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真公子的弟弟

    何老爷对亲儿子那是掏心掏肺, 阿宽和阿良原先是他身边最信任的人。这二人从小一起长大,阿良活泼,阿宽稳重。好不容易接回了亲儿子,何老爷立刻将阿宽分到了儿子的身边。

    与何老爷相熟的人中, 许多人都见过阿宽。

    丁大爷也是看到了阿宽的存在后才笃定了面前年轻人的身份, 他就说嘛, 这一身穿戴至少百两起, 那就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得起的富贵公子, 他从小在酒楼里迎来送往, 却从来没在城里见过这位,原以为是外地来的富贵公子。没想到,竟是何老爷的独子。

    眼看面前的公子不起身,丁大爷不恼,还更加热情:“何老爷与在下也算相熟, 公子真不必见外, 外头风大,公子先去府里坐一坐吧。”

    姜胜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万分不愿意进去,养子如今恨他入骨,想方设法的给他添堵。万一入府后养子对着丁大爷说了实话……他绝对要倒霉。

    “不不不,我们在这儿等人, 一会儿就走。”

    口中说着一会儿就走, 姜胜心里却不太乐观,彩月一去不回, 方白玉这些年在府里是个什么处境,他也听其哭诉过。当然了,方白玉有可能在对他撒谎, 但一个妾室,处境再好也好不到哪儿去。

    姜胜往这里一站,对方白玉就是莫大的威胁,但凡她有办法,也不会磨蹭这么久还不送银子出来。

    今儿多半拿不到银子,凭着姜大川如今对他紧逼不舍的态度,很可能真的会在丁大爷面前把所有的事情戳穿。

    “你等你的,让何公子进府去避会儿风。”丁大爷看出来二人之间不大和睦,加上姜胜一身布衣,浑身是土,脸上还有伤。

    若是这个中年人真的得何公子看重,这一身应该早就换下来了才对。

    “何公子,请吧。”

    温云起起身,笑吟吟道:“盛情难却,那何某就却之不恭,麻烦丁东家了。”

    丁大爷是所有人默认的少东家,但头上父亲还在,他不搭理姜胜口中东家的称呼,是知道如这种穷人的言语传不到父亲耳中。但是何公子不一样,说不定哪天就到了丁家酒楼,与父亲见上面了。

    “不不不,在下还不是东家呢。”

    两人一边寒暄,一边从大门进入。

    姜胜咬咬牙,追了上去。

    与其在这儿等得胆战心惊,还不如亲自守着姜大川,能拦就拦着,拦不住,也能死个明白。

    两人到了丁府待客的大堂之内,下人很快送上了茶水和点心。丁大爷难免就要问二人在此等待的缘由,因为二人等待的那处地方距离丁家的偏门最近。

    “何公子若是想找人,或者是在那处与谁接头,都可说出来。在下派人去那里等……”

    姜胜忽然发现,带着姜大川来此是他做得最蠢的决定。

    别说是大户人家了,就是村里的小门小户,突然来了一个陌生人守在自家门口不走,无论换了谁,都会多注意几分。若是守在那里的人和自家相熟,那绝对要去打个招呼,把人请进门说话。

    这不,姜大川就被人请进了府门。

    普通人跑到别人家门口鬼鬼祟祟,都总要解释一下,不然,很难不被人怀疑。

    温云起也是这么想,叹口气:“说来话长啊!我们是在那里等人的。”

    丁大爷又不傻,两人守在丁府的偏门,那等的人肯定是在丁府之内。

    “何公子想找谁?”

    温云起看了一眼姜胜:“我们在那门口都等了两个多时辰,天都黑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你说怎么办?”

    姜胜能怎么办?他将头低下去,不敢看丁大爷的神情。

    温云起并没有隐瞒,从当年姜大川的生母送孩子开始说起,提及了三百两银子。

    丁大爷一开始还满脸含笑,当是听个热闹,后来脸色越来越黑,没想到这把火竟烧到了自己身上,听完过后,再观察了一下面前何公子的神情,确定他不是开玩笑,转头吩咐身边的随从:“去把方姨娘请来。”

    姜胜:“……”完了完了!

    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方白玉得知姜胜前来,所有的好心情瞬间消失殆尽,好几次

    让彩月偷偷去偏门处看看那二人走了没,天越来越黑,她的心越来越慌,但其实并没有多害怕,这城里是有宵禁的,到了时辰,普通百姓不得在街上逗留,否则会被抓入大牢里去,解释不清,还可能还会被入刑。

    她以为到了宵禁的时辰,那姓姜的总要离开。从彩月那里得知二人已经不见了,她顿时大喜,刚才一点胃口都没,这会儿压在头上的大山一去,顿觉饥肠辘辘。

    饭菜上桌,才喝一口汤,大爷身边的随从就到了。

    方白玉以为是大爷有吩咐……这关在后宅的女子,能够得家中的男主子惦记,就没谁敢小瞧了去。她扬起笑脸,看到随从神情时,心头咯噔一声。

    “方姨娘,大爷有请,您快些吧。”

    言语挺尊重,但神情和语气毫无敬意,满满都是严肃。

    方白玉心知出事了,也来不及整理,起身往外院走,到半路时,忍不住上前递上了一个元宝:“大爷找妾身何事?”

    随从不接:“您去了就知道了。”

    其实他也不太清楚。从何公子的言谈中,这个方姨娘在入府之后还不消停,居然收了爱慕他的男子几百两银子,当时说是借,这么多年却一直不肯还,算算时间都有快二十年了。

    方白玉一步踏入大堂,姜胜下意识望了过去,二人目光相对,姜胜率先低下头去。

    方白玉很快稳住了神情,缓缓上前对着丁大爷行礼,转身又看向了屋内另一位华服公子,同样行礼。

    “贵客登门,妾身实在失礼……”

    温云起用手撑着下巴,上下打量她:“确实挺失礼的,你拿了我的银子,花得可好?”

    方白玉原还在猜测这位年轻人的身份,听到这话,瞬间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看了一眼姜胜,见其还是不敢与自己对视,心里顿时慌乱不已。

    她以为自己不出门,姜胜也进不来,此事多半如以前那般就会不了了之。她真的做梦也没想到,姜胜居然还会将此事说到丁大爷面前来。

    “方氏,你可还有话说?”

    方白玉入丁府已经有二十多年,韶华不在,但她给丁大爷生了一个儿子,儿子今年十九岁,去年成了亲,且儿媳妇肚子里现在都有了孩子。

    也正是因为有这个孩子的存在,她才能在丁大爷美人如云的后宅里占有一席之地。进门这么多年,她从来就没有被丁大爷这般质问过。

    “妾身……当年的事,说来话长。”

    丁大爷沉声问:“我只问你,你有没有从这个人手中拿三百两银子?”

    方白玉心里特别慌,不知道该怎么答。

    丁大爷却没这个耐心,此时他脑子里也在飞速运作,瞬间就联想了许多。如果何公子从小到大吃那么多的苦真的是因为自己的妾室把银票拿走了而导致,那何老爷很可能会迁怒到丁家的头上。

    家里的生意受影响,父亲肯定会怪他,说不定还会考虑换底下的弟弟做少东家。

    想到这里,丁大爷心里特别急,再看方白玉吞吞吐吐,瞬间怒火冲天,一巴掌拍在桌上:“我问你答,拿了就是拿了,没拿就是没拿,有这么难回答吗?”

    方白玉被这么一吓,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拿……拿了……可是……”

    丁大爷得了确切的回答,心里一沉,也耐心听她的可是。方氏若是能为自己开脱,便能将丁府也摘出来。

    “那是姜胜自己给妾身的银子,当时他把银票送给妾身时,不止一次说过不急着花,让妾身不用还。”

    方白玉扭头瞪着姜胜,“你自己说,当年你有没有讲过这话?”

    “但是我后来问你讨要银子了,最早的一次是十年前,那年大川七岁,我记得很清楚,他们兄弟两人先后生病,我最小的女儿也身子虚弱……我想买一只奶羊给孩子养身子,奈何囊中羞涩。”姜胜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年少时的爱慕磨光了,但两人到底是相识多年,此时看她把所有的错处都推在自己身上,他心里的那点儿歉疚瞬间烟消云散,“这些年我不止一次问你讨要银子,但是你一文都没有还过,是也不是?”

    方白玉张了张口。

    当年他给银子的时候说了不用还,所以她才放心把银子都交给了娘家人花销,后来他再问她讨要,她手头即便有个一二百两的私房,那也要给自己和儿子留着……丁府是富贵,但住在里面,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光鲜。

    想要使唤得动下人,想要消息灵通,必须得拿银子开路。

    有些话不能当着丁大爷的面说,当年姜胜是因为爱慕她才心甘情愿将银子送到她的手里,而他也是知道姜胜的感情才敢接了银票……这些感情若是让丁大爷知道,她哪里好得了?

    怕是即刻就要倒大霉!

    温云起将几人的神情看在眼中,忽然轻笑一声:“丁东家,咱们都是男人,你得在什么样的情形下才会把一笔自己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银子交到一个女人手中,并且在时隔十年之后才开始向其讨要?”

    姜胜面色瞬间惨白。

    丁大爷顺着这话想了一下,那必须得是自己深爱至极的女子,说难听点,这样大的一笔银子,送给自己的亲娘都不一定舍得。

    他看向姜胜的眼神瞬间就不对了。

    姜胜:“……”

    第102章 真公子的弟弟

    因为何家公子是丁府的座上宾, 姜胜又是和温云起一起进的门,所以他这会儿是坐着的,同样有茶水点心。

    当姜胜感觉到丁大爷看过来的目光,只觉得头皮发麻, 若不是坐着的, 他可能站都站不住。

    饶是坐着, 他也感觉浑身发软, 整个人要往凳子底下滑。

    温云起用手撑着下巴, 满眼都是看好戏的神情。

    丁大爷心里格外烦躁, 最近他日子过得不错,这突然就天降大祸,做梦也没想到后院的女人居然还能闯出这么大的祸端来。

    “你为何要给她那么多的银子?她是怎么哄骗你的?”

    冷静下来的丁大爷估摸了一下农家汉子手中的三百两银子在自己手中该有多少……应该得上几万两。想让他把这笔银子送出去,做梦!

    给谁都不行啊!尤其还是给外人,再爱也不行!

    除非是给自己的儿孙还差不多。

    想到此, 丁大爷心中一凛, 扬声吩咐:“去将福生叫过来!”

    他想给儿子滴血认亲。

    但随即又想到,这也算是家丑……不能让外人知道。

    哪怕面前的何公子已经猜到了内情,也不能把真相大剌剌摆出来让人笑话自己。

    丁大爷揉了揉眉心:“二位稍等,我还有事,去去就来。”

    他还真的去去就来,回了自己的院子, 取了四百两银票, 拿着银票回待客的大堂时,心里更是受到了触动, 他私房也才八百两而已,从来都是自己收着,没让妻子知道藏银子的地儿……别说是把自己的私产全部送人, 即便是与人分享他都做不到。

    他自认为已经足够尊重妻子,结果姜胜捏着自己一辈子也赚不着的钱财说送就送。

    还是他输了。

    姜胜这分明就是情圣啊。

    回到大堂之中,丁大爷双手奉上银票:“这是四百两,多出来的那些就当是利钱。还请二位……帮忙保密。”

    温云起含笑起身:“我不是那多嘴的人。既然事情已了,何某先走一步。”

    姜胜有些失神,温云起都快出门了,他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起身,急忙追出了门。

    若是不与养子一起走,多半就要走不成了。

    两人还没出院子,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还有丁大爷的怒喝:“贱妇!”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两人刚出门,丁大爷就忍不住动手,可见他有多怒。

    姜胜不放心地回头看着大堂。

    温云起笑吟吟提议:“你可以回去护着那位方姨娘。”

    姜胜吓一跳,脚下更快了几分。

    他如今是自身难保,哪里还护得了别人?

    这会儿天色已晚,马车出不了城了,温云起就近找了个客栈住,至于姜胜住哪儿……父子之间以反目成仇,温云起才不管他的死活。

    姜胜手头的铜板都用来收买偏门处守门的妇人了,再也拿不出房费。他也没到处折腾,就在来的马车上将就了一晚。

    翌日早上,两架马车往回走。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姜家院子之外。昨夜姜刘两家的人就在院子里蜷缩了一宿,何老爷住的是马车。

    “爹,银子拿到了,我们走吧。”

    何老爷满脸意外,那个方姨娘如果真的想还债,也不会等这么多年。

    不想还债,但是儿子又拿到了银子,明显就是被威逼。

    一双情人反目成仇,挺好!

    实话说,何老爷对那位方姨娘没有什么好感。当年姜胜是个乡下小子,只看这个院子的年纪都不止二十年了。

    也就是说,住着破小院的姜胜当年有三百两银子却不顾自身和父母妻子的死活,悄悄将银票送给了方姨娘……他敢送,那女人竟然也敢收。

    而且,何老爷很怀疑姓方的知道银子的来处,知道了还收,这是故意让姜胜虐待他儿子!

    何老爷看着垂头丧气的姜胜,道:“我问你,当年那个姓方的知不知道这银子是用来养我儿子的花销?”

    姜胜对方白玉的感情消散了大半,也不再帮其隐瞒,轻轻点了点头。

    何老爷冷笑一声:“以小见大,就这种罔顾他人死活的毒妇,你居然还愿意倾其所有来讨她欢心,被辜负也在情理之中。”

    温云起乐了:“父亲,这次您可猜错了,那位方姨娘多半要被休

    回家中,到时可能会来找姓姜的接盘……不,这叫再续前缘。”

    他看向瑟瑟发抖的姜胜,“恭喜啊,多年夙愿得偿,终得一家团聚,可见老天有眼。”

    姜胜一想到方白玉给自己生了孩子当做丁家公子养大的事情会暴露,心里就真的特别害怕。

    他会被丁大爷报复吗?

    此处不能留了,必须得逃,尽快逃,逃得远远的。

    “大川,我只拿了你两三百两银子,而你得了四百两,是不是该将多余的还我?”

    温云起扬眉:“是有这回事,你确定要那一百两点利钱?”

    原本该养尊处优长大的姜大川被夫妻俩当个长工似的使唤多年,收点利钱,夫妻俩也能少遭点罪。姜胜想把这银子拿回去,温云起自然是愿意的。

    他递出了百两银票,又将先前拿到的所有地契也还了。

    姜胜伸手接过,欣喜若狂。心里已经在盘算着往哪边跑……往京城,是越跑越繁华。但真正想要躲灾,还是得往偏僻的地方去。

    温云起知道姜胜想要逃,眼看他拿了银票,挥手道:“把他们父子俩给我打一顿。尤其是姜胜,腿打断!”

    话音落下,在姜胜惊愕的神情之中,何老爷放下帘子,语气轻飘飘道:“走吧,这么血腥,别让公子看见。”

    两架马车飞速离去,护卫们将姜胜和姜富海围在中间拳打脚踢。等他们离去,父子俩被蹂躏得奄奄一息,尤其是姜胜的一双腿,不自然地朝两边外翻着。

    何老爷是笃定了姜胜不敢把事情闹大才当面下这么重的手。

    而姜胜也是真的不敢告状,面对周氏和刘氏的义愤填膺,他只让二人去请个大夫来。

    “快些,请擅长接骨的大夫。”他腿上疼痛,痛到眼前发黑,一闭眼都能晕厥过去,“记得找几架马车,等大夫包扎完,我们即刻就启程。”

    众人面面相觑,刘胜从来就没想过要背井离乡,问:“去哪儿?”

    “去哪里都可,离此地越远越好。”姜胜看见众人不慌不忙,急得咬牙切齿,“快!”

    刘胜皱了皱眉:“何老爷已经把你打了一顿,银票又已收回,想来以后不会再找你麻烦了。为何要走?人离乡贱,你手头捏着的银子也不算多,我们这么多人呢,怕是走不到百里,银子就要花完了。”

    自从当年的事情被揭开,刘胜与何家父子几次见面,从来就没有被为难过。在他看来,何大川应该不会为难自家。

    既然不会被为难,那跑什么?

    吃饱了撑的吗?

    “要走你走,我不走。”刘胜拉了亲儿子起身,“我们回家吧,何老爷是讲理之人,论起来,我们父子也是苦主,他不会迁怒我们。”

    姜胜手头的银子确实不多,不光要做盘缠,还要给父子俩治伤,当即也没挽留,拉了刘水丰:“你跟我走。”

    刘水丰长到这么大,一直以为自己是刘家的孩子,最近才知道自己的亲爹另有其人,但他没有得亲爹半分好处,之前拿到的小船也被收回,只剩下手头的几亩地……人都喜欢安稳的日子,他不想折腾,死命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又没有针对过川表哥,他应该不会针对我。”

    话是这么说,他却特别眼馋父亲得到的百两银子,“川表哥让人把你打成这样,想来已经消气了,我觉得姑父也不用逃。那银子能不能……”

    家里的田地都让他们兄弟几人分了,这银票也该拿出来分才对。

    姜胜心头一梗,抬眼看向刘水丰,见他不是开玩笑,而是一脸期待,一瞬间只觉得喉咙腥甜,不过轻轻咳嗽了一声,竟然喷出了一口血来。

    然后,他再扛不住,仰头晕了过去。

    *

    方白玉在待客的大堂里看到姜胜,就知道自己要倒霉。果不其然,瞒了多年的事情一夕揭开,丁大爷即刻找来了大夫准备滴血认亲。

    饶是方白玉极力阻止,却还是没能拦得住。

    她心里存着侥幸之意,那血到了水中都要散开,应该能和丁大爷的血相融。

    但是丁大爷做了这么多年的少东家,为人谨慎,并没有上来就戳出自己的血去试,而是让人去取了二十来个下人的血分别试,也取了亲生父子或母子的血。

    验了几十次,若不是亲生,没有血缘。两滴血到了大夫准备好的水中就融不了,但若是亲生,血会很快相融,不分彼此。

    方白玉越看心越凉,努力回想当年……事情过了那么多年,她以为自己忘了,其实没有忘。

    当年家中有意送她为妾,先让姜胜成亲,她是带着孩子入的府。

    丁福生万万没想到自己做了二十年的丁家公子,转头竟然变成了野种。

    他不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身世,眼看父亲让自己滴血,心中满是愤慨之意。

    两滴血相继落入水中,丁大爷眼也不眨的盯着,良久,他端起碗狠狠往地上一砸。

    今日待客的大堂之中发生的事,只有少部分几个在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的下人知道,那些被取血的下人,只知道是有大夫取血给主子用药,并不知道是用以滴血认亲。

    下人们不知,但府里发生的事很难瞒得过家主。

    丁家主得到消息赶来,进门看到愤怒的儿子,道:“冷静点。”

    丁大爷只觉得特别丢脸,噗通跪在了父亲面前:“爹,儿子要赶走方氏!”

    任何人都不允许自家血脉混淆,尤其丁家并不缺子嗣,丁家主深深看了一眼往日还算出色的孙子,摆摆手道:“把他们丢出去。”

    丁福生接受不了这个结果,跪在祖父面前:“孙儿……孙儿是无辜的,孙儿不知情啊,还有孔氏,她嫁的是丁府的公子,如今……”

    “你说得对。”丁家主心里特别厌烦,他从下人那里已经得知了方氏与何府的恩怨,本以为这个乡下来的女人最老实,最翻不起风浪。结果,闷声不吭地给府里闯了这么大的祸。

    “来人,去请孔老爷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此事是我们对不住孔家,回头要好好道歉。至于孔氏腹中孩子……无论留不留,全由孔府做主,丁家绝无二话。”

    孔氏捧着肚子,看向自家男人。

    丁福生从来就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还以为自己是丁家血脉,往日对于嫡出的两个兄长面上尊重,心里很是不服气。觉得他就是出生在妾室的肚子里,要不然,这丁家主之位,他也有很大的机会。

    如今才知,他过往二十年的富贵日子都是偷来的。

    在他不知自己身世时,他对妻子孔氏并没有多好……最近孔氏有了身孕,夫妻两人分房睡,短短半年里,他有了七八个通房丫鬟。

    孔氏特别伤心,他知道了,但是没去安慰。甚至还为了陪丫鬟推掉了妻子的邀约。

    丁福生与妻子目光相对,心里特别后悔,连滚带爬就要上前求妻子的原谅。

    即便不再是丁家血脉,他好歹也是孔家的女婿。虽说孔氏只是庶女,孔家也只是普通商户,但只要能稳住妻子,总好过去做农家汉子的儿子。

    他朝着妻子扑了过去。

    孔氏扶着肚子,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夫妻二人以后何去何从,孔氏自己说了不算,得由家里的长辈做主。

    她看着痛哭流涕的丁福生,心中一片冷漠,正如丁福生做了庶子嫉妒嫡出一般,孔氏对于自己只能嫁给一个庶子也早有不满,之前嫁人后认了命,想要好好与夫君过日子,但是丁福生不珍惜她的感情。

    如今两人有了分开的可能,孔氏心中没有半分不舍,甚至还很期待:“如果让我选,我不会做你妻子。”

    丁福生听到这话,心中更凉。

    孔家的长辈来得很快,得知丁福生的身世,听说了丁家主不打算再认这个孙子时,立即决定了带女儿回家。

    至于孩子……找个高明的大夫配落胎药。

    孔家结亲,那都是往上结交,即便下嫁,也不可能低到与农家汉子结亲家。

    就在当晚,孔氏带着嫁妆跟长辈回了娘家。

    而方白玉

    母子被撵出了丁府,什么都没能带,只有穿在身上的一套衣物。

    母子俩无处可去,方白玉疲惫不堪,心里乱糟糟的,也没心思跟儿子说话,去了附近的客栈,用耳坠换了两间房,倒头就睡。

    她不是没有看到儿子欲言又止的神情,却还是关上了门。

    *

    何家父子二人从乡下回到府中,正准备坐下来用膳,然后洗漱歇下,何夫人就到了,一进门就不满道:“老爷,你再怎么讨厌一个人,也不该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把人打伤,这是要落人把柄,万一有人以此对付您……”

    何老爷对于妻子的所作所为一向都挺宽容,他不是不知道妻子暗地里盯自己的行踪,夫妻一体,往日他觉得妻子这是在关心他。

    可今日坐下气都还没喘匀,妻子的质问就到了,何老爷瞬间心情很差。

    再怎么生气,何老爷也没有失了理智,人前教子,人后教妻,当着孩子的面与妻子争吵,这是下妻子的颜面。

    他深呼吸一口气,道:“大川,你先回去歇着。”

    温云起起身,还没挪步,何夫人已经开训:“大川,你再是从乡下回来,不懂得大户人家那些不成文的规矩,也总该知道伤人犯法吧?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人的腿打断,回头人家告上公堂,说不定会有牢狱之灾……你当时为何不忍一忍?”

    “为何要忍?”温云起一脸不解。

    何夫人觉得这个年轻人在装傻,但还是把话说得更加直白:“你把人打伤,会影响了何府名声,你得了家里的供养,也没要你做什么,只是放下恩怨而已。”

    “按理,身为晚辈不该指责长辈的过程。但这次确实是夫人错了,我让人打断姜胜的腿,那不是为我自己出气,而是想让父亲消气。这人年纪大了,火气积郁不散,会伤及五脏六腑,严重还会影响寿数。”温云起直言,“夫人没有生养过,没有怜子爱子之心,不能理解父亲的怒火也是有的。但想来,父亲是一家之主,做事心中有数,当时父亲都没有阻止儿子,默许了护卫动手。难道夫人觉得,父亲所作所为还要按您的吩咐办事?”

    他嗤笑一声,“这是把自己男人当三岁孩子训了吧。”

    这话很难听。

    别说是何夫人了,就是何老爷都脸色都不太好看。

    温云起话说完,也不管二人是个什么神情,拂袖就走。

    何夫人又气了一场,跺脚道:“老爷,你看看他,眼里根本没有长辈,这是个什么态度?”

    何老爷虽觉得儿子无理,但却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

    “孩子在外头长大,从小没有学过见面行礼,一时忘了也正常。你何必这般生气?”

    “她不尊重长辈,这还不是大事?”何夫人愤然,“那妾身得走在老爷前头,若不然,老爷走后没有人弹压着他,妾身想要安享晚年,只能去做白日梦。”

    何老爷不爱听这些,皱眉道:“少杞人忧天,孩子刚回来,规矩不太好而已,等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就懂了。还有啊,大川也不是那不知好歹的白眼狼,你用真心对他,他自然就会真心孝敬你。夫人,不是我指责你,每次你看见这些孩子都像见仇人似的,从来不看他们身上的优点,只往缺点上瞧。这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你要是一直这么挑剔……”

    他此时心头格外烦躁,加上站在面前的是自己的枕边人,不需要太过谨慎,说话便有些冲动,脱口道:“你挑剔别人,别人也挑剔你,以后被儿子嫌弃了也正常。”

    这一句戳到了何夫人的肺管子,她又急又怒:“妾身没生儿子,活该老来无依……老爷,妾身当年也有过孩子的。”

    说到这里,她满脸是泪,又怨又恨,哭喊着道:“那是龙凤胎啊,只是没生下来而已。这么多年过去也只有妾身还记得他们,每年他们的祭日妾身都会让人祭拜,你呢?你还记不记得?”

    何老爷当然还记得那一双孩子,他子嗣稀少,当年的龙凤胎若是落地,夫人也不会这般偏激到想要掌控所有的儿子,便也不会想方设法换掉儿子,害他养了多年的野孩子。

    辛辛苦苦教养一场,孩子竟是别人的。何老爷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心口发堵。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两个孩子的长明灯我每年都有让人去续香火费。我也很心疼孩子,夫人,人要往前看,道长都说了,活着的人老是惦记着他们,对他们不好。”

    “那你就能心安理得的放下他们吗?”何夫人只恨自己没有亲生的孩子,以至于她在同龄的小姐妹里一直抬不起头。

    “大川不过是一个舞姬之子,若是生在别家,只配给嫡子做下人,你却把他捧得高高的,纵容他对嫡母大呼小叫……”

    何老爷就觉得妻子越说越不像话,皱起了眉来:“那你想怎样?我就这一个儿子,想换也换不了,但何府夫人之位可以换人,你若是实在忍不了他,干脆回家去吧。”

    何夫人惊呆了。

    “你这话是何意?你要与我分开?”

    何老爷揉了揉眉心:“那你想让我怎么做?把那孩子压得跟个鹌鹑似的,整日把人关在府中不许他出门?夫人,我是养儿子,不是养猫狗!男儿家本就该有点血性,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哪里不对?受了委屈还忍着的人,不配做我何府的孩子!”

    其实何夫人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她就是看便宜儿子不顺眼。凭什么她的儿女落地就没了,一个下九流的舞姬生下来的孩子落到了农家却还能平安长大?

    “老爷,我的心里好难受啊。”

    何老爷满心无奈:“两个孩子没能养活,那是缘分不够,你也查过了,没有人害他们。你想抱养孩子,我也没拦着,你到底还要怎样?我是人,不是神仙,没有本事把已经死去的人变活过来!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这些话车轱辘般说了一遍又一遍,可是妻子还是这副模样,完全说不通。心里越来越烦,他粗暴地问:“你想不想回周府?”

    何夫人:“……”

    第103章 真公子的弟弟

    何夫人自然是不想回娘家的。

    之前她害何老爷养了周家的孩子多年之事暴露, 周府私

    底下补偿了许多,才让何老爷选择了原谅。

    “我是想教孩子,本也是好意……”

    何老爷懒得戳穿她,随便用了一点饭菜, 借口自己很累, 去了书房歇息。

    周景山那边换了个大夫, 总算是配上了对症的药, 但除了大夫在时他喝的那一碗药退了热, 之后喝的药, 完全没有作用,后来他越来越昏沉,受伤的地方还腐烂发臭。

    再这么下去,命都要没了,周景山只好再次求助何景书。

    温云起敢不听何夫人的话, 何景书却丝毫不敢忤逆, 他再次求上了门。

    “你不是说帮最后一次吗?”温云起上下打量他,“话说,你当年怎么会想起来爱慕自己哥哥的?”

    何景书从记事起知道自己是抱养,但是周景山是公认的何府唯一的公子,他低下头:“我以为那是表哥。表哥表妹都能成亲,我……”

    温云起面色一言难尽:“但你们两个都是男人, 你不敢忤逆长辈, 可你又敢与何府唯一的公子在一起,谁给你的胆子?”

    何景书小声道:“情不自禁, 景山哥对我也不是一点感情都没,你就说帮不帮吧?”

    “不帮!”温云起语气坚决。

    见状,何景书又急了:“你要是不帮我, 他就要死了,那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啊。”

    “首先你要弄清楚,我跟他之间是有仇的,他死了正好,省得我动手。”温云起敲了敲桌子,“其次,他是在自己家,住一起的都是他的家人。人家的亲人都不管他的死活,你一个外人操什么心?”

    何景书哑口无言。

    “行吧,我不是没有努力过。”

    温云起听了这话觉得不对,冷笑道:“合着是我见死不救?”

    何景书全心都在情郎身上,闻言反问:“难道不是?”

    温云起气笑了,伸手一指何府大门:“若你这会带着伺候你的人闯出去,就像你上次为了救他闯入我书房一般,下人们敢拼命拦吗?自己不想跑一趟,还怪我身上,真想救人,你肯定有办法的,是你自己不想救他,少给我扣见死不救的帽子。这天底下那么多的苦命人,随时随地都有人离世,我哪里帮得过来?”

    他一挥手,“阿宽,把他丢出去。原以为是个真性情的人,结果是个无情无义的,帮你百回,只一次没帮上,就变成了十恶不赦……滚滚滚,我不想与你这种人往来。反正你也不是我亲弟弟,以后不要来找我,不管府内府外,咱们都只当对方是陌生人吧,再敢舔着脸凑上来,我抽你。”

    阿宽立即进门,伸手一引。

    何景书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气上头了反驳一两句,就惹得便宜哥哥这般生气,他想要求情,说几句软话缓和一下关系。但阿宽根本就不给他机会,眼看他不走,还伸手去拉人。

    身为下人,一般是不能触碰主子的。

    但是阿宽不一样,他是何家主身边的心腹,这府里就没有他不敢得罪的人。

    敢教训阿宽,那是不给家主面子。

    何景书被丢出院子之外,气得直跺脚,最后还是选择强闯出府。

    周景山趴在床上,整个人都臭了,大夫看到那样的伤,眉头紧皱:“这需要把腐肉刮下来。”

    实话说,不是每个大夫都敢动刀。

    何景书从小就是养尊处优的大家公子,没有见过恶心的东西,站在这屋子里都是一种煎熬,他用帕子捂着口鼻站在屏风之外,感觉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被熏臭了。

    “麻烦大夫了,只要能治好他,银子不是问题。”

    周景山也没想到自己的伤势竟然严重到这个地步,他伤的是腰背,一直不敢回头去看,而且大多数的时候他都在昏睡之中,这两日闻着味道不对,才察觉到自己的肉在腐烂。

    他特别后悔回到周家。

    这一家子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正常人。

    原先在何府时,他最讨厌的人是名义上的母亲。如今才发现,何夫人对他已经足够好,至少没有私底下害过他。

    越讨厌周家,他心里就越恨顶替了自己的何大川。

    明明他是何府唯一的公子,即便一辈子什么也不干,家中攒的金山银山他都花不完。如今……什么都要争,还没开始争呢,已经被人害成了这样。

    大夫在屋中熏着药草,前前后后花费了一个时辰,忙到满头大汗,这才将那些该割的腐肉割完。

    刀割在腐肉上,周景山感觉不到痛,但是大夫也是人,下刀难免偏颇,更何况割尽腐肉时,刀子本身也要落在好肉上……痛得周景山死去活来。整个院子里都满是他的惨叫声。

    真的,比生孩子的女人叫得还要惨。

    何景书不敢看,也受不了那个味儿,在屋子里干呕了好几下后,便放过了自己,挪到了院子里去坐着。听着屋子里的惨叫声,突然就开始后悔自己来这一趟。

    养母下令让他禁足,是他自己执意跑了出来,一路上没怎么被拦,他出门时心里还庆幸……到了此刻就只恨那些下人胆子小,没有拼了命的拦他。

    万一养母因为他这一次跑出来动了真怒,把他送回了周家……到时他怎么办?

    从小周景山就比他聪明,比他会做人。兄弟俩与人来往,别人都更愿意和周景山交心,这么能干的周景山到了周家还没几天就被人害得命都要没了。若是他住在这府里,只会死得更快。而且,他没有几个交心的友人,想找人帮忙都找不到。

    想到此,何景书坐不住了,掏出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身边下人:“拿这个给大夫,让他每天按时来给……周公子治伤。”

    紧接着又扬声道:“表哥,我出来太久,再耽误下去,母亲又要生气。我先走一步,得空再来看你。”

    说完,也不管周景山搭不答应,带着随从飞快开溜。

    刚走到园子里,就被周家主身边的下人拦住:“何公子,主子留您在此用晚膳。”

    周家人并不知道何景书是偷跑出来的。

    看着面前恭恭敬敬的下人,何景书心里更害怕了。这是周家主身边的得力之人,此时在他面前很是随和,但随从之前对待还是何家子的周景山时更加客气。

    如今呢,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周景山躺在那处,跟一团烂肉似的,府中上下没有一个人关心他的死活。

    关键是他和周景山的身份是一样的,如今还是何家公子,说不定哪天就变成了周家子了。

    不!

    他不能回来!

    “今日有要紧事,就不多留了。”

    何景书提着一颗心,飞快跑了。

    何夫人知道养子跑出去,心中也很是愤怒。派了人在门口守着,等着何景书一回来,就把人带到跟前教训。

    今日的何景书特别乖巧,没有试图逃脱养母的责备,跟着下人进了主院,也不等养母训斥,乖乖跪在了地上。

    何夫人看到养子如此乖巧,并未得意,反而觉得理所应当。她也不傻,稍微一想,就猜到了养子都想法,皮笑肉不笑地道:“回周府去了?”

    何景书也不敢说自己是知道周景山危在旦夕才大着胆子去周府救人,早在两人在一起的事情被长辈得知后,双亲就已经严令二人不许在私底下往来,他被禁足,也是因为私底下与周景山相见才导致。

    但他又不想编其他的谎言欺骗养母,当下只点点头。

    何夫人冷笑一声:“你这是故意装乖还是被吓着了不得不乖?”

    何景书不敢吭声,头更低了几分。

    “看到周景山的下场了对吗?”何夫人不紧不慢地端起了面前的茶杯。

    闻言,何景书心中一惊,猛然抬头,刚好对上了养母仿若看穿一切的眼神。

    “母亲,儿子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不听您的话,还请母亲饶过儿子这一次。”

    他话说得诚心诚意,何夫人再次冷笑:“本夫人没那么好的耐心,只愿意养听话的儿子,既然你非要一意孤行,认为周景山是个好的,那你收拾行李,跟他做一家人去吧。日后你们俩要不要断绝关系,本夫人都不会再过问。”

    话里话外都是不再管养子的意思。

    何景书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猛磕头。

    “母亲,您别不要儿子,儿子以前大错特错,如今已然醒悟,还请母亲再给儿子一个机会,求您了。”

    每说一句话,他就磕一个头,磕头用了很大的力气,砸得砰砰响,几下就磕到额头红肿。

    何夫人认为自己有必要留一个听话的儿子在身边,看何景书似乎真的知错,她轻哼一声:“来人,请家法。”

    闻言,何景书怕归怕,心里却着实松了一口气。养母还愿意教训他,那就是没想赶他走。

    这一回,何景书没有再求饶,老老实实挨了二十板子。

    何夫人没有把人打死的想法,只是想给养子一个教训。因此,何景书挨完了板子,伤势却没有多重,甚至还能靠着下人的搀扶起身走动。

    他在起身之前,对着何夫人真心实意地磕了一个头。

    若不是他被何夫人接到了何府,怕是早就已经变成了一抹冤魂。

    何夫人见状,嗤笑一声:“再有下次,本夫人一定会把你打到半死丢回周府,说到做到!”

    “儿子再也不敢了,没有下一次。”何景书一瘸一拐离开。

    *

    方白玉带着儿子在城里住了一宿,两人心里都有事,压根睡不着,快天亮了才眯了一会儿,翌日都起迟了,用了膳食才往回走。近乡情切,方白玉一路走一路找借口,母子俩的马车一路上走走停停,赶在中午过半,才回到了镇上。

    她入丁府这么多年,回娘家总共也没超过五次,以前做梦都想要和家人团聚。现在……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双亲说自己被丁府赶出来的事。

    马车入了镇子,方白玉心里还在想着措辞,李子家的房屋还有一段距离,忽然看到那边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不少人,隐约还有争执训斥声。

    方白玉顿生不好的预感,来不及想其他,伸长了脖子往那边看。马车越走越近,确定是自家门口有人闹事,并且她还在门口看到了几个熟人……那是丁府的几位管事。

    看清楚这些,方白玉险些晕厥过去。

    “那我们管不着,我们只是下人,按主子的吩咐办事。今日来这里,就是让你们筹七百两银子还给主子,主子说了,若是还不上,就拿你们的房屋和田地来抵。抵了还不够,那就把你们家中所有的人都拉去卖掉。”

    方家众人都一脸震惊。

    几位管事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还进了方家,一副非要拿到银子才愿回去复命的架势。

    因为这附近的人大多是走水路,镇上的马车不多,方家母子马车到了地方,立刻就被旁边的人看在了眼里。

    方母顺着众人视线,看到了马车上的女儿……那可是七百两银子啊,砸锅卖铁都还不上。也顾不得有外人在,顿时扑了过去。

    “白玉,他们说你偷人。你是不是被人冤枉了?刚好你回来了,咱们去城里告状吧,无论如何也要让大人还你一个清白,咱不能被人污蔑了去。”

    方父也是这个意思。

    方白玉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全都已经成亲,哥哥甚至还做了祖父母。全都拖家带口的,真要是得凑出七百两银子,怕是这一家子老老少少都要被丁家给卖掉。

    因此,所有的人都想要知道方白玉到底是被谁给冤枉了。

    “白玉,你说话呀!”方家老大催促。

    方白玉看了一眼围观众人:“进去说吧。”

    方家并非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之所以一直在门口纠缠,是因为丁府这几位管事来势汹汹,说话很不客气。话里话外都讲明了要凑够七百两银子才肯回去复命。

    这叫什么?

    这和那些上门追债的混混有何区别?

    若是让这群人进了门,家里哪儿还有安宁日子过?

    丁家管是要闯进去,方家人又死活不愿意,就差没打起来了。

    看方白玉底气不足,又口口声声要进去说,方家人的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

    到了方家大堂之内,所有的人都在,方父想让家中孩子下去,奈何几个媳妇都不愿离开。

    若是方家真的大祸临头,她们得赶紧想出退路来。

    方白玉在自家人面前,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原原本本全都说了。

    方父等不及听完,对着女儿狠狠就是一巴掌甩了过去,只把人打得摔倒在地,却还不解气。

    “你糊涂啊!我们拼了命的给你搭了一条通天路,你不好好享福就算了,居然还要把全家拖入泥潭。老子怎么就生了你这样一个蠢货?”

    方白玉摔倒在地后,并未立即起身,一只手捂着脸,眼泪汪汪道:“我要是不给那姜胜甜头,他怎么可能给我那么多的银票?”

    “放屁!”方父并没有被女儿给误导,破口大骂,“你当老子老糊涂了是吧?你入府是何时,姜胜给你银子是在那之后,你以为老子不识数?”

    方白玉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若问后不后悔,她确实有后悔过。

    年少时一腔情爱,只想与情郎相守,家里人都定下了婚事,她还愿意把清白之身交给姜胜……其实那之后她就后悔了,发现有孩子时,她还挺庆幸。后来生下孩子,她一日比一日更怕,就怕孩子的身世暴露,她和方家都要倒霉。

    “女儿错了!爹打我吧……”

    方父身子晃晃悠悠坐下,就算把女儿打死,也不能解了目前的困境啊。

    丁府那边说方家骗婚,还说方家试图混淆丁家血脉,开口讨要的七百两银子里,包含了丁大爷给何大川的四百两,剩下的三百两,是方家骗婚给的赔偿。

    “七百两银子,卖了我们也还不起呀。”

    在方白玉没有进城为妾之前,方家是镇上的富户,所有的家财加起来大概有一百多两。

    方家如今的富裕,都是方白玉入府后送回来的三百两银子修建了房子买了地,还有这两年靠着丁府赚了些。

    如今家中所有的房子和地卖掉,大概能凑出五百多两,因为卖得急,肯定要被压价。能拿到五百两银子,都算是买家厚道。

    “白玉,你说怎么办吧?”方父满脸疲惫,“总不能让你的兄弟真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吧?”

    方白玉若有办法,也不会在这儿哭了。

    她能感觉得到兄嫂们落在自己身上责备的目光,压根不敢抬头与他们对视。

    “我……我……试试……”

    方大哥立即道:“不是试,是必须要想到办法,你在城里这么多年难道是白混的?就不认识几个手帕交吗?不管是找人帮你说情也好,还是借银子给你也罢。这是你们家里惹的大麻烦,必须要处理好,否则,咱们兄妹之情断绝。我没有你这么能惹祸的妹妹。”

    方白玉:“……”

    她恍恍惚惚出门,跌跌撞撞朝着姜胜所在的荷花村而去。

    丁福生不愿意与方家人相处,大家又不熟,往日这些人都捧着他,今儿看他的眼神特别不对劲,想了想,他随着母亲出了门。

    母子俩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聊,丁福生追到母亲身后,瞅着路上的行人不多了,这才出声问:“娘,你要去找谁?是不是找那个姓姜的?”

    丁福生都快二十岁了,从来没有与亲爹相处过,他对于见亲爹却没有半分的期待,只有厌恶。

    “您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要与一个乡下小子……爹到底哪里不好?长相也不差啊!”他是真的想不通,脑子里乱糟糟,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因为对亲爹的厌恶,话里话外满满都是贬低之意。

    “乡下人的手那么脏,你就不嫌粗糙吗?”

    方白玉脚下一顿,怒斥:“闭嘴!”

    丁福生撇撇嘴,见母亲脸色实在差,才不情不愿地别开脸看路旁风景。

    姜家院子又小又破,丁福生真心觉得,这地儿比丁府的马房还破,居然还是泥地,坑坑洼洼的。

    “人呢?有没有人在?”

    前一句是问亲娘,后一句是对着院子嚷。

    “谁?”刘氏从屋中探出头,看见母子二人,先是满脸戒备,以为又是哪个讨债的,目光反复在母子俩身上扫过几遍后,脸色瞬间变了,大声质问:“你的方白玉?”

    她扑到门口,一把揪住方白玉的头发狠狠一扯。

    方白玉这些年在丁府养尊处优,哪受得了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扯摔到了地上。

    刘氏一想到自家落到如今地步都是因为方白玉拿走了三百两银子而起,就越想越气:“贱妇,还有你,你这个野种怎么好意思出门的?我要是你,脸皮揭下来放荷包里,一辈子都再也不见人……”

    姜胜听到外头的动静,自己又出不了门,只得大声喊叫:“不要打了,我有话说。刘氏,你要死啊,是不是想死?”

    刘氏到底还存了几分理智,没再动手,拖着方白玉到了姜胜屋子里。

    姜胜躺在床上养腿,他想要带着儿子逃,奈何腿脚不便,旁人又不愿意帮忙。他被迫留在了家中,这会儿得知方白玉前来,就想知道丁家那边对于二人苟且生子的处置。

    若是就此放过,那自然是大好事,若丁府还要追究……那就只能逃了。

    一双情人一躺一站,互相对视,方白玉眼泪唰就下来了。

    “姜哥,丁府让我还七百两,你想想办法啊……”

    第104章 真公子的弟弟

    七百两?

    姜胜听到

    这话, 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这么大的一笔钱财,就是把他杀了,他也拿不出来啊!

    但如今他手头就是何大川还回来的一百两银票。之前为了治腿, 已经花掉了五六两。

    随即, 姜胜忽然想起当年他给的的三百两银子几乎被方家人花了, 背靠着丁府, 方家应该不至于将银子越花越少。镇上的人私底下议论方家, 都说他们家有千两以上的家财。

    “你爹娘他们拿不出来吗?当年你可是对他们掏心掏肺, 如今你落难了,他们也该倾尽家财救你才对。”

    方白玉苦笑着摇头:“哪怕是把我们家的房子和田地全部卖掉,也凑不足七百两!”

    姜胜半信半疑:“我这儿也有一些银子,你还欠多少?”

    方白玉心中一动:“大概欠四百两。”

    有了四百两,方家只需拿出三百两银子就可, 虽然家财缩水大半……就当是她没有去过丁府, 没有从姜胜手中拿到那三百两银子。

    姜胜一听这个数,反而不紧张了。

    “那我帮不上你,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要不要逃?”

    方白玉愕然。

    她昨晚才被赶出丁府,今儿才回到娘家。这会儿只想着想方设法凑足了银子让丁府消气,没想过要逃。

    方家上下连同他们母子一起,加起来有近二十人, 有老有少, 这怎么逃?能逃去哪里?更何况 ,丁府的管事还在方家等着, 管事们又不瞎,方家想要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悄悄把房子和田地处理掉离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逃不掉的。”

    “你都没试, 怎么知道逃不掉?”姜胜说出这话时,语气激动,“我看你是被丁家的人管太久,生出了奴骨,压根没想过反抗。”

    这话很不好听,方白玉的脸色苍白下来:“你这话是何意?”

    “当年我就说过,高嫁的日子不好过。看看你现在,整个人暮气沉沉,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一点都没有了年轻时的朝气。”姜胜嗤笑一声,“你对着丁家人生不出丝毫反抗的心思,心里是把他们当成了高高在上的主子,习惯了讨好他们……”

    方白玉也不是生来就是奴婢,她入丁府为妾这些年,不少人在背后指责方家和她为了银子不要脸不知廉耻。

    在她看来,姜胜说这些话,和那些背地里议论方家的人差不多。

    别人是私底下说,而姜胜更过分,直接说到了她面前,方白玉怒极:“姜胜,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别人不知,你该知道我当年的处境,去丁府并非我所愿,家中长辈给我定下的亲事,我有什么办法?你不奴颜婢膝谄媚献上,当年倒是救下我啊!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你也算是个男人?我呸!”

    她怒极之下,开始口不择言。

    姜胜没少回想当年,一开始是后悔自责愧疚,后悔没有胆大一些带着心上人私奔,自责护不住心上人,让她委曲求全地在别的男人身下婉转承欢,愧疚于招惹了心上人,害她带着孩子在丁府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后来,他有了其他的儿女,日子拮据,想法就变了。

    后悔还是后悔的,只是悔于自己当年一时冲动之下将那么大的一笔银子全部送给了方白玉。当年就不该全送,哪怕留下一半,或者只留三成,也不至于让自己和孩子们吃苦受罪。

    “知道你看不上我,所以你去与人为妾!”姜胜对方白玉的感情早已不如当年,刻薄的话张口就来,“那时我也说过,与人为妾没有好下场,此后一生都不得自在,说不定哪天就被人害死了,即便能留得一条命,老了也绝对要吃苦,结果如何?”

    这话更像是诅咒,方白玉怒极:“如果不是你这个祸害让我有了身孕,我也不至于被赶出来。这些年我在丁府,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衣食住行样样都奢侈华美,我不悔!若论后悔,我只后悔当年轻易将清白身子交给了你,留下了天大的把柄……”

    刘氏是主动留下来照顾姜胜的,并不是放不下这个男人,而是怕他悄悄带着银子跑了。至于感情……在刘氏发现姜胜和自己娘家嫂嫂搅和在一起,孩子都生了三个时,二十年的感情瞬间烟消云散。

    她还不喜方白玉,哪怕到了此刻,刘氏也还是认为,方白玉是害了姜刘两家的罪魁祸首。

    “什么把柄?”刘氏双手抱臂,蔑视着方家母子,“方姨娘,你还得感谢姜胜,不然,你在丁府生不出孩子,怕是早就失宠没了命!过往的那些奢侈华美都是这个孩子带给你的,本就是偷来的。靠着姜胜给的孩子享受了二十年,如今怪他不该给你孩子,你这……脑子呢?”

    方白玉恨恨道:“你怎么就笃定我到了丁府后生不出?进府的那一年,大爷最喜欢我……”

    刘氏一脸惊奇:“合着你是后悔生下了这大儿子?这位……奸生子,你听见了没?你娘后悔生下你了。”

    方白玉猛然回头:“福生,娘不是那个意思。”

    刘氏并没有放过她,继续火上浇油:“什么福生,奸生孽生和不该生才对!”

    丁福生来就是丁府的公子,即便是庶出,每次回镇上,得到的都是讨好和追捧。这还是1回有人在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得这么难听,偏偏这些都是事实,他的身世确实如此不堪。

    他也不愿意和一个乡下妇人争口舌之快,一怒之下,拂袖而走。

    方白玉拔腿就追,刚跑到院子里,看到门口路过的村里人,生生顿住了脚步。母子之间没有隔夜仇,儿子即便是心里恼了她,回头也会慢慢想通。如今最要紧的是从姜胜手里拿到银子。

    想到此,方白玉心中有些懊恼,方才她嘴快了些,话说得很不好听,这才吵了起来。也不是她没脑子,而是她与姜胜从一开始认识到现在,从来都是姜胜明里暗里的讨好她。她只需要给个笑脸,给几句温柔的话,姜胜就会特别满足,偶尔发了脾气,都不需要哄姜胜,他自己就能把自己劝好。

    她有注意到姜胜对她感情的转变,但她落到如今地步就是因姜胜的感情而起,从心底里,她厌恶姜胜的感情和纠缠,方才冲动之下,言语间就

    带出了几分。

    方白玉在院子里站了一瞬,很快转身,回到了姜胜的房门前:“姜哥,你要帮我。”

    此时姜胜已经在琢磨着逃走的事,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他不知道往哪边逃,西边和北边是越走越偏,往偏僻地方走,何丁两家都不好找人。往东走是京城,人多的地方也好掩藏,而往南,他好像有一个远房的姑姑前些年嫁到了那边。

    心里还在琢磨呢,就听到了方白玉这话。姜胜垂下眼眸,如果将自己手头的百两银子交出去能够取得丁府的谅解,那他一定毫不犹豫。

    可目前摆在面前的问题是,即便是将所有的银子包括田地全都赔上,也还是不够赔偿。

    那还折腾什么?

    “我帮不了你。”姜胜想要自己走,可他又害怕离开之后丁府的人不放过他的妻儿,若是他们想方设法追回了他名下的那些田地,那刘氏和周氏,还有几个儿女都要恨毒了他。

    生儿育女是为了养老,不是为了结仇。

    不说结仇,他也不希望因为自己害这几个儿女不得善终。

    姜胜想将所有人带着一起走,可处理房子和田地那不是一两天能办完的事,还有,孩子们也不愿意离开。若是他们都很听话,他一声令下就跟着跑,此时一家子早已跑到了百里开外了。

    方白玉忍了忍气,温柔地道:“你手头不是有百两银吗?”

    “那银子不能给你。”姜胜看她要翻脸,强调道:“这点银子太少,给了你也不顶用啊。”

    丁福生并未走远,他生气归生气,当时失了理智,但很快就回过神来。这不是跟母亲闹脾气的时候,如今要赶紧把银子凑足与丁府和解。

    他转身又回了姜家的院子,在刘氏蔑视的眼神中刚好听到了姜胜的话。

    “这银子你必须要给我们。”丁福生对生身之父没有丁点感情,有的只有厌恶,他冷着一张脸,“若是没猜错,这银子是何公子给你的,当时我爹给了他四百两银票,这债算在了方家头上。丁府向方家讨债,已经言明四百两是帮我娘还债,剩下的三百两才是方家给的赔偿。你凭什么拿这个钱?今儿你要是不把这一百两银子给我们,事儿就过不去!”

    丁福生在丁家长大,从小读了书,也学过做生意,身上颇有几分气势。

    刘氏看得一愣一愣,反应过来后都气笑了,这银子她看上了的,怎么可能让方家母子带走?

    “你想怎么过不去?丁公子……啊不,你本来是姓姜的,里面那个是你亲爹。你要是不信的话,问问你娘就知道了。”刘氏皮笑肉不笑地道:“对着亲爹是这个态度,你娘怎么教孩子的?”

    方白玉恼怒非常,大声吼道:“这是我们和姜胜之间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你勾引我男人……”刘氏心里还真的怕姜胜头脑一热又将了一百两银子送了人,方白玉这一嚷嚷,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她直接扑了过去,抓住了方白玉的头发,“勾引老娘男人,完了还说与老娘没有关系……我呸!不要脸的贱货……跑到我家来叫嚣,还要我闭嘴,真当自己美若天仙了?再美也只能勾引那些臭男人,老娘是个女的,你有的我都有,让我看看你到底哪儿了不起?”

    一边骂,一边抓挠,还伸手去撕方白玉的衣衫。

    刘氏是个农妇,每到春耕秋收都要去地里干活的她很有一把子力气,多年来养尊处优的方白玉哪里打得过?

    不过一个回合,方白玉就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惨叫着喊救命。

    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二人,丁福生心里特别厌烦。

    他发现离了丁府之后,生母就变得特别粗鲁,如今竟然还和农妇打架。眼看生母身上的伤越来越多,那姜胜的媳妇还只往生母脸上招呼……后宅女子伤了脸,就真的没有翻身之力了。

    于是,丁福生冲上去救母。

    刘氏以一打二,丝毫不落下风。

    姜胜不想让几人打架,听着外头的动静,因为腿受了伤下不了床,只能嘴上嚷嚷着让他们停手。

    等到三人分开,丁福生母子俩脸上都是伤,刘氏头发和衣衫都乱了。

    姜胜努力撑起自己的身子,透过窗户看到院子里的情形,心里特别愤怒。

    “刘氏,你是不是想死?”

    刘氏哈哈大笑:“狗男人就是犯贱,这个狐狸精都把你害得妻离子散,险些就要家破人亡了。你竟然还护着她……怪我打她,她要是不找上门来犯贱,我敢去方家和丁府打人吗?不怕告诉你,老娘早就想打死她了,仗着有几分姿色勾引别家男人,还敢拿那么大的一笔钱财,被打死了也是活该。”

    她在院子里张牙舞爪的骂,怒火上头,转身对着方白玉狠狠就是一巴掌。

    方白玉都没反应过来,又挨了一下,很想冲上去跟刘氏拼个你死我活,但又知道,她打不过姓刘的。冲上去也只有自己吃亏的份,她不想在此多留了。

    “姜哥,你把那一百两银子给我,剩下的我自己想办法。”

    丁福生都已成亲生子,之前在丁家学了几分做生意的手段,知道要怎样说话才能让对方妥协,沉声道:“丁家管事如今就在镇上,若是收不齐银子,他们没法儿跟主子交代,那就是办事不力,为了交差,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也不想被丁府找上门吧?”

    姜胜不愿意拿银子出来。

    刘氏也不会眼睁睁银子飞走,于是她气冲冲进门:“给我!”

    每个人的心里都分了亲疏远近,姜胜原先很在乎方白玉,但现在,周氏母子几人于他而言要更重要。

    于是,姜胜伸手摁住了枕头:“我谁也不给。想要银子,先杀了我。”

    刘氏与他多年夫妻,也有几分默契,接触到他的眼神之后,一伸手扯了枕头,抱住就跑。

    她习惯了走乡下土路,母子俩想要追。累到气喘吁吁,却只能看着刘氏的背影越跑越远。

    方白玉累到极致,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哭都哭不出来。

    最后,母子俩只能垂头丧气回方家。

    方家人对待方白玉也没有了原先的尊重和客气,看她空手而归,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

    温云起在何府的日子挺安宁,最近他没有去给何夫人请安,何夫人那边也没什么反应,完全是漠视他,当他不存在。

    这日,何老爷派人来叫他。

    外书房中,何老爷递了一个小匣子。

    “大川,我给你买了点东西。”

    温云起伸手接过,发现里面是一叠契书,展开一看,都是田地,田地的位置就在荷花村的附近到镇上那一片。

    何老爷笑吟吟道:“你是在村里长大的,姜家如今落魄倒霉,你不出手帮忙,姜家肯定会在外头败坏你的名声,人云亦云,流言如刀,即便是你自己不在乎会不会被人议论,我也舍不得自己的儿子被那些人误解。这些地归了你,回头就租给村里的人,一家四亩,轮流租种,咱们只收一成租子。”

    荷花村水源充沛,以当下的种子,亩产能达三四百斤,四亩的伺候好了,除了租子和粮税,也还能有一千斤左右的粮食,近十两的收成。

    这地租给了谁,那就是送了谁十两银子。都说拿人手短,人家得了姜大川的好处,绝对不会再说他的坏话。

    温云起摩挲着匣子:“爹,你对我真好。”

    “我是你爹,对你好是应该的,我年轻的时候糊涂,害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你不怪我就好了。”何老爷是真的害怕唯一的儿子在外头长歪了,万一是那怨天尤人感觉全天下都欠了他的性子,何老爷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好,儿子受苦回来以后,没有农家人吃什么都没个够的恶习,也没有眼皮子浅到看什么都搂怀中,更没有看到夫人和其他老爷公子就贴上去媚讨好……他都有些得意,一定是自己的血脉好,所以孩子才没长歪。

    “这事你是自己去办,还是我让人去替你?”何老爷对儿子是一点都不藏私,“若你愿意跑一趟,亲自把地租出去,更能收买人心。当然了,你若有要紧事,让底下人跑一趟,效果也一样好。”

    温云起还想去看姜家倒霉,于是道:“我自己去,天天闷这府里,有些无聊。”

    何老爷立即就想为儿子解闷:“你喜不喜欢听戏?听说城里新出了一折梅花泪,要不让他们到府里来唱?”

    温云起:“……”

    “你就不怕儿子迷上了戏里的角儿?”

    富家公子跑去追捧花旦可不是新鲜事。

    “你不会。”何老爷语气笃定,却没说自己这样想的缘由。

    富家公子十二三岁身边就有了教导人事的通房丫鬟,何老爷与儿子相处的时间少,不好明着提这件事。原本这应该是家中夫人安排,但母子俩之间相处不睦,别说何夫人没这

    个心思,如果她真的安排了人,何老爷反而还不放心。

    指望不上夫人,何老爷又不好跟儿子提,于是便私底下找了几个长相貌美的丫鬟入了儿子的院子。

    因为儿子不要丫鬟和婆子伺候,身边只留男仆,何老爷就让那四个丫鬟打扫儿子院落门口那一片地方。保证儿子进进出出都能看见貌美的丫头身形玲珑地蹲着干活。

    丫鬟们自己也是愿意的,使尽了浑身解数,结果却被视为无物。

    何老爷不想委屈了儿子,亲自寻找的那几个丫鬟长相堪称绝色,也是害怕儿子在外头被那些长相一般的女子勾引后被人笑话眼光不好。

    这人呢,吃惯了好东西,就咽不下粗糠皮了。

    何老爷自己也年轻过,十七八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丫鬟们都去了七八日了,儿子进出那么多次,就是能当她们不存在。

    儿子这要么是过于正直,要么就和养子一样只爱蓝颜。

    若是前者,何老爷自是喜不自禁,证明儿子不会陷入美人计,不会为了美人昏头。但若是后者……那怎么办?

    何老爷低声嘀咕了一句:“你要是愿意捧角儿,我还放心了呢。”

    温云起耳力灵敏,听见了这话,心下好笑。

    何老爷也怕儿子听见了这话,飞快道:“你想哪天看戏,我这就让阿良去办。”

    “不看戏。”温云起摇头,抬了抬手里的匣子,“我想回村里一趟。”

    何老爷很不放心啊,忍不住问:“之前夫人说要帮你定亲,你有心仪的姑娘吗?”

    明知故问,关于儿子过往十多年的日子,何老爷早已让人事无巨细地打听过。姜大川只忙着摇船挣钱,一心一意想早日买下属于自己的一艘船,压根就没这个心思。

    温云起张口就来,“没有,我也不急,等有了心上人,一定会让您老替我去提亲。”

    看何老爷一脸纠结,他笑道:“放心,我可不喜欢硬邦邦的男人,绝对是个姑娘家。”

    何老爷顿时大松一口气:“那你去吧,婚事也抓紧,咱不能凑合将就,但也别让我等太久。”

    话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心思被儿子看穿。心中想法被别人所知在生意场上是大忌。虽说他有在儿子面前卸下心房,可儿子猜得这么准,本身就已经代表了儿子聪慧。

    这样聪慧的儿子若是从小教导,多半已经能独挡一面。想到此,何老爷心里对妻子的厌恶又添了一层。

    温云起带着阿康和四个护卫坐着马车回村里。

    荷花村的那个码头不大,大船都不往那边靠,凭着温云起如今的身份,即便是他想坐小船,阿宽也不会愿意,因为何老爷不允许。

    但凡温云起出门,必带四个以上的护卫,这也是何老爷吩咐的。

    *

    姜大川回村,对于荷花村众人而言是件新鲜事,姜胜最近遇上了大麻烦,听说在外头欠了许多的债。

    众人下意识以为,姜大川回来这一趟,应该是为了给父亲送银子。

    温云起到了村口就没往里进,让阿宽去请了村长来。

    村长也姓姜,是姜胜本家的一个堂哥,不过出了五服,已经没那么亲近了。

    于村长而言,姜大川是村里走出去的体面人,他欢欢喜喜迎了过来,态度特别热情:“大川,回来了?赶紧,家里饭好了,若是不嫌弃,去吃上几口垫垫。”

    温云起把匣子打开:“饭就不吃了,这有件事要麻烦你。”

    村长识字,看见一匣子地契,眼睛都直了,取出一张,看清楚上面写的是何大川的名儿,欢喜之余,瞬间就明白了这个后生的来意。

    “这是想找人帮忙种?容易,村里好多人的地都不够种,就按照当下的四成租子,一会儿我就安排了。”

    “一成租子就可。”

    在村长惊愕的目光中,温云起侃侃而谈,“有几个条件,想要种我的地,最重要就是不能说我的坏话。 ”

    村长有些不自在,村里的那些妇人,还真有说姜大川的……毕竟姜胜的日子实在过得惨。

    “不会不会。”村长决定回头就敲打一番。

    姜胜很快得知了儿子回村的消息,人回来了却没回家,就在村口那里和村长说话。他立即让报信的人把自己背过去。

    还隔着老远,就听到两人在说租地的事,忍不住吼道:“什么一成租子?你疯了吗?人都是收四成租子!”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瞪了过去。

    第105章 真公子的弟弟

    要么说地主的日子好过呢。

    普通的农户之家若是自己的地不够种, 还想要从地主那里租地回来种,都得上交四成租子,还要留下一成交粮税,剩下的五成属于自己。

    这还算是厚道的东家, 有那过分的, 要收六至七成租, 农户忙活一年到头, 只剩下两成, 种得好了, 够个短工钱。种得不好,还不如出去找活干。

    因此,姜胜觉得四成租子已经是照顾乡邻,毕竟愿意收四成租子的地,村里人没点关系还租不到。

    感觉到众人看过来的目光, 姜胜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方才说话太快……即便是要和儿子商量这种事, 也该是背着人。

    如今倒好,他脱口一句话,这事不管成不成,村里人对他都会心生隔阂。

    刚才围过来的众人一是想看热闹,二来也是想看看能不能和姜大川拉近一下关系。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等好事,一成的租子啊, 那岂不是收十袋粮食只需要交一袋租金?

    别人家收十袋粮食, 需要用一半来交租子……就这,村里人想种还抢不到呢。

    如今这种好事落到了自家村里, 荷花村就这些人家,众人都以为有便宜捡,结果姜胜就冲了出来。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忍不住出声:“你的腿都受伤了, 怎么不在家里养着?”

    跑到这里来多嘴,万一姜大川听进去后加了租子怎么办?

    温云起乐了:“我爹送给我的地,收多少租子我说了算,与你没关系。”

    听了这话,姜胜抓心挠肝似的难受。

    他如今手头是有点钱,但外头欠得更多啊,简直是穷疯了,一个子儿恨不能掰成三瓣花,这账根本就不能细算,一亩地得少收多少租子去?

    “大川,你爹再富贵,你也不能这么败啊。”

    温云起根本就不搭理他,转而跟村长说自己的条件,他手头有四十八亩,都在这附近一片,每户人家四亩,每年轮换,种得好的,隔一年就会换给他,若是种不好 ,那就以后再说。

    众人纷纷上前,想要为自家抢上一份。

    还有那脑子比较活的,家中兄弟没分家,如果就此分家,岂不是也能算上一户?兄弟四人若是都能拿到一份,那就是十六亩啊。

    辛苦是辛苦,大不了请人种嘛。

    村口一片热闹,村长一一看过了田契,确定真有这么多,决定抽个空把村里所有主事的人都叫过来商量。

    温云起转身要走,村长不允,刚才他已经让人回去传信让家里添菜。

    盛情难却,温云起去了一趟村长家中。

    村长自己先分到了四亩,还给自己的三个堂弟各拿了一份。

    温云起无所谓,荷花村里的人都是种地的好手,谁家要是有地不好好种,会被所有人戳脊梁骨,长辈们都会亲自管教。

    反正一年轮一次,今年种了,明年就种不上。

    一个时辰后,温云起从村长家中出来时,荷花村的人都知道了这大好事。众人再见他,原先是想亲近又不敢,如今再不敢也大着胆子来跟他打招呼。

    温云起坐马车离开村子,却见姜胜坐在路旁的石头上。

    “大川,你帮帮我吧。”

    “不帮。”温云起一口回绝,“邪淫之人,早晚遭报应。你如今遭受的这些苦难,都是你乱来导致的结果,我若帮了你,岂不是和你是一路货色?你不是我亲爹,又没好好养我,还私吞了我的银子,实话说  ,我真的不明白你哪来的脸坐在这里说这种话。”

    姜胜特别难受:“大川,我错了……”

    “你没错啊。”温云起似笑非笑,“在你心里,那些跟你相好的女人很重要,此外就是姜富海。对了,你伤得这么重,姜富海人呢?那可是你最疼爱的儿子,你在他身上付出了那么多,他要是不管你,那才真的是白眼狼。”

    姜胜感觉胸口被扎了一刀。

    确实,外人眼里,他只有两个养子,往日没少被人议论,都说他老了以后的日子只看两个养子有没有良心,若是养出两个白眼狼,绝对是老无所依。

    往日他从来不将外人的这些议论放在心上。因为他不是两个养子,而是有三子两女。

    三子两女无论放在哪家,子嗣都绝对算不得少了。

    可是,他腿受伤之后,前两天坐都坐不稳,那么多孩子,没有一个主动提出留下来伺候。后来是刘氏照顾他。

    他心里也清楚,刘氏照看他并不是因为两人多年的夫妻感情,而是怕他把那百两银子花没了。

    看着马车离去,姜胜喉咙越来越堵,张口竟然喷出了一口血来。

    无人知道,也无人关切地询问。

    一时间,姜胜只是感觉浑身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

    城里丁家的管事守在方家不走,口口声声说若是房子和田地凑不足七百两,就会把方家人全部卖掉。

    而实际上,普通人并不能真的把人抢来卖了……至少明面上不行。

    无论丁大爷有多生气自己被一个女人玩弄于鼓掌,他也不会为了一时怒气卖掉方家十几人,此事闹大,会给丁家惹大麻烦。

    因此,说要把方家人卖了还债只是吓唬人。

    而丁家的管事特别能干,说得就和真的一样。

    方家被管事们吓着了,一心一意筹钱,这时候出去借,肯定没有人愿意出手相帮。他们只能把家里所拥有的宅子田地卖个好价。

    这慌慌张张的卖田地,别人都只会压价。

    田地卖得很顺利,铺子也找了人接手,就连宅子,经历了一番波折后,也拿到了银子,为了卖个好价钱,田里的青苗,铺子里的货物,宅子里的家具花草全都搭着一起卖了。

    方家在五日之内处理完了自己的宅子田地和铺子,连同家中积蓄一起,攒了五百二十两。

    方父战战兢兢:“我们家所有的钱财都在这里了,多余的一文也挤不出了。还请……”

    这和几位管事私底下商量的银子差不多,他们接了银票和银子,转身走了。

    走前没有留下一句话,方家人也不知道丁家这是不追究了,还是要继续逼他们还银子。

    不过,宅子已经卖了,要赶紧给人腾地,他们不能继续住在这里。

    不住这儿,又能住哪儿?

    一家子近二十口人,谁家也收留不了这么多啊。

    方家的三个儿媳妇,有两个带了孩子回娘家,却也没带完,还留了几个……看那样子,已经准备改嫁,不打算继续做方家媳妇了。

    方母娘家父母已经不在,只剩一个弟弟,这些年关系一直不错,但自从方家出事,那边避而不见,态度已经很明显……借钱都不愿意,更别想带着一家老小回去住。

    还留在婆家的是老三的媳妇,她在娘家不得长辈喜欢……但凡得娘家看重,可能也回去了。

    一家子找不到地方住,还是方白玉出面去找姜胜,因为姜胜院子里是空的,地方是差一点,好歹不用露宿街头。

    丁福生得知自己要去住姜家,说什么也不愿意,他到现在也没忘了姜家的那个破屋,烂成那样的房子,怎么能住人?

    他能接受的底线就是方家这种院落……而事实上,往日的方家是在所有亲戚里最富裕的那户。

    也就是说,离了方家院子,去哪家都没有这么好的地方住。

    方白玉看儿子不高兴,眼泪就落了下来:“你不去住,那你能去哪儿?是不是要逼死我才满意?”

    丁福生有自己的想法,他想去找妻子……试一试嘛,万一孔氏想通了要和他继续过日子呢?

    对此,方白玉心里很不乐观。孔氏往日就不太尊重她这个亲婆婆,说到底,孔氏看不上妾室。

    别说孔氏不会收留他们母子,即便是愿意收留,方白玉但凡有去处,也不会去儿媳妇家里住。

    姜胜年轻时做梦都想要与心上人住同一个屋檐下,时隔多年以后梦想成真,当他看到出现在自家院子里的方家人时,心头顿时生出了几分得意。

    尤其是方家夫妻,原先出现在姜胜面前,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今儿却一反常态,从进门起,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落下过。

    但是,方家惹下了大麻烦,姜胜自己自己头上的虱子都捉不干净,不敢让一家子住进来。

    “村里有空宅子,价钱很便宜,若是你们有意租住,我找人去说和,一年租金可能也就几钱银子。”

    若是几两银子,方家夫妻可能还会说服自己在这院子里委曲求全。只花几钱就有单独一个院落住,方父立即就答应了下来。

    “那就麻烦你。”

    姜胜自己走不动,方家一个半大孩子去了隔壁请人。

    一个和姜胜年纪差不多的中年人到了,听说方家人要租村里的空屋子。中年人倒是很乐意帮忙,人都是慕强的,方家在倒霉之前是镇上有名的富户,谁要是能与方家搭上关系,旁人都会高看一眼。

    哪怕方家落难了,也多的是人愿意帮个顺手的小忙。

    中年人离开时,方父想着村里的房子几钱银子就能租一年,即便是一二两的租金,他也拿得出来……破船还有三斤钉呢。

    总之,即便租金高点他也认了,反正他不想在这个以前自己看不上的年轻人面前低头。

    “不用一两,最多八钱。前年的时候有城里人来租,六钱就租了一年半。放心吧,我一定把这事办好。”

    方父一咬牙:“只要事情办成,我另外给你二钱银子的谢礼。”

    中年人也算是和姜胜从小一起长大,听到这话,欢喜是欢喜,却还是下意识看了一眼姜胜的神情。

    二钱银子不是小数,给人干活,工钱高点也要十来天才能赚到,这好事原该是姜胜的。

    姜胜心里也很烦,时隔多年,方家还是看不上他。明明就是他帮了忙,方家这做法,却把他甩到了一边。

    回头别人问及方家租房,都会说是村里的大牛帮的忙。与他一点关系没有。

    村里的房子很难租得出去,房主拿到了租金,会感谢中间人。如今好了,人家感谢的人也变成了大牛。

    姜胜心里烦躁无比,面上也带出了几分,方父也不纵容:“你这是跟谁甩脸子呢?我方家如今流落街头,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你。当年本老爷就说过,你们两人不合适,趁早断了对谁都好。你哄骗我年幼无知的女儿,把我们家害到这地步,本老爷恨不能拿刀子捅死你。”

    方才进门时眉目带笑,此时一脸严肃,还带着几分嫌弃,真的是说翻脸就翻脸。

    姜胜无言以对,主要是他双腿受了伤,就是一人面对方家众人,若是方父真要对他下毒手,他抵抗不过。

    敌众我寡,该低头时就低头,没必要争一时的长短。

    没多久,大牛很快谈好了租金回来,一年六钱银子。

    方父如承诺的那般,给了大牛一些好处。然后冲着牵线的姜胜冷哼一声,一家人带着从城里拖来的行李头也不回地去了租住的宅子。

    租下来的这间宅子长久不住人,屋中一股霉味儿,有些地方墙都烂了。

    想要长期在这儿住,还得好生整修一番。

    方家正值壮年的男人有四个,却都擅长做这些事,好在周围的邻居都挺热心,帮着一家子安顿了下来。

    *

    丁福生去城里找孔氏,却没能见着人。

    原先的岳父出门来见了他。

    “臭小子,你还来做什么?实话告诉你,兰儿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不在,他母亲娘家有个侄子前年丧妻,我们两家有意结亲,只等兰儿月子出来就定下。她也不会见你,滚吧!”

    看丁福生磨磨蹭蹭不肯走,孔老爷发了脾气:“是不是要我让护卫来凑你一顿?”

    丁福生对妻子很失望,认为孔兰儿过于绝情,但他也不敢真的继续纠缠,很快就告辞离开。

    饶是他跑得快,也还是没能逃脱一顿打。就在出城后不久,眼看就要到码头上了,躲在路旁的一群混混蒙着脸奔出来,对着丁福生一顿拳打脚踢,完全无视了丁福生的求饶和他愿意花钱消灾的话。

    事实上,丁福生身上只有一些铜板,那群混混搜了一遍,看不上那几个铜板,丢回在他身上,打断了他一手一脚,然后一哄而散。

    方家人是第二天才知道丁福生被人打断了手脚,于方白玉而言,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儿子都是她立足丁府的底气。

    在丁府后宅,能够让方白玉毫无保

    留付出的人,也只有这个儿子。听说儿子出了事,方白玉浑身发软,站都站不起来,哭哭啼啼就要去接人。

    丁福生被路过的好心人送去了城里的医馆之中,也往衙门报了案子,但这种事一年要发生好多次,多数都是不了了之。

    方白玉在医馆之中看到了被打得半残的儿子,哭到肝肠寸断,即刻就想去孔家找人算账。

    最后还是醒过来后虚弱的丁福生拦住了她。

    “娘,别去!你怎么就能确定是孔家动的手?”

    方白玉心疼儿子,又愤怒于幕后之人的胆大,气道:“除了他们,也没别人啊。”

    “谁说的?”丁福生说话有气无力,却不得不强撑着阻拦母亲,母子俩的仇人已经够多了,不能再添一个孔府。

    “你让爹养了这么多年的野种,连银子也没还清,他能不生气?”

    方白玉哑口无言。

    她知道儿子的话有理,这次的事,还真有可能是丁家下的手。

    但无论丁家还是孔家,说到底都是他们母子对不住别人,压根又没有立场去质问。真去问了,最后还是母子俩倒霉。

    “那你怎么办?你怎么办啊?”方白玉越想越伤心,儿子之前说要来找孔家收留,也让方家人生出了不该有的期望,他们会想着以后要多一门城里的亲戚。

    如今她带着儿子回去,双亲不至于说非要把人赶走,但一定会不高兴。

    方白玉一想到又要被双亲责备,心里就特别难受,在回去的船上,她忍不住道:“以后你少往身上揽事,多做多错的道理,想来你该是明白的。”

    丁福生情绪低落,不想说话。

    *

    荷花村里的人再提及姜大川,话里话外都是夸赞之一。但对着姜胜,就真的没什么好感。

    在众人的心里,彻底将姜大川和姜胜分开了,不再认为他们是父子。

    之前好多人都说,姜胜受伤这么重,养了多年的姜大川连面都不露,明明已经富裕了的姜大川随便给点银子,就能让姜刘两家过得特别好……即便是有姜胜故意混淆血脉在先,总归姜胜养大了姜大川啊,也没有刻意虐待过。甚至姜大川摇船所赚得的银子,都由他自己收着。

    但如今村里人拿到了姜大川的田地,没拿到的等明后年怎么也该轮到了,话锋瞬间转变,都说姜胜不得养子孝敬,一定是他刻薄虐待了养子,毕竟,姜家关起门来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姜家人自己清楚。

    姜大川连乡亲邻里都愿意照顾,每年少收的租子都有大几十两,却不管养父,绝对是姜胜做得不好。

    姜胜一双腿受了伤,没有在外行走,但那些难听话还是断断续续传入了耳中。

    他心里是又悔又恨。

    刘氏将银子收了,却也没有翻脸不认人,又回过头来照顾姜胜,但他很快发现荷花村里的日子不好过,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人劝说她赶紧去找养子和解。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们母子之间,多半没有和解的可能,去了也是自讨没趣。

    渐渐地,刘氏就不爱出门了,回家看见姜胜,因为银子已经到手的缘故,她是一点都不耐烦。送饭送汤的时候摔摔打打的。

    姜胜忍不了她这个态度:“你要是不愿伺候,把银子还我,自己回娘家去。”

    刘氏直接把手里的帕子砸了:“老娘好歹一日三餐给你送到手边了,你他娘的少叽歪。现如今你在外头是人人喊打,就和过街老鼠一样,老娘不管你,你就只有躺在这里饿死……”

    姜胜愤然道:“那是因为你没有好好照顾大川,要不然我们两家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是你把大川他娘给的银子送给了姓方的,要不然,几百两银子在手,我是疯了才会虐待大川。全都怪你,看到女人就没了脑子,全靠底下那条腿想事……”刘氏越想越生气,手头没有东西可砸,干脆把边上的椅子一脚踹飞,“姓方的也是没脑子,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跟你这种烂人纠缠。破锅配烂盖,遇上你们俩,老娘简直是倒了大霉,还有那个姓周的,我哥到底是哪里对不住她,她非要和你……一个个的都是瞎眼的贱货……小娘皮……”

    她心里实在厌烦,口中也骂得越来越脏。

    姜胜也将手边的碗砸了出去:“把银子还来,你滚。”

    刘氏不还,再看男人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却却没有丝毫歉疚之意,转身就走:“让你亲儿子来伺候你吧,老娘是不管了。”

    姜胜好几个儿子,刘氏指的是姜富海。

    姜富海不愿意去,但是刘家不收留他……他原也不是刘家的孩子,周氏是刘家妇,可她做了对不起刘胜的事,家里想留谁不留谁,轮不到周氏作主。

    于是,天都快黑了,刘氏以姜胜夜里没人照顾为由,非要将姜富海撵回姜家。

    乡下人难免走夜路,姜富海一个人走在路上,怕倒是不怕,就是特别生气。他和刘水丰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都是奸生子,就因为刘水丰在刘家长大,此时被赶出门的只有他一人。

    刘水丰在刘家是自己家,而他在刘家只是客人。

    今夜没有月亮,并不算黑,能看得到脚下的田坎小路是白色,周边田地里的粮食都已收了,勤快的人家地里杂草和稻草都已收走,这也有不少没收的,黑压压一片。

    姜富海心里想着最近发生的事,走得心不在焉,也没注意周围情形,在他走道两边都是没有收拾过的稻草田地时,忽然从干枯的稻草里伸出了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脚。

    猝不及防之下,姜富海双脚被人扯住,心中大骇,身子已经向前,这本就是小道,他稳不住身子,整个人一头栽倒。

    倒下的同时,头上有一片黑影罩下,姜富海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黑暗之中好多脚步声朝他靠近,然后冲着他拳打脚踢,姜富海吓得惊声尖叫,奈何这夜里的小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喊叫半晌,听不见有人相助。

    姜富海最后被人一脚踹到脸上,整个人瞬间沉入了黑暗之中。

    第106章 真公子的弟弟

    继丁福生被人打到半残后, 姜富海也被人打伤了。

    尤其姜富海是在村里的路上被打伤的,众人都有些紧张,不敢再单独出门。但也有那胆大的认为,姜富海挨打不是遇上了混混之流, 打他的人应该是受人指使, 专门奔着他来的。

    总之就是原本要回姜家照顾父亲的姜富海也受伤了, 同样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姜胜受伤, 与他夫妻多年的刘氏可以去照顾, 但姜富海伤了, 刘氏就照顾不了……儿大要避母,更何况两人还不是亲生的母子。

    那么就为难了,姜富海也没娶妻,必须得找个男人照顾他……刘胜肯定不行,这是他妻子与人生下的奸生子, 他怕是杀人的心都有, 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照看他?

    周氏是亲娘,可男女有别啊!

    要论合适,只有刘水丰。恰巧刘水丰还是姜胜亲儿子,是姜富海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他

    一人住去姜家,可以将父子二人都照顾了。

    但是刘水丰不愿意。

    原先姜胜要带着一家子搬去城里, 刘水丰只恨自己不能认祖归宗一起跟着进城过好日子。如今姜胜没能进城还惹上了大麻烦, 仇家一个比一个厉害,手头的那点银子还不够还债的, 刘水丰已经改了主意,他特别想和亲生父亲撇清关系,也不想让人知道他是姜胜的儿子。

    “不去!”

    刘水丰之前还不乐意与自己的未婚妻成婚, 眼瞅着刘家遭逢大变,他怕人家退亲,对这门婚事很是热络。

    “我要成亲了,好多事情要准备。”

    刘胜从来就不管底下的几个孩子,反正也不是他亲生的,谁生的谁管,他把几人养大,就已经是仁至义尽。

    孩子总要有人管啊,吃喝拉撒与人交往,样样都要人操心,过去那些年,周氏要照顾所有的孩子,还要小心翼翼注意着刘胜的态度,真的是心力交瘁。

    周氏急哭了:“水丰,你就心疼心疼娘,好不好?”

    “不好。”刘水丰脸上满是抗拒,“外人眼里,姓姜的是我姑父,我们两家打过架,他还惹了大麻烦,一般人遇上这种亲戚肯定都是能躲就躲。你让我主动往上凑,是怕别人不怀疑吗?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长辈和晚辈之间起了争执,若是遇上了严厉的长辈,最后都只能是晚辈选择听话。

    刘水丰不愿意去姜家,又怕被双亲逼迫,干脆一大早起来坐船跑去城里干活了,只让人带信说他要半年以后婚期到了才回家。

    姜家父子无人照顾,刘氏拿到了银子,又和姜胜吵了一架,转头就开始议亲,准备改嫁。

    *

    温云起这日与城里一位富家公子约好了一起喝茶,其实是谈生意。何老爷给了他一堆地契,除了那些田地之外,其中还有三间铺子。

    生意谈妥,温云起在回府的路上马车被人拦住,前面一段路被堵得死死的,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干脆站到了马车上。

    原本他身量就高,再有马车垫在脚下,能将人群中间发生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看着瘦瘦弱弱,手中抓着一条鞭子,正对着地上的一个华服公子猛抽。

    女子容貌绝美,只站着不动的时候很惹人怜惜,但一动手英姿飒爽,鞭子抽得干脆利落。那华服公子就和地牛似的不停在地上翻滚,惨叫连连。

    由于女子太过凶煞,一时间竟无人靠近。

    没人上前去劝,还因为不管是打人者还是被打的公子,二人衣着打扮都挺富贵……普通人哪里管得了这些富人的闲事?

    光看着情形,都会觉得那女子凶悍不饶人,女子也不傻,一边抽一边骂:“看你穿得人模狗样,就是个脑子里满是下三路的货,居然还对本姑娘下药,我去你的!你怎么不去给你娘下药呢?今日之事,稍后我会禀明双亲,让他们去钱府讨个公道!”

    边上又有茶楼的伙计与众人解惑。

    “这位钱公子一早就说与人相看,要了一个楼上的雅间,吴姑娘前来赴约,不知怎的就闹了起来。吴姑娘说他在茶壶里下药……看那样子,好像是真的下了药。”

    是的,吴姑娘识破了计谋,没有喝那个茶水,但钱公子自己却喝了一些,这会儿挨了几鞭子,脸颊潮红,衣裳被抽破的地方也看得到肌肤泛红,整个人像是一只煮熟了的虾子般。

    吴姑娘多抽了几鞭子,他竟闭眼叫唤,露出几分享受之意。

    见状,吴姑娘哪里还抽得下去?

    但要放过这个贼人,吴姑娘又心有不甘,于是下手愈发重。

    每一次鞭子落下,衣衫破裂,皮肉绽开,钱公子终是控制不住地大声惨叫,像是正在被宰的猪。

    周围没几架马车,敢站在马车上看热闹的人更少……看是可以看,但大户人家的公子夫人都讲究个体面,大剌剌的盯着别人看笑话,实在是失礼至极。

    温云起不管这么多,反正姜大川是乡下回来的嘛,不懂规矩也是有的。他正看得起劲,却见那位吴姑娘收了鞭子,凌厉的眼神瞪视而来。

    两人目光一对,都愣了愣,温云起先就笑了。

    吴姑娘并无羞窘之意,收了鞭子冷哼一声,冲着温云起质问:“那位公子,你就这么盯着本姑娘看,是何居心?”

    众人:“……”

    你打人啊!

    一个大家闺秀当街打人,这么稀奇的事,谁遇上了不得多瞅一眼?

    不过,这姑娘脾气可不好,众人不敢再看热闹,纷纷往后退,还看天看地,不敢再看她和钱公子了。

    温云起一乐,冲着她拱手:“我是怕姑娘吃亏,所以多看了一眼,但也确实有些失礼,还请姑娘勿怪,不如……这也到了用膳的时辰了,我请姑娘用膳,当做是赔罪。”

    吴文思白了他一眼。

    温云起真真觉得,吴姑娘即便是翻白眼,也是娇俏可爱,并无半分不雅。

    两人就近找了一间酒楼,巧得很,那酒楼是何府的生意。

    温云起自从认祖归宗之后不怎么出门,但何老爷还是抽了一天时间带着他去了自家的几处做得不错的铺子。这间酒楼就是其中之一。

    伙计看见温云起进门,脸上堆笑,还有人去找了掌柜。

    掌柜能在酒楼中独挡一面,也算是何老爷的心腹之一,看到自家公子和一位姑娘结伴而来,脸上笑容又灿烂几分,灿烂到有些谄媚,弯腰伸手一引:“少东家,楼上雅间早上才打扫过,请。”

    温云起瞅了一眼掌柜,心下好笑。他到何府,满打满算还不到俩月,往日这府里上下就是称呼他为公子。掌柜这一声少东家,分明就是故意给他做脸。

    掌柜对上他的目光,又喊了一声:“少东家小心脚下,今儿想吃什么口味?厨房里新做了一道梅花圆子,是酸甜口,公子要尝尝么?”

    话是对着温云起问的,眼神却飞快看了一眼吴文思。

    这酸甜口是女儿家喜欢的口味。

    看来何老爷嘴上说着不急,想让儿子迟些定亲,其实心里并不这么想。

    吴文思哪里看不出来掌柜的小心思,进门后将腰间的鞭子解下往桌上一放:“我学了多年的武,刀枪剑戟都略通一二。”

    掌柜看到姑娘这般彪悍,抹了一把汗,飞快退下了。

    这得告诉东家一声吧?

    自家公子以后要是敢负了这位姑娘,怕是要被打死。

    刚这么想,楼梯下到一半,有个伙计凑了上来,低声说了这位姑娘刚才当街抽钱公子的事。

    掌柜默然,不自觉又抹了一把汗:“你别干了,跑一趟何府,跟阿木管事说一下那姑娘的事。我看公子那笑模样,多半是已经上了心。”

    看长辈关门离去,温云起失笑:“你吓唬他做什么?”

    吴文思上下打量他:“你是何家那个在外头养了多年的公子?”

    温云起颔首:“险些被人给顶替了身份,好在我关键时刻发现真相,提醒了何老爷。”

    吴文思心知,这个“险些”,多半就已经成真。

    假公子顶替了真公子的身份,以防身份暴露,肯定会对真公子下狠手。

    “我生下来就被人说克父克母,被送到山上养大,习了一手好武艺,其实除了吃穿差点,山上日子也不错,至少过得单纯,没有人勾心斗角。但偏偏又被我爹想了起来,非要把我带回来嫁人,都没有正经谈婚论嫁,就差点吃了不对的药让人废了武艺,那药里还加了助兴之物。”

    温云起秒懂,从小习武的姑娘,以武艺傍身,没了武功,娘家还不帮忙撑腰……看那钱公子的样子也不像是个专情的。

    两人用了一顿膳食,期间相谈甚欢,完了温云起还亲自把人送回了吴府,还对着吴府的门房说改天要亲自登门拜访。

    等回到何府,天已近黄昏。

    温云起进门就遇上了一个小童,那是府里的大管家阿木的儿子。

    “老爷在书房等

    着公子。”

    想也知道,多半是要问关于吴姑娘的事。

    温云起去了书房,刚好看到有个妙龄女子端着托盘站在书房院子之外。

    那女子的打扮比丫鬟要华丽些,却又远远比不上府里的主子。温云起只看一眼,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何家夫妻感情不睦,而大户人家的老爷和公子除了正妻之外,还会有妾室和通房丫鬟。何老爷没有妾,这位……多半是个通房。

    随着温云起靠近,那女子福身行礼。

    “给公子请安。”

    不等温云起叫起,她站直身子,“奴婢想麻烦公子一件事,这……”

    她将手中的托盘抬高,“这是奴婢为老爷精心熬的药膳,用以养胃健脾。老爷的胃不太好,麻烦公子帮奴婢将粥送给老爷。”

    温云起打量了她柔美的眉眼,目光又落到那个汤盅上。

    身边阿宽已经变了脸色,就要训斥,温云起率先出声:“你确定要本公子帮你送汤?”

    丫鬟再次福身:“多谢公子,奴婢灶上的手艺不错,回头会有谢礼送公子。”

    这话说的,好像他缺这顿饭吃似的。

    温云起乐了,问阿宽:“我会没饭吃?”

    阿宽颇为无语,这丫鬟是最近几天才到老爷身边,瞧这心大的模样,居然使唤起府里唯一的公子了。

    温云起看那丫鬟将托盘送到自己面前的决心不改,看一眼阿宽。

    阿宽板着脸,单手接过托盘,端着就往园子里走。

    如果何老爷真的在乎这个丫鬟,人都送了亲自熬的粥到门口,即便不让丫鬟进去,也会派人来接了粥,把人晾在门口不管,何老爷就已经是表明了态度。

    这丫鬟也不知道是蠢还是对自己过于自信,进不去院子了还不肯识相地赶紧离开,竟然还让府里唯一的公子帮她送粥。

    可能她觉得何老爷只有这一个亲儿子,亲儿子送的东西再不喜欢也会尝两口……可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身为一个丫鬟请主子帮忙做事……姜大川刚从乡下回来,不懂规矩,帮忙送粥也没什么,但这粥一送,丫鬟绝对要倒霉,如此拎不清之人,怕是再无机会伺候何老爷了。

    所以,温云起才多问一句。

    何老爷看到进门来的儿子,刚想要出声打趣几句,就见阿宽将手中托盘放在了桌上。

    这主仆二人刚从外面回来,从大门口直接被人接到了此处,自然没空送什么粥。即便有吃的,那也是从外头带回来,应该有食盒装着。

    何老爷想到了方才要进来的那个丫鬟,脸色黑沉了几分:“扔出去!”

    一语双关,不光是要扔这碗粥,那个不知轻重的丫鬟多半也要被送走了。

    有管事应声而去,何老爷下意识解释:“那丫鬟是夫人给的,我看在夫人的面上去了一晚……”

    话说到一半,又觉得跟儿子说这些不大合适,干脆住了口。虽然有这事影响了心情,但儿子与一个姑娘单独用膳,于他而言是天大的喜事,脸上很快就恢复了笑容:“我听说你今天带着个姑娘去了酒楼?”

    温云起嗯了一声:“就是之前夫人提过的那位吴姑娘,会武艺哦。”

    何老爷噎了一下,打量了一眼儿子。这语气,好像会武是什么很让人骄傲的事似的。

    “我听说吴姑娘有当街打钱府的公子?”

    温云起随口道:“那是姓钱的讨打,喜欢一个姑娘,不想着尽力争取姑娘的心意,想方设法讨姑娘欢心。居然往茶里下药,用如此下三滥欺辱女子,被打死都是活该。”

    何老爷原本不觉得年轻男女吃一顿饭就会奔着定亲而去,可看儿子这义愤填膺的模样,他有些不确定了,提醒道:“听说吴姑娘武艺很高,一人能打七八个大男人不落下风,谁要是娶了她,说不定会挨揍。”

    温云起态度和缓,语气平淡:“习武是为了强身自保,要揍也是揍欺负她的人。儿子又不欺负她,她不会打我的。”

    闻言,何老爷倒吸一口凉气。

    儿子这就决定要娶人家了?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早该粗暴地给儿子定一位温柔的美娇娘做未婚妻的。

    “大川,你还这么年轻,才与她见第一面,怎么就决定了要娶她呢?”何老爷忧心忡忡,“夫妻俩关在房里打架,旁人想帮忙也帮不上啊。”

    温云起一合扇子:“爹啊,吴姑娘真的很好,你赶紧派人上门提亲,省得让别人抢走了儿子的好姻缘。”

    何老爷发现,儿子居然没听进去自己的话。他觉得有点儿戏,但儿子的态度认真,还是那话,他自认为父子之间的感情不深,凡是儿子想做的事,他都不太想拦着,省得影响了父子感情。

    “那……你们再相处看看,过上三个月,若你心意不改,我亲自上门提亲。”

    吴家算是城内的二流富商,比钱府要差远了。之前何夫人还想聘这位吴姑娘来做养子的媳妇,当时语气十拿九稳……也是真的很稳。

    那是吴家的庶出姑娘,配养子算门当户对。若是聘为嫡长媳,那算是吴家高攀,若是提出纳为妾室,只看吴家把姑娘送到山上一住十多年的态度,想来也不会拒绝。

    想到此,何老爷决定找机会吴老爷谈谈,先把话透过去,想来吴家应该就不会急着给那姑娘定亲了。今儿那姑娘拿鞭子抽钱公子……好像就是吴家在安排二人相看。

    何老爷也养女儿,总共养了四个姑娘,其中有两个是亲生的,其实他不太明白吴家人的这种想法,再不喜欢自家姑娘,那嫁好了总比故意作践人要好吧?

    他自己给孩子定亲,不管是养女还是亲生女儿,都不会在明知火坑的情形下还把姑娘往里推。

    何老爷这一瞬间心里想了许多,忽然又想到钱公子对吴姑娘下药搞不好是吴家长辈默许的……若真是长辈默许,吴姑娘把人打伤了,回家说不定要挨罚。

    想到这里,何老爷有些坐不住了,立即站起身来:“阿宽,你去库房挑几样女儿家用得上的料子和首饰给吴姑娘送过去。”

    这直接送了礼物,也算是表明了何府的态度,不管是娶妻还是纳妾,总归是何府有意结亲。

    温云起正在喝茶,闻言扬眉,惊奇地打量了一眼何老爷,这位……原本一家之主不用考虑这些与人交往的细节之处,何老爷如此贴心,可见何夫人平时有多不靠谱。

    “爹,我已经让人去送了,那个……送的是咱们家风华楼里的紫罗兰首饰。”

    何老爷又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剔透的翡翠很难找,那套紫罗兰几乎透明,他找了老手艺的匠人动手雕刻,光是钗环就有十二支,还有六支步摇,首饰镯子项圈全部都搭配好的,不是他自吹,这样的好东西,即便是京城里的贵人也会喜欢。

    不是没有人出过价,最高时有人出价万两,他一直没松口卖,特意留在铺子里当镇店之宝。

    结果,留了十多年,儿子一抬手就送了。

    不能再想了,越想越心疼。

    何老爷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端着茶杯摩挲,想着这门婚事不成都不行,不把吴姑娘娶进门,紫罗兰的翡翠就回不来了。

    *

    另一边,吴文思当街打人的消息在她还没回家时就传入了吴府。

    吴夫人怒不可遏,正想吩咐人去把人强行带回来,就听说便宜女儿应了何府公子的邀约。

    对于这个何大川,城里各个大户人家对他是很看不上的。乡下小子而已,再怎么聪明,以前也没有读过书,完全是粗人一个。回来后才开蒙,即便真能读进去,也要十年八年才能看得见成效。

    吴夫人心头很是愤怒,当年吴文思姨娘特别会勾引人,让老爷专宠了两年。哪怕人已经死了十几年,她每每想起,还是会忍不住生气。

    “那丫头长相是好,迷了何公子也是有的。不愧是乡下来的粗浅之人,只会看皮相。”

    话里话外,将两个人都鄙视了一遍。

    边上

    吴夫人的奶娘立即宽慰主子:“姑娘是庶出,即便能进何府的门,最多和她那个狐狸精姨娘一样做妾,以色事人者,有几个能得好下场?当年的她姨娘那么得宠,还不是年纪轻轻就没了?这人呐,享了不该得的福,就要拿寿数去还。夫人尽管宽心,等着看她的下场就是。”

    这话很是大胆,不光看不上姨娘,连小主子也不放在眼中。

    吴夫人很吃这一套:“我去睡了,若是人回来了,叫她来院子外跪着反省。”

    吴文思回府后,只当喊她跪着反省的吩咐是放屁,自顾自回了院子。

    稍晚一些的时候,吴老爷回来了,听了自家夫人哭哭啼啼告状,说那刚回来的丫头不服管教,竟然当街抽了人家钱公子。吴老爷怒火冲天,都等不及把女儿叫过来教训,气冲冲去了女儿的院落。

    还没走几步,吴府的大管家急匆匆前来:“老爷,何公子派人送了东西来。”

    吴老爷心中一动。

    即便这位何公子是个乡下小子,但他也实实在在是何府唯一都公子,手中握有大把稀有的方子和许多难得的货源。

    “送的是什么?”

    大管家也有几分见识:“来人说要亲自送到姑娘手中,还说是何公子的吩咐。不过,那匣子是风华楼的,看模样,好像是那套镇店之宝。”

    吴老爷惊了:“你没看错?”

    得了大管家确认,吴老爷瞬间眉开眼笑,方才的愤怒一扫而空,含笑踏入女儿院落:“乖女,今儿可有受委屈?”

    第107章 真公子的弟弟

    对于何府才回来的公子与吴府那个生下来就被送走的庶女好上的事, 很快就传入了有心人的耳中。

    外人惊讶了一下就放下了,何大川是何府唯一的公子没错,但他在乡下长大,身份上差了一层, 没见过什么世面, 见着个美人就非卿不娶, 这也算正常。

    周家那边对此很不满, 还将何夫人请回去了一趟。

    周家有意嫁女儿给何大川, 早就跟何夫人通过气了。原以为事情水到渠成, 不成想半路杀出一个姓吴的姑娘。

    何夫人做了那么多错事还能稳居何府当家主母的位置,靠的就是强有力的娘家,或者说,正是因为有娘家在,她才敢那般大胆。对于娘家的提议, 她自然是赞同的, 虽然打心眼里看不上从乡下来的何大川,但娘家的侄女嫁给何大川,对她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与何大川之间感情不睦,儿媳妇是自己人,她老了后的日子才好过。

    她还想找机会跟何老爷提这件事……时机不合适, 肯定会被一口回绝。

    机会还没找到, 何大川竟然就已经被狐狸精勾走了心神。何夫人才得消息的时候,气得砸了一套茶具。

    紧赶慢赶到了娘家, 一进门就被周家主质问:“妹妹,大川那边怎么回事?我听说他把你们风华楼的镇店之宝都送去了吴府……”

    何夫人早就想要那套紫翡翠,提了几次都被老爷拒绝, 如今居然落到了一个二流富商的庶女手中。她心头也窝火着呢。

    “我也才听说,还没来得及跟老爷说这事,回头我一定会让他将东西取回来。”

    周家主面色缓和了几分,叫妹妹回来是商量事情的,最好是心平气和。

    “我早就说让你提一下两家亲上加亲,你非说要等一等,还说妹夫没有即刻定下婚事的想法,结果呢?”

    说着说着,火气又冒了出来。

    何夫人心里格外烦躁:“他之前就是这么说的啊,哪儿知道这父子俩出尔反尔说变就变?放心,那个姓吴的只是一个庶女,配不上何府唯一的公子,最多就是个妾。”

    周家主一听这话,顿时着急了:“你舍得让自己的亲侄女一进门就喝美妾的茶?通房丫鬟可以有,妾室绝对不行。”

    他打算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嫁给何大川,哪里舍得女儿有妾室添堵?

    再说,周家的姑娘想要稳坐当家主母的位置,最好是一个妾都没有,就像是妹妹那般。

    何夫人蹙眉:“我知道了,回去就和老爷商量。就说是误会,回头我再出面给吴姑娘牵线定一门好亲,也不算对不住她。之前我是打算将她配给景书的,结果她这般心大,竟然肖想何府唯一的公子。下手也狠,听说把钱家的公子打得浑身是伤……好在我还没有接吴府的茬,这一看就是个爱惹祸的,进门了多半也不会老实。”

    周家主跟妹妹谈了一场,总算是放下心来。有求于人,就要摆出个求人的态度,何夫人从娘家离开时,身后多带了一架马车,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各种礼物。

    拿人手短,何夫人在回府的路上就在想着要怎么说府自家老爷退掉吴家亲事,进府后一问,得知老爷在书房,一刻也不等,直往书房而去。

    书房里不止何老爷在,温云起也在。

    看到进门来的何夫人,温云起没有行礼,甚至没有起身。

    何夫人看到温云起这样的态度,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老爷,你有没有看到大川对我的态度?那都不像是对着长辈,说难听点,即便是个陌生人进门,他也不该这样冷漠。”

    何老爷也觉得儿子的态度不对,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的礼节得做到,不能让人指摘。

    可这母子俩一向不和睦,要是夫人挑拨一句,他扭头就训斥儿子,母子俩之间的怨恨只会越来越深。

    “大川才回来,规矩是差一点,回头我会跟他说的,你到这儿来有事吗?”

    何夫人一脸严肃:“大川记在我名下,成了何府唯一的嫡子,对我这个嫡母应该恭顺一些。他又不是三岁孩子了,即将成亲的人,家人也好,外人也罢,对他都会格外苛刻。咱们自己做到尽善尽美,尽量别让外人挑剔。”

    “看不上我的人,可以不用与我来往。”温云起张口就来,“我觉得自己这样挺好的,恩怨分明。普通百姓之家的孩子若是不爱搭理人,可能会娶不上媳妇,但想来,何府的公子应该不至于落到这地步吧?”

    最后一句,问的是何老爷。

    何老爷有点头疼,大户人家的主子,都特别擅长隐藏自己真正的想法。平时与人相处,不管心里如何想对方,面上都是客客气气。但是母子俩完全不按常理,你讨厌我,我讨厌你,就差没动手打架了。

    温云起也不等何老爷回答,自顾自己继续道:“吴姑娘收了我的礼物,应该就是不嫌弃我,最近我多去找她,回头上门提亲时就显得顺理成章。”

    “轮不到她嫌弃你。”何夫人忽然发现自己对便宜儿子是一点耐心都没有,“你是何府唯一的公子,完全可以骄傲一些,这满府城的姑娘没几个能配得上你。吴家那丫头确实长相不错,但这世上的美人多了去了,你可别糊涂,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 ,还是要由长辈替你做主。”

    “这相不相配,到底是怎么界定的?”温云起看向何老爷:“爹 ,我能进城娶到一个大家闺秀,真心觉得自己运气很好,能够认识吴姑娘,能够娶她为妻,我真的感觉自己是这世上最幸运的男人。我一直认为是我配不上她!此生能娶到吴姑娘,我就很满足了。”

    何夫人听了这些话,心中很是不屑,耻笑道:“没出息!”

    温云起张口就来:“你懂个屁。”

    他和吴文思那是几辈子的缘分!

    何夫人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边上何老爷也没想到儿子会说这么粗鲁的话,按照孝道来说,儿子这是大不敬。

    “大川 ,给夫人道歉。”

    “我不!”温云起故作一脸倔强,“她害我在外头吃了那么多的苦,我刚学划船那段时间,有两次险些在河里淹死了,有一次我爬上岸,肚子鼓得跟个球似的,我若没有被人救,现在已经没命了。她是险些杀了我的凶手。让我对害自己性命的凶手道歉,我做不到。若父亲非要强迫,那我只好离开何府

    ……天大地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何况我还有一艘船,原本我就想摇船为生,大不了回去过以前的日子。”

    何老爷噎住。

    他只有这一个儿子,当然不可能放儿子离开。但气人的是,儿子说这些话是认真的。

    儿子这边不愿退让,那就只能让夫人退让,何老爷扭头看妻子。

    何夫人气得胸口起伏,不过,她今日过来是有正事要说,勉强将怒火压了下去:“本夫人和你姨娘之间的恩怨,本夫人不想过多解释,我只想说,若你还要做我儿子,吴家姑娘就配不上你。赶紧去把那套首饰取回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回头我帮你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什么叫合适?非得娶你周府的姑娘才叫合适?”

    温云起言语间很是刻薄,“你周家的姑娘是嫁不出去了吗?”

    何夫人狠狠瞪他。

    温云起满脸无所谓,吊儿郎当地道:“很奇怪 ,明明你看不上我,连话都不愿与我多说,却又非要把娘家的侄女嫁给我。怎么,你跟你侄女有仇啊?”

    何老爷只觉得心里特别畅快,但他与何夫人并不是那种恼了对方就可以翻脸的夫妻,眼看妻子被气到脸红脖子粗,人都要被气坏了,他假意劝道:“大川,周家的姑娘是你表妹,别这么说人家!”

    温云起靠回了椅子上:“此生我非吴姑娘不娶,若你们非要把其他那些嫁不出去的姑娘塞给我,那我就回去摇船,想来吴姑娘应该不会嫌弃我。”

    此言一出,何夫人冷哼一声:“蠢货,人家愿意和你往来,是因为你何府公子的身份。你要真是个摇船的,她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别以为这天底下的人都和你一样势利。”温云起言语间很是不客气,“吴姑娘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关于吴家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争也争不出个结论。何老爷明白了妻子的意思,他并没有想让儿子再聘一个周家的姑娘回来。儿子在乡下长大,不知道大户人家之间不成文的规矩,若是娶了周家的姑娘,回头只有被欺负的份。

    “夫人,你哥哥的那些女儿……跟大川实在不相配,你没这种念头最好,若是真想结亲,那也别说出口,我不会答应的。”

    何夫人想要老了以后得晚辈孝顺,只有聘娘家侄女做儿媳妇这一条路走……今日与何大川说话,让她再一次确定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跟这个儿子和睦相处,不聘娘家侄女,她老了后还不知道要怎么被这儿子欺负,尤其那个吴姑娘还是动不动就拿鞭子抽人的,更是要不得。

    “你愿意让大川与吴家姑娘来往,却不考虑我娘家的侄女,难道在你的眼里,我周家姑娘比不上吴家庶女?”

    周家主的后院乱成了一锅粥,何老爷都不想说,但既然妻子非要在这上头掰扯,他自然也不会客气:“我记得你大哥的嫡女都已经成了亲,再与咱们结亲,就只有庶女……”

    何夫人一脸傲然:“我周家姑娘,即便是庶女,也比这城里九成九的姑娘要好。”

    “即便你周家姑娘是天仙,我不喜欢,不想娶她们!”温云起轻哼,“周府后宅一群毒妇,周景山才回去几天啊,已经被折腾得只剩下一口气了,在那地方长大的姑娘……我可不敢娶。相比那种藏在暗处时不时就探头咬人的毒蛇,我还是更愿意与吴姑娘那样不高兴直接甩鞭子的直爽之人相处。”

    何老爷听了儿子的话,也想起来了养子回去后的处境,他亲手养大的孩子,即便是天资不高,也不是一般人能算计得了的。结果呢,毫无还手之力,只躺在后院等死。

    “大川之前受了许多年的苦,我如今只想弥补,夫人,我意已决,多说无益。”

    何夫人脸色铁青。

    她以为撮合两家亲上加亲不过是顺手为之的小事,没想到父子二人都这般抵触。

    “你别后悔。”

    撂下狠话,何夫人拂袖而去。

    温云起眯起眼:“夫人,你若敢对我未婚妻下手,别怪我不客气。”

    何夫人从来就看不上这个在乡下长大的便宜儿子,原本话不投机,她不想再多说,听到这话,不屑的哼了一声。

    动手了又能如何?

    一个乡下来的农家子,能怎么个不客气法?

    *

    温云起送出了一套紫翡翠,两日后又约了吴姑娘喝茶。

    吴姑娘欣然赴约,当日温云起又让人送了两匹难得的料子去五府。

    如此,也算是彻底的将二人有意结亲的事情摆在了明面上。

    两家人一个想娶,一个愿嫁,识相的人都不会再纠缠其中之一。有老爷大着胆子以此开何老爷的玩笑,说何府喜事将近。何老爷也没有反驳。

    吴文思在吴府的处境愈发好了,吴老爷不允许任何人冒犯这个闺女,但凡对她不客气的,转头就受了罚。

    又是几日过去,吴文思这日与温云起分开后,乘坐的马车没有按照她的意思回府,等她发现路线不对,马车都即将出城了。

    吴文思习过武,见状没有丝毫慌张,抬手淋灭了车厢里丫鬟悄悄点上的熏香,一把摁住了想要报信的贴身丫鬟。

    马车在郊外一处树林里停下,吴文思还没动作,外头已经想起了一个年轻男人黏腻的笑语:“小美人,给本公子道个歉,本公子宽宏大量,许你一个妾室之位。若你再不识相,回头就只有通房丫鬟的位置给你了。”

    吴文思抽出了鞭子,把人卷到面前,狠抽了几鞭子后,把人扔到了河中。

    钱回身上的伤养了半个月,有些地方的青紫还没褪去,都没来得及开口又挨了一顿打,直到落到河里了还满脸不可置信:“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没中药?”

    “同样的手段,1回本姑娘都能躲过去,你居然还来第二次。“吴文思捡了块石头,砸到他的头上。

    只一下,钱回就软倒在了河中。她一转身,盯上了钱回带来的两个随从。

    既是干坏事,身边自然不能带太多的人。

    这两个随从,只有一个习过武,根本就不是吴文思的对手,很快,主仆三人包括马车,全都落入了河中。

    吴文思回头看向自己的车夫。

    车夫想逃,奈何双腿发软,根本就逃不掉。再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车夫一家老小还在吴府做下人呢。

    眼看主子的鞭子就要上身,车夫吓得急忙跪地求饶:“小的……小的也只是听命行事,求姑娘饶命……饶过小的一家吧。”

    吴文思心里明白,光是钱回一个人,还做不到让她中了药后出现在这偏僻的郊外,此事多半有家中嫡母的手笔。

    同为女子,吴夫人竟用这种肮脏的手段对付一个小姑娘,吴文思又一次被牵出了怒火:“疯子!”

    她带着车夫和丫鬟风风火火回府,直接把二人扔在了吴夫人面前,要吴老爷给自己一个说法。

    车夫和丫鬟都是人证,吴夫人辩无可辩,她也没有扯自己无辜之类的假话,面对愤怒的吴老爷,她张口就来:“老爷想要何府公子

    做女婿,也得看看人家愿不愿意。”

    吴老爷自然也担忧过此事,这小儿女之间的婚事,光是两个年轻人自己愿意是成不了的,必须得家中的长辈默许。

    “何老爷明明不抵触这门婚事,前天在街上偶遇,他还邀我有空一起喝茶。若是无意结亲,这时候该避嫌躲着我,或者干脆冲我甩脸子才对。”

    “但妾身所作所为,都是何夫人授意。”吴夫人知道何老爷愿意上门聘自家庶女做儿媳,论理,这确实是好事一桩。但她就是看不惯庶女过好日子,她自己的女儿都没有嫁到这么好,一个庶女凭什么能做何府的当家主母?

    即便庶女已经有了登天路,她也非给挖断了不可。

    恰巧何夫人也不答应这亲事,吴夫人顺势借着她的由头办事,即便是事情暴露,老爷也不会将她怎样。

    吴文思扬眉:“这里面还有何夫人的手笔?”

    “自然!”吴夫人满脸的不屑,“你那一步登天的富贵梦还是早点醒悟,省得拖累全家。”

    吴老爷心中迟疑不决,不知道要不要冒着得罪何夫人嫁女儿。

    攀上何府自然是有不少好处,可自家也真的承受不起周家的怒火。

    *

    温云起得了吴文思险些出事的消息,立即带上了准备好的鞭子出门。

    彼时何老爷不在府中,何夫人倒是在,听说了便宜儿子出门,也没放在心上。

    温云起出门直奔周府,听说周家主不在,他非要进去等。

    看他脸色不好,门房摸不着头脑,但何府与自家是姻亲,但凡是何府的正经主子登门,都不能把客人拒之门外。

    温云起被迎到了待客的大堂等待。

    府里的大管家悄悄让人去找家主,将何公子上门的事说了。

    周家主不知道妹妹私底下做的事,听说何大川上门,且脸色似乎不太好,他还以为是两家之间的婚事有了眉目。

    何大川要么是上门提亲,要么是上门婉拒亲事,不管是来做什么,这是自己的未来女婿,周家主还是很愿意与之多相处。

    感情都是要培养的,若是婚事能成,妹妹与儿子之间的矛盾也能化解。等到两家亲如一家,周家还能再富贵几十年!

    周家主心情不错,放下手头的事往回赶。

    他到了待客大堂之外,脸上带着灿烂的笑:“贤侄怎么得空来?”

    温云起抬手一鞭子,狠狠抽到了他的脸上。

    这一下又快又狠,瞬间抽得周家主的脸和脖子皮开肉绽,肩膀上的衣裳也碎了一些,露出了被抽得红肿的肌肤。

    周家主只感觉一道阴影袭来,紧接着脸颊和脖子一痛,简直痛到钻心。

    所有人都没想到上门来的客人会突然动手,此时都愣了愣,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拦在了二人中间。

    周家主痛得直吸气,总算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想摆出长辈的谱,奈何脸上实在疼痛,手放在伤处就拿不下来。

    “大胆!何大川,我是你舅舅,你疯了吗?”

    温云起又是一鞭子,这一下力道更大,精准的抽中了藏在一群下人身后的周家主。

    周家主受不住,整个人趴倒在地。

    温云起怒喝:“我有几句话说,你们都让开。”

    周家下人们以身相护主子,纷纷挡在温云起面前不肯让开。

    温云起一抬脚,两步踏上了桌子,居高临下瞪着地上的周家主:“舅舅?呵呵,最近我才开始读书,一些道理半懂不懂。都说子不教是父之过,又说长兄如父。夫人先是把娘家嫁不出去的女儿强行塞给我,我断然拒绝后,有提醒过她不要对我的未婚妻动手,可她还是找人欺辱我的未婚妻。你周家教出如此听不懂人话的恶毒妇人,抽你这一顿鞭子,纯属你活该!”

    周家主在一片疼痛里听到这话,气急败坏:“本老爷是你舅舅,你鞭打长辈,忤逆不孝!该送去大牢里狠狠责罚!”

    “长辈不慈,还要晚辈孝顺?呸!做你的春秋大梦。”温云起一点一点收起鞭子,“再有下次,我还来抽你。”

    周家主一边痛到吸气,一边怒吼:“没有下次,本老爷不会放过你。来人,去衙门告状。”

    温云起嗤笑:“不就是抽了你俩鞭子,能有多大的罪名?闹上公堂也是好事,刚好让所有人都看看你们周家女在婆家是如何胆大妄为,逼着夫君养娘家侄子不算,居然还暗害夫君的妾室,混淆婆家血脉。对了,你最小的那个女儿还没出嫁,到时看看谁还敢娶她!”

    语罢,扬长而去。

    “太嚣张了,太嚣张了。”周家主气得跳脚,“哪里来的混账东西?这种人也配做何府的少东家?”

    告状是不敢告的,自家头上一堆虱子都要藏不住了,哪里还敢让别人注意到自家?

    下人们看到主子这般生气,纷纷低头。

    这谁做何府少东家,也不是按德行人品来定,只看谁是何家主的亲生儿子啊。

    第108章 真公子的弟弟

    周家主不敢去衙门告状, 但可以跟妹夫告状。

    温云起前脚才坐着马车回府,后脚周家主就到了。

    他故意没让大夫给自己治伤,带着几道鞭伤哼唧哼唧到了何府。

    可何老爷今日有很重要的事,温云起出门的时候他不在家, 都把人教训完了回到府里了, 何老爷还是没回来。

    何夫人听说兄长来了, 身上还有伤, 着急地奔到门口。

    都说打人不打脸, 当看到兄长伤在脸上, 何夫人是气不打一处来:“哥,到底是谁这般大胆?”

    兄长受伤了不去别处,只来自家,明显不是为了求医,何夫人心中一动, 吼道:“何大川呢?把人给我叫过来。”

    周家主恨得咬牙切齿:“妹夫呢?”

    何夫人见兄长没有阻止自己叫何大川, 便知这伤势真的是便宜儿子干的好事。她心中怒火滔天,又厉声让身边的人去请老爷回府。

    温云起回家后洗漱了一番,换了一身衣衫,这才抓着鞭子不紧不慢地到了待客的大堂。

    周家主躺在简陋的门板上,脸上又有伤,整个人看着特别凄惨。

    温云起一看便知, 周家主是故意作此打扮跑来卖惨……想要让何老爷心疼周家的人, 简直是笑话。

    他不慌不忙坐在了椅子上,直接忽略了何夫人杀人一般的瞪视。

    阿木管事看到面前情形, 也觉得头皮发麻,乖觉地送上茶水,亲自守在了门口。

    周家主不想跟这个忤逆不孝的晚辈多言, 闭着眼睛等妹夫。何夫人却忍不住,厉声质问:“何大川,谁给你的胆子对我哥哥下这么重的手?”

    “打人胆子是我本来就有的,至于打人的理由嘛,那是夫人给的呀。”温云起一点都不怕。

    何老爷不会舍得责罚自己唯一的儿子。

    正如当初何老爷发现自己亲生孩子被换,他养了多年别家孩子的事情暴露后选择拿了周家给的好处息事宁人一般,今儿温云起做的事情堪称大逆不道,何老爷也同样会选择原谅儿子。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何老爷匆匆赶回。他在路上就已经听心腹说了府内情形,进门看到妹夫躺在地上,伤口触目惊心,他立即吩咐阿木:“既然看见周家主伤得这样重,倒是赶紧去请个大夫啊。你个榆木疙瘩,想气死我是不是?”

    阿木身为大管家,自然不会分不清形势,早已请了大夫在隔壁候着,被主子骂了一通,他也没说人安排好了,而是匆匆去了隔壁,亲自把大夫带了过来。

    周家主却闹了别扭,不肯让大夫碰自己。

    “妹夫,我请得起大夫,不是到这里来请你帮我治伤的,既然你不教训罪魁祸首,事情就没完……嘶……”

    他情绪一激动,扯着了脸上的伤,痛得大口大口吸。

    何老爷看见大舅子的模样,也觉得自己的腮帮子发紧发痛,他一脸惊讶:“周家主这话是何意?谁朝你动手,你只管去衙门告状就好了啊,我是个生意人,不是青天大老爷,判不了案子。”

    “是你那个逆子。”周家主一看妹夫装傻,十分的怒气瞬间就变成了十二分,也就是身上有伤痛得厉害,否则他真的会跳起来指认何大川。

    何老爷不着痕迹地瞪了一眼亲生儿子,面上愈发惊讶:“大川打的你,在哪儿打的?”

    周家主没好气:“周府!”

    何老爷面色一言难尽:“大川跑到周府上把你打伤成这样,他是怎么出来的?你们府上的下人呢?管事呢?”

    周家主:“……”

    第一回有人如此嚣张,直接打上门来,当时他受了伤,所有得力的管事都围着他。再有,何大川一路跑得飞快,手里还拿着鞭子,谁冲上前谁就要挨打,下人们一是碍于何大川是周府贵客,没有得到管事吩咐,不敢拼命去拦,二来,何大川手里有鞭子,还打了家主,下人们也不傻。眼瞅着冲上去就要受伤,自然一个个都往后躲,假装不知道这事。

    也怪周府后

    宅乱成一锅粥,下人们各有各的主子。真正忠于周家主的人都守着他……总之,何大川还真就顺利地跑出了周府。

    实则周家主在来何府的一路上也想通了,并非是他身边的管事没反应过来要拦住打人的凶手,而是不敢拦!

    周何两家结为姻亲后,好听点说,两家一直都在守望相助。而实际上,周家全靠何府拉拔,之前何夫人混淆何府血脉的事情暴露,周家为了压下这件事,也为了维护住两家的姻亲关系,私底下赔了二十间的旺铺给何府,家财瞬间就缩水了至少三成,算是元气大伤。

    原本两家就有一些差距,如今这差距拉得更大。

    周府原本就在一流富商的位置上摇摇欲坠,这么多的铺子赔出去,连二流富商的身份都要保不住了。只不过这件事情没有闹出去,外人还不知道属于周家的铺子已经有不少易了主。

    也就是说,周府必须要靠着何府才能稳住往日的体面,压根就没有与何府翻脸的底气。

    在这样的情形下,何府公子即便是做了很过分的事,周家也不能得理不饶人地真对何家公子下重手!

    不是聪明的人都做不了管事,而聪明的管事们预判了主子接下来的动作,与其抓了何公子不敢处置显得自家气虚,还不如装作没注意到何公子跑路把人直接放走了事。

    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想要找何公子算账,直接去何府就行。

    在周家主看来,妹夫这样问话,与其说是疑惑,不如说是奚落。奚落他周家大不如前,连家主受伤了也不敢把凶手扣下。

    偏偏这件事情还不能细究,周家主先是怒,这会儿是憋屈,脸颊都有些狰狞了。

    “他们当时顾着我,没反应过来。妹夫,大川提着鞭子上门打我这个舅舅,那是许多人亲眼所见,可不是我污蔑他,今儿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话说到这个份上,何老爷明白了,周家主到这里来,也并不是非逼着他教训儿子。而是想如他曾经被何夫人混淆了血脉找周家要赔偿一般,这是想让他破财为儿子免灾。

    此时何老爷忽然就有种被自己的回旋镖扎中的感觉,之前他得知自己儿子被换,养了多年的孩子只是周家不起眼的庶子时,险些没被气死。彼时怒火冲天的他根本就不想要什么赔偿,只想休了周氏这个毒妇,然后与周府鱼死网破!

    但是……周府给得太多了。

    二十间铺子,其中有一大半都是有价无市,全都捏在各个大户手中,是拿着银子都买不到的好位置。

    而且最重要的是,何老爷那时候已经知道了儿子的下落,立刻就能把人接回来。当时他就已经做好了儿子是个草包的心里准备,一直打算好的就是让儿子生出孙子来,到时亲自教导孙子长大……要不然怎么办呢?

    不管要不要这些铺子,儿子流落在外多年已成定局,他就是把周氏碎尸万段,也不可能回到十八年前了啊。反正都要重新教导儿子,且多半教不成材,只能等孙子生下来从小教起……还不如拿些好处,先得了实惠再说。

    何老爷承认,他是没骨气没血性了些,但他是个生意人,从小受到的教导就是无论何时都要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不要被各种感情和怒火支配,冲动行事最是要不得。

    他妥协了。

    周府愿意拿这些铺子来买回自家姑娘的名声和维持两家姻亲关系,但在改房契的时候,周家主虽然没反悔,却说了几句酸话。

    何老爷拿了铺子,心头的怒火并未消减半分,眼看周家主酸兮兮的,当时也故意说了些话来气周家主。

    “你们若是好好教导孩子,也不至于需要花大笔钱财来掩盖自家孩子做下的荒唐事,早知今日,当日就该严厉一些管教自家子嗣。”

    如今这话放在自己身上,也是适用的。何老爷忽然就理解了周家主当时将房契给他时的心情。

    舍不得是肯定的,但却不敢反悔。

    只不过,周家主是权衡利弊后才妥协,而他……为的是亲儿子。

    何老爷自觉理亏,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那个,其他的事都稍后再说,先让大夫给你治伤,痛不痛啊?”

    这话犹如一把尖刀扎到了周家主的心里,怒火压都压不住:“我抽你几鞭子,你就知道痛不痛了!”

    这一吼,又扯着了伤。

    周家主想让妹夫看伤的目的已经达到,倒也不阻止大夫给自己上药。

    何老爷坐在旁边看着,心里琢磨着得拿出多少东西才能让周家主闭嘴……儿子打人是事实,那该赔还得赔,谁让自家有个败家子呢。想到此,他眼神哀怨地看了一眼儿子,想要教训几句吧,这当着外人,他不想下儿子的脸面。

    等一会儿把找麻烦的人送走了,关起门来好好跟儿子讲道理也不迟。

    温云起一直都在暗地里观察何老爷神情,见他没有要责怪自己的意思,好像已经开始琢磨着赔偿的事,出声道:“我要给你什么说法?打你是你该打,动手之前我就已经讲清楚了缘由,是你们家没有教好孩子。教出的姑娘就跟听不懂话似的,我警告过了,夫人却还明知故犯。”

    他这才扭头看向惊讶的何老爷,“夫人是我名义上的母亲,对她动手,那是我不孝,而且所有人都会戳我的脊梁骨,说您不会教孩子。为了何府颜面,我只好去教训一下没教好夫人的人了。”

    何家夫俩这才知道缘由在哪。

    何老爷皱眉看向周氏:“你对吴姑娘做了什么?”

    “她让人给吴姑娘下毒,把人送到郊外给等在那里的钱回手中。”温云起满脸愤怒地瞪着周氏,“你也是女子,却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害人,就不怕哪天遭了报应,这种事落你自己头上?”

    何老爷揉了揉眉心,在他不知道孩子的身世的那些年里,夫妻二人相敬如宾,行事也算是有商有量,却也仅此而已,夫妻俩感情并没有多深。自从孩子身世暴露,何老爷还愿意善待周氏几分,纯粹是看那二十间铺子的面子。

    生意人要信守承诺嘛,周府给铺子的时候就说了,他以后还得尊重妻子,不可纳妾,不可休妻。当然了,周氏也保证了不会再害他的孩子,不会做对何府不利之事。

    他做到了自己承诺的事,但周氏明显没做到。

    “我要休妻。”

    周氏尖叫:“你敢!原先你答应了的,若要休妻,先把周府的铺子还了。”

    何老爷扬眉:“你以为用铺子就能拿捏住本老爷?呵呵,天真!”他扬声吩咐,“来人,夫人发了癔症,动不动就想伤人,从今日起,夫人要在后宅养病,不见任何人!”

    周氏瞪大眼:“你不能这么对我。”

    何老爷挥挥手。

    守在门口的阿木叫了两个女管事来拉人。

    周氏身边的婆子要冲上去护主,何老爷厉声吼:“把主院中夫人的陪嫁全部发卖,一个不留!”

    周家主惊呆了,他是来讨要赔偿的,不是来害自己妹妹的。

    “妹夫,你不能这么对我妹妹。”

    何家主扬眉,眼神凌厉,态度凛然:“当初咱们的约定之中,可没有说我不能将她禁足。过往那些年,包括她混淆何府血脉的事情暴露之后,我是怎么对她的,想来你也都看着眼里。今日她有这下场,纯粹是咎由自取。周老爷,请回吧。”

    竟然是不打算提赔偿的事了。

    周家主不满。

    而已经被拖到门口的周氏没想到自家老爷会这般绝情,她不愿意离开,大喊道:“那事情又不是我安排的,是吴夫人要教训不听话的庶女,跟我有何关系?我最多就是吩咐了一句……我没有错。我这也是为了何府考虑,堂堂何府的当家主母,怎么能是一个庶女呢?”

    “还有你,你将一个外室子当做宝贝护着,他连庶子都算不上,压根不配让你这般重视!就你这奔着养败家子似的养孩子,早晚会把何府葬送。我倒要看看,你百年之后要如何面对何府的列祖列宗……”

    她大声嘶喊着,意在劝说,却更像是诅咒。

    何老爷怒火再也压不住,突然抬手掀了桌子,脸色阴沉无比:“周氏,若不是你善妒成性,有事没事给那些丫鬟灌药,本老爷也不至于百亩地里就一根苗!”

    眼瞅着这个苗还有点歪,扶都扶不正。说了多少次在外人面前装一装,当场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忘得一干二净。

    他愤怒之下吼完了这话,又觉得有些多余,周氏若是真的懂理,真的愿意为何府长远考虑,夫妻俩也不会走到如今地步,当即懒得再多言,一挥手道:“带走!没我的吩咐,不许夫人出房!”

    周氏一想到自己要被关在房里,连园子里的景致都不得看,瞬间又激动起来。婆子看家主动了真怒,眼疾手快捂住了周氏的嘴。

    周家主亲眼看到何老爷处置了自己的妹妹,早就想开口的他却因为大夫正在处理他脸上的伤口不许他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被下人拖走。

    那个大夫……是何府的府医。

    别看周氏在何府后宅一手遮天,实则这些下人还是分得清楚谁是这府中真正的主子。何老爷收回了对周氏的优待后,周氏原先如鱼得水的处境瞬间消失,变得处处受限。

    一刻钟后,周家主脸上的伤总算是包扎好了,也终于得以开口。

    “妹夫,我妹妹是做了一些错事,但罪魁祸首又不是她,她最多就是出了点主意。你不能拿吴夫人的错处来惩罚她啊。”

    周家主憋了半晌才说出了这一段话,然后他很快察觉到,伤口在上了药以后比来时更痛。

    何老爷面色冷沉:“周老爷,我如何处置自己的夫人,那是我何府的事,你一个外人,还是管好自家后宅吧,少管别人的闲事。”

    什么叫别人?

    周家主很生气:“那是我妹妹!”

    “在何府的周氏是我何府的夫人,若你想要妹妹,完全可以把她接回去。”何老爷心情很差,“送客!”

    他不再看周家主,背过身道:“若你觉得委屈想要报复,想要告状,无论哪种,我何府都接着。”

    话里话外,已经有了几分要和周府翻脸的意思。

    周家主不说话了。

    他心里明白,想要从何府拿到赔偿已经不可能,甚至想让妹夫教训一下何大川的想法也只能先搁置。

    想要报仇,只能自己私底下找人对付何大川。

    温云起含笑看他:“周老爷最好是管好自己家的人,若是再有人对我何府和我未婚妻动手,我还会拿着鞭子上门来抽。到时别怪我无礼,毕竟,我提醒过你了的。”

    何景书先是听说便宜哥哥要娶那个凶悍的母夜叉,转头又得知养母被禁足。

    值得一提的是,何老爷一直都更关心自己的亲生儿子,对于何景书这个养子,管束得并不严厉。

    这一次何景书被禁足,那是周氏的意思。

    周氏被关了,所有的陪嫁全部被发卖。其中一个陪嫁就是看管何景书的,他被管事带走以后,何景书那院子就没人管了。

    没有人再约束何景书,他自然就出了门。

    就在何府的后宅,何景书感觉景致没什么变化,心里却明白,这后宅的天已变,和原先大不相同了。

    他心情格外复杂,养父对他是什么态度,他自己也能猜到一些,完全不知道自己以后该何去何从。

    一回头,看到了养兄,何景书并不是不懂事的人,立即上前行礼。

    “大哥。”

    温云起摆摆手:“不必多礼,自便吧。”

    何景书看着他背影,忽然反应过来以后在这何府之中没有人再动不动就训斥自己了,而相对的,也不会有人再护着他,若是哪天养父提出将他送回周家,拦都没人拦。

    他必须得再找一根大腿抱着,否则,早晚会被赶回周府那个烂泥塘。

    他之前被关在院子里,但府里发生的大事情都有听说过。这位兄长可是连周家主都敢抽……想到此,他立刻含笑凑了上去:“大哥,我听说你即将要定亲了?据说那个吴姑娘武艺高超,你就不怕吗?”

    温云起脚下一顿:“呱噪!你会不会说话?”

    何景书立即闭了嘴。

    另一边的书房中,何老爷沉默许久,叫来了阿木:“再让大夫准备一些药,夫人老是发癔症,不治不成,若是治了还治不好,那就是天意如此。”

    周氏并没有癔症。

    阿木明白,从今往后,不管夫人发癔症是真是假,都必须是真的。

    *

    另一边,吴文思完好的回到了府中,立刻去找了吴老爷告状。

    “夫人非要将我嫁给那些下三滥的人,你到底管不管?若是不管,我就与何公子私奔,就当自己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女!”

    撂完话,她转身就走。

    吴老爷愕然,打听了好一会儿,才知道夫人做的事。

    他一想到自己攀高枝的宝贝险些被夫人毁了,就气不打一处来,气冲冲冲进主院,对着吴夫人狠狠就是两巴掌。

    直把吴夫人打得摔倒在地还不解气,又踹了一脚,气急败坏骂道:“毒妇!本老爷从来不打女人,这都是被你逼的。瞧瞧你干的好事,你就那么巴望我吴家倒霉吗?”

    他气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也就是杀人犯法,否则我非捅死你不可。那个车夫和丫鬟呢?全部给我拖出来杖毙,还有夫人身边的奶娘,也给我拖出去打死。”

    吴夫人原本捂着伤处喊痛,不打算多解释,听到车夫和丫鬟要被杖毙时也没什么反应,但听到老爷要对她的奶娘动手,她哪里还忍得住?

    “老爷,这事和奶娘没关系。”

    “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这个老虔婆在你身边胡乱出主意。”吴老爷咬牙切齿,“你伤害我的亲生女儿,我只是要你身边一个下人的命而已,还是你划算些。拖走!”

    奶娘做梦也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来,往日她仗着奶过吴夫人,又被吴夫人尊重,在这府内堪称二人之下,所有人之上,就连其他的小主子面对她都客客气气。吴夫人那嫁出去的女儿给娘家送礼物,每次都有她一份。

    凭着这些,她以为自己能安享晚年,哪里想得到自己还会挨板子?

    “夫人救我!救我啊!”

    吴老爷铁了心。

    奶娘一开始还想不通对夫人及其纵容的老爷为何说翻脸就翻脸,直到身子被打得剧痛无比,眼前黑暗袭来,她才恍悟,往日老爷愿意纵容夫人,是因为夫人的所作所为没有踩到他的底线。

    这一次拿她开刀,与其说是她乱出主意被清算,不如说是老爷想让夫人明白他的心意。

    有些人,绝不能动。

    *

    何府后宅无人照管,何老爷干脆和儿子商量去吴府上门提亲。

    “吴姑娘在山上长大,只会练武,不知道识不识字,反正不能指望她一进门就能将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但咱们何府又确实需要一位能照管家事的主母。”何老爷说到这里顿住,试探着道:“我的意思是,婚事定下后,她就是我们何府的未来主母,我也好派人提前去教一教,你说呢?”

    其实他是想让人去试一下吴姑娘的天分,若是学不会管家理事,他也好早做准备。

    温云起看出了何老爷的想法,一口答应了下来:“派人可以,但派出的人脾气得好,不可以欺负她。”

    何老爷:“……”

    他有些心酸,儿媳妇还没过门呢,儿子就已经护上了。

    果然他的忧虑是对的,只要儿媳妇一过门,父子之间再想培养感情就很难很难。

    都怪周氏,生生让他们父子俩少了十八年的相处,否则,他也不用害怕儿媳妇会把儿子抢走了。

    父子两人商量完,温云起从书房出门,还没走几步呢,就看到何景书在路上来回溜达。

    瞧那模样,明显在等人。

    何景书听到动静回头,立即迎上前来:“大哥!”

    周氏喜欢掌控人和事,何景书被她教得所有的想法都摆在面上,毫无大家公子该有的城府。

    温云起一看就知,何景书这是有事相求。他也不开口,只点点头,抬步往自己的院子走。

    何景书果然憋不住,追上前两步:“大哥,我有事求你,景山哥要不行了,我想去见他最后一面。”

    第109章 真公子的弟弟

    周景山受伤很重, 如果当时找了高明的大夫守着医治,兴许能恢复如初。

    可他的伤一开始就耽误了,后来还被人换了药,割腐肉那一次, 大夫就说过, 只能保住他的命。

    也就是说, 周景山即便是好好治, 最后也是个废人。

    温云起没再管周景山的下场, 都说家有家规, 周家主儿女加起来有十来个,他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嫡出和最小的那个女儿。

    不过,周府的公子得不得宠,只要是周家主的子嗣,在他百年之后, 下一任家主都要给自己的兄弟分一份家财, 周景山到时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少了他的那一份。

    所以,温云起心里清楚,周景山即便能勉强活着,也会死在周家主之前。而且,周景山原先是何府公子, 每次回周家, 态度傲慢,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很是看不上自己的那些兄弟姐妹,周家主嫡出的儿女还讨好过他。

    嫡出讨好庶出,说着都丢人。如今身份一变, 不说那些姨娘,周景山那两个嫡出的哥哥就不会放过他。

    因此,温云起听说周景山快死了,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不用求,府里又没人拦着不让你出门 ,想去就去。”

    何景书知道自己可以随便出门,如今再没人管束他,也正是没人管束,他心头很不安稳。生怕自己哪天一觉睡醒,或者是出门回来就被告知要被送回周府。

    他越想越害怕,以至于都到了不敢随意出门,不敢踏入周府的地步了。

    “大哥,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

    温云起听到这请求,惊讶地看向他,乐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吗?我才把周家主打一顿,没给任何赔偿,爹甚至是将周家陪嫁都下人全部都发卖了,这样的情形下,你居然让我跟你一起去周府,去做什么?找打吗?”

    何景书知道自己的要求很离谱,可真的不敢一个人回啊,他和周景山好了一场,实在想送他最后一程,这才厚着脸皮前来求人。

    他来前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很难达成,试探着道:“能不能让阿宽陪我走一趟?”

    温云起漠然看着他。

    何景书上辈子没对付过姜大川,两人之间没有太大的仇怨。可话说回来,温云起从乡下回来,何景书没有帮过他任何忙,甚至一开始还故意在客人面前提及姜大川在农家长大的事。

    姜大川确实是在农家长大,没读过书,不懂礼仪,他不觉得何景书这话有说错。

    但是,何景书说这番话时饱含的恶意是真的……不是十恶不赦,总归是没安好心。温云起自然不可能帮他的忙。

    何景书有些小聪明,眼神一转,就有了个主意:“我可以让景山哥给你道歉。”

    “不需要,他欠我的多了,不是一句道歉就能弥补的。难道他说对不起,我就能回到刚生下来时,然后在何府长大?”温云起嗤笑一声,“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何景书好话说尽,眼瞅着劝不动人陪自己,只好大着胆子一个人回。

    周景山从受伤后开始发热起,脑子就一直不太清醒,大多数的时候都在昏睡之中。请一个大夫用不了几天就会被人收买,若是大夫正直一些,不愿违背良心乱配药,配出的药也很快会被熬药的人换掉。

    拖拖拉拉这么久,周景山人是活着,但活的每一天都特别煎熬。本就是养尊处优长大,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痛,吃过这种苦。周景山伤势越来越重,为了将腐肉割干净,他大腿和屁股上的肉几乎割完了。

    即便是伤口能好,周景山往后多半也再站不起来。完全就是躺在床上等人伺候的废人。

    他从何府的少东家,板上钉钉的何家主变成周家不受重用的庶子,如今还变成了一个活着也分不到多少家财的废人……他真的接受不了这身份上的落差,加上身上疼痛无比,完全看不到前路,满心绝望,自己就先放弃了自己。

    何景书大着胆子冲进周府,摸到周景山的院子时,院子里又是药味又是臭味。

    而床上的周景山,早已死去多时了。

    很难想象高门大宅三步一景的园子里,竟然有主子恶臭成这样还没人帮着收拾,甚至死了都没人知道。

    在周景山还活着时,何景书恨他对自己的利用,恨他的势利,可这人死了,何景书脑子里想起来的都是他的好,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从来都是哥哥照顾弟弟,那些年里,会关心何景书的人只有他。

    其实大家都知道,周景山是被人给害死的。何景书明白这些,却已无心帮他讨公道。

    短短几个月之内,何景书见识了人情冷暖。原先周府的人何景山那么尊重,等他一变成周景山,名字就一字之差,所有的人就翻了脸。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何景书这何府公子的身份随时都有可能留不住,说不定哪天他就灰溜溜搬到周府来住……敢暗害周景山的人,到时也绝对敢对他下手。

    何景书能为情郎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找了府里,盯着下人们将周景山好好安葬了。

    周家没有布置灵堂,周景山走得无声无息,还比不上周府得脸的下人离世时体面。

    何景书把人送入族地,看着他安葬,下人们正在堆坟时,有小管事靠近了他。

    “何公子,家主有请。”

    若何景书是真正的何府公子,这会儿是可去可不去,不想翻脸,随便找个借口就婉拒了。若是不给周家主脸面,直接一口回绝了也行。

    但他是周家的公子,甚至不是家主一脉。

    说难听点,就是他亲爹在周家主面前都得规规矩矩。他算老几?

    哪怕心里很不愿意,何景书还是走了一趟。

    周家主身上有鞭伤,不至于起不来身,大夫让他好好养着,他便躺了几日。

    两家的关系必须要缓和,周家主最近天天窝在府里养伤,私底下却并没闲着,先是找了几位老爷帮忙说和,又找管事给何府送礼。结果,何府那边就是不接茬,礼物照收,对他的态度却依旧冷淡。

    周家主心里恼怒非常,却又不敢与何府撕破脸。但凡有一丝和好的机会,他都绝对不会放过。

    于是,他把何锦书请了来。

    “你最近要乖一些,多讨你父亲欢心,找机会说一说周府的好话。若你办得好,舅舅不会亏待了你。”

    何景书心里发苦,原先养父养母感情和睦时,他都不得养父看重。如今夫妻俩之间翻了脸,且他只是养母收养的孩子,没被赶出来已经是运气好,哪还敢往上凑?

    不过,他也不傻,若是一口回绝,那是断了自己的退路,以后他多半是要回周府的,可不能得罪了这位舅舅兼大伯。

    再者,得罪了周家主后,他亲爹的日子也不好过。

    “我会尽力。”

    周家主颇为满意:“去吧!”

    何景书生怕自己再被留住,闻言落荒而逃。

    *

    温云起最近认识了不少字,大字也练得不错,何老爷给他的三间铺子被他整改一番后,每月盈利都不是翻番,而是要翻十来番。

    何老爷对于儿子的进度特别满意,更让他惊喜的是,儿媳妇那边也是一点就透。说是从小在山上长大,只识得几个字,但儿媳妇这才定亲一个月,已经能够翻找出账本里的漏洞。这哪儿是光习武,分明就是文武全才。

    眼瞅后继有人,何老爷心情特别好,也怕把两个年轻人逼狠了让他们生出反叛的念头,干脆强行让二人休息,催两人出门走走。

    温云起带着未婚妻已经把府城转了个遍,闲着无聊,干脆带吴文思去了荷花村里。

    如今温

    云起去荷花村,那就跟回老家一样,虽然和姜胜闹翻了,但整个村子的人都对他特别热情,纷纷邀他喝茶用饭。

    众人抢不过村长。

    村长将二人请到了家中。

    吴文思容颜绝美,如她这样的美貌,在城里都找不出几位,到了荷花村,众人只觉她美到发光,根本不敢多看,生怕唐突了贵人。

    温云起也才知道,姜家最近出了大事。

    伤筋动骨一百天,姜家父子俩都伤着了骨头,距离受伤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月,但两人还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先前让刘水丰回来照顾,这小子直接躲到了城里,说是去干活,要半年后婚期到了才回来。姜胜无法,父子俩又确实需要照顾,于是他花银子请了隔壁的大牛来照看二人。

    大牛为人厚道,在村里人缘不错,并不是个偷奸耍滑的。照顾父子那几天,一天四顿饭,屋子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可问题是,姜胜请大牛的花销是从那九十多两银子里来的。

    刘氏不舍得把银子拿出来花,但银子是从姜胜那里来的,她即便想分,也不可能全部拿走,到底还是送了一些回来。

    两家捏着九十多两银子,还有姜胜分给兄弟几人的地,日子也不难过。

    但是,丁大爷被方白玉欺骗了多年,即便是丁府极力隐瞒,消息还是透露了出去。丁大爷最近都不太好意思出门,感觉所有人都在笑话他被一个女人给欺瞒戏弄。

    原本丁大爷就不打算放过方家和姜胜……那姜胜身上的伤,就是他找人打的。

    不仅如此,丁大爷还又找管事追去了村里的方家,逼着他们还债。还剩下一百八十两清账,方家实在是拿不出来了,他们虽然截留了一些银子,却也只有十来两,一家人住在村里,省着点能花一两年。但用以还债,这点儿也太少了。

    管事带着几个护卫住在了方家住的院子里,不说方家人能不能忍受每天养着这么多张嘴,房主先就不答应了。

    谁都知道院子里住的人越多,院子就会破败得更快。丁家管事带来的那一群全都是五大三粗的大汉,看着就不像好人,房主自认为是本分人,不愿意把房子给这种凶神恶煞的壮汉住。

    在丁家管事住进来的第三天,房主就登了方家的门,直言他们若想继续留在房子里,就必须把那群壮汉撵走。要不然,房主宁愿还了所有的租金,也不让他们继续住了。

    方白玉无法,又找姜胜。

    姜胜不愿给银子,再说他手里也没有啊,只剩下一点散碎银子,多的九十两,还在刘氏手中。

    方白玉又哭又求,后来眼疾手快,抢走了姜胜的枕头。

    姜胜那几两银子还是藏在枕头里,方柏玉抓了就跑,他腿受着伤,想追也不敢下地。再说,大头还在刘氏手中呢,他骂了几句,就将这件事给放下了。

    都说人穷起盗心,这话一点不假,方家人被逼到了绝处,方白玉想起来了刘氏手里的九十两,还有属于刘家的地。

    附近这两个村子水源充沛,地里的收成很不错,这边的地都能卖个好价。

    若是把银子和所有的地全部拿过来,凑足一百八十两还有得剩。

    方家人都认为这是姜胜欠了他们的,如果不是姜胜取了方白玉的清白之身,又让方白玉生下了不属于丁家的孩子,他们家不会落到这么惨的境地。

    姜胜害他们欠了一堆债,那么,帮他们还债也是应有之义。

    明着让姜胜出这笔钱,即便是他愿意,刘家人也不愿。

    于是,方家人凑在一起商量过后,决定想办法逼着他们拿银子。

    方父在镇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认识不少道上的人,他回了镇上。

    当日傍晚,姜富珠不见了。

    刘氏带着女儿住在刘家,就是怕来找姜胜麻烦的人顺便为难女儿。她最近想给女儿说亲,赶紧把闺女嫁出去,如此,即便姜刘两家一起倒霉,女儿也多半不会受到牵连。

    她是这么想,别人也这么想。自家有女初长成的话放出去,一两个月了也没人接茬。偶尔有人乐意,姜富珠还要挑剔人家。

    姜富珠还当自己是何府公子的妹妹,人还在天上飘着呢,一点不接地气,压根看不上村里的年轻后生。

    她甚至都不爱出门,一是怕人笑话自己,二来,她听说有些穷光棍娶不到媳妇,就跑到外面故意唐突人家姑娘,但凡抱一下,就能逼着姑娘碍于名声答应婚事。

    不爱出门转悠的人突然就消失了,刘氏一开始没当回事,以为女儿终于想通了,愿意出门走动一二,她心里还挺高兴。

    可直到晚上人都没回来,刘氏察觉到不对,自己跑到村子里去问了一圈,没发现女儿的下落。她这才惊觉出了大事,立即回家找到哥哥,让全家人都去外面寻找。

    找到半夜,还是没看见人,只找到了一个属于姜富珠的花样子。

    她应该是带着花样子准备去找村里的年轻姑娘一起绣花,结果出门就被人带走了。

    刘家那个村子所有人都惊动了。

    姜胜一连被问了几次女儿有没有回来,他心里也挺担忧,奈何自己腿脚不便,只能干躺在床上自己吓自己。

    天蒙蒙亮时,刘氏终于接受了女儿被人掳走的事实。

    是的,闺女长到这么大,从来都只住在刘姜两家,没有去外面过过夜。

    这人不见了,只会是被人带走的。

    “怎么办啊?姓姜的,你闺女不见了啊。肯定是你在外头惹的那些仇家迁怒了她……姜胜,你拖累我就算了,连女儿都害,你怎么不去死?”

    刘氏又难过又伤心,还特别害怕,看到姜胜后又生出了不少怒火。整个人像是疯婆子一样扑到姜胜身上捶打,周氏拉都拉不开。

    直到天亮后,一个眼生的小孩子到了姜家,让他们在一日之内准备好二百两银子送到镇上码头的第三个石头缝里。

    若是到了时辰没看到银票,姜富珠就没命了。

    得了这话,奔波了一夜的刘氏再也受不住,当场晕倒在地。

    姜胜很想救女儿,但若是救女儿要拿这么多银子去换……他又没那么想救了。

    而刘胜也不太想倾家荡产救外甥女。

    不是刘胜不疼外甥女,兄妹俩感情一直挺好,否则,他也不会为了自己和妹妹的名声而忍下周氏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但人都会分个亲疏远近,他有自己亲生的儿女。照顾自己的孩子都忙不过来,最多再照顾一下妹妹。至于外甥女的死活,他实在是兼顾不到。

    若是顺手就能救人,那他很愿意相助,可二百两银子……这开价的人明显很清楚他们两家的底细。

    温云起到姜家时,一院子的人正愁眉苦脸。

    刘氏只有一个孩子,愿意倾家荡产救闺女,可她只有九十两银子,想要凑足二百两,不光是要把姜胜所有的田地卖掉,可能还要把刘家所有的地搭进去。

    两家的地加起来要值一百五六十两,但他们卖得急呀。当天就要拿到银子,买主肯定要压价。

    刘氏厚着脸皮跟哥哥开了口。

    周氏一口回绝,姜家的地都分到了她生的几个孩子手中,姜富珠只拿到一部分。更何况,刘家的地属于她生的儿子,凭什么要拿出来救姜富珠?

    即便姜富珠是儿子的亲表妹,这亲戚之间,确实该互相帮忙,但也不可能为了帮亲戚而倾家荡产吧?

    亲兄妹都没这么实诚,何况只是表兄妹。

    周氏不愿意,刘氏指着她的鼻子骂。在温云起进门之前,两人已经又吵又打,后被众人拉开,然后又纠缠,又被拉开,如此轮换了好几次了。

    温云起这一进门,两家人的眼睛都亮了。

    姜大川如今可是何府唯一的公子,之前拿回来的那几十亩地就要值几百两。让他拿二百两,于他而言就是抬抬手的事。

    “大川,娘对不起你。”刘氏扑到门口,对着温云起跪下磕头。

    温云起没有弯腰扶她,只是往后退了一步:“你这是做什么?”

    “救救珠珠吧,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即便不是亲生,也有这么多年感情在。”刘氏眼泪汪汪,伸手就要抓温云起的衣摆。

    吴文思上前一步:“你做什么?有话好好说,男女有别,别扒拉我的未婚夫。”

    刘氏只看见一双精巧的绣鞋出现在眼前,抬头的瞬间,感觉自己看见了天上的仙女。

    这姑娘不光长得美貌,一身穿戴也不便宜……这竟然是往日她呼来喝去的养子的未婚妻?

    他凭什么这么好命?

    温云起扶住了吴文思:“你站远一点,别让她伤着你。”又对着刘氏道:“我是来巡视田地,顺便路过而已。你们家的忙我帮不上,父亲教我恩怨分明,姜家亏欠我良多,若是他知道我拿银子接济你们,回

    头肯定要生气。”

    听到这话,刘氏有些绝望,却还是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你就不能悄悄帮吗?”

    温云起似笑非笑:“那可是二百两银子,你以为是二两吗?我父亲又不傻……反正我不干,真查出来了,倒霉的是我。你们两家连同方家,之所以如此倒霉落魄,都是因为欺骗了富家老爷而起,先例摆在面前,我得多傻才会跟着你们往坑里跳?”

    他转身就走,还和身边的吴文思低声笑道:“再去方家看一看,我听说丁家管事是带着一群壮汉住在他们家院子里。以前那位方姨娘眼睛恨不能抬到天上去看人,如今和一群追债的混混相处,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神情……”

    两人有说有笑走了,被抬到屋檐下躺着的姜富海瞬间福至心灵:“是不是方家?他们欠丁府一百八十两,而带走了珠珠的人问我们要二百两,银子都对上了!村里人多数淳朴,也做不出讹诈之事。方家是少有的知道我们两家根底的外村人。”

    不止一个人想到了此处,刘胜都怀疑姜大川是故意这么说,让他们怀疑方家。

    当然了,姜大川也可能是随口一说,到底是何用意,大概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我去问一问。”刘氏不管养子是不是故意说这话来提醒他们,她找女儿一宿,人都要急疯了,生怕自己正值妙龄的女儿在外头没了命,或者是被人给欺辱了,恨不能立刻把人翻出来。但凡有一丝消息,她都不会错过,当即来不及想太多,跌跌撞撞就往方家租住的院子扑去。

    “方白玉,你还我女儿。既然你不把人交出来,若是我女儿出了事,我剁了你!”

    刘氏叫嚣着,又后悔自己没有拿刀,恰巧有人从地里回来,背的柴火上别着一把砍柴刀。她扑了过去,一把将刀抢过来,冲到方家院子里。

    “我女儿肯定是被你们带走了,别再说你们不知情。把人交出来,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在刘氏的身后,周氏与刘胜,包括刘水满姐弟三人,甚至是刘水月的男人,全都跟着撵了过来。

    一群人站在门口,对着方家人虎视眈眈。

    方家也是一群人,不过他们自诩和这些种地的庄户身份不同,不屑于和村里人一般粗鲁。更何况,两家若是动手,绝对是方家人吃亏。

    方白玉看着面前的一群人,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她和姜胜……真的不该在一起。

    两家对峙,弄得跟仇人似的,怎么可能结得了亲事?

    只怪他醒悟太晚,没有断然拒绝姜胜,害了自己,害了家人,也害了姜胜。

    “你的女儿怎么会跑到我们家来?”方白玉装傻,“打量着我们是外村人好欺负,是吧?”

    村子都排外。

    方家人没有直接去找姜胜和刘家要银子,就是因为他们是外村人。若是闹起来,村里人会拉架,甚至是帮着两家将他们撵走。

    “我女儿从小到大很少离开村里,如今连家门都不爱出,从来不在外头得罪人,如果不是你们家欠了债狗急跳墙抓了我女儿讹诈银子,没有人会对她动手。”

    方家不承认 ,方母开始喊冤。

    刘氏今儿是豁出去了:“你们不把我女儿还回来,她若是出了事,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大不了一死,在死前能拖上你们全家陪葬,我也不算亏!”

    她眼睛血红,神情癫狂,整个人如同疯子一般。

    方家人忍不住面面相觑,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姜富珠确实是被方父安排的人绑了。

    “走走走,不要在这里发疯。我没有看到你女儿。”方父上前去推人。

    他一动手,盛怒之中的刘氏再也忍不住,抬刀就劈!

    方父吓一跳,想要往后躲时已经迟,手臂上被柴刀削下了一块肉来,当场血流如注。

    方母吓得魂飞魄散,捧着头脸尖叫:“杀人了!”

    第110章 真公子的弟弟

    两边人都有了动作, 又互相戒备。

    说到底,大家都有理智,并不想与人打架。不管是对方受伤还是自己受伤,都会让现如今的事情变得越来越麻烦。

    方家人忙着给方父包扎伤口, 也有故意忽略姜刘两家的意思。

    周围一片沉默, 看热闹的人眼瞅着见了血, 想拉架的人都闭了嘴。

    虽说姜刘方三家没有将他们的恩怨说出来, 但凭着几家人之间的争执, 时不时又打上一架, 村里各人有意无意从姜家门口路过听到的那些话,再加上刘家那边传来的消息,众人其实都已拼凑出了几家之间的矛盾缘由。

    归根结底,是姜胜不做人。

    几家之间的矛盾很深,不是几句话就能和解的, 这一个个的都是狠人, 村里人好好的日子过着,并不愿意卷入几家之间的恩怨。

    刘氏感觉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被放在火上煎烤,心中焦灼难受,做梦都想要寻回女儿。此时方家人全都在关心方父的伤,但刘氏就是能感觉到他们是刻意不搭理自己,之所以装模作样, 就是心虚。

    如果说刘氏来时是实在担心女儿随便找人发泄自己的怒火, 此时对方家已然生出了疑心。

    可问题是,方家死不承认, 刘氏也不愿去公堂上告状……告了有何用?姜家父子被打伤成那样,就是丁福生也同样挨了一顿揍,三人都告状了, 结果呢,到今儿也没消息传来,别说抓人,连个怀疑的人选都找不到。

    这样的情形下,指望他们给自己找女儿,怕是得等十年八年。

    刘氏又回头去看身后的家人们,除了亲哥哥脸上有几分担忧,其他的人……都只是站在这里助势罢了。

    让刘氏光站在这里等女儿,她会把自己急死。

    “哥,让他们兄弟几人把我们家的田地还回来,回头加上我那些银子,想来也缺不了多少。”

    刘胜不大愿意,倒不是想占有那些田地,而是他觉

    得花那么大的代价救外甥女不划算。

    “妹妹,你可要想好。”

    刘氏抹了一把泪:“姜胜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我的事,我拿了他家的宅子和田地也不过分,这是他欠我们娘俩的。”

    语罢,转身就往回走,打算先告知姜胜一声,然后就找中人牵线。今日之内就要拿到银子,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了。

    周氏跺了跺脚,她和刘胜不是一条心,在姜胜那儿……也不敢保证男人能按她的意思办事。

    还是那话,人都要分个亲疏远近,那么多的田地已经分给了周氏生的几个孩子,如今却要还回去,她哪里舍得?

    刘氏奔回了姜家,进门就冲着屋檐下的父子俩道:“我要救珠珠,姜胜,让他们把那些田地还回来,我这就找中人帮忙卖掉,不行就把宅子也加上……”

    姜胜皱了皱眉:“全部卖了也不一定够。”

    按照市价是够的,但这急卖,得看买家厚不厚道。

    “总要试一试啊,那是你的亲生女儿。姜胜,珠珠可不是你外头的那些野种,她虽是个姑娘家,但却是你唯一上不了台面经得起议论的子嗣!你外头生的那些野种,说不管你就不管你了,珠珠不行,她必须要给我们夫妻俩养老送终。”刘氏为了说服他,也豁出去了,“比如水丰,拿你好处的时候生怕被落下,你需要人照顾,他跑得比狗都快。这种白眼狼,你就是将金山银山填给他,也不敢指望他给你养老送终。珠珠不一样,她从小就懂事听话,特别乖巧,往日你也那么疼她啊……你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我的事,只要你救了珠珠,过往的一切恩怨我都可以不在乎了。以后我和你好好过,我回来伺候你,再也不与你吵了,好不好?”

    都说男主外女主内,村里都是男人当家。刘氏即便觉得自己占理,在姜胜面前还是不知不觉就矮了身段软了语气。

    她这威逼利诱一番,人又哭得特别伤心。姜胜面色微动,实话说,他不想救人,但女儿是亲生的,他也说不出不管女儿的话来。

    周氏不知道姜胜心里的想法,见他迟疑,顿时就急了:“姜哥,水满爹知道水丰他们不是亲生,从来都不管兄妹俩,等以后兄弟分家,水丰绝对分不到刘家的家财,即便是他们愿给,我也没脸要啊。还有水珠,刘家不帮着准备嫁妆,你是想让她空着手出嫁吗?姑娘家嫁人后没有娘家撑腰,在婆家就会被低看几分,要是再没嫁妆,那日子还怎么过?当初是你说让我将几个孩子生下来,说你会安排好他们,若是带他们到这世上来受苦,那还不如不生?”

    没有说一句不想还田地的话,但话里话外就是这个意思。

    刘氏对娘家嫂嫂是恨之入骨,之前就没少动手打人。这会儿见周氏还要阻拦她救女儿,拖着一堆野种问姜胜分家财,她哪里还忍得住?

    怒到了极致,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举着柴刀冲了过去。

    周氏尖叫一声,潜意识里觉得自己闪躲不及,下意识扯了旁边的人过来挡。

    她旁边站着的人是刘水珠。

    刘水珠靠着母亲才觉得安心,看到姑母举刀砍来,她没有逃走,反而还伸手去拉母亲,她做梦也没想到母亲会拉自己挡刀啊,这一凑近,只感觉被母亲扯了一把,然后脖子一痛,她身子软软倒地,倒地之前,先看到了从自己身上滴下去的几滴鲜血。

    在场中人都惊呆了,包括动手的刘氏。

    她早就想给周氏一个教训,一点都没留手,原是冲着周氏的肩膀去的,她又没想杀人,砍的都不是要害。

    但周氏一躲,凑上来的是比她矮一头的水珠。这刀就落到了脖颈后面。

    伤口不深,隐约可见骨,流了不少血。按理来说,这点伤口不至于让人摔倒在地就爬不起来,可是刘水珠一点没挣扎,倒是嚎得惊天动地。

    刘胜对于妻子生下的这些野种从来就不爱管,在外人面前,周氏又不在的时候,他可能会出面维护孩子。

    但凡周氏在,他从来都不管,这会儿看到刘水珠受伤,他面色有些紧张,却是对着亲妹妹:“你有没有受伤?”

    刘氏摇头,手一抖,柴刀落了地。

    “我只是想砍姓周的,对着她的肩膀,没想弄出人命……啊……不关我事……我不是故意的。”

    她吓得不轻。

    周氏上前去扶女儿,却发现女儿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又急忙回头吩咐大儿媳:“快点去请个大夫来。对了,方家……你看看大夫有没有到方家?若是有,先把大夫请过来,人命关天。”

    小周氏也是才知道婆婆私底下和其他男人勾且,但凡她成亲之前知道,都绝对不会答应这婚事。

    如今嫁都嫁了,肚子里都有了孩子,她想反悔都不行。

    听了婆婆的话,小周氏拔腿就跑。

    周氏又扶了女儿两次,还是没能把人扶起来,边上也没人搭把手,她突然就崩溃了,跪在地上大喊:“姜胜……姜胜……这就是你说的对我好?我不在乎你对我好不好,你好歹出来看看孩子,孩子受伤了啊……流了这么多的血,还伤在脖子上……这孩子怎么像是我一个人的……水珠有爹啊……”

    名义上的爹不肯过来帮忙,毕竟男女有别,水珠又是大姑娘了,而亲爹躺在屋檐下,想帮也帮不上。

    周氏越哭越崩溃。

    刘氏失手伤了娘家的侄女……她一直以为那是自己的亲侄女,最近才发现不是,但过去付出的感情是真的。

    而且,她只宰过鸡鸭,还从来没有把人砍成重伤过。

    虽然方父的胳膊也被她砍伤了,但那就是点皮外伤,大夫还没到,他们离开时,血都已经止住了。

    周氏彻底崩溃,不管不顾质问:“姜胜,你怎么对得起我?”

    “他最对不起的人是我!”刘氏厉声道:“原本我没想动手,是你逼我的。”

    周氏自知理亏,在小姑子这儿从来都是挨打了才反抗,没有率先动手。这会儿却忍不住了,抓了柴刀就要砍刘氏。

    刘胜当然不允许,上前一把抓住周氏的胳膊:“你冷静一点。”

    “水珠受伤了,我怎么可能冷静?”周氏对着他就劈了过去,“你为何不护着我?”

    她指的是刘氏要卖掉姜家的田地,而刘胜没有阻止。

    刘胜不愿意把自家的田地卖掉救外甥女,心里已经很歉疚了。虽说妹妹要卖掉的田地已经属于刘家兄妹,但说到底,妹妹卖的不是他的田地,他即便不赞同,也没有立场阻拦。

    大夫到了方家门外,被小周氏扯了过来。

    当大夫看到刘水珠身上的伤时,忍不住摇头。

    “伤在脖子上,不好说啊。”他弯腰把脉,又捏刘水珠的手脚,结果,刘水珠从脖子以下都是一片麻木,手脚完全不听使唤。

    大夫脸色愈发慎重:“这……最差可能是她以后都再也站不起来,彻底没知觉,得有人伺候吃喝拉撒了。”

    周氏整个人摇摇欲坠,她没晕倒,一瞬间脑子里想了许多的事……女儿瘫在床上,嫁人是不成了,还得有人照顾。除了她这个娘,也没谁会真心照顾水珠,以后怎么办?

    女儿才十多岁,照顾得好,还要活几十年,她真的是死都不敢死啊。

    越想越怒,她扑到刘氏身上猛掐。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谁也不肯服输。刘氏抽空还冲着姜胜大骂:“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在外头养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那么多的钱财给了姓方的,这些年咱们家赚的银子,你又悄悄拿去接济几个野种,姜胜,你这一辈子都欠了我的,必须把那些田地收回来救珠珠,否则,老娘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姜胜不愿意倾尽家财来救女儿,他那么多的孩子,儿女都不缺,不差这个闺女。

    刘氏打了一场,没有赢也

    没有输,弄得浑身是伤,她接连逼问了姜胜好几次,结果男人就跟个木头似的一言不发。

    见状,刘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此生只有一个女儿,完全不敢想象女儿出事以后自己的日子要怎么过,打了一场架,她瘫坐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吼:“若是我的珠珠出了事,我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声音很大,众人面上都没什么触动,周氏只忙着照顾自己的小女儿,闻言嗤笑一声:“姜胜有儿有女,怎么可能救人?”

    话很难听,却是事实。

    刘氏算是明白了,哥哥也好,孩子他爹也罢,全都指望不上。想要救女儿,还得她自己多费心,她立即冲到了屋檐下的姜富海面前,咬牙切齿道:“把你的那两张地契拿出来。”

    姜富海两条腿受伤很重,打他的人下了狠手。他怀疑那些人是何大川找来的,不过没有证据。

    “娘,你冷静一点……”

    刘氏一听这话,险些没气疯了,狠狠把姜富海的躺椅推倒在了院子里:“不要叫我娘,老娘当年想养的是娘家的侄子,不是你这个野种。”

    她怒目圆瞪,眼睛血红。看着姜富海的目光凶狠得像是要吃人,完全没有了曾经对他的慈爱和耐心。

    姜富海摔是摔了,但却死活都不肯把房契拿出来。

    刘氏崩溃大哭。

    *

    深夜里,姜家院子里一抹纤细的身影从厢房中悄悄摸了出来,转而去了姜富海所在的屋子。

    刘氏方才又哭又喊,没有人主动将地契交出来。他们不交,她决定想办法自己取,刚才就找到机会求了哥哥,刘家的房契拜托给了他。

    如今就缺姜富海手中的,兄弟俩分到的最多,刘水丰的那一份由他娘收着,刘氏出面肯定拿不到,只有让刘胜帮忙。

    姜富海自从受伤后,白天黑夜大多数都躺床上,夜里都睡得不怎么好。

    门口一有动静,他就醒了过来,看见隐约有个人影进门,姜富海吓了一跳,张嘴就问:“谁在那里?”

    刘氏没想到三更半夜了,他居然还没睡,此时她完全没有退让的想法,这一退,女儿很可能就没了命。

    于是,她咬牙扑上前,先是把人压住,摸到了姜富海脖颈所在后,手中的菜刀靠了过去。

    “白天我已经把水珠砍瘫了,把地契给我,否则,我直接砍死你,反正姜大川恨你入骨,等你死了应该没人会怀疑到我头上。姜富海,要地还是要命,你是个聪明的,应该知道哪头最重要。快点!”

    姜富海确实挺怕死,这会儿他跑又跑不动,完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磨磨蹭蹭半晌,还是将地契拿了出来。

    另一边,刘胜用要揭穿几个孩子的身世和休妻来威胁周氏,顺利拿到了姜胜分出来的所有契书。

    天才蒙蒙亮,刘氏拿着自己手头的所有银子,直接进了城。因为刘胜以前听人说过,有些人会专收契书,只不过价钱压得低,但也有好处,见了契书就给银子。

    刘氏进了酒楼询问,多问了两家,还真让她给找到了路子。

    所有的契书换到了八十两银子……压价太狠,多一文都不肯给,刘氏也无法,只能先拿到这些见机行事。

    她脚下匆匆,拿着一百七十两银子到了码头,赶在天大亮之前找到了那个缝隙。

    将银子塞进去藏好,刘氏站在不远处,紧张地盯着。

    忽然,码头上传来了争执声,好像是夫妻二人在打架,所有人都围拢过去。刘氏无心凑热闹,看了两眼就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缝隙处。

    天越来越亮,缝隙处始终无人路过。刘氏很害怕那些人不来取银子,直接对女儿动手。

    随着时辰过去,刘氏心里越来越绝望。等到中午,刘氏忍不住过去瞅了一眼。

    这一瞅,顿时心中一凉。

    她藏在那里的银子已经被人取走了!

    什么时候被人取走的?

    那些抓了女儿的人取的银子还好,若是被人顺手牵羊了怎么办?

    刘氏失魂落魄,等了一大早上,没看见讹诈银子的坏人,也没看见自己的闺女。如今连银子都没了,继续留下来,也不过是白浪费时间。她恍恍惚惚坐船回村。

    周氏正在找姜胜哭诉。

    姜胜烦不胜烦:“我所有的田地都分给了你生的孩子,珠珠只拿到了少部分,你还要我怎样?东西都到你手里了,你自己留不住,怪得了谁?”

    看见刘氏进门,垂头丧气的,一看就知没好事。周氏急忙追问:“地契呢?”

    刘氏在屋子内外找了一圈,没有看见女儿,颓然坐在了地上,还用手撑着额头。当她眼角余光瞥见周氏脸上的泪时,满腔怒火腾就起来了。

    姜胜是她的男人,周氏是她嫂嫂。

    周氏跑到姜胜这里来哭哭啼啼,等于同时背叛了他们兄妹二人。

    “贱人!”刘氏扑上去,狠狠就一巴掌。

    周氏自然不忍着,两人瞬间又打起来了。

    姜胜:“……”

    这两人就不嫌烦吗?

    天天打,有时一天还要打几场,他都已经看烦了。

    “刘氏,你去赎人的结果如何?没把人带回来,我的银子和地契呢?”

    “没了!”刘氏语气里满是恶意,“女儿都没回来,你还指望我把银子带回来?我呸!我们母女好不了,谁也别想好!”

    周氏瘫坐在地上。

    夜里,姜家院子里“砰”地一声,好像是有人丢了东西进门。

    刘氏本就怀疑银子被那些坏人拿走了,这大半天一直在心神不宁地等待,夜里也睡不着,听到声音,即刻奔出门。

    院子里有个麻袋,里面有东西在动,刘氏一点都不怕,奔过去拆开,果然看到了还在动的女儿。

    “珠珠!我的珠珠啊!”

    她又哭又笑,急忙将女儿拖出来查看全身。

    姜富珠身上有些伤,但性命无忧。刘氏看完,顾不得女儿身上脏污,一把将人揽入怀中:“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要是你出了事,娘也不活了……”

    刘胜对于自己没把地拿出来救外甥女而心生歉疚,但人活着回来了,那份歉疚也就不存在了。

    经此一事,姜刘两家几乎反目成仇。

    周氏提起小姑子就咒骂,刘氏对周氏也是恨不能杀之而后快,也就是杀人要偿命,否则,两人早就对对方动手了。

    *

    温云起让人盯着荷花村的动静,自己当日就回了城。

    他的日子过得悠闲,却也没有无所事事。毕竟,姜大川在外人眼中,再聪明也是个没有读过书,没有做过生意的年轻人。

    任何事情在会之前,总要有个学的过程。

    温云起三两天就会出门一趟,四五日会邀吴文思出游。

    这日,温云起正在自己的书房内练字,阿宽推门而入,面色有些紧张。

    “公子,孙公子那边派人送了封信。”

    信上字迹潦草,“何大川亲启”的几个字上,还有大片殷红,泛着血腥味,一看就觉得危险。

    温云起伸手接过,纸上也有血迹,就写了两个大字——救娘!!!

    看这样子,应该挺紧急。

    “走!”

    温云起出门,阿宽猜到了应该是那位蝶姨娘出了事。

    别人不知自家公子和孙府公子之间的关系,他却是知道的。急忙撵上去,还找了脚程快的下人先去马房让人备马车。

    温云起上了马车,一路直奔孙府。

    上辈子这个时候,姜大川早已被人打成重伤后装入麻袋中,绑上石头沉入了水中。

    因此,不知道蝶姨娘是自己都生母,更不知她有没有遇上危险。

    孙府的生意甚至还比不上吴府,得知何府唯一的公子上门做客,正在与妻子争吵的孙老爷一愣过后,一把推开了撒泼的妻子,怒道:“有贵客登门,别闹了。”

    “这哪是我在闹?”孙夫人眼睛通红,气势却不落下风,“反正我把话放在这儿,你想让旺达做少东家,可以!但你扶持了他,小蝶必须要死!”

    孙老爷狠瞪她:“你别吵,等我把客人送走了再说。”想想还不放心,一把抓住了孙夫人的胳膊,“贵客上门,我们夫妻一起去迎才算郑重!”

    孙夫人深恨自家老爷维护那个狐媚子,却也分得清轻重缓急,夫妻俩出现在大门口时,脸上都带上了笑容。

    “今儿一大早起来就听到喜鹊在院子里的树上叫,原是有贵客登门。”

    孙夫人的笑意盈盈,温云起却一脸严肃:“敢问府上可是有一位蝶姨娘?”

    闻言,孙夫人笑容瞬间收敛,脸色阴沉下来:“是有蝶姨娘此人,难道何公子要管我们的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