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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流云山庄宴会

    明月楼的总部在应川府。

    和许州天高皇帝远不同,应川府虽然也离京城有一段距离,但地理位置优越,据说还是当年太/祖皇帝起事的龙兴之地。

    除了流云山庄,应川府内还有许多江湖门派。

    月十四驾驶的马车刚驶进应川府地界,就能听到四周声音喧闹,来往江湖人极多,大多是赴流云山庄宴会的。

    明墨坐在车里听着声音,面上表情平静,看在曲龄幽眼里却透着怅然。

    明月楼的总部曾经也在应川府。

    明墨应该是在这里长大的。

    她年少成名,她的成名路就是从应川府开始的。

    曲龄幽想起之前和明墨的对话。

    当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明墨踏着轻快的脚步自南星院外而来,说她收到了流云山庄的请柬,问她想不想参加流云山庄的宴会。

    曲龄幽回了想。

    既然请柬上说她是救命恩人,说流云山庄要在宴会上感谢她,那她自然要去。

    她回答后,明墨说她想那便去。

    现在看来,明墨自己应该也是想来应川府的。

    曲龄幽看着她,在风停住时不由自主地伸手把落下的帘子往外撑了撑。

    明墨刚才没有看窗外,她却感觉明墨是想看的。

    她做完这一切后,脸上微热。

    她若无其事看向外面,看到来往的江湖人里,最多的是两人一组结伴而行,还都一人黑衣一人白衣。

    “那是什么门派?”曲龄幽不解,以为是什么小门派出行的仪式。

    “夫人,那不是门派。”月十四的声音随之响起,“那是江湖人模仿的黑白大盗的打扮。”

    黑白大盗?曲龄幽更不知道了。

    明墨神情微变,也问道,“是江湖新秀?”

    “不是。”月十四回答,却没有再解释。她的声音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她直到此时才想起“黑白”二字对自家主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说清楚。”明墨看着曲龄幽脸上不解,眸微垂。

    “是。”月十四在前面缩着头,简单将知道的说了。

    江湖上近来有说书人说的故事广为流传,讲的是两位大盗在江湖里浮沉,最后铲除奸邪。

    其中一人黑衣一人白衣,合起来就是“黑白大盗”。

    因故事过于精彩,初入江湖的年轻人听得着迷,自发换上对应颜色的衣服结伴而行,幻想自己就是能够拯救江湖的侠客。

    “一个故事有这么大影响?”曲龄幽有点惊讶。

    “那自然不是。”月十四颇为不满,“虽然没人明说,但黑白大盗是有原型的。”

    “黑白两色的衣服、少年成名、铲除奸邪,这明明是形容主子和安姑娘的,什么黑白大盗,一点都没有黑白无常好听!”

    月十四说到这里忽然止住。

    “黑白无常?”曲龄幽看向明墨,正看到她垂着眸,隐约藏进黑暗里。

    曲龄幽的心一下揪了起来。

    黑白无常,两个人。

    如果其中一个是明墨,那还有一个。

    那人的关系应该跟明墨极好。

    沈月白她知道,远在京城、年少就跟明墨相识的神医。

    她不会武功。

    而之前能和明墨那么要好,她在明月楼这段时间却完全不知道的人,只有一个原因,就是那人早已离世。

    她似乎触及到明墨的伤心事了。

    曲龄幽有些无措。

    她不会安慰人。

    明墨却不用她安慰。

    她坐了起来,看着曲龄幽脸上表情,缓缓说道:“少时轻狂肆意,看到不好的事总要管上一管。那些人打不过我们,又拿我们没办法,就暗地里将我们称为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是跟在阎罗王左右的鬼。

    鬼是人死后才能成为的存在。

    当年这么称呼她和安拾邱的人不怀好意。

    现在那故事也是借黑白大盗的名头让人想起她过往黑白无常的称号,进而咒她死亡。

    是某些人隔空的挑衅。

    明墨看向窗外。

    月十四才二十岁,对这些手段知之不深。

    而三十岁的月三已经着手去查了。

    想她死的无非就那些人。

    流云山庄的宴会还没开始,已经有这么多魑魅魍魉想要现形。

    她这趟出来实在值得。

    “白无常么?”曲龄幽点点头。

    她没有想到无常两个字的寓意,只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年少的明墨在黑白之间一定是白的。

    她那么灵动,那么惊艳,神采飞扬又熠熠生辉,只有不染尘埃的白才能配得上。

    曲龄幽眼神明亮,隐约还有些向往。

    明墨心头沉郁散去。

    她摇摇头,有些得意:“错了,你也想错了。”

    诶?

    曲龄幽震惊,“你是黑无常啊?”

    一人黑衣一人白衣,明墨是黑衣那个?

    “不行么?”明墨振振有词:“白衣是好看,但不耐脏。你没行走过江湖,不知道行走江湖有多损耗衣服。”

    行走江湖要跟人打架,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还闲不住喜欢四处跑,有时迫不得已还要风餐露宿,衣服动不动就要换要洗。

    她不喜欢洗衣服也不耐烦经常换衣服,索性就选择耐脏且脏了也很难看出来的黑色。

    安拾邱相反。

    她很爱干净,一天要换八百次衣服。

    “但我似乎很少见你穿过黑衣——”

    曲龄幽止住声音,有些内疚。

    明墨不再穿黑衣显然是不想触景生情。

    她想着,忽地怔住:成亲第二天,她拿给明墨的衣服颜色似乎就是黑白相间的。

    她认为明墨深不可测、心思极多,极适合那颜色的衣服。

    明墨看到后似乎有些不高兴。

    但当时她根本不会在乎明墨高不高兴。

    她放缓声音,心里微乱,“那件黑白色的衣服——”

    “那衣服是你拿给我的,我当然要穿。”明墨回答得很快,很理所当然。

    她给的就要穿?似乎她对明墨来说很重要?曲龄幽怔住。

    明墨看她一眼,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她看到曲龄幽脸上茫然,想起雪青的话,岔开话题。

    “这是江湖各派的相关情况和掌门人信息,你看一下。”她拿了几张纸给曲龄幽。

    纸上写了各派掌门人的大致长相、岁数,右边还附了画像。

    曲龄幽又是一怔。

    她以前只经商不涉江湖,对这些一片空白。

    明墨和她一起来赴流云山庄宴会,还能想到把这些信息整理起来。

    曲龄幽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她低头,认真看着那些纸,把上面的名字、长相和门派对应起来。

    马车继续行驶。

    过了不知多久,月十四的声音响起:“主子、夫人,流云山庄到了。”

    紧随其后的是陌生女人的声音:“明月楼楼主到了,真是有失远迎。”

    明墨要下车的动作一顿。

    她眼里似有讥讽,慢悠悠拉着曲龄幽的手下了车。

    段磐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衣着华丽,看起来极为显赫富贵。

    但她的出身也确实足够显赫。

    父亲曾官至礼部尚书,母亲是皇室郡主,她少年行走江湖,被当时的流云山庄庄主看中,拜师后直接立为少庄主。

    明墨看着她,五年没见,段磐变化不大。

    她扫过四周。

    明月楼出发晚,此时离流云山庄宴会开始的时间只有两天,其他江湖门派早来了。

    段磐后面站着段云鹤,旁边则有天星派掌门人、龙虎帮帮主等许多江湖门派里地位不凡的人。

    他们的长相明墨才刚在纸上看到过。

    一个个面色红润、看来都生活得不错。

    “诸位,别来无恙。”她声音淡淡。

    被她扫过的人抬头,对上她目光,看清她日光下微白的脸后都神色微变。

    有的幸灾乐祸,有的面露不忍,有的紧张不安。

    刚才还有些闹的现场霎时寂静无声。

    果然精彩极了。

    明墨笑了起来,像是很满意她一句话造成的后果。

    段磐也有些脸色不好。

    她看向曲龄幽,目光微闪,“这就是龄幽吧?我听小鹤说起过你。”

    明墨收了笑。

    曲龄幽眨眨眼,看了看四周,那些刚才还在纸上看过的脸此时都在看着她了。

    明月楼地位果然很高,十年前的事似乎也不简单。

    不然那些人不会见到明墨是这样的反应。

    段磐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短短一句话就打破僵局。

    她点点头,无意识地贴着明墨,声音淡淡:“段庄主,明墨也跟我说起过你。”

    站在段磐后面的段云鹤因曲龄幽的回答脸色微变。

    明墨怔了怔,唇角上扬,这回是发自内心的笑。

    “是么?那不知道她怎么说我的?”段磐接着曲龄幽的话问,漫不经心。

    曲龄幽笑盈盈:“她说您很会教孩子。”

    四周刚有了点声音,此时再次一静,看来的目光满是惊奇。

    曲龄幽说段磐很会教孩子。

    但段磐到现在都没成亲,她教过的只有段云鹤一人。

    而段云鹤跟曲龄幽之前那些事传的沸沸扬扬,他们自然也知道。

    忽略那些情爱和地位差距,最初曲龄幽是救了段云鹤的命的,百草堂前明墨说的话他们大概也有耳闻。

    明墨当时说段云鹤忘恩负义。

    所以曲龄幽的话总结起来就一个意思:段云鹤忘恩负义,还是你教的。

    就很精彩。

    “龄幽,我跟庄晚夏的定亲是权宜之计,我——”段云鹤神情急切。

    曲龄幽摆摆手,已经不在意了,“远道而来有些累了,我们能先去休息吗?”

    连称呼都没有。段磐脸色微青。

    她地位高贵,还从来没人敢跟她这么说话,更何况是曲龄幽区区一个商人?

    她正要发作,明墨抬眸看了她一眼。她眼里似乎还有笑,只一眼,隐隐带着警告,似乎能将她所有的心思都看透。

    饶是段磐早见惯大场面,此时也惊了一惊,不知怎么就想到五年前,那个满身是血、明明已经快拿不起剑却还让她退了一步的明墨,那个黑白无常里的黑无常。

    她挥了挥手,让流云山庄的管事带明墨和曲龄幽去休息。

    月十四将马车停好,大踏步从她面前走过去,招呼都不打一下。

    “姑姑,这也太无礼了。”段云鹤不满,目光顺着月十四的背影看到曲龄幽,心里情绪起伏。

    段磐:“有求于人,无礼又如何?”

    段云鹤握了握拳,皱着眉道:“我没事的,姑姑,我们不求明墨了。”

    她真不想去求明墨。

    不但是因为曲龄幽也在,还因为当年的事。

    她打心里不愿意再看到明墨,不然也不会那么久都不去找曲龄幽。

    想到曲龄幽,她又是一阵郁闷。

    曲龄幽居然真的跟明墨成亲了,看起来还——

    她看明墨的眼神绝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隐约带着温柔亲近。

    甚至比从前看她还要亲近。

    分明她跟明墨成亲还没几个月,居然就比得过她们在一起十年?

    段云鹤没来由有些慌,又有些不服。

    她根本没想跟曲龄幽一刀两断。

    但她恢复记忆当回了流云山庄少庄主,肯定不能跟一个商人成亲。

    她只是希望曲龄幽不要再经商而已。

    哪知道对曲龄幽而言,百草堂和曲府产业居然比她还要重要?

    流云山庄极大,为了这次宴会腾出十来座院子,专给赴会的江湖人居住。

    当然,若是一般江湖人,只能十几人挤在一间屋子里。

    明月楼不同,明墨和曲龄幽住的是一整座院子,临水而建,环境清幽。

    雪青跟在旁边,看到院子所在后直接就嗤了一声。

    待到稍晚些时候段云鹤来敲门,说有事要跟曲龄幽说时,雪青直接就出去了。

    隔着院门,隐隐还能听到她的声音。

    “喜欢?我呸,你也有资格说喜欢,我以前真是瞎了眼看不出来你这么狼心狗肺!”

    “你明知道小姐怕水,之前还能把见面的地方约在近水楼台?旁边有湖你看不见?你眼睛看不见,脑子也不好使?”

    “还有现在这院子!”

    要不是明墨教会小姐凫水,只怕小姐现在的脸就是白的。

    段云鹤什么反应明墨不知道。

    反正过没多久雪青就重重关上院门,回来继续给曲龄幽收拾东西了。

    月十四悄悄瞅她一眼,有些后怕。

    敢情之前在水塘边她是让着自己的。

    明墨咳了一声,也有些开眼界。

    敢情之前在近水楼台还是她出手早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曲龄幽听到她在咳,凑了上来,眼神关切。

    明墨忙止住咳嗽,小心翼翼看一眼雪青。

    你家小姐自己凑上来的,我没招惹。

    雪青:“……”

    她把东西收拾好,快步走了出去。

    “我问你话,你看雪青干什么?”曲龄幽不解。

    “没。”明墨摇摇头,“没哪里不舒服,嗓子有点痒而已。”

    想了想,又道:“看雪青干活挺利落的,我就学学。”

    这还真是有问必答。

    曲龄幽无奈:“你学什么?你有月三跟月十四。况且——”

    她顿了顿,“我也会收拾东西,我收拾起来也很利落的。”

    明墨真要学,可以跟她学。

    明墨:“……”

    她刚才只是随便找个理由回答曲龄幽而已。

    她干活也不拖泥带水的。

    而后明墨和曲龄幽洗漱休息。

    第二天早上,刚用完早饭,就有流云山庄的管事态度恭敬来敲门,说庄主请明月楼楼主前往迎客堂叙旧。

    “叙旧?”明墨眉微挑,忍不住有些想笑。

    她看那管事,是昨天跟在段磐后面一起来迎接她的,想来地位不低。

    “也好,确实有点旧该叙叙了。”她拨了拨手腕上的白玉手串,目光微寒,转向曲龄幽后变得温和:“流云山庄内有些景色不错,你没事可以让雪青和月十四陪你去看看。”

    月十四负责保护她的安全,雪青负责对付烦人的段云鹤,刚刚好。

    曲龄幽没读出她的言外之意,点了点头。

    迎客堂在流云山庄正中央,顾名思义,是流云山庄庄主见客的地方。

    当然,若是地位不够高、分量不够重,是连迎客堂的门都见不到的。

    明墨不耐烦看门什么样,一步踏进去,段磐已经在里面了。

    她没坐在主座,堂中额外摆了张桌子,一左一右两个位置。

    她请明墨坐左边的位置。

    明墨不推脱,直接就坐下了。

    段磐又是一梗。

    明墨心情愉悦,道:“若不乐意,就别请我坐啊。你请我坐了尊位,真见我坐了又不高兴,你这多少有点毛病。”

    段磐动作僵硬坐了右边的位置,调整了下呼吸,很快面上含笑:“明楼主言之有理,我确实是有些毛病,还要请楼主介绍良医。”

    啧。这能屈能伸的。

    明墨坐直了起来,想着自己一个人不知道在干什么的曲龄幽,没心思跟她绕弯子:“有毛病的不只是段庄主,还有段云鹤吧。”

    段磐昨天那态度,分明对她有所求。

    想来这也是她给明月楼送去请柬的原因。

    至于她求的是什么,明墨也心知肚明。

    “是。”段磐见她猜到,索性直奔主题:“明楼主,小鹤体内的蛊还有生机。她这段时间不太对劲,有时会莫名其妙暴躁,有时又安静到别人怎么叫也没反应。”

    哦,然后呢?明墨反应平平。

    段磐又说了些段云鹤的其他症状和推测,见明墨还是没什么反应,有些恼。

    “明墨,当初我们做了交易,我给你指一条生路,你会找到段云鹤护住她性命的。”

    她直呼其名。

    明墨看她一眼,笑得薄凉:“交易?段庄主说那是交易。你似乎忘记了,那所谓的交易,还是我求来的。”

    是她提着剑闯进流云山庄,据理力争说了那么多,再加上当时失踪不知在哪里的段云鹤的性命,段磐才愿意的。

    况且最后出力的人也不是她。

    她只是给她指了条路而已。

    “当然,我向来信守承诺,说到的就会做到。”

    段磐微愣,眼里浮起喜色。

    “段庄主不必开心太早,我的意思是,我承诺做到的,我已经都做完了。”

    “你明明说过十年过去小鹤体内的蛊就会绝了生机。”段磐一拍桌子。

    明墨深深看她一眼,点头:“是啊。”

    她曾跟曲龄幽说这是段磐的推断。

    但实际上十年这个时间是她定下的。

    “十年时间,段云鹤体内蛊虫生机不复,这是我被囚禁起来那几年从季夏冬说的话里推测出来的,不会有错。”

    季夏冬那时根本想不到她还能有机会逃脱,跟她说话时没怎么防备。

    “但段云鹤在曲府十年了吗?是整整十年吗?”

    明墨看向段磐。

    段磐没回答,脸上神色一阵变化。

    不是整整十年。

    如果是十年整,那应该是在她醒来后,由段磐告知她,再安排段云鹤回归流云山庄。

    偏偏她因蛊虫发作沉睡一个多月,醒来时段云鹤已经回归。

    段磐连告诉她一声都没有,直接就提前了一个月。

    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先在近水楼台旁看到了全身湿透失魂落魄的曲龄幽。

    “你自己把时间提前了,致段云鹤体内蛊虫死而复生,跟我可没关系。”明墨懒洋洋靠在椅子上。

    只是提前一个月,居然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段磐有些后悔。

    她急切道:“我并非故意瞒你,是当时母亲病重,实在想念孙女——”

    明墨摆摆手,“到底是老人家想念孙女还是另有原因我不在意。”

    “当年你给我指了条路,我后来也找到了段云鹤,交易已经结束了。”

    她十五岁救了段云鹤一次,二十岁又在曲府找到她,已经足够了。

    “你找我没用,我管不了。我不会解蛊。”

    如果她会,就不会顾忌着三十岁的天堑,连喜欢曲龄幽都要小心翼翼。

    她说完要走。

    段磐忍不住开口:“你不会解,但会有解的人,沈月白!”

    “她少年时医术就很好,当年为了救你研究了那么久蛊术,后来又到了京城——”

    她忽地止住声音。

    因为明墨看来的目光锐利如刀。

    沈月白。说了半天还是说到这里来了。

    她看着段磐,直看得段磐坐立不安,忽地笑了一声:“既然你知道她在京城,那你跟段云鹤自去找她就是,跟我说什么?”

    “她不会救小鹤。”段磐声音极轻,眼神黯淡。

    “原来你也知道她不会救段云鹤啊。”

    明墨勾了勾嘴角,满是讥诮。

    “医者仁心,沈月白是天底下最好的医者!她不愿意救段云鹤,显然是段云鹤,是你流云山庄的问题。”

    “明楼主,就当我求你,求你跟沈月白说一声,让她救一下段云鹤。不管她要什么,流云山庄都答应。”

    段磐声音艰难。

    她出身高贵,行走江湖来也一直随心所欲,拜师当时的流云山庄庄主后更是要什么有什么。

    她从来没求过谁,现在为了段云鹤求明墨。

    不管要什么,流云山庄都答应。

    求她?

    明墨看着段磐脸上难堪,攥了攥手,实在没能忍住。

    她站了起来,一脚将椅子踹翻,仔细打量了迎客堂一遍,问段磐*:“五年前的迎客堂也是这副模样吗?”

    段磐怔了怔,像是才想起什么,脸色苍白。

    她不回答明墨也知道。

    她早知道流云山庄的迎客堂是什么模样,知道主座在哪里。

    她走了一步,立在堂下看主座的位置,隐约能看到素衣不染纤尘的女子低声下气,像段磐今日求她这般求着段磐。

    “五年前沈月白也求过你们,求你们帮她筹集药材,让她去救她唯一还在世上、离死不远的好友。”

    “她都那么求你了,你为什么不答应她?”

    明墨眼眶微红,“你当日拒绝了她,现在需要她救段云鹤了,又觉得她不会答应你,所以来求我。”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

    明墨冷笑,“段庄主恐怕老眼昏花,忘了明月楼原本的样子,把明月楼当善堂了。”

    明月楼从不是善堂,而是索命的利刃,是阎罗王的催命符。

    ——江湖人都是这么说的。

    她把段磐的椅子也踹翻,转身走出去了。

    段磐猝不及防被她踹倒,爬起来后既懵又怒,追出一步,还没做什么,自明墨斜处蹿出一道人影。

    那人影不说话,只是挡在她面前。

    在流云山庄的地盘,明月楼的人也敢拦她?

    段磐刚放下尊严求明墨又被她拒绝,还被她踹了一脚,此时惊怒交加,直接就拍了一掌过去。

    她用了全力,等拍完后才想起来她是要求明墨的,明墨不答应也就罢了。但要是她再把人打死,明墨一定会愤怒。

    惹怒明墨,沈月白更加不可能救段云鹤。

    她想到这有些懊恼,但此时要想收回已经做不到了。

    她苦恼起等下怎么面对明墨。

    结果对面那人站得直直,不闪不避和她对了一掌,连摇晃一下都没有,神色自若就走了。

    明月楼的人——

    十年过去,明月楼还有这么厉害的高手!

    段磐愣在原地。

    明日和十年前就死了,副楼主季夏冬背叛,明月楼天字堂地字堂两位堂主被季夏冬带走,明墨在五年前就不能使用武功。

    怎么还有武功高强如斯的人愿意追随她?

    那边明墨走得极快,她先回院子找曲龄幽,听留在院里的侍从说曲龄幽去赏花后又往赏花的地方走。

    月三跟在她旁边,欲言又止,“主子,您——”

    “不该由着性子,在流云山庄的地盘给段磐难堪?”明墨语气敷衍。

    月三看着她微红的眼眶,想了想,问道:“您脚疼吗?”

    明墨顿住,对上月三认真的眼神,郁气微散。

    她动了动脚,道:“有点。”

    段磐那么大一个人坐椅子上,她要连人带椅一点反应时间都不给把她踹翻也不容易。

    “那——”月三没想到她会直接说疼,反应不过来,过了会才道:“让夫人给您揉揉?”

    揉?

    明墨脸微红,继续向赏花的地方走去。

    走没几步,听到几道声音,有“落水了”、“打人了”、“曲府小姐”……

    落水,曲龄幽。

    明墨心里一急,向前小跑几步。

    水塘边,荷花初开,水面上有绿色的叶子浮起。

    四周全是人,都看热闹不嫌事大。

    曲龄幽今日穿了青色的衣服,此时那衣服已经湿透。

    她站在水塘边,长发微乱,一只手抓起一个女子的手腕折了折,一只手则压着一个男子的头往水里按。

    她脚下还躺了几个人,衣服头发凌乱,一看就知道刚被打了一顿。

    “说,谁让你们推我落水的?”她眉眼凌厉,冷声逼问。

    地上躺着的还有人不服,起来还想推她,被曲龄幽抬脚踹翻。

    她不能说会武功,但一点拳脚功夫还是懂的。

    被按在水里那男子忍不住窒息的痛苦,被提出水面再次逼问时求饶道:“曲姑娘曲小姐姑奶奶,我招我招。是庄二小姐庄玉禾。”

    围观的人都惊讶。

    庄玉禾便是天星派的二小姐,同时也是流云山庄少庄主段云鹤定亲对象的妹妹。

    想起这层关系,再想到之前段云鹤跟曲龄幽的瓜葛,有人看着曲龄幽,再看看远处正快步走来的段云鹤,表情精彩。

    有位穿紫衣的女子看到这里围着许多人,走过来还没看清楚,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不由怒道:“混账东西,竟敢胡说八道!本小姐什么时候让你推曲姑娘下水了?”

    她就是天星派的二小姐庄玉禾。

    是嫁祸?看热闹的人面容一肃。

    “二小姐,这您可不能不认账啊。”那男子苦着脸,“先前我们跟您说到明月楼楼主跟曲姑娘成亲时,您明明满脸不忿、很不高兴的。”

    曲龄幽目光微凝,不是因为她姐姐还有段云鹤才看不惯她的,而是不高兴明墨跟她成亲?

    和安平县主一样,是喜欢明墨的人么?

    她心里一阵烦躁,安平县主长什么样她当时根本没看。

    现在她回头看向那庄玉禾,看清楚后烦躁更胜。

    跟锦衣玉食长大、富贵也天真的安平县主完全不同,庄玉禾看起来是很有主见的,一眼就能让人感觉出她的出众非凡。

    她喜欢明墨。曲龄幽垂眸,收了手。

    原来被抓着的两人都趴在地上喘气。

    “我不高兴明墨成亲,跟曲姑娘有什么关系?”庄玉禾皱眉,“跟你们又有什么关系?我自己想做的事会自己做,谁要你们动手?”

    那些人低着头。

    有参与推曲龄幽落水的人暗道一声不好,庄玉禾不保他们,回头明墨来了他们还有活路?

    那人忙道:“二小姐,我们也只是为您分忧啊。”

    “分忧?”庄玉禾让人去取干净的衣服来,还是不懂说话那人的逻辑:“我不高兴明墨成亲,跟你推曲龄幽下水有什么关系?你分了哪里的忧了?”

    “您不是喜欢明楼主吗?”那人脱口而出。

    人群再次面容一肃。

    庄玉禾愣了愣,深感荒唐:“我喜欢明墨,怎么可能?我喜欢的明明是沈——”

    她忽然止住,接着又说:“总之我看不惯的是明墨,要对付的也是明墨。”

    庄玉禾不喜欢明墨。曲龄幽抬起头。

    “听说庄二小姐看不惯我成亲?”明墨走来时正听到庄玉禾的话,她边问边将外衣盖在曲龄幽身上。

    棕色的,带着淡淡的熏香味,如同初见那般,一瞬间就感到暖意。

    明墨站在曲龄幽面前,挡住所有看向她的目光,问庄玉禾。

    “是,看不惯。”庄玉禾看着她走来第一件事是关心曲龄幽,愤怒几乎溢于言表,“你这个负心人!”

    “负心?”明墨惊讶不已,“我负了谁的心?”

    十五岁之前,她心里只有练剑和玩闹。十五岁遇到曲龄幽,她才知道喜欢是什么。

    此后变故重重,十年倏忽而过,她哪里有时间去负别人的心?

    庄玉禾听她这么说,越发暴跳如雷。

    她气到攥紧拳头,几乎咬牙切齿:“当年沈姐姐差点都要继承沈家家主之位了。后来却违背祖训进京,为皇室效力,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沈家是百年医学世家。

    百年前,沈丰是燕朝太医院首席。

    他一生救人无数,晚年却卷入宫斗,被污蔑谋害皇嗣。

    当时在位的皇帝也到了晚年,多疑不复年轻时英明。

    沈丰被他关押起来。

    监狱湿冷,等到新帝继位将他放出来时他已经病重。

    他死后,他还在太医院当差的儿子心有不满,离开皇宫流落江湖。

    后来立了祖训,沈家人一生不入京城,不为燕皇室效力。

    若违此训,当断绝关系逐出沈家。

    当时继位的新帝自觉对不起沈家,没有追究祖训的不敬。

    月三见曲龄幽目光迷惑,将沈家的来历小声告诉她。

    沈月白于医学上天赋异禀,加上她心性平稳不慕名利,原本是最适合当沈家家主的人。

    所以庄玉禾是因为沈月白才看不惯她。

    明墨想。

    沈月白进京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药材。为了救她的命。

    她当时需要很多很多药材,甚至是花钱都未必能买到的。

    沈月白求了流云山庄,求段磐和其他门派,没一个人愿意帮她。

    而除了江湖大派外,还能在短时间内得到那么多药材的,只有燕朝皇室。

    明墨神色平静,“你认为沈月白喜欢我?”

    “难道不是么?”庄玉禾看她还是一脸平静,脸都气红了。

    “我从前曾见沈姐姐编白玉手串,她编了两条,我问她要,她不肯给,说其中一条要送给她的心上人。”

    “后来她需要药材救你,我瞒着父亲送去一些,在明月楼见到沉睡的你时,你手腕上就有那条白玉手串。”

    白玉手串。

    曲龄幽不由看向明墨的右手。

    那里确实套着一条白玉手串,她见过许多次。

    在床上最亲密时明墨也不曾摘下,那串手串会随着明墨手上的动作落在她肌肤上,触感温凉,碰撞声悦耳。

    “你接受了白玉手串,还要说你不喜欢沈姐姐吗?”庄玉禾咄咄逼人。

    既然喜欢沈月白,还跟别人成亲,岂不是负心人?

    她恨不得拿剑杀了明墨。

    明墨没理她,她抬起手,撩起袖子,白皙的手腕上,珠子圆润雪白。

    原来是沈月白做的。

    她就说嘛,以安拾邱只会练剑的性子,哪来的心思买手串?

    那白玉手串在套上她的手腕前,是套在安拾邱手上的。

    原来安拾邱当时给她手串,除了要她不自责外,还是给沈月白看的。

    她借此告诉沈月白,她的死跟明墨无关,她不怪明墨,希望沈月白也不要因为她的死怪明墨。

    拾邱,你未免小看沈月白了。

    明墨笑着笑着,呼吸一阵急促,想咳嗽又咳不出来。

    曲龄幽的手就是在此时握上来的。

    她看着明墨没有说话,眼神却极为坚定有力。

    明墨一下就懂了她的意思。

    她不觉得自己会是那种和别人两情相悦还跟第三个人成亲的人。

    庄玉禾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她的手隐约带着夏日的凉意,似一阵风吹进明墨心间。

    明墨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

    她扫过四周,再看庄玉禾时依然目光平静:“沈月白能为我违背祖训,我能为沈月白死,但我们并不是恋人关系。庄二小姐,你想错了。”

    庄玉禾微怔,不仅因为明墨的话,还因为曲龄幽的举动。

    水塘边那两个人站在一起,看起来心意相通、默契十足。根本插不进去第三个人。

    是她想错了吗?她皱紧眉头。

    明墨看她不再说话,目光移向地面躺着的、之前想要推曲龄幽落水的人,声音冷冷:“将他们手脚打断赶出流云山庄。”

    他们并不是流云山庄的属下,明墨也不是流云山庄的主人。

    但她这么说,立时有明月楼的护卫过来拖人。

    那些人连声求饶,见明墨不为所动又转向庄玉禾,“二小姐,我们也是为了你啊。”

    庄玉禾嗤笑,居高临下看着他们,面有不屑,“我从来没有命令你们。况且就算我真喜欢明墨,也不会用这些下流手段。你们自己心术不正,活该。”

    她没有意见。

    那些人见求她没用,被拖下去时经过一人,看清楚后忙道:“少庄主救命!这里是流云山庄啊,明墨太过分了,她不将您放在眼里。”

    他显然不知道明墨刚把流云山庄庄主段磐踹翻在地,不然也不会说出这话。

    段云鹤神情迷茫,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甚至听都没有听到。

    她看着曲龄幽,看她湿润的衣服和头发,满脑子是她刚才在水塘里拨开荷叶、轻盈自在的模样。

    曲龄幽明明是怕水的,怎么会凫水了?

    在明墨牵着曲龄幽路过她时,她忍不住握住曲龄幽的手腕,问道:“龄幽,你不是怕水的吗?”

    曲龄幽脚步一顿,原本不想回答,看明墨一眼后,心里微动,回答道:“嗯,是的。我从前是怕水的。”

    “那你怎么——”

    “人是会改变的。从前怕的事,现在未必还怕。从前喜欢的人,现在未必还喜欢。”

    ——从前不喜欢的人,现在未必不喜欢。

    说完后她很不经意地去看明墨。

    明墨脸色平静,似乎没听到她的话。她眸光锐利,正看着她被段云鹤握住的手腕。

    曲龄幽心里莫名雀跃。

    她甩开段云鹤的手,正色道:“我已经成亲了,请段少庄主自重。”

    成亲?

    段云鹤心里一痛。

    哪怕早知道,听曲龄幽亲口说出来,她还是不能接受。

    “龄幽,明墨根本就不会喜欢你。她——”

    话还没说完,明墨冷着声打断,“段少庄主,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