脆弱吗?

    沈曼云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很快,她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现在她是以防备的姿态面对这黑影,所以她推出的力量要比平时大上许多。

    在不久之前,她还没见识到灵息时代的可怕,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防备。

    这黑影的战斗力相当于不久之前的自己。

    沈曼云明白了建木里眼睛的意思,击败这个黑影,她就至少比之前强上一点。

    淡紫色光点再次将她环绕,短暂的意识消散后,沈曼云的眼前骤然亮起。

    从后而来的攻击再次正中她的后心,只是因为沈曼云的些许躲闪,这把匕首并未完全穿透她的心脏。

    一点的偏移给沈曼云创造了更长一点的观察时间,她观察到周围建筑上有古朴神圣的花纹。

    烛影摇晃,她还是不知道是谁杀了她,马上就再次因为心口的致命伤死去。

    沈曼云还是没有能力反抗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于是下一刻,她再次回到建木。

    她在圣台中央复活,眼睛一边抹去书页上的第二个字,一边问她:“回去吗?”

    “不。”沈曼云话音刚落,眼前就出现一道黑影,而她脚下上一个黑影的骸骨还在。

    沈曼云朝前推去,她注意到黑影有所躲闪,让她没能一下就将它击碎。

    她追了上去,或许是面前敌人并不是人类的缘故,她没有多少犹豫与躲闪,只再将面前的黑影击碎。

    下一刻,沈曼云再次来到灵息时代。

    这一次,匕首偏移的角度更大了,沈曼云险些将身子扭过去,看清到底是谁杀了自己。

    但她没能成功,身后的人带着果决的杀意,匕首在她温热的身体里一扭,将她的心脏绞碎。

    复苏——被抹去一个字——与黑影战斗。

    沈曼云躲闪的技巧越来越熟练。

    在不知多少次的尝试之后,这把匕首总算擦着她的心脏而过,并未马上带走她的生命。

    沈曼云朝前一扑,身子撞在眼前的石壁上,将她的全身撞得几乎散架,受伤的躯体还在消解着她的注意力。

    躲闪无用,身后的人追了上来,按住她的肩膀,匕首刺入她的脖颈,腥甜的血气涌上喉头,伴随着身体的剧痛让沈曼云呛得无法呼吸。

    她的身子面朝下倒了下去,在鲜血流尽之前被自己的血液呛死了。

    再次苏醒时,她因惯性从圣

    台上滚下,捂着自己的脖颈不断咳嗽。

    记忆再被抹去一个字,沈曼云感觉自己的思绪空得有些麻木,她坐在原地,终于开始了自己的思考。

    之前积累的经验让她开始能够思索自己的身法。

    她该如何控制自己的身体才能最大限度得躲开那未曾见过一面敌人的攻击?

    沈曼云思考的躲闪身法在不久之后遇见的黑影身上得到了实践,黑影已经比之前强上许多了。

    复盘思考后的沈曼云战斗起来有条理许多。

    最后,在与黑影的三两过招之后,她的手轻轻拍在黑影的肩膀上,将白骨与黑雾击散。

    她再次来到灵息时代,这一次,她终于能控制住自己不要直直撞上面前的石壁。

    下一步呢?下一步她该如何做?

    沈曼云回身去看攻击自己的人,幽暗灯光下,她只来得及看清那个人的轮廓。

    他穿着一身破衣,身材高大,肌肉虬结。

    下一瞬间,对方仿佛觉得她的视线是一种极大的冒犯,直接抓过了她的手臂,将她拖了过来。

    匕首刺入眼眶,穿透她的头颅,这一次沈曼云没来得及感知到疼痛就彻底死去。

    醒来后的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锐物刺向自己眼睛的冲击力极大,让她的双手到现在都在颤抖。

    “回去吗?”眼睛一边抹去一个字,一边又问。

    “我会躲开。”这一次,沈曼云没有重复自己要救燕飞光的那句话。

    她说:“我想我可以再试试。”

    再次复盘战斗,经过长久的思考,沈曼云与黑影交战。

    将黑影击碎后,她顺利来到自己转身面对这高大男子的时刻。

    她往侧旁翻滚,成功躲掉了他的攻击,而她也终于能够看清楚周围的环境了。

    这里是一处逼仄的石室,没有一丝缝隙,内里幽烛正在缓缓燃烧。

    于中心的地面上有下陷的圆形浅坑,不知它有什么用。

    沈曼云只来得及看清这些,就被追上来的男人杀死,他的一脚踏在她的心口,沉重的身躯直接将她压死。

    复苏,思考,战斗——

    又是不知多少次的尝试,这一回,沈曼云可以轻松地避开这名大汉的所有攻击了。

    但是——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疲乏,撑不了多久她就脱力,躲闪的身形出现破绽。

    又死一次,灵息时代是真实存在的事件,她一次又一次重返上一次失败的时间点。

    她不像在建木里一样永远不会感到疲倦,她会耗尽自己的所有力量。

    所以,躲闪并不是办法——

    当沈曼云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快被自己的想法惊得跌坐在地。

    不躲闪还能如何呢?她又逃不出那里。

    她要想活下来,只能……只能……

    沈曼云甚至不敢去思考那个答案。

    但在下一次的尝试中,她的身体比她的思绪更早做出了选择,她抬手下意识拦住朝自己心口袭来的匕首。

    沈曼云想要用力推开眼前的人,她开始了反抗。

    反抗无用,她不出所料地再次死去。

    沈曼云坐在圣台上,低头捂住自己的面庞,她的手指触到自己脸上冰冷的面具。

    无妄城外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她该如何活下去?

    她不知道,没人能给她答案。

    只有自己才能自己答案。

    沈曼云感觉到自己指缝间有泪水落下,她湿润的长睫黏在自己眼底,恍惚间让她睁不开眼。

    “回——?”

    眼睛的声音还没说完就被沈曼云打断,她第一次没有完全倾听完她的话语。

    “不回去,如果我有这个念头的话,我会告诉你。”

    “姑娘,你学会干涉我的行动了。”眼睛说。

    沈曼云屈膝坐在原地,她双手环着自己的小腿,她轻声说:“好难好难,我不想这样。”

    “可是,可是……”她不断重复着简单的词语,脑海里却在不断回放着灵息时代的画面。

    这一次面对黑影时,没等它走上来,沈曼云就冲了上去。

    画面轮转,沈曼云来到石室之内,她缩在室内的石柱之后,在那名男子靠近的时候,她朝他击去。

    她想要像击倒黑影一样将大汉击倒,但她的力气太小,大汉的身躯太庞大。

    她失败了,被暴怒的大汉掼到石柱上,全身都散架。

    继续尝试,沈曼云不断思考着击败他的办法。

    又是多次尝试,沈曼云脚下的黑影死去的白骨都堆积成厚厚一层了。

    最后,沈曼云终于想到了破局的关键,她学会了利用地形的又是,丰富自己的实战能力。

    在躲闪时,她勉强用自己身上破衣将石柱旁燃着的烛火扑灭。

    烛火熄灭,这里果然陷入黑暗。

    沈曼云藏匿在黑暗之中,凭借自己对这里的熟悉,在大汉靠近的时候用肩膀狠狠撞了一下他抬起的手腕。

    她这一击用了自己全身所有的力量,大汉手臂发麻,匕首掉落在在地,发出清脆的“当啷”一声。

    这声音仿佛某种邪恶的诱惑,沈曼云下意识捡起了它,将这把曾经无数次夺走自己生命的匕首握在手中。

    在黑暗中,她跪坐在地,双手紧握匕首,朝大汉的身体刺去。

    ——却在最后一瞬间,她的双手软了下来,一瞬间犹豫再次让她在黑暗中死去。

    接下来的尝试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地让自己下定决心杀死眼前的这个人。

    最后,经过无数的回溯,沈曼云紧握手中匕首,将它狠狠刺进大汉的心口。

    刹那间,鲜血飞溅,沈曼云感觉自己的面上沾了些温热粘腻的液体。

    在这一瞬间,她的泪水涌出,她一边哭,一边大口喘气。

    与此同时,石室的烛火亮起,垂死的大汉不敢置信地看着沈曼云。

    他无力开口问道:“我杀过很多人,没想到你……这么瘦弱的一个小姑娘……能杀了我——哈哈。”

    沈曼云睁大眼,哀戚地看着他。

    她仿佛触电般甩开自己手中的匕首,伸出双手替大汉捂住不断渗血的伤口。

    “对不起,对不起……”沈曼云流着泪说,“我要活下去。”

    大汉咧嘴一笑,他的齿缝间溢出鲜血,他的大掌一用力,竟狠狠地将沈曼云按进自己沁满血的胸腔。

    他用最后的力量,带着仇恨,让沈曼云溺死在他的血液里。

    这是心软的代价,而沈曼云有重来的机会。

    这一回,她不再哭泣,也握紧了手中匕首,很快退开去,回到石室的小角落。

    接下来该如何呢?这里究竟是何处?沈曼云身子不断发抖,她害怕极了。

    大汉的鲜血将石室中央的圆形浅池填满,周遭传来机关转动的轰隆声响。

    一座石碑缓缓升起,沈曼云借着再次亮起的烛火光芒阅读上面的内容。

    石碑上写,他们都是洛都司礼监掳来当做祭祀人牲的祭品,在这些祭品中间,只有一人能活下来。

    活下来的祭品将带着上千人的鲜血,投身祭坛中央的火焰中,完成告慰神明的仪式。

    沈曼云想,她果然来到了女主还未开始原书故事之前的时间点。

    在女主成为大司礼之前,这个王朝原始残暴,就连祭祀都是用的活人。

    她掌权之后才废除了这项腐朽残忍的制度。

    所以……她要靠自己去成为——大司礼。

    周围石墙还在运动,它们逐渐没入地面。

    随着石墙完全落下,筋疲力竭的沈曼云看到了另一间石室的人。

    沈曼云意识到,这是一场残酷的杀戮,唯一活下来的人才能走出这里。

    第55章 55并非奇迹

    看着另一间石室中出现的人,沈曼云攥紧手中匕首。

    来人身体瘦弱,刚经历完一场战斗,她扶着膝盖,低头喘气。

    新的敌人似乎比方才与她共处一室的高大男子更好解决些,沈曼云想。

    她可以依靠自己积攒下的战斗经验,再次扑灭室内的烛火,故技重施,将眼前敌人彻底杀死。

    接下来,她还要杀多少人呢?

    沈曼云不敢去想这个答案,她对着新的敌人哑声开口:“你——”

    下一瞬间,那瘦弱女孩的轻灵身形已欺到她眼前,她的武器竟然是自己磨尖的指甲。

    这尖利的指甲没入脖颈,沈曼云呆愣在原地,再次死去。

    她翻身在建木中的圣台上醒了过来,捂住自己方才被撕裂的脖颈,静默片刻。

    仅仅是经历这一场战斗,她的心就感到疲乏了,而这似乎只是开始。

    不久之前杀死的男子鲜血似乎还沾在她的脸上。

    沈曼云眨了眨眼,她害怕杀人,而她不得不做出这个选择。

    在那个时候,她必须活下来。

    她仰起头,看向建木顶端的眼睛。

    眼睛问她:“是想回去了吗?”

    沈曼云说:“不。”

    她问:“是女主废除了灵息时代以人牲祭天的制度吗?”

    眼睛回答:“是。”

    “如果没有女主呢?”

    “那它会继续下去,或许过千百年后还会有那样伟大的人出现。”

    沈曼云使劲咽了一下口水,似乎在吞下从虚空中传来的苦楚。

    她此时此刻无垠的想象力给予她思考得更高更远的能力。

    她说:“那我更要继续了。”

    “或许和燕飞光无关,但若没有女主,还会有无数多的人受到身为祭品的痛苦。”

    她还记得不久之前自己藏在黑暗中感受到的无边恐惧。

    只有自己真正成为祭品之一,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当时的绝望。

    是女主终结了很多人的绝望。

    沈曼云坐在圣台前轻轻叹气,她说:“我出发了。”

    “祝你好运。”眼睛说。

    虚空中再次出现黑影,沈曼云将它解决,再回灵息时代。

    下一刻,她抬起手中匕首,拦住面前瘦弱女子袭来的手掌。

    沈曼云特意以刀背对着她,而后,她往后一闪,抬眸注视着眼前的敌人。

    室内的圆形血池已空了,它等待着下一个人的鲜血将这里填满。

    沈曼云开了口:“我不想杀你。”

    下一瞬她的话语再次被打断,女子再次欺近她,沈曼云轻松擒住了她的手腕。

    在那个大汉的战斗中她积累了很多经验,或许是她比较倒霉,她遇到的第一个敌人就无比强大。

    现在,成长之后的她可以轻松应对隔壁的敌人了。

    “我说,我不想杀你。”沈曼云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她回过头去看这女孩,她年龄不大,比自己还年轻上许多。

    “你也杀不了我?不如和我说说话?”沈曼云的声音很轻。

    女孩猛地抬头看沈曼云,但沈曼云下意识扭头,避开了与她的对视。

    “作为祭品的人都罪大恶极,你该死。”女孩说。

    沈曼云对这个时代背景的了解只来自于那本书,她不知道成为祭品的标准是什么。

    沈曼云问:“为什么罪大恶极?我一醒来就在这里了。”

    “那你一定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女孩说

    “你呢,你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我偷吃了神庙里的贡品。”

    沈曼云:“……”

    她幽幽叹息,很难想象,居然有人比她过得还苦。

    每年洛都都要举行祭祀仪式,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罪人要被杀死,大部分死去的不过是被罗列罪名抓起来的普通人。

    “吃饭本来就是天经地义,哪里有罪?”沈曼云轻声说道。

    女孩的身体再次暴动了一下,但她还是打不过沈曼云。

    沈曼云的身体虽然有些孱弱,但也不至于吃不饱饭。

    “火在烧,在它烧干之后,我们都会死。”女孩说。

    这石室是完全封闭的,等火焰消耗完氧气,她们都会死在这里。

    所以他们必须要自相残杀,用鲜血将祭坛填满。

    沈曼云柔声问:“你愿意相信我吗?”

    “不愿意。”

    沈曼云又叹气,她也只能叹气了。

    她尽力思索,寻找破局的办法,烛火燃尽,她感觉自己要呼吸不上来。

    在身边女孩出手之前,她抬手,匕首割破自己手腕,放给她生存下去的机会。

    沈曼云死去,回到建木,她得到了很多关键的信息。

    她已经开始学会利用建木的规则了,这座高塔给予她的力量是最宝贵的时间。

    在这里她有无数的时间来思考该如何突破下一个困境。

    那个小女孩是无辜的,她不可能再出手去将她杀了。

    沈曼云要找到让她们两个人——甚至其他幸存的祭品都活下去的办法。

    “累吗?”眼睛问她,沈曼云在建木内无法得到任何知识与信息,所有的一切都要靠她自己。

    沈曼云摇头,她的身体感知不到疲倦。

    最后,在漫长的思索之后。

    她想起第一个被她杀死的杀人犯死去的时候,石室中央的血池正在吸收他的鲜血。

    血池是关键的机关,或许在能在那里找到逃出去的办法。

    沈曼云决定再去试试,击败黑影后,她回溯到询问女孩是否愿意相信她的时间点。

    “不愿意。”女孩说。

    沈曼云的言语笨拙:“我在想逃出去的办法,你看到中间的那个血池了吗,当其中的血液积累到一定程度,它就会启动机关。”

    “它只需要一个人的鲜血,姑娘,我们有两个人。”

    女孩回过头,震惊地看着她。

    沈曼云伸出自己的手,匕首割破手腕,她说:“你吃得少,身体不好,最后剩下一些由你补上,好吗?”

    女孩的回答是不好,因为在沈曼云失血之时,她还是冲过来将沈曼云杀了。

    死亡,回溯,尝试——

    沈曼云的双眸在数次失败后显得有些疲惫

    所以,当她再一次尝试的时候,她的视线没来得及躲开女孩锐利的视线。

    女孩像一只未驯化的野兽,她警惕周围所有人,但她看到了沈曼云的眼睛。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她的眼底有超越她年龄的悲伤与无奈,还有那永不熄灭的、坚韧的光。

    沈曼云腕间鲜血还在汩汩流淌,在她即将失力倒下之时,女孩扑了过来。

    她夺走沈曼云的匕首,按住她手腕上的伤口,用自己最后一点血补全血池所需要的鲜血。

    机关声响起,血池中央出现旋涡,趁着机关开启的那一瞬间,沈曼云毫不犹豫跳进了血池中央的空洞。

    “我会回来,请你撑下去。”沈曼云拖着虚弱的身体,步入巨大的祭坛机关内部。

    可当她刚往下落,一个横飞过来的巨大齿轮就将她撞飞,沈曼云被精密嵌合的机械挤压身体,再次死去。

    祭坛内部是一个精密的机关,而她身处其中就像步入迷宫,现在沈曼云要找到迷宫的出口。

    只要她利用自己可以一遍一遍死亡就回到建木重来的能力,那她一定能在无数的巧合中找到唯一的解法。

    沈曼云凭借自己的记忆,在虚空中画出祭坛内部的一小部分构造。

    随着一次次的尝试,她需要记住的复杂内容就越来越多,在这个过程中,她的记忆力不得不飞速提升。

    或许在灵息时代只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但沈曼云需要用数月、数年、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来不断回溯尝试。

    她确实算不上是多聪明的姑娘,只能用不断回溯的时光来让自己成长。

    而回溯的代价就是她的记忆,她的爱与善良有多满,她能够回溯的资源就有多充足。

    最后,沈曼云完全记住了祭坛内部那精密运转的机械构造。

    她捂住自己受伤的手腕,于无数齿轮间轻盈跳跃,在机械运转的间隙中极限逃出。

    她来到了祭坛的中心,在这里有操纵祭坛运转的阵法,无人看管。

    这座祭坛已经存在几百上千年了,这里的阵法始终稳定,无人敢踏足这危险的禁地。

    沈曼云看着面前流转的阵法,无奈叹息。

    经过重重困难来到这里,而她并不会法术,无法控制这阵法让祭坛停止运转。

    该如何?

    该怎么办?

    沈曼云死死盯着阵法亮起的光芒,她知道女主是会法术的。

    她是从哪里学会的法术,是天生就会的吗?

    其他人不知道,但她天生就只会缝纫。

    眼下,只有掌握法术才能解决眼前的困境,而面前的阵法就是一个很好的学习素材。

    沈曼云开始用自己这双以前只研究过针与线的眼睛观察这个以法术构筑的阵法,试图记住它的结构。

    得益于她身体唯一的长处,她能轻易剖解构成阵法的法术究竟是以何种规律组建。

    她注意到周遭流淌灵气就仿佛被针引导的线,穿梭于阵法中央,源源不断地为整个祭坛提供动力。

    在她因失血过度虚弱至死之前,她依靠自己之前培养起的记忆力,将阵法的结构完全记了下来。

    死亡,她重回建木。

    她盘腿坐在圣台之上,回忆起自己唯一的“学习教材”,竟然开始思考自己该如何释放法术了。

    而在圣台之下,已经堆叠起了层层白骨。

    经过不知多久的思考,如果建木内部有时间流逝,那或许过了有几百上千年。

    总之,在某一个突如其来的瞬间,如荒古时期闪电撞破枯木爆发出燧火,沈曼云竟然真的领悟了法术的用法。

    建木内部有充盈的灵气,她抬起的指尖一点,将周遭的灵息吸拢过来。

    一簇淡紫色的光芒出现在她的指尖之上,如跃然跳动的火焰。

    ——没有人知道未来洛都那位的大司礼究竟是如何在杀戮的祭坛中央走出的。

    她究竟是如何通过祭坛内部的重重杀机,又是如何凭空领悟了法术从而掌管祭坛中央的控制阵法?

    是奇迹吗?

    并非奇迹。

    沈曼云击倒面前同样开始使用法术的黑影,她重回灵息时代,双手按在控制祭坛的阵法上。

    她的身体引导着周遭的灵气,注入阵法中央,开始操控祭坛运转。

    看似沈曼云经历了许多,实际上从她投身入血池到抵达祭坛内部,其实也没过很长时间。

    毕竟她方才付出了大量鲜血,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她失血而亡之前完成的。

    于是,在洛都万千民众的注视下,他们眼前神圣的祭坛忽然传来沉重的机械运转声。

    封锁祭品的石室尽数解开,所有在战斗的人都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他们自相残杀已没了意义。

    之前与沈曼云同处一室的女孩捂着自己淌血的手腕,虚弱的她已经被新的敌人逼到了角落。

    而就在此刻,一道石墙拔地而起,将所有交战的人隔开。

    沈曼云飞速操纵着祭坛,终结这场可怕的杀戮。

    紫色的法术光芒流转,她的身形出现在那女孩面前,朝她伸出一手,将她拉了起来。

    沈曼云扯着发白的嘴唇笑:“我说我会回来的。”

    第56章 56连霏二字,是她给自己取的名字……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女孩仰头看着沈曼云。

    在沈曼云离开时,她大着胆子冲上前去看了一眼血池中央的机关,内里藏着重重杀机。

    女孩无法想象眼前这个比她大不了的女子究竟如何越过那些机关来到祭坛中央的。

    沈曼云低眸看着她,她将自己口中的叹息声咽了下去。

    那边祭坛之外原本司礼监的大司礼震惊地看着沈曼云,他发现自己与祭坛的联系切断了。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操纵着神圣的祭坛,这对神权的代言人来说是致命的。

    民众更愿意崇拜被上天选中的、被祭坛承认的人,例如沈曼云。

    要如何不崇拜她呢?

    她就这样戴着纯白色的面具从祭坛中央缓缓升起,这属于神明的祭坛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是神明选择了她,对吗?

    洛都之内居民的情绪高涨,他们朝沈曼云跪了下来,姿态虔诚。

    沈曼云看着一个个伏倒在自己面前的人们,陷入一瞬间的迷茫与恐慌。

    在不见天日的黑暗环境中留得太久,她感觉头顶的日光照得她头晕目眩,让她的神志模糊。

    直到人群里有人唤她:“您……被祭坛认可的大人,您叫什么名字?”

    名字?

    沈曼云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她瞪大眼,感觉自己的意识一片荒芜。

    在之前无数次的回溯中,即便她写下了足够多的文字,但她依旧永远缺失了一部分记忆。

    她叫什么名字?

    “我叫——”她最开始写下的记忆已经彻底被抹去。

    沈曼云想,她叫什么呢?

    她抬起头,看向朗朗晴空中的白云。

    是,她想起来了,她的名字似乎和云有关。

    它应当没什么特殊的含义,或许那两个字只是在她降生时用机器随机生成的词组。

    她的人生原本似乎没什么意义。

    所以,她叫什么?

    沈曼云轻声念出了一个单字:“云。”

    云是什么?不会有人的名字只有一个字,她应该有名有姓才是。

    所以,云的另一种称呼是……

    连霏。

    沈曼云抬起了头,她轻声吐出两个字:“连霏。”

    “我叫连霏。”沈曼云说道。

    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真正的名字,连霏二字,是她给自己取的名字。

    沈曼云落了下来,司礼监的人对她虔诚叩首,在他们之前,无人能得到祭坛的认可。

    她顺理成章成为了大司礼,而上一任大司礼则成为唯一的祭品,投入火焰之中。

    ——他知道沈曼云是作为祭品的人牲之一,他怕沈曼云报复他。

    “连霏?真是好听的名字。”修剪得圆润的指甲轻轻撩起沈曼云鬓边的碎发。

    原先在祭坛里遇到的小女孩留在了沈曼云身边,她的指甲已经不用被刻意磨成锐意攻击的形状。

    “我从小就没有名字,连霏——大司礼……你能给我起一个名字吗?”她问。

    沈曼云看着镜中的自己愣了愣,她说:“我不太会起名字。”

    “你和我从一个地方出来,就随我姓叫连意,好吗?”她柔声问女孩。

    女孩点了点头。

    连意低头去看沈曼云腕间的伤痕,她轻轻叹气,这疤痕留在沈曼云的身上,再也修复不好了。

    她也一样,她们的腕间都有一样的伤痕,这代表她们的来处,曾经他们都是那场邪恶祭祀的牺牲品。

    所以,当洛朝王室那边传来要准备新一批祭品的时候,沈曼云拒绝了王室那边的要求。

    那时候她还不懂朝堂权谋,天真地以为自己掌握了司礼监就能与皇权对抗。

    当晚,刺客潜入司礼监。

    沈曼云听到午夜里几道锐器相击声响起,殿外门上扬起飞溅的鲜血。

    她奔向门外,看到跟随在她身边的连意身死,心口正中插着一把铭刻皇室印鉴的匕首。

    这是明晃晃的警告,他们奈何不了已经是修炼者的沈曼云,却可以轻易夺走她身边人的性命。

    沈曼云从观星台上跳了下去。

    死亡的疼痛已经不算什么,她掌握了建木的规则,选择回溯去改变这一切。

    建木的眼睛对她说:“好久不见。”

    “这次又被谁杀了吗?”眼睛问她。

    “身边的人死了。”沈曼云回答。

    她疲倦地靠在圣台上。

    现在,她还记得在遥远的无妄城有一个自己要救下的人,她和他在那里度过了一段漫长的、安宁的时光。

    燕飞光……现在她连自己名字都忘记了,却还记得他。

    “你会再忘记一点回忆。”眼睛提醒她,“就这样草率地挥霍你宝贵的记忆吗?”

    沈曼云的长睫垂了下来,她低头看着自己腕上的刀痕:“可是,她和他都是一样的生命。”

    “如果那天在祭坛上她没有帮我填满另一半血池,我又如何能进入祭坛内部从而掌控它呢?”

    “燕飞光也会救他身边的人呀。”沈曼云的声音很轻,她想起燕飞光滴在星阑胸口的那几滴鲜血。

    沈曼云开始思考自己该如何对皇权抗衡,这对她来说又是新的挑战。

    身边的人许多次因为她的失误而被皇室报复,或是死亡,或是

    身中酷刑。

    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之后,沈曼云成功掌握了皇室的大半势力,让司礼监在洛都有了真正的话语权。

    她再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皇室那边已经不会对她造成威胁了。

    在这段时间里,连意已经不再是跟在她身边的侍女。

    在沈曼云教给她自保的法术之后,她成为她麾下的左膀右臂。

    沈曼云也一直在寻找燕飞光的踪迹,但是,她找不到无妄城,也找不到任何与燕飞光有关的线索。

    原本无妄城的所在地在地图上被抹去了,它不在洛都的版图之内,就算她现在是洛都的大司礼,也无法触碰这块禁忌。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将地图上属于无妄城的地方圈起来、

    洛都的局势暂时稳定下来,沈曼云闲下来的时候,会在只有她一个人的大殿之内重拾自己过去的能力。

    很奇怪,沈曼云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什么样的人,但她知道自己一旦拿起针线就能在织物上绣出曼妙的花。

    她看到什么,就能轻松想象出并不存在的花纹,而后绣出精美的作品。

    虽已不缺钱财,但她还是托人将这些绣品送出司礼监到市场中售卖。

    得益于她精湛的绣工,她的绣品卖出高昂的价格,但无人得知究竟是谁创作了它。

    直到某一天的下午,洛朝公主的轿辇停在司礼监外。

    十六岁的洛玉楼从轿辇上跳了下来,她扭头问身边的侍女:“你说那漂亮帕子是从司礼监出来的?”

    “是。”与她差不多岁数的侍女低头回答。

    “父皇说司礼监里有个老妖婆,厉害得紧,你我直接进去,就说来参观司礼监,不要惊动那个老妖婆,你就施展法术去追踪这帕子的来处。”洛玉楼命令道。

    “是。”侍女继续点头。

    大长老前来迎接洛玉楼,他躬身迎了上去,询问公主来此的目的。

    “就来看看你们司礼监,听说你们那个观星台很高,本公主很有兴趣。”洛玉楼朝侍女使了个眼色。

    “不要跟着我们,我就随便看看。”洛玉楼赶走了其他侍从。

    侍女根据帕子上的气息开始寻找,洛玉楼在一旁小声说道:

    “我猜一定是司礼监里哪位小神官做的,咱们到时候将人从司礼监带出去,让她到本公主的府上做事。”

    “是。”侍女应。

    她们来到沈曼云居住的大殿之下,洛玉楼看着眼前神圣巍峨的殿堂一愣,却还是提着裙子大步走了上去。

    她是洛都唯一的公主,哪里不敢去?

    步入大殿内部的庭院,内里有一清池,连廊筑于池上,池中无草无鱼,只有被风荡开的涟漪。

    隔着一道水,洛玉楼看到了坐在廊下的沈曼云。

    她戴着那从未摘下的白色面具,披着纯白的神袍,长发披散着,正低头拿着手里的针线在刺绣。

    沈曼云早已听到公主与侍女抵达此处的声音,此时的她在无数次回溯中已经忘记了洛玉楼的存在。

    她忘了她们曾在无妄城中共睡一床,也忘了洛玉楼曾经按在心口的发簪,更忘了她也曾坐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做衣裳。

    她不记得她确实给洛玉楼做过一件衣服,不记得她与她去无妄城外一起玩耍过。

    她更不记得洛玉楼离去时候,曾给过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沈曼云抬头,注视着洛玉楼的面庞,她不会像以前一样避开他人的视线。

    视线回避是示弱,她的身份不允许她软弱。

    但她眼里依旧有那样柔和的光,如云如水,轻缓得能够包容一切。

    洛玉楼看着她的眼睛,喃喃自语道:“你是……父皇说的戴面具的老妖婆?”

    沈曼云愣了愣,她想自己无论如何也称不上老妖婆,但洛都那位皇帝确实对自己恨之入骨。

    之前的司礼监是替皇室敛财的帮手,现在司礼监逐渐脱离了皇权的掌控,甚至开始干涉皇室的决策,这让皇帝如何不痛恨她?

    沈曼云对洛玉楼点头,她唯一没变的就是她还是那样不善言辞。

    洛玉楼奔到她面前,低头问她:“你怎么会绣花呢?”

    “我如何不会绣花?”沈曼云想,她自己以前就是做这个的。

    洛玉楼在沈曼云身边坐了下来,她卧在她身边,好奇地看着沈曼云手中针线上下翻飞,在织物上留下曼妙的痕迹。

    她观察了很久,沈曼云也没赶她离开,之前救下的连意有自己理想,她想成为保护大家的女将军。

    连意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了,她的存在也给了沈曼云很多助力。

    但现在她身边确实空无一人了。

    沈曼云还是寂寞,所以她才会绣花来消磨时间。

    身边多一个人,她并不排斥。

    洛玉楼看着沈曼云绣花,从白日看到了黄昏。

    直到后来,沈曼云感觉针线磨着自己的指腹有些麻。

    她抬手想要将一旁的金制顶针取过来,但洛玉楼先开口了。

    “你要拿什么?”

    “顶针,就那个像戒指的小东西。”沈曼云轻声说。

    “它有什么用?”洛玉楼对未知的一切都很好奇。

    沈曼云愣了愣说:“绣太久了,用它护着不会再磨到手指。”

    洛玉楼替她将顶针取了过来,放在她掌心。

    她的手指碰到掌心的时候,沈曼云愣了愣。

    沈曼云歪头看向洛玉楼,只感觉自己的心底空荡荡。

    “怎么?没见过公主替你拿东西?”洛玉楼扬起下巴问。

    “没有。”沈曼云继续绣花。

    “你会绣花,那你会做衣服吗?”

    “会。”

    “可以给我做一件衣服吗?”

    “可以。”

    “诶?”洛玉楼愣了下。

    “嗯?”沈曼云问。

    “我以为你会拒绝。”洛玉楼想,司礼监和皇室的关系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好。

    沈曼云轻轻笑了笑,她以前给很多人做过衣服,并不差洛玉楼这一件。

    就这样,洛玉楼单方面地决定她和沈曼云成为了好朋友。

    但沈曼云后来又忙了起来,给公主做衣服这件事一直没能提上日程。

    她实在是抽不开身,为表歉意,只能用自己之前卖绣品的钱,托司造坊给洛玉楼打造了一枚发簪。

    委托司造坊时,她没表明自己大司礼的身份,她付出的钱财也不算特别多。

    所以那边打造不出特别精美的簪子,但沈曼云还是认真询问了洛玉楼的意见。

    “你喜欢什么图案?”沈曼云问。

    “你要送我礼物,对不对?”洛玉楼一拍掌心,雀跃地对沈曼云说道。

    沈曼云看着她点了点头。

    “既然是你送的礼物,那我就喜欢‘云’好了。”洛玉楼说。

    沈曼云得到了她的建议,又想到这是给洛玉楼的礼物,还是加上她自己的一些元素比较好。

    于是,她告诉司造坊的师傅,就打造一枚云气环绕玉楼的簪子。

    发簪还在打造中,洛玉楼那边又出现了意外。

    以前的北境并不在洛都的管辖之中,北境自立为王,两域交界处常有摩擦。

    现在的连意就在镇守边疆,近日来战事频发,为了缓和两域关系,洛都的皇帝打算将洛玉楼送到北境去和亲。

    那一天晚上洛玉楼只身跑到了司礼监,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和沈曼云告别。

    “我要走了,你给做的衣服什么时候做好?”洛玉楼站在月下的回廊中问沈曼云。

    沈曼云合上边疆送来的战事情报,无奈地对她说:“公主,对不起,我最近很忙。”

    “你还说带我去城外玩——但是我要走了,你也没和我一起出去。”洛玉楼继续哭。

    沈曼云

    抓住她话语间的关键信息,问:“你要去哪里?”

    “父皇要把我嫁给北境的王,那里——那里还有人牲,听说连贵族也要成为祭品。”

    “我过去就要死了,也可能不会死,但肯定比死了还难受。”

    洛玉楼干脆坐在了沈曼云面前,低头将自己的脑袋埋在双膝之间。

    皇室没有感情可言,她是随时被抛弃的工具,从小她就知道自己是怎样看似尊贵实则卑微的存在。

    沈曼云走上前去,将她拉了起来,洛玉楼的手很凉,而她的掌心温暖。

    她看着眼前的公主,不知为何,她的哭泣总能触动自己。

    “不要哭了。”

    “呜呜。”

    “不哭了,好吗?”

    “呜呜呜。”

    沈曼云轻轻叹气,眼前的这位公主如此天真。

    她拍了拍洛玉楼的手背说:“你相信我吗?”

    “相信什么?”洛玉楼抬起婆娑的泪眼问。

    “我说,我不会让你嫁入北境。”沈曼云走到殿外,她唤人给皇宫送了个消息。

    次日,洛都传来消息,久居在洛都的大司礼主动请缨,决定挂帅平息北境之乱。

    大司礼保证,若不将北境收入洛朝的版图,她就以死去谢罪。

    皇帝欣然同意,若这位大司礼不成功,洛都就除去一位心头大患。

    若是大司礼成功了,这洛都的朝堂也不过是继续维持现在的局面,而洛朝的疆土还能扩大许多,免去边境困扰。

    出城之时,司造坊那边说簪子打造好了,沈曼云只来得及去拿来发簪,却来不及将它送给洛玉楼。

    碍于她的身份,洛朝这边并不会给她分配多少兵力,后方支援不够雄厚,而北境实力不容小觑。

    沈曼云再次面临绝境,而她自然“以死谢罪”了一次又一次,她知道,这不止是为了洛玉楼。

    此战之后,她将彻底掌握洛都的大半权力,所以她不得不继续尝试。

    在建木之中,她回忆着重复到麻木的死亡,一次又一次地杀死越来越强大的自己。

    直到最后一次,她成功了,在她凯旋之日,洛玉楼等在洛都之外。

    远处,沈曼云身披染血的紫裳,纵马而行。

    她领兵冲到洛玉楼身前,捷报已提前传来,她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亲自解决了北境之乱。

    洛玉楼仰头看着沈曼云,她手里提着北境君王的头颅,手一松,将这颗人头丢在地上。

    沈曼云俯身,从怀里掏出自己给洛玉楼送的发簪,亲自佩在了她的鬓边。

    “你的皇兄战死了,现在——你是洛都唯一的公主。”沈曼云低眸说道。

    “以后,不会有人再送你去和亲。”

    沈曼云纵马从皇帝面前经过,并未行礼,轻易将这位帝王的尊严踩在脚下。

    回到洛都后,沈曼云又解决了几个棘手的困难,这才成为了大权在握的大司礼。

    而等到她成长为女主的模样,在建木之内的文字已经被消除得差不多了。

    沈曼云站在堆叠至顶端的累累白骨之上,看到从自己面前掉落的最后一小张纸。

    纸上写着“燕飞光”三个字,是用自己的字迹认真写下的。

    燕飞光?沈曼云看着这个名字,有些疑惑地眯起眼。

    她已经忘了这个人是谁,她的记忆一片空荡荡,甚至不记得建木究竟是什么。

    头顶流转的眼睛诡异至极,沈曼云紧紧攥着手中写着燕飞光三个字的纸张,看到眼前出现了一道黑影。

    这对手强大至极,她拼尽全力才将它击败,在黑影消失之前,它的手一直扯着自己的裙摆。

    沈曼云轻轻将自己的裙子从黑影的手中抽了出来,黑影无力地溃散。

    瞬息间,她又回到了灵息时代。

    苏醒后来的她只想着这是一场梦,但她却发现自己掌心攥着一张纸。

    纸上是“燕飞光”三个字,和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他究竟是谁?为何她会攥着这张纸?

    沈曼云陷入巨大的困惑之中,她起身来到书房,准备去看会儿书冷静一下。

    她看到了书页中夹着的洛都地图,在这张地图纸上,有自己留下的标记。

    沈曼云曾在地图上圈出一个地方,这是无妄城所在的位置。

    曾经她无权得知洛都所有城池的信息,现在她想去洛朝的哪个地方都可以去。

    沈曼云将自己写下燕飞光的纸和地图放在一起,再次夹进书页间。

    她走出司礼监外,吩咐侍从道:“为我准备车马,随行要一些军队护送就行,不用太多人。”

    “大司礼要去何处?”

    “去南疆的最南处。”沈曼云说。

    “是。”没有人会拒绝她的命令,车马连夜就备好了。

    沈曼云靠在马车里,回忆着自己一生,她是在祭坛中醒来的祭品。

    后来,她意外掌控了祭坛,活了下来,成为大司礼。

    再后来,她为了保护更多和她一样的平民,逐渐掌握了洛都的权势。

    未来,她准备颠覆这个腐朽的王朝。

    但是——她又从何处来,成为人牲之前的记忆呢?

    燕飞光又是谁?

    去那个地方,她可以找到答案吗?

    沈曼云感觉周围有些冷,像是雪季要来了。

    第57章 57错位的时光于此交汇

    抵达南疆时,阳光灿烂,沈曼云从离开马车,亲自纵马而行。

    现在她可以轻易驭使这些坐骑,她也曾坐在马上,取下敌方将领的首级。

    沈曼云在炽烈阳光下前行,蓦然间她总是有些恍惚,似乎周遭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她好像行走在云端,世界仿佛幻影。

    沈曼云想起自己早已经忘记了来处,或许去地图上标记的地方能找到答案吧。

    她前行的速度快了一些。

    再往南行便是洛都地图上没有标注的混沌之地,沈曼云听到前方响起的交战之声。

    她示意身后的军队跟上,果然前方的城门处发生了小规模的战役。

    在这不知名的南疆小城外竟然聚集了一批衣衫褴褛的居民,他们正在尝试攻破城门。

    他们要成功了,因为冲在最前方的那位少年明显是一位修炼者,他穿着破衣,赤手空拳攀上城墙。

    但即便如此,他也难以抵挡迎面而来的箭矢,一颗巨大的沉重落石朝着他的心口砸了下来。

    此时的他已经筋疲力竭,毫无反抗的力量,瘦弱的身躯就这么直直坠落下来。

    没有任何犹豫,沈曼云飞身而上,接住了从城楼坠落的他。

    与此同时,她抬手一扬,挥出一道淡紫色的光芒,将上方朝他们落下的攻击尽数化解。

    经过在建木中不知多少年的领悟与修炼,她的法术早已登峰造极,修为更是深厚,处理眼前的战事甚至不需要身后军队的支援。

    她带来的军队帮助城外那些平民攻入城中,在见到那个少年的第一眼,沈曼云就确定了自己的阵营。

    她从洛都而来,想寻找一个名叫燕飞光的人。

    即便沈曼云已经没有任何与他有关的记忆,但是在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她就确定,他就是燕飞光。

    她抱着他从空中缓缓落下,这少年虽然瘦弱,但身材修长高大,她小小的身子抱着他似乎有些滑稽。

    好在少年的潜意识在强撑着自己不要倒下。

    落地之后,他撑着沈曼云的肩膀,竟然勉强站直了身子。

    “还好吗?”沈曼云的声音是一贯的温柔,但她的声线早已不像以前那般轻盈脆弱。

    身为大司礼,她需要大声说话的场合很多,长年累月下来,她的嗓音也低沉不少。

    总之,她的声音早已不像以前那样轻软,仿佛清晨的蛛丝般纤细温柔。

    少年听着她的话,摇了摇头,他想要自己站着。

    但是刚挣开沈曼云的手,他的身形就往前踉跄倒去,沈曼云飞快地将他抱了回来。

    他算不上重,但也将沈曼云压得往后退了两步。

    沈曼云揽着他的肩膀,忽然反应过来她和他的距离竟然如此近。

    身为洛都的大司礼,她已经很久没有与人如此亲密接触过了。

    神奇的是,她竟然没有排斥他的靠近。

    ——即便他的衣衫破旧,身体脏污,狼狈不堪。

    他——这个燕飞光……究竟是谁?

    沈曼云抱着完全昏迷过去的燕飞光来到了城中驿馆,她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床上,亲自给他治伤。

    只查探他身体的第一眼,沈曼云就看出了他身体构造的不对劲,他豁开的伤口仿佛被撕破的布料。

    这少年……不是人?

    那他是怎样的存在?

    沈曼云思绪里含着巨大的困惑,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伤口,指尖颤了颤。

    她感觉自己的心口发酸,她在心疼他的伤。

    可是……可是这些年她经历了这么多,不应该因为这点伤势动容。

    为什么呢?

    沈曼云思索片刻,她指尖淡

    紫色的光芒凝聚为一根纤细到极致的针。

    她的手指仿佛有自己的记忆,当针尖出现在少年伤口处的时候,她就熟练给他疗起了伤。

    ——治疗法术对于洛都的大司礼来说并不算艰深的法术,可面对一位有着全新身体构造的人类,她竟然也能熟练治起他来。

    是见过他吗?

    他们曾经相遇过吗?

    沈曼云低头看着少年俊逸的面庞,眼神困惑到有些悲伤,她无法在自己的记忆中找到任何与他有关的影子。

    只有那干巴巴的三个字与他有关。

    燕飞光——她不知道这个名字从何处来,正如她不知自己的来处一般。

    沈曼云的手轻轻碰上他的眉尾,她的唇瓣抖了抖。

    就好像这唇曾经吻上他的眉尾,在这一瞬间,沈曼云感觉到一种柔和缱绻的暧昧。

    这是她从祭坛中有自己记忆以来不曾有过的的感受,这是区别于友情之外的其他感情。

    可是,可是——

    沈曼云端详着他年轻的面庞,如今他不过十九岁,与自己在祭坛里苏醒的年岁一样。

    距离自己刚成为大司礼已经过去三年了,三年,或者更多年前他才多大?

    自己怎么会与他有过那样的邂逅?

    沈曼云愣了愣,她背过身去,索性不再想了。

    若是被旁人发现她对这少年有特殊的感情,可能会给他引来更多的麻烦。

    少年的伤已治好了,沈曼云注意到他身上的衣衫很破。

    等着他苏醒的时光也很漫长,她干脆去城里买了些布料,准备给他做一件新衣服。

    在这座刚被攻破的城池的街道中漫步,沈曼云如鬼使神差般走到一家店铺门口。

    她在门口柔声说:“老板,我来买些布料。”

    刚经历过城外战争的店铺老板躲在柜台后瑟瑟发抖。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对沈曼云说:“这位姑娘,这里是药铺,要去买布匹,还要走两条街。”

    “不是布坊吗?”沈曼云愣了愣。

    她又凭什么觉得这里应该是布坊?

    沈曼云想,自己为什么会对这里如此熟悉?

    她缺失了一部分记忆,却并不觉得这里可怕。

    就好像心底被挖空的那块记忆始终是快乐温馨。

    即便它消失了,但告别也温柔至极。

    她抱着买来的布匹,回了驿馆。

    下属过来禀报这里的情况,这里是南疆一处不起眼的城池。

    唯一有用的就是这座城附近有一座梦石矿,这些年已被采伐枯竭。

    城外跟着少年攻城的平民大多数是采石场里的工人,他们没了工作,竟要被那残暴的城主集中杀死。

    他们本来以为自己要死了,是那少年突然出现,将他们救了下来,带领他们反抗原来的城主。

    被少年夺过守城士兵佩刀斩下的城主首级被呈了上来。

    沈曼云瞧了一眼他的眉眼,这老城主的模样也算得上俊朗。

    而且他眉宇间与自己救下的那位少年竟然有那么一二分的相似。

    这……

    “将有关这里的所有卷宗资料都整理给我。”沈曼云沉声说道。

    “可是大司礼……有关这座城的部分资料在南疆莫家那边,您也知道,莫家的那位家主性情阴晴不定,连皇室都奈何他不得。”

    “改日我亲自去拜访莫家,替我准备一份拜帖。”沈曼云已有了主意。

    这些日子她暂时留在了这里,少年昏迷了很久,她就坐在他养伤的院子里给他缝制衣服。

    沈曼云已经很久没有拿起针线了,但她的动作依旧熟练,仿佛缝纫的针法已经刻入她的灵魂深处。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以前一定是一位裁缝。

    她应该给很多人都做过衣服。

    沈曼云静下心缝制着给少年的衣服,直到夕阳的光漫上回廊,将她的影子拉长。

    倏然间,身后传来脚步声,沈曼云知道是这位少年醒了。

    她很快收起针线,抖开给他的这套黑色衣裳。

    沈曼云轻声开口,声线低柔:“伤了这么多天,你醒了?正好你的衣服也做好了,就过来试试合不合身吧。”

    少年沙哑的嗓音响起:“给我……的衣服?”

    “是。”沈曼云回过头去,想要查看他的情况。

    微暖的暮色落在他的面庞上,将他的眉眼照得深邃。

    少年睁开了眼,他的眼底仿佛落了不知多少年的雪,藏着无边无际的孤寂。

    沈曼云的视线与他对上,身为大司礼的她从来不会回避他人的目光。

    在看到他眼睛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头涌上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燕飞光。”她脱口而出这三个字。

    “燕飞光?”燕飞光眼底深处的孤独中央忽然亮起了一点光芒。

    与此同时,他看到了眼前这位洛都大司礼的眼睛。

    这双眼柔和坚韧,含着对他的无限信任与善意。

    他蓦然间想起了自己在成为魂族、被那邪魔寄生灵魂后的时光。

    在无数黑暗的时光中,邪魔数次要彻底吞噬他的灵魂,他的意识沉沦在无数恶意之中。

    恶意撕扯他的灵魂,要让他的意识彻底向邪魔妥协,它们化作无数深绿色的邪恶藤蔓缠绕着他。

    但是,在那无数负面的思绪中,有一道仿佛暖阳的金色光芒始终拂过他的面庞。

    只有一个声音始终相信着他、鼓励着他,给予他坚持下去的希望。

    在那样幽暗的世界里,只有那个声音在牵挂着他。

    于是,本该向命运妥协的黑色灵魂开出了花。

    无数朵金色的小花绽放在他灵魂深处的藤蔓之上,仿佛暗夜中亮起的炬火。

    它成为他抵抗那邪魔的唯一力量,因为他始终坚信,在不知名的远方,有一个人在相信着他。

    无论如何,他都要为她活下去,成为她所期待的那个人。

    “她说——”

    “燕飞光,你特别好。”

    “要坚持下去呀。”

    “加油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你会有很好的结局。”

    “你多勇敢呀,又坚定又善良。”

    “我选的男主一定行!”

    “燕飞光,你一定要好好的。”

    “……”

    那个声音说了一个名字——“燕飞光。”

    那时候的燕飞光还没有名字。

    他想,燕飞光是多好听的名字,她在呼唤他吗?

    这是他的名字吗?

    又有谁会唤他燕飞光?

    直到这一瞬间,他与眼前坐在回廊下的沈曼云对视。

    她穿着宽大的白袍,面上有一张白色的面具,看不清她的模样。

    斜阳浅浅照在她的纯黑眼瞳之上,映出些许宛若琉璃的温柔色泽。

    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神与裹挟在无数恶意中的那道意识所展现的温柔光芒是一模一样的。

    是她,他笃信。

    十九岁的燕飞光,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件衣裳,也有了自己的名字。

    他在意识深处听到的声音来自那时候还在昆仑之匣里还是缝纫女工的沈曼云。

    她看到了燕飞光后来的故事,并且为之动容。

    她希望在书里那个与自己倒霉得有

    些相似的燕飞光能得到自己的幸福。

    她躲在小小的房子里,望着头顶唯一能落下光的天窗,认真给予他最温柔的鼓励。

    爱与善意并非没有力量。

    他听到了,并且在此后的一生中都在努力成为她所期待的那个人。

    并且,在他十九岁时,他遇见了她,

    那个声音的主人真切地出现在他面前。

    燕飞光想,他应该保护她。

    但是,此时此刻的沈曼云早已成长得不需要他保护。

    会说出那些话的姑娘还在另一个遥远的时空重复着自己每天的工作。

    错位的时光于此交汇,他接过了她送给他的衣裳,也得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58章 58大司礼心里究竟藏着什么?

    沈曼云托人给燕飞光打造了一把武器。

    武器是一把黑色的长刀,能够将燕飞光身上的法力引导至锋刃之上,与他特殊的身体构造很是契合。

    沈曼云没有告诉燕飞光的伤是自己治好的。

    洛玉楼之前见到她会缝纫,很是震惊。

    沈曼云这才意识到作为大司礼,她是不需要亲自缝制衣裳的。

    她只需要坐在那里,等着侍从将合身的、珍贵的衣裳呈到自己面前。

    燕飞光醒来之后,沈曼云没有与他有过多的交流。

    一见到他,她总是觉得自己心底某一处会软下来。

    她不排斥这点柔软,但当下的局面并不允许它存在。

    连意之前跟着她,死了一次又一次,她数次回溯时光去拯救她——又或者其他同伴。

    她虽然失去了很多记忆,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只剩下三次回溯的机会,至于为什么是三次,她不知道。

    若再遇到什么意外,她或许没办法一次次回溯去救他了,所以沈曼云只能让他留在尽量安全的位置上。

    沈曼云不希望燕飞光出什么意外,所以她选择离开。

    虽然他确实在吸引着她,但是她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你可以在这里重建一座城池,城外的矿场还剩下些梦石,足够造一座新的城池了。”

    沈曼云临走前,如此交代燕飞光。

    燕飞光穿着黑衣,手握长刀,站在她身前。

    他点了点头,低沉声音传来:“多谢。”

    沈曼云看了一眼他的眼睛,他的眸中含着纯粹的感激,并没有其他情感存在。

    从燕飞光的视角看,他知道灵魂深处在鼓励他的那道声音来自于面前的大司礼。

    但他对她从始至终就是感激而已——像大司礼这样的人,应当拯救了千千万万人,而他只是其中之一。

    燕飞光以为大司礼的帮助与鼓励很广阔悲悯,救他不过顺手而已。

    但在未来的某一天,当他知道那道意识的主人究竟是谁时,那始终压抑的爱意才生长得无法抵挡。

    燕飞光眼中的感激有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沈曼云眨了眨眼。

    她想,这样也好,也好……

    就这样吧,虽然他是特殊的,但她并不是特别需要他的陪伴。

    他们的相遇平淡得不可思议,唯一掀起波澜的,或许就是燕飞光苏醒时见到她的那一眼。

    沈曼云离开。

    她登上前往莫家领地的马车,城外,那位年轻的莫家家主莫霆正在等着她。

    “听说大司礼阁下去了梦石矿旁边的那座城池?”莫霆早已掌握了沈曼云的动向。

    沈曼云骑在马上,低眸看他:“如何呢?”

    她习惯用这三个字反问,这三字能轻易展现出她此时此刻的地位与能力,却又不显锋芒。

    “我记得那座城并未记录在洛朝的版图中。”莫霆笑,他生着一张俊朗年轻的脸。

    “洛都没有记载,你却记得?”沈曼云轻笑一声。

    她从白马上跃了下来,大步走向莫家领地。

    “三日,将有关那座城的卷宗全部送到洛都的司礼监。”

    “皇室都命令不得我莫家,大司礼怎么敢出此狂言?”莫霆没恼,只是沉声问沈曼云。

    “一年多前也没人相信我能取走北境王的项上首级。”沈曼云睨了他一眼。

    “莫家从不做亏本买卖,若要有关那座城的资料,大司礼自然要拿些东西来换。”

    “什么?”沈曼云挑眉问。

    “不过是要大司礼的十日时光罢了,你留在我族领地,陪着我便好。”

    沈曼云愣了愣。

    莫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大司礼当年取走北境王的项上首级时,没觉得你手底下有位刚提拔上来的副官很奇怪吗?”

    沈曼云挑了挑眉,她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号人,但她没在意过什么副官不副官的。

    军中所有人在她心中都同样重要,她不过是根据他们的能力委任给他们不同的职位罢了。

    能被她任命为副官,想来那人能力不俗。

    她坦诚回答:“忘了。”

    “少时不懂事,有些离经叛道,自己偷偷去军中当了位普通士兵,当年有幸被大司礼提拔。”

    “嗯。”沈曼云应了声。

    她走入莫家领地,算是应下了莫霆的条件,留在此处十日并不算多苛刻的条件。

    她正好也借此机会打探一些与莫家有关的情报。

    “嗯——就这样?”莫霆问。

    “那还要如何?”沈曼云继续问。

    “大司礼忘了你将我这位副官护在身后,替重伤的我挡了致命一击?”

    “再受一箭你就要死了。”沈曼云认真解释当时的情况。

    “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是。”

    “呵。”

    莫霆望着她,神色有些复杂。

    沈曼云则兀自翻开了有关那座城的卷宗。

    “听说大司礼当年也是本该献祭死去的祭品?”莫霆撩起衣袍,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如此问道。

    “是。”沈曼云低头浏览文书,淡淡应了声。

    “身为祭品的时候,你想过反抗吗?”

    沈曼云愣了愣,她点头。

    若不是起了反抗的念头,她也不会深入祭坛中央,意外学会了法术。

    “不止是大司礼你,古往今来,有无数平民都有过这样的想法。”

    “在你废除人牲之前,以洛朝这样残暴无度的统治方式,早该有人想要推翻这陈旧腐朽的王朝了。”

    “但洛朝存在了多久?几千、几万年——这么多年还是没有被统治的平民起来反抗它。”

    “大司礼,你知道为什么吗?”莫霆问。

    沈曼云飞快翻动书页,她说:“很快就知道了。”

    她知道答案就藏在这些卷宗中。

    很快,她终于发现了那座城市的秘密,那座城原本与莫家的一处机密研究地有所联系。

    莫家先辈,发明了一种极为诡异的法术。

    他们观测民众中会影响皇室统治的负面情绪,并且以秘法收集起来,将其化作冬季飘零的雪花。

    这个世界原本是有常规的四季变换,但当这些雪花出现后,便只分为雪季与普通季节了。

    雪季时,突破精神世界的负面情绪会化作乱灵风暴,席卷四野。

    而梦石能够创造梦境,用虚假的美梦来安抚这些恶念,将乱灵风暴化解。

    因此许多城池都以梦石为基石建造,保护着住在城中的普通人。

    终结雪季的方式是莫家修士每隔一段时间会趁着负面情绪所化的邪魔还未成形,将这些名为“魂体”的邪恶力量与一批人类的灵魂相融合。

    这些与魂体融合的人类在与邪魔共鸣之后便不能被称作人类,他们有了新的代名词——“魂族”。

    消灭负面情绪所化邪魔的方式就是杀死这些魂族,让他们的魂体与本体一起死去。

    等到魂族都死了,雪季也就结束了。

    “当然,由于魂族的特殊能力,他们也很有用——他们工作的效率比普通人强上许多,轻易就能学会掌握许多法术,是战争中极佳的战斗力。”

    莫霆补了这么一句,让沈曼云感觉寒意从脚底升起。

    这是莫家最大的秘密,这个家族甚至比洛都的皇室更加可怕。

    洛都的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唯有莫家的势力始终强大。

    原来如此,没有他们所提供的这项计划,洛朝根本支撑不了这么多年。

    沈曼云想到了燕飞光特殊的身体构造,她知道他就是魂族。

    她拈着手中书页,陷入了片刻沉思。

    “那座城为我族提供了很多魂体的容器。”莫霆摊手说道,“但具体的资料我也不能给大司礼提供了。”

    “为何?”沈曼云问。

    “前段时间,我莫家的制造魂族的幻境遭逢意外,被毁去了。”

    “里面的魂族在一人的带领下,都逃了出来。疑似这次与人类共鸣的魂体出现了意外,一般来说,负面情绪所化的邪魔会折磨那些人类的灵魂,他们很快就会意识溃散,灵魂彻底被邪魔攻占。在那个时候杀死成型的魂族,就能将他们与邪魔一起杀死。”

    沈曼云愣了一下,她很快接受了大量信息,理解了魂族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魂族出逃,你们莫家想如何做?”沈曼云问。

    “按照莫家的规矩,当然是一一抓捕,将那些魂族集中销毁。”

    沈曼云眉头皱了皱。

    “你派人攻下的那座城池里就有不少魂族吧?”莫霆说。

    “那座城的老城主要了很多魂族过去给他采梦石矿,赚得盆满钵满。”

    “该死吗?他们?”沈曼云问。

    “人命不值钱。”莫霆对着沈曼云笑了笑,“这对大司礼来说是不好的话吗?”

    “我并不认同。”

    “魂族不死,雪季很快就会来临,等到他们身体里的邪魔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整个世界都将被颠覆。”

    “这么隐秘的事情也告诉我,莫霆,你有什么心思?”沈曼云反问。

    “混乱中有无数机会,莫家一直成长于皇室的阴影之下,魂族出逃,雪季来临,无人可以收集那些负面情绪——很快,洛朝就会陷入有史以来最大的混乱,叛军四起,而这也正好是我莫家掌权的最好机会。”

    “我与大司礼有相似的理念,洛朝太残暴,我会对这些百姓好些。”

    “——就如同你当年救下我一样。”

    “不知大司礼可愿与我共行?”莫霆问。

    沈曼云合上手中卷宗,她的眼睛微微眯起,已有了自己的谋划。

    答应莫霆的计划是保下城中那些魂族唯一的办法,而莫霆的目的竟然与她出奇地一致。

    他们都想推翻洛朝。

    沈曼云起了身,她从莫霆身边走过,轻且淡的声音飘过。

    “可以,但——”

    “但?”

    “奉我为主。”

    “奉你为主?”

    “也罢。”男人的叹息声传来,“谁让你当年救了我一命。”

    沈曼云取来了莫霆那边保存的魂族名册,每一位魂族的信息都记录在纸上。

    “他们的代号有些是自己起的,我们观察到了,也就记录到卷宗上,方便后期辨认。”

    沈曼云翻开这卷书页,其中第一个记载的魂族就十分熟悉。

    姓名:无。

    魂体:未知。

    年龄:十九。

    沈曼云想到了燕飞光,他也是十九的年纪。

    再往后翻,第二页——

    姓名:星阑。

    魂体:影。

    年龄:十四。

    沈曼云在看到这个名字时,眸光闪了闪,这名字陌生,却又给她一种异样的感觉。

    姓名:烈。

    魂体:虎。

    年龄:四十五。

    姓名:青霓。

    魂体:鱼。

    年龄:二十九。

    再往下,浏览过这些陌生的名字,沈曼云却感觉自己心底涌起莫名的情绪。

    “魂族之乱等到你我事成之后再解决。”莫霆走到了沈曼云身边。

    他对她说:“我会给你莫家所有的帮助。”

    他所掌控的莫家势力比皇室还庞大,就算是现在的沈曼云也不得不忌惮三分。

    如今,与他合作是最好的方案,沈曼云点了点头,就当应下。

    离开的时候,莫霆叫住了她。

    “大司礼。”他唤。

    “嗯?”沈曼云疑惑。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什么?”

    “我或许很喜欢你。”莫霆说。

    沈曼云听到这句话,只扭过头去看向天边落下的斜阳。

    有很多人想要追随她,现在的她拥有很多很多爱意与尊敬,就连这位性情古怪的莫家家主也如此直白热烈地向她表白。

    但她还是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她眸中含着些许怅然。

    沈曼云说:“好了,知道了。”

    “就这样?”

    “就这样。”

    “你知道这样会让我更加喜欢你吗?”

    “不知道。”

    “大司礼心里究竟藏着什么?若我舍得,我当真想剖开来看看。”

    “不过一颗流淌着血液的心脏罢了,剖开了,也就不跳了。”

    沈曼云走出城门,她不会爱上谁——或许她确实有过类似爱情的情感体验。

    但爱情并不是特别重要的东西。

    势力庞大的莫家、不断制造事端的皇室——还有即将而来的雪季与隐藏在黑暗中不知名的邪魔都让她忧心忡忡。

    她是庇护天下的大司礼,心中应该装着天下人,而不是具体的某一个人。

    比如——燕飞光。

    沈曼云纵马在荒原上狂奔,迎面吹来的风将她的脸颊吹得刺痛。

    现在她拥有了很多令人艳羡的东西,但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心空了一块呢?

    成为大司礼后,她为自己所想保护的平民百姓努力。

    而在成为大司礼之前呢?

    究竟是什么让她有勇气跳进祭坛中央,又是什么让她在绝境中掌握了力量呢?

    支撑她来到这里的信念又是什么?

    她早已忘了它。

    沈曼云的身影消失在了荒原尽头的地平线。

    不久之后,雪季将要来临,她听到了远处打造兵戈的声音。

    没有什么能永远囚禁人类的思想,它们终将在某一刻爆发出震惊世间的力量。

    第59章 59这朵花不需要她了。

    如莫霆说的一样,不久之后,在不到一年的时光里洛朝果然开始出现混乱。

    各地叛军四起,西、北两境作为洛朝收复的领地,率先反叛,自立为王。

    若是以前的洛朝,自然可以马上收复失地,但域内接连出现的叛军就足够棘手了。

    而且,一向拥护皇室的莫家也宣布不再忠于洛都。

    莫家明面上虽然不参与各地四起的叛乱,但南疆的诸多混乱背后,都有莫家的推波助澜。

    沈曼元自然对此事心知肚明,但如今皇室的势力还未被削弱到可以随意拿捏的地步。

    所以她表面上依旧忠于皇室,会代表洛都讨伐解决各地的叛军。

    在这期间,燕飞光帮助了她很多。

    本来沈曼云是打算让他留在无妄城,守护城中的魂族。

    但是在某一日的夜里,她在司礼监外看到了燕飞光。

    他穿着她给他做的那套黑衣,手中握着刀,就这么等了她一夜。

    对于那时候的燕飞光而言,他孤身一人,并没有什么牵挂,所以他愿意为帮助过他的洛都大司礼献出生命。

    或许,他的生命对于这时候的沈曼云来说并不算什么。

    但她还是让他留在了自己身边。

    洛都内有很多莫家布置的眼线,她不希望莫家那边发现燕飞光的身份。

    将一个前来效忠的人赶回无妄城,那也太反常了些。

    沈曼云几乎没怎么和燕飞光交流过,她只当他是自己的普通下属,就如此他们度过了一段相对安宁的时光。

    直到那场三月的暴雨落下,它是雪季来临前的最后一场雨。

    那时候的沈曼云还不知道这场雨带来了谁。

    她只是照常准备着自己的生辰宴。

    沈曼云之前是不记得自己生日的,但司礼监的观星台能够用她身体的某一部分测算出她的生辰。

    她对于生辰没有什么概念,因为她清楚地知道现在的自己“诞生”的日子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辰。

    她的记忆始于成为祭品、被关在祭坛的那一天,那才是她的诞生。

    沈曼云自己不想大费周章过生辰,但她是大司礼,她的生辰宴会有更多庆祝之外的意义。

    这一次准备在南疆举办的生辰宴同样如此。

    沈曼云早已和莫霆约好,他会在那一天率兵佯装突袭她的营地,展现出他们敌对的假象。

    而这其中的谋划,也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燕飞光得知沈曼云要过生辰,便提前回了无妄城,他说要给她准备生辰礼物。

    沈曼云在前两年收到过很多人的生辰礼物,但听到燕飞光要给自己准备礼物,她竟然有些期待。

    但这期待的情绪也只维持了一瞬,沈曼云没展露自己太多内心想法,只是淡淡地对燕飞光点了点头。

    与莫霆合作之后,洛都这边都有他的眼线。

    莫家的势力比当初的皇室更庞大,而此时她已经没有肆意重来的机会了,每时每刻都要万分警惕。

    沈曼云前往南疆去举办生辰宴,在离开洛都之前,遇到了一点小意外。

    洛玉楼追出洛都,她跳上沈曼云的马车,对她宣布:“我要去参加你的生辰宴。”

    “南疆叛军盘踞,太危险。”沈曼云拒绝了洛玉楼的要求。

    “可自从认识你后,我没有缺席过你的生辰。”洛玉楼盯着沈曼云的眼睛强调。

    几年过去了,洛玉楼眼中沈曼云唯一没变的就是她眼底那温柔的光芒。

    可自从洛朝域内各处出现叛军之后,她眼中的这点光虽然存在,但越来越淡了。

    “是太忙了吗?我让父皇帮帮你。”洛玉楼说。

    沈曼云别开洛玉楼的视线,她现在做的事就是在背叛这位小公主的家族。

    洛玉楼确实没什么错,她自己对于所谓的父皇或许都没什么感情。

    但洛朝必须消失,这王朝太腐朽,从上到下都太落后陈旧。

    沈曼云说:“不忙。”

    “那就带我去吧。”

    “南疆危险——”沈曼云还是拒绝了她。

    她吩咐侍从:“送公主回宫去吧。”

    洛玉楼被侍从护送回洛都。

    但沈曼云没想到,她的车队行至半途,后边有两个身影纵马跟了上来。

    洛玉楼穿着普通人的裙裳,通身没有过多首饰,只有发间戴着当年沈曼云赠给她的那枚发簪。

    她摘下自己帷帽,对着沈曼云笑:“连霏,我偷偷溜出来的,你派来护送我回宫的人也不怎么样嘛。”

    洛玉楼靠的自然不是她自己,她身后的那位侍女是一位高阶修炼者,能力极强。

    当年这位侍女能凭借她遗留在绣品上的气息找到她,就可见她掌握的法术有多强大。

    “过来吧。”沈曼云叹气。

    洛玉楼和她坐在一辆马车里,她怀里抱着一个锦盒。

    “生辰礼物?”沈曼云低头问她。

    “嗯。”洛玉楼点了点头。

    她确实将沈曼云当做唯一的朋友了,洛都很大,但对于这位公主来说却很孤独。

    无人可以理解当年沈曼云提着北境王的头颅归来、将发簪佩在她发间那一刻带给洛玉楼的震撼。

    所有人都将洛玉楼当做一个精美绝伦的物件,她价格高昂但并未无价,在某一个她会被评估成一件商品,去换取最大的利益。

    但只有沈曼云低头对她说:“以后不会再有人送你去和亲。”

    洛玉楼抱着锦盒,侧过头看了一眼沈曼云。

    这位大司礼的侧脸被夕阳照得模糊,长睫上盈着璀璨金光。

    她心底藏着很多洛玉楼不知道的秘密,肩上扛着的是万千百姓与整个国家,她一个人背负了太多复杂的事物。

    盖在她脸上的面具是世间无二的惊绝艺术品,但它也像枷锁,把她的灵魂牢牢禁锢在这躯体里。

    责任像茧,快将她包裹得喘不过气了,但她还要背着它,继续往前行——往前行——走到地平线的尽头也不停歇。

    “你太累了。”洛玉楼说。

    “如何呢?”沈曼云反问。

    那又如何呢?她问自己。

    或许她应该做个像莫霆一样无拘无束的人。

    他心中没有家国百姓,亦没有善良道义。

    他关心的只有他自己和他想要追求的事物——比如她这个人。

    为此,莫霆愿以山河作赌,与她共谋天下。

    莫霆很幸福,追求的过程亦是享受。

    但她呢?

    沈曼云愣了一下,她回过神,对洛玉楼摇了摇头。

    “不累。”她说。

    洛玉楼对着她笑了起来,她说:“连霏,那就好,连霏……”

    沈曼云看着她的笑容,忽然之间明白了自己一直努力的意义是什么。

    她只希望有更多人能过上富足快乐的生活,和当初的她一样的人们,不该过得那么苦。

    即便只是一个笑容,那就足够了。

    她自己呢?

    沈曼云想,她已经成为了自己想要成为那个人。:

    她捏了捏眉心,缓过神来,交代洛玉楼道:“等到了南疆,你随便在生辰宴里走走就好了,不要离我太近。”

    “为什么?”洛玉楼疑惑。

    “没有为什么,这是命令。”沈曼云说。

    “你命令我?”

    “公主,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洛玉楼叉腰,瞪着沈曼云,但她已经靠着马车里的床榻,睡了过去。

    “喂——”洛玉楼推推她,没有反应。

    “小气鬼!”洛玉楼嘟嘟囔囔,把送给沈曼云的生辰礼物放在了她身边。

    ——

    生辰宴照常举行,燕飞光提前来接她。

    沈曼云坐在轿辇之上,淡紫色的轻纱轻轻扬起,燕飞光守在她身前。

    经过这些年的历练,沈曼云对于旁人的观察来到细致入微的地步。

    她发现暂别洛都的燕飞光身上多了一层光。

    以前的他是孤独的,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像是在长夜里漂泊的孤舟。

    但现在,这艘孤舟似乎隐约看到了迷雾之海深处的灯塔,虽然他未曾靠近它,但这点光也足以让他发生些许细微的改变了。

    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不错的变化,沈曼云愣了愣,心底依旧萦绕着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

    她忽然感觉到人群的彼端似乎投来一道视线,她朝那里瞥了一眼。

    但前来给他祝贺生日的人太多太多,她的视线越不过人潮。

    于是,沈曼云只能往前走去,她问燕飞光:“备了什么生辰礼?”

    “有。”

    “晚些给我吧。”

    待会儿还会发生一场她早已谋划好的意外,沈曼云有些担忧。

    生辰宴开始,打发完络绎不绝的宾客,沈曼云在侍从的陪伴下走进营帐。

    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侍从也是莫家派来的人。

    面对莫家,沈曼云找到了当初与皇室抗衡时如履薄冰的感觉。

    她从未将莫家视作盟友,在合适的时候,她会将所有威胁到她谋划的人铲除。

    莫家对无妄城的人很感兴趣,莫霆本人也很关心沈曼云对于燕飞光的态度。

    沈曼云无法在莫家的人面前展露出对燕飞光的特殊——实际上,也并没什么特殊的。

    但她确实不想落下他的礼物。

    可商量好的叛军来袭,慌忙之下,她不应该想起燕飞光送给她的这朵花。

    毕竟在不久之前,她甚至连其他宾客送上的礼物都没空打开看,又怎么会独独记挂这位从无妄城来的普通将领的礼物呢?

    所以,沈曼云离开时没有带上那朵花。

    好在燕飞光想起它,他回去将装着暮兰的礼盒重新递到她面前。

    沈曼云低头,看到他的腕上缠着一道绷带,也不知是从何处受的伤。

    心又被揪起,可她只能按计划撤离,燕飞光保护着后方。

    沈曼云被护送着,逃在前方,她知道莫家只是佯攻,所以并不紧张。

    摆脱叛军,中途扎营修整时,莫家派来的侍从拿着那枚装着暮兰的锦盒说——

    “那边各方送来的生辰礼我们都以法术探查过一遍了,大多数都没有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沈曼云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有朵花。”

    “花上有些不干净的气息,可能是消失已久的魂族……而且那朵暮兰花不太吉利,活不过黄昏的花……它的寓意并不好。”

    “暮兰?”沈曼云想,不愧是莫家的人,对魂族的气息敏感得紧,“它本活不过黄昏,应当是他用了什么秘法保存。”

    “此等污秽之物,断不可带回洛都。”

    听到这句话,沈曼云藏在宽大袖间的手指颤了颤。

    这是试探。

    身为大司礼,明知这花上有魂族的气息,她再留下就显得万分可疑了。

    连带着很可能会暴露燕飞光的身份。

    不想他死,她只能——

    漫不经心、云淡风轻道:

    “如何呢?”

    “就在此处丢弃,待明日它自然就死了。”

    “那就丢了吧。”

    沈曼云听到了锦盒坠地的声音,还有那脆弱花瓣趴进泥土的细微水声。

    她站起了身,快步离开。

    如何呢?她能如何呢?她只能如此。

    那是一朵很可怜的花,她对它万分怜惜,但还是将它丢在了地上。

    ——

    沈曼云不知燕飞光和无妄城的许多将士在莫家佯攻的战斗中受了伤。

    撤回城中后,她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在洛都当了那么久的大司礼,很多人都忽略了她其实是个修炼者的事实。

    沈曼云深夜离开了自己的住所,她的身形化作一道淡紫色的光,朝着无妄城的方向飞去。

    她来到了自己丢弃暮兰的地方。

    篝火燃烧过的余温尚在,沈曼云蹲了下来,仔细观察着地面。

    她要回来再将那朵花捡回来,但是——地上只有锦盒落地留下的长方形轮廓,而没有花与锦盒。

    沈曼云轻轻拨了一下泥土,她也没管脏污,只是使劲在泥地里找着那朵花。

    直到她指间都沾满了泥,她都没能找到暮兰的影子。

    她颓然坐在旁边的小树丛里,抬起手,看着自己手指间的脏污,眸光怅然。

    是后来跟上来的士兵看到这花好看,所以捡回去了吗?

    沈曼云没放弃希望,现在的她做事坚定,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她施展法术,根据地上的痕迹留下的暮兰气息追踪过去。

    这朵花,往旁边的密林走了一段距离……

    沈曼云走上前去,她看到了巨兽留下的爪印,是燕飞光身边那只魂化的小狗留下的脚印。

    低头再仔细一看,她看到了草丛中留下的一点不易察觉的血迹。

    是燕飞光的血,他受伤了……

    沈曼云循着暮兰的气息,发现它指向了无妄城。

    所以最后是燕飞光捡回了这朵花吗?

    他受了伤,还看见她不要他的花,又该有多伤心?

    沈曼云不想他伤心。

    隐没身形,她往无妄城的方向飞去。

    沈曼云一路来到城主府外,她来得悄无声息,无人可以发现她的存在。

    去,去找燕飞光,告诉他自己没有丢了他的花。

    顺带再帮他疗伤——他是在与莫家叛军作战时受伤了吗?

    可莫霆明明答应他只是佯攻。

    这也是莫霆的试探之一。

    该死,可恶——在察觉燕飞光受伤之后,沈曼云心底罕见地涌上一些负面的念头。

    她定下心神,朝燕飞光的城主府走去。

    城主府的大门没关紧,只是虚掩着。

    沈曼云只是往前走了两步,注意到内里的景象,便没有再动了。

    她站在门外,看到城主府半掩的门后,有一个人正在抱着燕飞光为他疗伤。

    她的长发落下,看不清面容,她支撑着燕飞光沉重的的身躯,全身分明都在颤抖。

    但她拿着手中红色细针的手却无比稳定,在指腹上还有些许薄茧,这是长年从事缝纫工作的痕迹。

    沈曼云愣了很久,她慢慢……慢慢……慢慢抬起自己的手指。

    方才手上的污泥已被洗净,她十指如玉,没有一丝长年缝纫过的痕迹。

    劳作的茧随着岁月的流逝也会消失。

    沈曼云在月色下往后退了两步,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发现她来过这里。

    她转身跑开了,只是想去找那朵遗失的暮兰花。

    她在城主府隔壁的房间里发现了暮兰的踪迹。

    花在无声地生长,枝叶逐渐蔓延出窗,金色的花朵在月下显得尤为灿烂。

    这朵花不需要她了。

    沈曼云的身形从无妄城消失,她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她来过无妄城。

    或许,只有头顶的月亮目睹了这一切。

    沈曼云提着裙子,慢慢行走在无人的荒原之上,迎面而来的寒风吹拂她的发丝。

    沈曼云大口呼吸着,她仿佛上岸渴水的鱼儿,想要寻找些许甘霖润泽。

    月下只影伶仃,沈曼云裹紧自己的衣袍,她没有去细想这件事。

    她只需要结果,结果就是燕飞光的伤不用她担心,没人要的暮兰花也有人要了。

    这样就好,不是吗?

    此时此刻,她没有感到悲伤,亦没有惆怅,在得知这个结果后,她只是感到安心。

    蓦然间,月下一片雪飘过,沈曼云将它接住了。

    这雪花太轻太软,落在地上仿佛棉絮。

    沈曼云一步步走过,将地上一层薄雪踩成冰。

    雪季已然来临,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

    第60章 60他眉尾的那道伤疤,是她留给他最……

    沈曼云没细想那天自己在无妄城里见到的姑娘是谁。

    她内心依然知晓答案,但并不想主动戳破最后一层迷雾。

    长久以来的经验让她变得足够聪明,知晓答案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自那天晚上落雪之后,这大雪便没有停歇了。

    沈曼云留在司礼监里,看着廊下的积雪,想起自己当初救起燕飞光的时候没有给他做冬衣。

    那时候她没想到雪季会如此漫长。

    沈曼云取出柜子里的针线,她想给他做几套衣服。

    但她拈着手中的细针,思考片刻后,还是站起了身。

    连意候在司礼监,过几日她要去南疆替沈曼云解决叛军。

    沈曼云唤了她来陪自己去洛都的街上走走。

    连意与她难得享受这样的平静时光。

    沈曼云定做了几套男子的衣裳,连意好奇:“大司礼自己不是会做衣裳?”

    “我很忙。”沈曼云的手在柔软的布料上拂过。

    “带些衣服去无妄城吧,按照行军路线,你会路过那里。”沈曼云轻声说道。

    “好。”连意点头,她聪明地没有询问燕飞光与沈曼云的关系。

    沈曼云的行动不再保守,这段时间她已在洛都布置好了自己的亲信,只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几日后,她收到情报,说是燕飞光与莫霆的军队再次遭遇对战。

    莫霆是故意的,但沈曼云只能继续与他合作下去。

    同日,洛都发生巨变,皇帝于宫中身死,对外说是抱病死去,但明眼人都知道是有人刺杀了洛朝皇帝。

    沈曼云迅速控制洛都,她将洛玉楼保护在皇宫中,以保护洛朝继承人的名义,与莫家联合,将核心权力握在手中。

    此前她与莫家的摩擦成功让皇帝放松了警惕,这才让沈曼云有下手的机会。

    政变当日,洛玉楼被软禁在望舒宫中。

    她已经察觉了什么,但当悼念逝者的亡音从宫中传来时,她还是颓然倒下。

    洛玉楼明白沈曼云做了什么,即便洛都皇帝再不堪,他也是她的血亲。

    “大司礼呢?”洛玉楼冲到望舒宫的大门,对侍卫

    大声说道。

    “公主请节哀,卑职也不知大司礼在何处。”侍卫话音刚落,沈曼云的身影便出现在望舒宫外。

    她穿着一袭紫衫,面上依旧戴着那白色的面具,神色淡淡。

    “连霏——”洛玉楼看着沈曼云说道,“你……”

    “洛都危险,这段时间你还是留在宫中比较安全。”沈曼云来到她身边,柔声对她说道。

    洛玉楼死死盯着沈曼云,这位公主的眼中果然落下泪来。

    “我家……只剩下我了,是吗?”她轻声问沈曼云。

    “是。”沈曼云点头。

    “我的兄长在战场中不是战死的,对不对?”

    “对。”

    “只留下我,是因为我最好控制吗?”

    沈曼云抬眼看着她,她的眸光轻得好像天边的一朵云。

    “不是。”沈曼云对洛玉楼很诚实。

    “只是我不想杀你。”她回答。

    “杀了北境王,还有西境王……只要皇室有别的选择,你都是会被最先放弃的牺牲品。”

    “我说以后没有人逼你和亲,就要保证皇帝一定不会有这个念头。”

    “所以你杀了我全族?”

    “只杀了你的父皇。”沈曼云回答。

    “你连骗我、哄我都不愿意吗?”

    “我不想骗你,公主。”沈曼云看着她悲伤的眼,“你对你的父皇没有感情。”

    “你只是在怨——”

    “怨你什么也不告诉我!连霏——我是你的工具吗?!”

    “没有谁生来就是工具。”

    “你骗我,你骗我说要给我做衣裳,还说要陪我去洛都外玩。”

    “现在不能去玩了,雪季外边太危险。”

    “我在外面死了也好!连霏!你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你真正的朋友!”

    沈曼云定定看着她,她的眸光终于黯了下来。

    她说:“是。”

    小公主要的陪伴与友情她给不了。

    她喜欢和她挤在一个被窝里,喜欢和她讨论洛都时兴的打扮,她想和她做所有朋友间的亲密事情。

    但是沈曼云不能与她做这些事,可能某一天醒来,她的眼前就会悬着一把利刃。

    这利刃伤不了她,却会把她身边的人割得千疮百孔。

    “我讨厌你——”洛玉楼说,“你做什么都不和我说,我难道会不支持你吗?”

    “你宁愿和莫家那个大混蛋合作,也不愿意和我说一句真心话。”

    沈曼云的眼睫垂下:“我要和你说我要去杀了你的父亲吗?”

    “公主,你还是讨厌我吧。”

    沈曼云转过身去,她的声线平静,并无悲喜。

    她知道洛玉楼很好哄,只要她现在走到她身边,说两句漂亮话,她马上就会与她和好如初。

    但是沈曼云不会说漂亮话。

    漂亮话都是谎言,并不是说给洛玉楼听的。

    ——

    “听说家主大人近日来修为精进不少?”洛都外的营地已建起一座小小的城池,供莫家人居住。

    沈曼云在此与莫霆会合,在庆功宴上,她如此问莫霆。

    “是,怎么,大司礼对我的修为感兴趣?”莫霆问。

    “你我都合作到这地步了,怎么唤我还是如此生分?”

    沈曼云的细眉挑了挑:“家主有兴趣切磋一二吗?”

    “大司礼有兴趣,我自当奉陪,不过——只是切磋,不加些赌注吗?”

    “我不赌。”沈曼云说。

    “大司礼不加,那我可要加了。”莫霆托腮笑道。

    沈曼云侧眸看他。

    “若是我赢了,不如就一个吻如何?”莫霆一字一顿说道。

    沈曼云眸光微闪,她说:“好。”

    莫霆自视甚高,莫家人本就极擅法术,当年沈曼云攻破北境时所展现出的实力并不算太强。

    她天赋不算高,但她有远超常人的时光去修炼学习,这些年不显山不露水,不过是擅长藏拙,让敌人放松警惕。

    但现在她不打算隐藏了。

    莫家在南疆做了那些事,这笔账还没算。

    沈曼云与莫霆的切磋在众多莫家人与洛都权贵的注目下开始。

    莫霆气定神闲,但沈曼云出手便有雷霆万钧之势,几道紫金色光芒闪过,直接化解莫霆的攻势。

    那法术光芒越过他面前布置的层层屏障,竟然丝毫没有消弭之势,直直朝着莫霆的面门冲来。

    莫霆闪身躲开,但身形一动,正好撞上沈曼云提前布置好的陷阱法阵。

    行动被限制,沈曼云的攻击已经来到莫霆身前。

    这一击本可以夺走他的性命,最后却偏了个角度,只是重重击在莫霆的肩膀上。

    莫霆倒下,伤痕自肩膀起,直接贯穿他的整个脊背,堂下传来惊呼声。

    沈曼云慢慢走到他身前,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俯身将他的衣领提了起来。

    “家主大人,和我合作就要知道一件事。”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不要有事情瞒着我。”沈曼云将莫霆的用力一扯,将他被法术撕裂的伤口扯得更开。

    莫霆嘴里咽血望着她笑,他的几乎要发不出声来:“是因为无妄城吗?”

    “是。”沈曼云低眸看着他的眼,她坦然承认这一事实。

    “莫霆,我说过了,一切都要按我的规则来。”

    莫霆痛得浑身都在颤抖,但还是歪着头笑。

    此刻,纵马声传来,有人来到了营地前。

    燕飞光手中提着一个人头,将那名到无妄城挑衅的将领头颅丢到了地上。

    他注意到了眼前诡异血腥的景象,只道:“来得有些不巧。”

    沈曼云将莫霆松开了,她手中沾着殷红的鲜血。

    她从燕飞光身边走过,未发一言,就算他没有受伤,她都会找莫霆算账。

    这场庆功宴不欢而散,所有人都因为沈曼云的举动震惊。

    燕飞光护送她回洛都。

    他问沈曼云:“你知道了?”

    “是他毁诺在先,原本与他约好只是佯攻,我在当时的驻地附近也未布置太多兵力,不然不会留无妄城的士兵来抵挡叛军。”

    “嗯。”燕飞光应了声。

    “不必为我讨公道。”

    沈曼云的长睫眨了眨,她说:“只是为了警告他。”

    “我要去西境,你随我在洛都准备几日就可以回去了。”沈曼云说。

    “我随你去。”

    “讨伐西境不容易。”

    燕飞光有自己谋划,当时青霓遗失的孩子还在莫家手中。

    “这是我的职责。”燕飞光回答。

    沈曼云应了下来,她孤身一人走进司礼监,回头看燕飞光。

    他提着手中黑刀,安静地与她对视。

    “燕飞光。”沈曼云唤他。

    “嗯。”燕飞光应。

    “保重。”沈曼云走进了司礼监。

    看着他的脸,她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她只希望他安全无虞。

    但——天不遂人愿。

    意外出在长乐川之上,莫霆的伤还没好全,便告诉沈曼云他将一位狂化的魂族投放在了长乐河里。

    沈曼云想,他当真是在找死了,但她不得不解决这个麻烦。

    她来到长乐川之上,在河里翻涌的大鱼模样可怖。

    可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条鱼真正的模样可能不是这样。

    沈曼云很快将自己脑海里异样的念头抛开,长乐川上每时每刻都有普通士兵因为这条鱼的攻击死去。

    她早已忘记小鱼是谁,也忘了他有着怎样的能力,在她的认知中,狂化的魂族无法挽救。

    她必须做出选择。

    ——只能将这狂化的魂族杀死。

    沈曼云飞至空中,结阵出手,狂暴的紫金色光芒席卷过长乐川。

    这一次,在混乱的长乐川中央,她看到自己果决的攻击直直穿透过一个黑色的身影。

    这身影隐没在冰冷的河底,正小心翼翼地朝那条大鱼靠近。

    是燕飞光。

    沈曼云没注意到燕飞光的存在,一道攻击将他与大鱼一起杀死。

    在这一瞬间,沈曼云看着黑沉沉的长乐河大口喘气。

    炸起的河水像大雨落下,她就站在这冰冷的雨幕中央。

    没有任何犹豫,她也投身至冰冷的河里,河里是溶开的血色。

    沈曼云感觉自己被无法挽回的命运攫住了全身,她溺死在河里。

    很快,她在在建木里醒来,头顶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在盯着她。

    “好久不见。”眼睛说。

    沈曼云闭上眼去,她的长睫不住颤抖,她不知道这眼睛是什么东西。

    但她知道,这里是她回溯时光的中转之地。

    “你只能回到你出手的那一瞬间。”眼睛提醒她,“因果已经注定。”

    沈曼云眯起自己眼睛,她看到眼前出

    现黑影,这是她必须击败的敌人。

    眼前的黑影前所未有地强大,沈曼云与她艰难对战,最后,黑影散去,白骨坠地。

    黑影依旧抓着她的裙摆,但沈曼云的身形已经消失在原地。

    她重回长乐川之上,这一回,她尽力控制着自己攻击避开燕飞光。

    紫金色光芒重重撞在那条狂暴的大鱼身上,这一瞬间爆发出的力量将长乐川的河水击得飞溅至空中,就像下起了暴雨。

    燕飞光站在这染血的暴雨之中,抬眸看着她。

    大鱼的身形溃散,沈曼云听到了她的尖啸声,这一回她听清楚了——

    这条鱼在呼唤:“母亲。”

    沈曼云一咬牙,她明白自己出手是错误,她必须将错误降到最低。

    她再次从长乐川上一跃而下,大鱼的骨刺穿透她的心脏。

    下一瞬间,沈曼云在建木里睁眼,她感觉自己的记忆又空了一块。

    她靠在圣台下,抬眸对头顶的眼睛说:“我正在失去什么,对吗?”

    “它很快就要完全消失了。”

    “是。”

    沈曼云飞速击碎眼前的黑影,她知道自己不能也杀了那条鱼。

    第二次重来,即便尽力扭转了攻击的角度,但燕飞光和大鱼还是双双死去。

    沈曼云再次死去,她用掉了自己最后一次回溯的机会。

    在击败眼前黑影的最后一刹那,她感觉自己的记忆完全空了。

    黑影扑到了她的身上,浑身白骨无力散落。

    可她又能如何?

    沈曼云第三次回到长乐川,这一回,她拼尽全力控制着法术的方向。

    最后,紫金色的光芒擦着燕飞光眉尾掠过,它击中大鱼的身体,并未对他们造成致命伤。

    沈曼云看到燕飞光抱着重新变为孩子的大鱼从半空坠落,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感到困惑——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这个人还活着而感到欣慰。

    他是谁,他叫什么名字,他是自己的下属对吗?

    她为什么记不得他的名字了?

    沈曼云看着黑沉沉的天空,按住自己的心口,这里彻底空了。

    她转过身去,往驻地走去,这场战役已然胜利。

    在这一天,沈曼云用光了回溯时光的最后三次机会。

    燕——飞——光——三个字被接连抹去。

    他眉尾的那道伤疤,是她留给他最后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