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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第24章将她扔进温泉池中

    谢老夫人让桃漾出嫁前都留在淮阳谢氏,若桃漾愿意,还可从淮阳谢氏本家出嫁。

    这样的看重,桃漾还是头一份,桓馥与谢澜闻此自是欣喜不已,连连应下,替桃漾谢过老夫人的厚爱。

    这件事,还要从处置谢沅说起。

    早些日子谢珉在谢老夫人面前道出那日谢沅的行径后,谢老夫人只说先禁足,之后再处置。这几日府中热闹,自是无人去理会谢沅,直到今日谢老夫人的寿辰算是近了尾声。

    午后的时候,各士族前来淮阳谢氏祝寿的人都已陆续离开,剩余各谢氏分支中人要到明日一早再出发,一直都守在老夫人这里,与谢老夫人道别闲话。待到天光微暗,谢怀砚和谢澜也一道来了存玉堂。

    堂内有人提起安陵谢氏,谢怀砚开口道:“安陵分支做下那等行径,日后再不能踏足淮阳,谢沅心思不正,自不可再留在祖母身边,扰了祖母的清静,如今也留了她几日,祖母可想好如何处置了么?”

    谢老夫人听他提起才想起谢沅这回事,轻叹一声:“毕竟是在我膝下养大的,便不送她回安陵了。”谢怀砚轻笑:“祖母养她、教她,用心甚苦,怕是日后偶尔还能想见她,既如此,不如就把她许配在淮阳。”

    “刺史府内有一武将,虽出身寒门,却颇为能干,不如就把谢沅许配给他。”

    坐在存玉堂里的各分支中人听的皆是后背一凉。

    若嫁了寒门,日后再想翻身,就如石锤大山。

    谢老夫人闻言倒也没意见,只颔首:“你去办就是。”随后,谢怀砚再道:“祖母身边原是四位妹妹陪着,忽然少上一个,难免心中感伤,当年因我之故害的祖母和桃漾妹妹就此失了相伴的缘分。”

    “如今,祖母不妨把桃漾妹妹留在身边,也好全了当年

    之意。”

    谢老夫人掀眸看了看他,随后看向桓馥,道:“我瞧着桃漾那孩子倒是喜欢,只是,她已与竹陵桓氏定下亲事,也该回去准备待嫁了,不知她是否愿意留下。”桓馥一时始料未及,起身上前道:“老夫人厚爱,桃漾自是愿意的。”

    谢老夫人笑道:“那就让漾丫头留下,到时我再给她添上一份嫁妆,自淮阳风风光光的嫁出去。”桓馥闻言急忙替桃漾与谢老夫人道谢,这种事往日里她哪敢想?桃漾若在谢老夫人身边待上一段时日,日后总要被人高看的。

    能自淮阳本家出嫁,这更是求都求不来的。

    这回不止是桓馥心里兴奋,就连谢澜也是一样。往日里他待桃漾多是疏离,此时神色愉悦与谢老夫人道:“能在您身边待着,是桃漾的福气,我这就让人把她带来给您老磕头。”

    此时,桃漾神情恍惚走进屋内,上前给谢老夫人请安。

    桓馥将这事笑着与她说,往日里桃漾最为懂事乖巧,桓馥只以为她说完,桃漾心里定是欢喜,她知分寸,该对谢老夫人道谢。

    可桃漾神色沉重,跪在谢老夫人面前,温声道:“桃漾自年幼时见到祖母,心中就对祖母敬爱,想要一直侍奉左右,只是桃漾福薄,没有这样的机会,如今祖母愿意留桃漾在身边,桃漾感激不尽,”她用力掐着掩于衣袖中的掌心,再道:“只是,桃漾还有几月就要嫁人,祖母心慈,桃漾不敢留在祖母身边,怕到时惹的祖母为桃漾伤心。”

    桃漾一番话说完,在座之人皆似有若无的瞧着她,实在未料到,她竟会回绝谢老夫人的一番好意。

    桓馥也着实是未料到。

    谢澜在一侧咳了咳,起身对谢老夫人道:“这孩子常年未出过阳夏,想是一时未能想明白,不舍我和她母亲,”他作一副温和神色看向桃漾:“淮阳离得阳夏不过一日的车程,你若是想家了,爹命人来接你回去住上几日。”

    谢老夫人温声道:“这几个留下的孩子当年也没少闹着要回家,过上几日也就好了,让漾丫头回去想想,若实在是离不得家,就回阳夏待嫁。”

    至戌时,众人在存玉堂散去。

    一路无言,谢澜刚踏进韶院的门,就神色冷沉看桃漾一眼:“随我来。”桃漾的面色亦不好看,跟在谢澜身后,桓馥虽不清楚桃漾为何回绝,却知谢澜是真的动了怒,随着一道去了书房。

    往日里谢澜对桃漾再是不喜,也总会顾忌着桓馥,今儿却是刚踏进书房,就厉声道:“跪下!”桃漾神色清淡,跪在谢澜的书案前,她心里知道谢澜为何会如此动怒,早在她进去存玉堂时,谢怀砚就已与她说明白了。

    他说,父亲这几日常去见他,希望能谋个豫州的官职,也在谢怀砚面前不止一次的提起谢敛,希望谢怀砚能提拔提拔他,让谢敛入谢氏本家的家塾。

    谢怀砚都答应了他。

    虽然他什么都没再说,可他提出让她留在谢老夫人身边,父亲自然会如谢怀砚所愿。

    “不瞒桃漾妹妹,这些年常有一女子入我梦,我遍寻她而不得,直到桃漾妹妹来到府中。”他黑眸晦暗下来:“虽只是一梦,却扰了我数年,夜不能安枕,留下桃漾妹妹也只是为解了此梦。”

    “桃漾妹妹能明白么?”

    桃漾明白,他是让她乖乖同意留下。

    可她不信谢怀砚,她谁都不信,若她与谢老夫人说她愿意留下,之后无论是母亲还是任何人,都帮不了她。

    现在的结果,是桃漾意外之中的,她唯一能期盼的只有母亲。

    谢澜自在存玉堂就憋了一肚子的气,此时厉声发问:“能留在淮阳谢氏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这样做若是得罪了老夫人和二公子,日后我们阳夏谢氏还要如何立足!”

    “你想过父亲母亲吗?想过你的弟弟妹妹么?”

    谢澜情绪太重,桓馥清了清嗓子,上前半蹲在桃漾身边,柔声询问她:“漾儿,你自幼在阳夏生活,见识不广,留在淮阳对你只有益处,日后你嫁入竹陵桓氏,也是要靠着这些给你撑脸面的。”

    桓馥再清楚不过门阀士族内的捧高踩低,阿谀奉承。桃漾的出身本就不高,亲事也是历经波折求来的,如今眼前的是个绝好机会,桓馥再道:“你年纪还小,思虑不够,听母亲的,好好留在淮阳。”

    桃漾清凌凌的眸子看着桓馥,眼圈泛红,嗓音低低的:“阿娘,我想回阳夏。”莹白脸颊淌下如露清泪:“还有几月我就要出嫁,日后再无机会随侍在您和父亲身边,我想多陪陪您。”

    她说的情真意切,泪雨连连。

    桓馥抬手给她擦泪,抚了抚她纤薄的肩:“你的孝心娘知道,可女大当嫁,总少不了的,你也得为你的日后着想。”桓馥依旧未松口,站在书案前的谢澜知晓夫人向来对桃漾宽容。

    怕再任由桃漾哭下去,夫人就要改了主意,他冷哼一声:“不留下来也别想着嫁人了,回头我就给竹陵桓氏去封书信,退了这门亲事!今日你如此忤逆父母之命,还不是竹陵桓氏给你的底气。”

    谢澜冷声说完,甩袖背过身去,再无言语。

    桃漾闻此言面色瞬时煞白,玉肩轻颤,眸中露出惊惧,她自幼乖巧懂事,桓馥从未见过她如此,瞧出她的不对来,宽慰道:“你父亲说的是气话,别怕,你好生在淮阳住着,咱们阳夏谢氏也不会让你失了体面,有何需要的尽可写信回阳夏,母亲都会为你备好送来。”

    “左右不过几月时日。”

    桃漾掀起湿润眼睫看着谢澜的背影,对桓馥点头:“是桃漾心里想岔了,父亲母亲都是为了我好,我会好好留在淮阳,侍奉老夫人的。”

    西厢房内,桃漾青丝散落于肩,倚在迎枕上出神。

    杏枝走来,小心翼翼问:“姑娘,行李都再取出来么?”杏枝本来并不知此事的,是谢玉梵适才在院中与她的婢女嘟囔:“我就想不明白了,这么好的事落在她头上,她为何还要做这副模样!”

    “哼,五姐姐总是比我好运的。”

    “大抵是她这煞星命格只克别人,对她自个却是极好的,能留在淮阳,我做梦都想。”

    杏枝还算是机灵,听了这些话再看到桃漾回到屋里后的神色,也就都猜了出来。桃漾回过神,眸光微动,抬眸看她:“先不用取,明儿还要往老夫人的存玉堂里搬呢。”

    杏枝‘诶’了声。

    适才在谢澜书房,桓馥有句话点醒了桃漾,她对谢怀砚太过畏惧,以至于在心中把这种畏惧无限放大,让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阳夏,离得这里远远的,却忽略了一些本质的事情。

    她和谢怀砚同出一宗,同为谢氏中人,他即便是动了某些心思,也只能不了了之,况且,她已和竹陵桓氏定下了亲事,同为门阀士族,他身边女子那般多,不可能为了她去得罪竹陵桓氏。

    她只须在淮阳待上四月时日,就可嫁去竹陵郡。

    这四月时日里,她常伴在老夫人身边,可以避着他。亦或是,他若所言不虚,只要合乎规矩礼制,她可以配合他解了他的梦境。

    四月时日,很快的。

    桃漾这样想着,让自己缓了心神,躺在枕上睡下。

    翌日,桃漾早早的就起了身,送桓馥他们离开往青梧去。之后,她去了谢老夫人的存玉堂,伴在老夫人身侧,与她说着些阳夏的有趣事,老夫人听的嘴都合不拢,明明就是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事,自桃漾口中说出,就如过了遍蜜似的有滋味。

    临近午时,谢老夫人吩咐身边的崔嬷嬷:“寻几个家仆,去把漾丫头的行李都搬来。”她看向桃漾:“谢沅已搬去了别处,只等下月出嫁,你就住她原来的厢房罢。”桃漾神色含笑的点头:“听祖母的。”

    午时过后,谢老夫人用了膳要午憩,桃漾回了她屋中。

    杏枝已在屋内各个角落都点燃了苍术,以驱除秽浊恶气、芳香辟秽。这是昨夜桃漾就已提前告知过她的,定要将房间上上下下都清扫干净,再点熏香,存玉堂是两进院落,除却谢老夫人的正堂外。

    有前后四间明亮敞阔的厢房,谢沅既已被许配给寒门之人,谢老夫人自然不会再让她住在这里,桃漾虽不愿住在谢沅曾经的屋舍,却也没太多的情绪。待杏枝和另外两个婢女将这里清扫干净后,她也上了榻午憩。

    ——

    三日后,两封书信一前一后自南阳郡传至谢老夫人的存玉堂,一封是护送各士族回返的部曲来信,另一封则是桓二夫人亲手所书。信上所言乃是同一件事,谢氏部曲送桓氏一族回竹陵郡的途中遇上了山匪劫路。

    厮杀一场。

    虽山匪尽数被剿,谢氏部曲和桓氏部曲皆有所伤,再加之所行之人中女眷众多,受惊不小,好在他们遇到山匪的地界临近南阳郡,南阳郡守荀氏大郎君带兵前来接应,此时,人都在南阳郡安顿。

    谢老夫人看完书信,神色沉重,不免心惊,叹声道:“好在人没事,”她看向崔嬷嬷:“去让人备下重礼,去竹陵郡走一趟。”崔嬷嬷应声,回:“不劳您操心,适才二公子身边的空渊来过,说是二公子已命人去了南阳郡,之后随桓氏一族再一同去往竹陵。”

    谢老夫人满意颔首不再说。

    桃漾得知此事后,心里亦是担忧,给桓恒去了封书信问他平安。

    桓二夫人一行人,在南阳郡住了三日。

    南阳郡与竹陵郡毗邻,两大士族间常有往来,荀氏的二房夫人正是桓二夫人的堂妹,此次也算是择日不如撞日,本该在第二日就赶路回竹陵郡去,可荀氏中人热情留客,桓二夫人也就顺着应了下来。

    第三日的时候,桓氏家主亲自带府兵前来南阳郡接应,荀氏本还设了宴席要宴请桓氏家主,桓氏家主却叹声道:“我与荀兄许久未见,确不该辜负荀兄一番好意,只是,家母早些日子就心闷头昏,得知他们一行人返程途中又遇了险,这两日越发的严重,只嘱咐我定要快些带着这些晚辈们回去竹陵。”

    桓氏家主此话一出,荀氏自是不能再留人,这些晚辈们也都担心桓老夫人的身子,急急忙忙的就往竹陵郡赶。

    ——

    桃漾给桓恒去的书信,一直未得到回信。

    这日一早,落了场小雨。

    雨后天气沁凉,桃漾和另一位出自分支的姑娘谢韵陪着谢老夫人在湖边闲走。不时,有家仆手端托盘自身边走过,给谢老夫人行礼,谢老夫人瞧见托盘里搁着的是红透透的李子,还有黄橙橙的杏子。

    起了尝尝味道的心思。

    家仆正欲双手奉上,谢韵在身边道:“前面不远就是李子园,今儿天凉,刚下过雨的果子也更水润,祖母您不妨吃些树上刚摘下的?”谢老夫人闻言乐呵笑了声:“说的是,咱们去逛逛。”

    来到李子园,里面已有人在了。

    隔着棵棵高大结满硕果的李子树,能隐约瞧见几道身影,似是在边摘果子边闲话,隔得很远,有细微声音时不时的传来:“谁知道竹陵桓氏的人是怎么想的呢?前脚刚离了咱们淮阳,转头就去了南阳郡与人议亲!”

    “虽说桃漾的出身确实配不上桓四郎君,可他们桓氏也太过欺人太甚!”

    “哪能不作数呢,我母亲昨儿夜里刚说的,如今外面都传遍了。”

    几位姑娘侃侃而谈,谢老夫人虽已年过六十,中气却是十足,清了清嗓子,远处的声响忽然就没了,桃漾只瞧见几道女子身影一溜烟的自树下钻来钻去,就自另一道门那里跑开了。

    谢老夫人随口道:“这些话都作不得真,若竹陵桓氏真这么欺负你,祖母为你做主。”桃漾神色清淡,对谢老夫人道了谢,随后温声道:“祖母不必为我挂心,我信恒哥哥,他不会的。”

    桃漾是信桓恒的。

    可如那几位女子所说,这件事当真已在豫州地界传开了。

    桃漾在与桓恒定下亲事前,曾听桓馥与她说起过,桓二夫人一直有意为桓恒和荀氏的三姑娘定亲,而此次传言正是与南阳郡荀氏相联,桃漾心中隐隐不安,竹陵桓氏是名门士族,此事既能在豫州传开,要么是真有此事,要么——

    午时,日光稍盛些的时候,谢怀砚来了存玉堂给谢老夫人请安。

    他这几日都不在府中,桃漾跟在谢老夫人身边,只听闻他近来是在忙朝中之事。谢怀砚进了存玉堂后,神色平和与谢老夫人道:“孙儿近来事忙,未能来给祖母请安,还望祖母宽恕。”

    谢老夫人看重他,慈眉善目连连抬手让他落座,与他闲话:“朝中之事可都处理完了么?”

    谢怀砚颔首,随后道:“此次竹陵桓氏在南阳郡边境遇险,说来也是我思虑不周,”他顿了顿:“豫州近年受山匪所扰,我身为豫州刺史,自是当为百姓谋福,早些日子就已遣了将士以及谢氏部曲前去剿匪。”

    “这群山匪狡诈,倒是让他们逃到了南阳郡地界,这才让竹陵桓氏的人遇了险。”

    谢老夫人闻言轻叹,随后看向他:“这事如何能怪你,好在如今这些山匪除了,还了豫州清静。”谢怀砚对老夫人颔首,神色温润,点墨眸光忽然扫向桃漾,语气平和问她:“此次山匪险些伤了桓二夫人,桓四郎君也在其中,桃漾妹妹可怪我么?”

    他说的坦诚,嗓音里还噙了淡淡笑意,桃漾抬眸与他眸光相对时,却似坠入一双含了深渊的眸子中,与他周身气度不符,与他温润的神色亦是不同,像是温和的火堆之上砸下一块坚冰。

    冰石碎裂,散了她一身。

    桃漾看不清深渊,只觉心上一紧,如同置身冰天雪地,周身被阴寒围绕,她唇瓣轻启,温声回他:“二公子为民谋福,是豫州百姓之幸事,桃漾怎敢怪二公子。”谢怀砚抬眉轻笑:“是么?若桓四郎命丧山匪之手呢?”

    尾音沉重,如山石击在心上,桃漾抬眸看他,掐紧了掌心。

    谢怀砚神色淡淡起身,对谢老夫人道:“我还有些公务处理,明儿一早再来给祖母请安。”

    桃漾陪着谢老夫人用过午膳后,就回了她的厢房。如今她的屋里虽添了一位婢女侍奉,她还是凡事都用杏枝,杏枝见她额间沁出汗液,神色还有些不对,就上前问:“姑娘要准备温水沐浴么?”

    盛夏时节,屋里虽搁了冰,却还是闷燥。

    桃漾在屋内来回踱步已有些时候,漫不经心对杏枝点了头。待杏枝忙活一通准备好水后,桃漾站在窗前,目光直直望着院中树枝间的一只蝉,良久,她回身对杏枝道:“你平日里用的香粉还有么?”

    杏枝身上如今用的,是谢嫣的婢女穗儿送给她的。

    之前她用的,都是桃漾给自己做香粉时顺手给她做的。杏枝闻言有些不知所以,连连点头:“有,姑娘要么?我这就去取。”杏枝快步去取来了她平日里用的梨花香递给桃漾。

    桃漾垂眸看上一眼,将身上发间都染上了梨花香粉的气息。

    杏枝不解:“姑娘,这是怎么了?”桃漾看了眼小几上的沙漏,已是未时末,他若有午憩的习惯,也应该是醒来了,她对杏枝道:“你在这里候着,老夫人若问起我,你就说我去了鹿鸣山给她抱盆兰花来瞧。”

    杏枝点头应是。

    ——

    桃漾来到鹿鸣山谢怀砚的别苑时,空谷上前来见礼,引她来到一处水榭前,桃漾只以为谢怀砚在水榭里休憩,空谷却与她道:“我家公子这几日奔波在外,此时正在碧月阁内泡温泉,五姑娘这边来。”

    桃漾抬眸看向空谷所指引的位置,是此处活水泉的入口。

    她脚下步子未动,只道:“我也无甚要紧事,就在水榭里等着二公子便好。”她如此言说,空谷含笑引她来到水榭里坐下,命婢女为她

    添茶,准备点心和时令水果。

    谢怀砚的这处别苑景致甚佳,与他的墨园是完全不同的布局,一处清雅,一处奢靡,此处活水泉所在被称为碧月阁,正值盛夏,外面闷燥,蝉鸣不止,这里却是清凉如春,只偶有几声鸟啼。

    桃漾坐在水榭内望着檀木桌上的水漏,滴滴答答,时辰一点一点在走,可温泉池那侧却未有任何动静。桃漾为了来见谢怀砚,未能午憩,此时坐在这里,清风拂面,隐隐有了困意。

    她掐住手心,又一连用了两盏茶,才得以精神些。

    临近酉时,日光渐弱,西山逐渐染上霞红,桃漾抬眸再往碧月阁内望过去,她不明白谢怀砚为何不见她,午时,他说的那些话,是她理解错了么?

    这时,空谷自碧月阁门内走出,上前与桃漾道:“五姑娘若无事,我家公子请姑娘离开,日后都不必再来。”空谷的态度虽依旧有礼,却是已与适才完全不同,将那句‘日后都不必再来’说的极为严厉。

    在水榭里等了这么久,桃漾再是愚钝,也能看的明白,谢怀砚不会出来见她。

    她站起身,默了许久,与空谷道:“劳烦带路。”

    行进碧月阁数十步,过照壁,便可见林荫之下的活水泉,活水泉后是一处清雅亭阁,此时,谢怀砚便坐在亭阁内闲翻书卷,他身上着月白宽袍,瞧不出是已泡过温泉,还是正打算入泉。

    桃漾跟随空谷行至此处,对他见礼:“二公子。”

    谢怀砚眸光自书卷中抬起,看她一眼,随后搁下手中书卷,抬手给桃漾添了杯温茶:“坐下说。”桃漾在他对面落座,并未用他递来的茶水,只直言道:“我是来和二公子商议那日在存玉堂门前所说之事的。”

    谢怀砚淡淡‘哦’了声:“什么事?”

    他神色平和,眸光深邃,不显情绪,桃漾看不懂他,可她既是来了鹿鸣山,又进了这碧月阁,便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事情与他说明白的,不然搁在心里总归是根刺,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扎伤了自己。

    桃漾继续道:“只要不违规矩和礼制,我愿配合解了困扰二公子的梦境。”桃漾迟疑片刻,与谢怀砚眸光相对:“还望二公子能放过我。”

    谢怀砚对她所言不置可否,呵笑:“我与桃漾妹妹无任何干系,何谈放过。”桃漾掐了掐掌心:“二公子午时在存玉堂说那些话吓我,我来了鹿鸣山却又不见,桃漾愚笨,还望二公子直言。”

    谢怀砚搁下手中杯盏:“桃漾妹妹以为我是在吓你?”

    桃漾看着他,低声道:“桓氏一族本可以顺利回返竹陵郡,不会在南阳郡停留,自也不会有如今的坊间传闻——”

    桃漾打听过,豫州山匪横行已是南北大乱几年前之事,早在去岁就已不足为患,而谢怀砚这个时候下令剿匪,放纵不足为患的山匪逃至南阳郡,将他们逼到走投无路,而去拦截桓氏的车队。

    他不是在吓她么?

    桃漾想到这里心间一紧,抬眸再去看他,他是豫州刺史,下令剿匪合情合理,至于混乱之中有人伤亡,则也是情理之中——

    谢怀砚神色倨傲,透着凉薄:“桃漾妹妹可有想过,你与桓恒的亲事本就岌岌可危,这些事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何须我来用手段。”

    世人皆言,淮阳谢氏二公子高风亮节,性情温润良善,是南朝举世无双的如玉公子,桃漾从前不知,如今却更为怕他,亭阁四周鸦雀无声,许久后,桃漾低声道:“是我错了——”

    听到桃漾此言,谢怀砚冷笑:“那日桃漾妹妹是如何答应我的,转头就去求祖母让你走,如此不识抬举。”他尾音压的重,带着隐忍的情绪,那日在存玉堂门前,谢怀砚与桃漾说他被一梦所扰,让她留下。

    桃漾当时应了他。

    可当她即将踏入谢老夫人的屋内时,心中却越发的慌乱,当真是为解了梦境么?她应该信他的话么?在那一瞬,桃漾心中百转千回,她选择了回绝老夫人留她在淮阳的好意,让母亲也能在一侧帮她。

    可她未料到父亲也在。

    之后,她自知她这样做会惹了谢怀砚不悦,也动过念头主动去见他,可她真的很怕他,一直陪在谢老夫人身边,以此来躲开他,只希望这四月时日能过的快些,再快些。

    “我等了妹妹许久,可桃漾妹妹却一直没有来。”

    和梦中一样可恶,一样虚伪不堪。

    桃漾低声回他:“我今日来见二公子,便是为了帮二公子解了梦境的。”

    谢怀砚哂笑:“解了梦境,放桃漾妹妹离开回阳夏,风风光光的嫁去竹陵么?还是说,桃漾妹妹今日来此,不过是为了让我放过你的情郎?”

    桃漾的心思尽数被他戳穿,她心中本就该这般想,没什么好瞒着的:“我出身低微,只愿能过好日后的日子,二公子是声名在外的淮阳谢氏嫡子,待困扰梦境解去,自是不会再与我这般之人有瓜葛。”

    谢怀砚眉心微抬,神色散漫看着桃漾:“身份低微之人,自有身份低微的用处,墨园里的女子出身都不如桃漾妹妹——”谢怀砚起身,站在桃漾身侧,贴在她耳边低声道:“桃漾妹妹太不乖了。”

    话语喷薄而出,洒在桃漾耳侧,却让桃漾如置身冰窖,身子绷直,谢怀砚在她耳边轻笑:“桃漾妹妹现在来求我解了梦境,可惜晚了,这梦留着倒也不错。”

    “至少,让我无时无刻不想要了妹妹。”

    桃漾心间如压重石,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只面色煞白,额间沁出香汗,她身上发间皆涂抹了一层厚厚的梨花香粉,以此来遮掩她身上本来就有的莲子香。

    出了薄汗的肌肤香粉气息更为浓郁。

    随风吹在谢怀砚鼻息间,让他凝了凝眉,忽而冷笑:“桃漾妹妹当真是聪慧,身上的香都换成了别的,”他眉眼间不悦:“就这么怕我,用尽心思避开我么?”

    他手腕抬起,揽住桃漾的腰,只一用力,便将桃漾扔进了水波荡漾的温泉池中。

    第25章 第25章别——怀砚哥哥

    泉水温热,略有清甜。

    桃漾猝不及防的沉入水底,再浮上水面。

    轻纱衣衫尽湿,裹出少女曼妙身形,青丝贴在肩侧,纤白玉指慌乱抚去面颊水痕,大口喘息,睁开沾满水汽的乌眸,连连咳出数声,往日温和乖顺的面色有抑制不住的羞恼,在看向谢怀砚的那一刻,恼意欲出不出。

    如春日里含苞的花蕊似绽不绽,最是勾人。

    “我自是怕二公子的,年少时便是畏惧的。”桃漾强压心中恼意:“我与桓恒的亲事是谢氏与竹陵桓氏所定下,既已定下亲事,日后便会结为夫妻,临别时说上几句话,如何不可。”桃漾神色坚定,语气亦中气十足。

    可被泉水遮挡的双腿却在微微打着颤。

    ——年少时就对他畏惧。

    ——竹陵桓氏与谢氏定下的亲事。

    谢怀砚不止是谢王两氏结合蕴养出的天之骄子,谢氏一族未来的家主,更是十岁作诗,得大儒称赞,言说谢氏二公子日后必定名动南北,君子六艺无一不精,年少时就已随父入建康,任中书侍郎。

    不过短短两年,深得陛下看重,领了豫州刺史这一要职。

    世人敬他尊他,仰望于他,更是费尽心思的讨好他。

    而她,却在提醒他,告诫他,他不能动她。

    谢怀砚觉得可笑,自池边沿梯而下,踏入温泉池中,此时日光已经淡去,西山红霞漫天,映照在温泉池侧的假山之上,投射来片片碎光,温泉池中晚霞波动。

    桃漾下意识往后退,低声唤他:“二哥哥——”桃漾用了府中弟弟妹妹对他的称呼。

    谢怀砚眉眼生冷:“不是只唤二公子么?怎么,桃漾妹妹如今知道唤哥哥了?”他抬腕一把将桃漾揽到怀中,垂眸冷笑:“只可惜,你们阳夏谢氏百余年前就

    已分出淮阳本家,若淮阳本家不认,我和桃漾妹妹,就是陌路人。”

    他声线低沉,尾音染上几许温润,勾带了欲色,点墨似的眸子盯着桃漾红润的唇,嗓音哑沉:“因着你,我遍寻十洲南北朝,隐忍克制,如今,桃漾妹妹也该还了——”他俯身去尝桃漾的唇。

    桃漾在他怀中往后撤,将头偏去一侧。

    谢怀砚冷白指节按在她下颌,迫使她扬起,桃漾挣脱不开,眼圈泛着红:“别——怀砚哥哥,你要我做别的什么,都可以,不可以这样——”她眼诓噙了泪水,嗓音沙哑的求他:“你别这样对我——”

    近在咫尺。

    肌肤生香。

    谢怀砚怎肯放过她。

    含住她的唇,唇。舌相缠,攻城略地。

    桃漾被他禁锢的四肢不住的扑腾,在身量高大的男人面前掀不起丝毫水花,反倒是她越抗拒,这个吻来的就越狠厉,桃漾啜泣着,狠狠的咬了他。

    谢怀砚眉心微凝,桃花眼潋滟,托起桃漾便绕过屏风,将桃漾搁在温泉池内的圆石上,既然她不想温存,不想慢慢来,他本也就没有耐性,圆石常年被活水泉冲洗,很是光滑,触体温热。

    桃漾刚欲在圆石上坐起身,身上衣衫就已被挑开扯下。

    日光还未完全落下,桃漾身上一凉的瞬间,莹白面颊羞红,下意识抬手去遮挡,却被修长指节攥住双腕,不给她任何逃的机会,俯身堵住她的唇,抵。开了试图挣扎反抗的**

    桃漾口中呜呜的说着话,直到温热泪。液顺着绯红眼角滑落,坠入清泉水中。

    她心神俱碎,眸光怔然。

    研磨了她一切情绪,似乎天地间全然静止,她的心跳,她的神思,她的一切都不再走动,只有痛周而复始,越发磨人。

    她身下的圆石,无处抓握,只能攥紧自己的手心,泪眼涟涟,媚意更浓,谢怀砚捞起漂浮在水面上的水红色绣莲小衣,铺在圆石之上,初经人事————

    将那粉莲勾勒出刺眼的红。

    谢怀砚不觉起了怜惜之意——桃漾趁此时机用力挣脱,再次惹恼了他,乌眸明亮,含满湿润,同时充斥着抗拒。

    谢怀砚脑海中兀然出现那夜古榕树下的一幕,随之而来,是————

    再无怜惜。

    晚霞四映,两道身影垂于水面。

    桃漾挣脱不开,只能沙哑着*他:“痛——别这样——”

    沙哑湿糯嗓音浸在温泉水中,全然被淹没。

    夜幕来临。

    桃漾只觉已到了再不能承受的地步,她蜷着身子在温热圆石上,身上搭了一件她的中衣,半遮半敞,她已没有心思再去在意,只直直的盯着活水泉的源头,目光呆滞。

    片刻,温泉池四周点了烛火。

    有婢女走至池边,轻声唤她:“姑娘,夜暗了,小心着凉,出来罢。”隔着一扇屏风,桃漾乌黑眼睫扑动,手心撑在圆石,让自己强撑坐起身,刚一挪动,就皱了眉,外面婢女再唤她。

    桃漾应了声,随后穿衣自温泉池中走出。

    她步履不稳,两婢女一左一右搀扶着她,进了碧月阁里的水榭。谢怀砚别苑里共有两处活水泉,平日里无人敢来他这里,这两处活水泉旁的水榭皆是他闲暇时的寝居,桃漾太过疲惫。

    什么也未问,如同提线木偶被两个婢女引着上了榻,换衣躺在枕上。

    水榭内点了安神香,轻纱罗帐,软裘香枕,桃漾不知何时入了眠。她睡得并不沉,时不时呓语,又时不时秀眉紧凝,面色痛苦。负责留在此处侍奉的婢女听到她的呓语声,拨开床帐来瞧过,只见她清丽面靥染上细密香汗,神魂不安。

    就再往铜兽香炉里添了香,帮桃漾把额间的汗液给擦去。

    婢女走出,与另一婢女道:“是说梦话了,一直在唤‘恒哥哥’。”

    “恒哥哥是谁?”

    “不知。”

    ——

    亥时正,谢怀砚回了碧月阁。

    他晚间去了刺史府,应了淮阳郡守的邀约,酒酣意兴后方回。

    他走进水榭时,两个婢女行礼后纷纷退下,谢怀砚径直走到屋内,隔得床榻还有几步远时停下,望着香纱罗帐内模糊的身影,站上片刻,再抬步往前,修长指节拨开月白床帐,坐在榻前。

    寝居内小几上只有一豆羸弱的烛火,清弱烛火下,桃漾面容白净,如同泛着光的夜明珠,只是这样姣好的容貌眉眼间却是紧凝的,谢怀砚指腹微凉,抬起落在桃漾弯眉间,轻轻给她抚平。

    如冰雪融化,点点凉意让桃漾皱眉,随后猛地睁开眼。

    看到面前坐着的人是谢怀砚时,她下意识往被裘里钻了钻,谢怀砚也未有言语,直到桃漾自己从梦境中缓过了心神,抬眸去看向他,轻声道:“给我一身干净衣服,我要回存玉堂。”

    睡了一个时辰,身上虽还酸痛,却是有了些气力。

    谢怀砚神色平和,抬手给她理了理额前碎发,语气平淡:“我已命人告知祖母,你这几日要在鹿鸣山中照料花草。”桃漾低垂着的眼眸再又抬起,乌眸中情绪繁杂,低声道:“不必如此麻烦,我不会与祖母言说,”她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红痕,咽了咽干涩的嗓子:“也不会让人发现——我明日就要回去。”

    乖巧温顺,楚楚可怜,却又掷地有声。

    谢怀砚盯着她,抬眉道:“起身用点吃食。”

    桃漾轻轻摇头:“我不饿——”谢怀砚侧眸往八仙桌上望过去,有婢女上前倒了杯温茶端过来,谢怀砚接过递给桃漾,桃漾嗓音干哑,确实是渴了,她自枕上起身,躲开谢怀砚抬手喂她,接过后,用了几口。

    谢怀砚神色不变,对于她的躲避也未有情绪,他今夜少饮了几盏酒,亦服用了些五石散,此时,身上闷燥,好看的桃花眼染上几许绯红,矜贵俊美,桃漾自枕上起身时,带动的阵阵清甜气息在周身游荡。

    他喉结微滚,眸色暗了几许。

    抬手将桃漾揽进怀中,冰肌玉骨,滑腻生香,去吻她的唇,撬开唇。齿,探进其中,吮。吸香软,随之修长指节欲探薄衫之中,被桃漾挡开,谢怀砚离了她的唇,黑眸凝着她,桃漾睫羽轻颤:“不行——还痛——”

    谢怀砚眸光微敛,落在薄衾下,声线低哑:“我瞧瞧。”他说着,宽大手掌已掀开薄裘,攥在桃漾大腿间,桃漾下意识屈膝,拢。紧双腿,神色生恼:“别这么欺负人!”

    谢怀砚攥在桃漾肌肤上的指节微松。

    似有若无的以指腹轻摩,一边游走如羽轻拂,一边语气平淡:“此处活水泉有清凉消肿、缓解疲劳之效,若在这里泡了这许久,还未能消肿,我这里倒还有上好的药膏。”

    他眸色依旧晦暗,开口唤人,桃漾急忙出声打断:“别——”她面色恼红,抿紧朱唇,谢怀砚按在她肌肤上的指节一抬,桃漾身上的单薄中衣整个被扯去,随香纱罗帐一同坠落,灼热气息扑面而来。

    桃漾阖上了眼眸。

    月色澄明,枝丫染光,风过雕窗,罗帐摇动,无休无止。

    桃漾蜷缩成一团,纤背轻颤,薄裘搭在腰肢,床榻间混乱一片——她背过身去,神思昏沉,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婢女近前来更换被褥,谢怀砚身披宽袍俯身将桃漾抱起,拖住她腿。弯时指腹染上温热,谢怀砚垂眸,却见古檀木地板上落了点点刺目,他眉心微动,抱着桃漾去了温泉池。

    桃漾始终是混沌模糊不甚清醒的。

    谢怀砚还是欺负人,不止帮她清洗出来,还为她上了药。

    ——

    第一缕晨光洒进窗牖时,桃漾就睁开了双眸,谢怀砚昨夜并未留宿在这处,桃漾浑身酸软下了榻,简单梳洗,因用不得这里的胭脂水粉,便让婢女去存玉堂走一趟,把她平日里惯用的取来,好遮一遮眼下的乌青以及颈间红痕。

    等胭脂水粉的时间里,另一婢女黄术手中端了汤碗走近,见礼道:“五姑娘,这是公子吩咐让给您煎的药。”黑乎乎的一碗汤药汁,透着一股苦气,桃漾闻言垂眸

    看过去,自是明了,这汤碗里盛着的是什么。

    在府中不好弄避子汤,这碗汤药正解了她心头忧虑。

    桃漾抬手接过,未用汤勺,捏了鼻子给自己灌下去,用的一干二净。

    脂粉被送来,待浅施粉黛遮了痕迹后,桃漾起身出碧月阁,刚踏出院门就与迎面走来一袭绯色官服的谢怀砚碰上。

    桃漾脚下步子顿住,微微施礼,并未停留,抬步从他身侧走过,擦肩而过时,耳边传来谢怀砚的低笑声,随后清沉的嗓音落进耳中:“桃漾妹妹这么急着离开,是以为离了鹿鸣山,日后就与我再无瓜葛了么?”

    他侧身,神色清润:“昨日忘了告诉桃漾妹妹,你父亲一早便来过,你与竹陵桓氏的亲事已退,他特来与你相告一声。”清晨的鹿鸣山中寂静,谢怀砚的一字一句落进耳中,桃漾身子僵住,掩于衣袖中的指节不觉间攥紧,许久,回身看向他。

    她眸光清亮,忧色浓重。

    “二公子究竟想如何?我已没了清白之身,还不肯放过我么?”

    谢怀砚抬手挑起一缕青丝,在鼻间轻嗅,俯身贴在桃漾耳边,俊美鼻骨与桃漾白颈只隔一指,嗓音低沉:“桃漾妹妹身上这么香,别的女子都没有,只一夜,怎么能够?”他话落,桃漾只觉颈间温热,如同温泉水汽,在颈间一舐而过。

    桃漾身子僵住。

    昨日夜里谢怀砚没能讨到好,折腾一番,不过初尝滋味,桃漾对情事懵懂,身子青涩,自是不能让他如愿。

    山间晨风清凉,拂起耳边青丝。

    许久,桃漾嗓音低哑的问:“是要多久?”

    谢怀砚并不回她,低笑一声,语气淡漠:“桃漾妹妹是以为还可以再嫁给桓恒么?”他冷了神色:“你是如何觉得我会让你再嫁给他人呢?只要是我的,哪怕是只狸奴,是只鸟雀,也惯没有再给别人的道理。”

    桃漾压闷在心中的情绪如鼓胀的锣,闻言脑中轰的一下。

    “我不嫁人——我只想回阳夏。”

    谢怀砚鄙夷:“我当桃漾妹妹对桓恒该是情深意重,适才还为他悲春伤情,这便不嫁了么?”

    桃漾声音淡淡回他:“公子不是不让我嫁人么?”

    谢怀砚眸光落在她面上,却似在透过她去凝视另一个身影,桃漾抬眸看向他,似能察觉,淡淡问出口:“当真是有困扰二公子的梦境么?”桃漾生在世家,自幼耳濡目染士族作态,如谢怀砚这般权势滔天的门阀士族嫡子,惯来随心所欲,心中动了念头便欲折之。

    不过是酒色情欲。

    或许他口中所言梦境,不过是欲盖弥彰的借口罢了。

    毕竟,她已与竹陵桓氏定下亲事,和他同出一宗。

    他总要为他的妄念做个说法。

    四周寂静如斯,几声鸟啼划过。

    这声质问如冰凌伫立四周。

    空谷在一侧察言观色,听的心头一颤。

    谢怀砚蔑然一笑:“若梦境为虚——桃漾妹妹是觉得自己容貌倾城,让我一见倾心,还是自诩有何过人才能,让我为你折服?”他温润眉眼染上冷怒,周身气度沉下,抬手掐住桃漾的下颌,黑眸深邃,盯进她的眼中。

    桃漾秀眉紧凝:“桃漾蒲柳之姿,更无过人才能,实入不了公子的眼。”谢怀砚冷笑一声,钳住桃漾的指腹用力,将桃漾的脸甩出去。

    空谷上前一步,对桃漾道:“五姑娘,随我来罢。”

    桃漾神色清冷,眸光黯然,跟着空谷往鹿鸣山外走。

    ——

    桃漾怀中抱着一盆兰花回到存玉堂时,府中各房前去给谢老夫人请安的人刚离去,她站在存玉堂门前停驻片刻,舒展了眉眼才走进去,笑着给谢老夫人请安:“祖母。”

    桃漾把这盆兰花搁在谢老夫人身边的小几上:“昨个见您与韵姐姐提起,我就去给您抱了盆回来。”谢老夫人瞧上一眼,这清晨的花儿含苞待放,沾染晨露,既是内敛又是清雅,哪能不喜欢,对桃漾笑道:“有心了。”

    她让桃漾坐在她身侧,示意身边的其他姑娘都先退下,随后与桃漾道:“你父亲今儿一大早来给我请安,本是要见见你的,有些事就先回了。”

    谢老夫人轻叹:“早些日子竹陵桓氏的人自淮阳回去遇到山匪劫道去了南阳郡的事,你也是知道的,这些日子我虽在府中,却也知道这外面传的沸沸扬扬,”谢老夫人抬了抬眉:“亲事退了也就退了罢。”

    谢澜与谢老夫人说起这件事时,亲事已经退下了。

    竹陵桓氏是门不错的亲事,按谢老夫人的意思,外面传的再是沸沸扬扬,终究是捕风捉影的事,这亲事如何就退了。

    不过,这是阳夏谢氏的事,谢老夫人不过问。只是受谢澜所托,与桃漾把这件事说了罢了。

    桃漾并不怀疑谢怀砚在鹿鸣山中说的话,回存玉堂的路上她的心绪已经平复些许,听到谢老夫人的话,她低垂眼眸,掰弄着纤白指节,只不吭声。

    桃漾的难过掩饰不住,谢老夫人也瞧的分明,她慈和宽慰桃漾:“你父亲说了,日后再为你相看好人家。”

    “你二哥哥结识的好友多,他也说了,定会为你寻一门称心的亲事。”

    谢怀砚这话是与谢澜说的。

    六月中的时候,桓馥和谢澜一行人已从清远袁氏回到阳夏,途径淮阳时还命人给谢老夫人送了清远的山茶糕,桓馥还把去洛善寺为桃漾求来的许愿符送了来。

    他们回到阳夏后,很快就听闻了竹陵桓氏在南阳郡荀氏小住了三日的事,坊间那些传闻也都入了耳。他们竹陵桓氏乃名门士族,岂会做下如此之事,桓馥自然是不信的。

    只是,没过两日她就收到了桓氏家主她的长兄自竹陵郡给她送来的书信。

    信中并未言明桓恒与荀三姑娘的亲事是真是假,只道他们母亲桓老夫人早些日子病倒,遍请名医而不得法,之后有一道人前来,言明是府中有孙辈姻缘不佳,当初合的八字乃是有误。

    桓恒出生那夜确为阴雨天,也是在回竹陵郡的路上提前早产,这道士再次为他算出八字,与桃漾极为不合,若此姻缘非成不可,不但有损嫁进府中的女子,对老夫人也颇有不利。

    是以,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桓馥看完书信后,心中五味杂陈,桃漾与桓恒的亲事是她一力促成的,求了母亲,下了脸面,如今都已到了这种地步,如何就又不成了呢?

    桓馥面带愁绪,叹了又叹。

    难道当真是这两个孩子没有缘分么?

    可若没有了这门亲事,桃漾的日后又该如何呢?桓馥看完书信一直坐在窗边,谢澜走进屋中,略扫过几眼,对桓馥道:“兄长在信中不是说了,此次退婚非桃漾之过,只是两个孩子的八字不合,日后还可以再为桃漾相看别的亲事。”

    桓馥心里很清楚,这门亲事从一开始就只有母亲是愿意向着她的,可此次是兄长亲自来的书信,自是有母亲的应允,这桩姻缘有损母亲身体,她若再去言说,便是不孝。

    这门亲事波折了这么久,桓馥也着实是心累了。

    她未再言语,谢澜已知晓她的心思,对她劝说一番。

    早在昨日谢澜前往淮阳送谢敛在淮阳谢氏入家学时,就去见过谢怀砚,竹陵桓氏对于他们阳夏谢氏来说,是门再好不过的亲事。

    谢澜偶然探得一二消息,趁着送谢敛前来淮阳入学之事,前来求谢怀砚,希望他能帮忙给竹陵桓氏写封书信,把这门亲事敲定,万不可再有波折。

    谢敛是谢澜唯一的嫡子,对他期望颇重,此次谢敛顺利入学,谢澜先与谢怀砚说了一通谢敛的事后,见谢怀砚似是无心理会他的这些话,就不再言说,他观着谢怀砚的神色,说出了请他帮忙与竹陵桓氏写封书信的事。

    谢怀砚用了盏茶后,神色平和与他道:“竹陵桓氏不见得是门好亲事。”

    谢澜实在未料到他会有此一言,竹陵桓氏还不是门好亲事么……谢澜心中急速揣摩,虽猜测不得他是何意,却是顺着谢怀砚的话回:“坊间传言若为真,竹陵桓氏着实言而不信,只是这亲事——”

    谢澜不知再如何说下去,竹陵桓

    氏毕竟是他夫人的母家,他谁都得罪不起。

    默上片刻,他只听谢怀砚与他道:“我自会为桃漾妹妹留意着合适儿郎。”有了谢怀砚的这句话,谢澜心中自是一万个踏实,没了竹陵桓氏这门亲事,得到谢怀砚的看重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桃漾听着谢老夫人的这些话,心间窒闷,她未多言,在老夫人身边待了一刻钟就回了她的屋中,昨夜里虽昏昏沉沉的倒在枕上就睡下,却一直不得安稳。

    今儿一早又起身的早,她身上酸痛,打不起一点精神来,褪了鞋袜上榻躺下。

    杏枝不知道她家姑娘出去一夜,回来时为何就变得神色恹恹的,只以为是外面的传言入了姑娘的耳,姑娘心里定不好受。

    天光微暗时,杏枝再进卧房内,见桃漾身上只着了一件月白中衣,身形纤薄,就站在窗边瞧着什么,上前问:“姑娘醒了,可要用盏茶水么?”桃漾未回身,只淡淡的摇了头。

    她已在窗边站了有一会儿,手中握着的是上榻前杏枝递给她的那封母亲让父亲为她带来的书信。她睡下前搁在枕下,并未打开,此时也只是握在手中,心神凝重。

    桃漾在想桓恒。

    在想她的这门亲事。

    终归是坎坷的姻缘,总是求不得的,她一心想要离开阳夏,去过一场不一样的生活,至少能为自己做主的活着——桃漾深出口气,他说,不会让她再嫁人,便不嫁了罢,在阳夏也不是不可以生活。

    可他会让她离开吗?

    一夜不够……

    那他是要多久?

    他已夺了她的清白,她亦言明不再嫁人,他还要怎样呢,桃漾想到离开鹿鸣山时他阴沉的神色,分明已是厌极了她,所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桃漾心中混乱,或许如他这般的男子,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

    既是厌弃了,便不会再为难她。

    他身为名门谢氏家主嫡子,声名在外,总要顾及些的。

    桃漾纤白指节紧握,将那封书信攥的褶皱不堪,晚风吹动窗前榕树枝丫,带来几片鸢尾花的花瓣,桃漾的目光随之而动,她在阳夏居住的院中也种有这么一片鸢尾花,五月初来淮阳时,还未长出花苞来。

    如今应是也已绽放。

    桃漾微微怔神,片刻后,回身走至妆奁前,让杏枝为她梳发。

    临近戌时,桃漾陪着谢老夫人在佛堂里,待礼佛结束,桃漾伴在谢老夫人身边与她道:“祖母,我想回阳夏待上几日。”她未细说为何回阳夏,只这么简单一句话,谢老夫人看向她,也未多问,只问她:“回阳夏待上几日也好,可打算好何时回了?”

    桃漾回:“明儿一早就回。”

    谢老夫人应了声:“明儿让崔管家派上数十家仆陪你回去,虽只一日路程,可你身子不适,路上慢些走,正好也散散心。”桃漾对谢老夫人道谢,乖乖的给老夫人捏着肩,在佛堂里再待了会儿,准备回她的厢房时与谢老夫人道:“今儿一早从鹿鸣山中回来,倒是忘了与二公子说回阳夏之事,鹿鸣山中的花草须有人照料,不知二公子是否允我回阳夏。”

    谢老夫人闻言轻笑:“不过是些花花草草,你不必忧心,让他再找人料理就是了。”谢老夫人当即吩咐她屋里的大丫鬟青叶:“去鹿鸣山走一趟。”桃漾看到青叶出了存玉堂,过上片刻,也回了她的厢房。

    谢老夫人手中拨转佛珠,轻叹一声:“我与这孩子总是没缘分的。”崔嬷嬷在一侧面容和煦,宽慰道:“这若搁在别的姑娘那里,一桩好亲事就这么没了,定是要守在您身边的。”

    “五姑娘倒是个心思别致的。”

    *

    夜色稍暗,西山晚霞还余有一抹灿红。

    谢怀砚处理完公务回到鹿鸣山,一直待在碧月阁中。他刚从温泉池中走出,身上只着一件宽大中衣,肩宽素颈,在古亭下翻看着书卷。烛火通明,檀香阵阵,不多时,空渊引了青叶走进。

    青叶站在古亭阶下,温声见礼:“奴婢见过二公子。”谢怀砚抬眸,神色平和看向她。青叶垂眸再道:“老夫人让奴婢前来与公子说一声,桃漾姑娘明儿一早就要回阳夏,鹿鸣山中的花草公子另寻人打理就是。”

    谢怀砚骨节分明的手抚着怀中那只坡了脚的红狐狸,冷白指节捏了捏它的耳,红狐狸在他怀中不安分,来回窜动,谢怀砚神色淡漠,扣了它的爪子,语气冷厉:“怎么这么不乖——”

    第26章 第26章她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桓恒……

    红狐水灵灵的眸子望着谢怀砚,‘嗷嗷’的叫了几声。

    谢怀砚对青叶道:“桃漾妹妹思乡情切,我自是不好阻拦,让她回就是。”青叶闻言再次施礼退下。

    空渊抬眸轻轻看他家公子,上前来回禀:“公子,部曲来报,桓四郎君自竹陵郡逃了出来,正往淮阳赶。”默了默,空渊再问:“桓二爷已派了人去追赶,是否要协助桓二爷?”

    ——

    桃漾回到屋内后就又上了榻,倚在迎枕上手中随意翻着一本书卷,杏枝见她已有心思看书,心中松了口气,只去忙着收拾回阳夏去的行李,待过上有一刻钟,桃漾唤杏枝,问她:“可有人来过存玉堂么?”

    杏枝不明所以,想了想,回话:“府中的几位姑娘适才来过,给谢老夫人送驱蚊虫用的香囊,这会儿已经回了。”

    桃漾点头,轻‘嗯’了声,再叮嘱杏枝:“留意着些都有何人来了存玉堂,与我说一声。”杏枝‘诶’了声,继续去外间里忙活,再留意着存玉堂抄手游廊那边的动静。

    谢老夫人夜间有诵读经书的习惯,歇下的晚,倒是有好几拨人来了她这里,只是没有桃漾心中担忧的那位,杏枝一一进来回禀,直到亥时三刻,谢老夫人屋内的烛火熄灭,桃漾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青叶去了鹿鸣山,他必然是知道她明日一早就要离开淮阳回阳夏的事,那他未来存玉堂,也未命人来寻她,是不是已然默许她回阳夏,不再强迫于她了?

    总要试一试的——

    桃漾躺在枕上,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不知为何心中依旧惴惴不安。

    翌日一早,桃漾陪着谢老夫人用过早膳,在存玉堂里待了小半个时辰,待前来请安的人都散去,她才与谢老夫人道别坐马车往阳夏回。马车辘辘,桃漾倚在车壁上闭目休憩,直到驶出淮阳城外,离得淮阳已有数十里,桃漾才睁开眼眸,清澈澈的眸子随着马车外盛夏繁景游动。

    谢怀砚没有来存玉堂请安,昨夜他没来,今早也没有来。

    桃漾漫不经心的掰着手指,沉郁几日的神色终于舒展开些。

    ——

    桓馥午时就收到了淮阳那边传来的书信,命府中家仆前去迎桃漾。待天色暗下时,桃漾的马车回到阳夏,母女二人坐在屋中相对叙话。桓馥之前给桃漾的书信中告知她,让她在淮阳好生陪在谢老夫人身边侍奉,以她的样貌性情,日后定能再寻个好人家的。

    她未想到桃漾会回阳夏来。

    心中虽暗暗觉得桃漾此次有些不懂事,却也还是高兴的,桃漾自幼还未离开过她身边,这些日子她也着实是在心里念着她,母女二人一番问候关切自不必说。

    桃漾在桓馥这里用过晚膳,临回她的院中时,桓馥问她:“漾儿打算在家里待上几日?”桃漾抿唇,默上片刻,上前钻进桓馥怀中,乌亮的眸子看着桓馥,与桓馥撒娇:“阿娘,我不想回去了,我想留在阳夏陪着您和爹爹。”

    桃漾眉眼闪过一丝愁绪,轻声道:“也不再嫁人了,日后就留在阳夏。”桓馥抱住她,抚了抚她的青丝,笑道:“傻孩子,这说的是什么话,女子总是要嫁人的。”桓馥知道此次与桓氏的亲事,桃漾定是伤透了心,一时心中有这种想法也可以理解,轻叹道:“你若心里不痛快,娘明儿带你出去散散心。”

    “想留在阳夏,就在阳夏多待段时日再回淮阳,左右也不急着成亲了,日后有的是时间陪着谢老夫人。”

    桓馥依旧是让她回淮阳。

    桃漾神色清淡,本也知晓回不回淮阳不是她几句话就能决定的。不过,她有桓馥这句话就够了,有父亲在,不再回淮阳的事,没有那么简单,总要一步一步的来。

    桃漾在桓馥怀中点了点头,再跟桓馥说了会儿知心话,回了她的明蕊院。

    亥时,谢澜自外面应酬回来,洗漱后上榻,桓馥才与他说起桃漾回了阳夏之事,谢澜闻言神色瞬时冷沉下来,将夫人揽在怀中,滔滔不绝的说了许多,桓馥最初还在听,后来心情不大愉悦,只道:“困了,睡罢。”再不理会他。

    谢澜只好暂时作罢。

    ——

    桃漾一月有余未回阳夏,这夜,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回来后,侍弄了一整日她的花圃,之后就一直陪在桓馥身边,帮桓馥打理府宅中琐事,也陪着桓馥外出走动。这夜,母女二人坐在院中游廊下,桓馥用了块桃漾亲手为她做的点心,欣慰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娘可念着这莲子糕了。”

    桃漾盈盈一笑:“母亲喜欢,我明儿再做给母亲,正好又新摆弄出几个图样。”桓馥看着她,心里也是高兴,随后,又不知为何的叹了一声,抬眸往谢玉梵居住的院落瞧了眼,与桃漾道:“早些日子去清远袁氏,袁氏五公子样貌、才学都不错,对阿梵也有意,可阿梵对人家却是冷着个脸。”

    之前在淮阳,桃漾知晓谢玉梵和庾氏七郎君的事。

    谢玉梵那日虽与桓馥闹得不欢而散,之后桓馥也一直未松口,谢玉梵只好不再提,却是在心里暗暗较劲憋着一口气,在清远袁氏时,她母亲越是有意让她和袁氏五郎君定下亲事,她越是对人家冷着个脸。

    桓馥自然看得出她是在较劲,依旧未理会她。

    这几日,她再为谢玉梵说了门亲事,谢玉梵依旧是那犟牛的性子,桓馥心中不禁生烦,每每想到心里就不痛快。桃漾在桓馥身侧安静听她说着,未有言语,夜风沁凉,母女二人直坐到亥时才各自回到屋中歇下。

    待到翌日一早,已是辰时,杏枝见桃漾迟迟不起身,只以为是昨夜歇下的晚,这才贪了觉,再过上两刻钟,杏枝走到榻边轻唤了声,依旧不见里面人应,杏枝抬手撩开床帐,瞬时惊讶出声:“姑娘——”

    桃漾躺在枕上,面色如熟透了的樱桃,额间沁出层层汗液,听到杏枝的喊声才得以缓缓掀开眼皮,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杏枝吓得脚下不稳,踉跄着跑了出去唤人。

    一刻钟后,大夫挎着药箱急急忙忙的赶过来,给桃漾搭了脉,一时面露难色,与榻边满是担忧的桓馥道:“五姑娘忧思过重,伤脾伤肝,郁结于心,”大夫凝眉沉思,起身对桓馥施礼:“至于为何肌肤生红,不像过敏之症,倒像是冰麻。”

    “此症须静养,不可见风,老夫先为五姑娘开服静心疏肝的药煎服。”

    桃漾自幼就对蚌粉过敏,桓馥只以为是她误用了含有蚌粉的胭脂水粉,不成想竟是冰麻,凝眉对大夫颔首,让杏枝送大夫出去。

    桃漾在屋内一连服用了三日汤药,大夫再来诊脉时,气血心神倒是不再亏虚,只是面色依旧生红,女子生冰麻,大夫诊断多有不便,此次前来带了他的小女儿来,欲让她进屏风后观上一眼身体上的生红。

    杏枝站在一侧,见状上前回:“我家姑娘身上依旧生红,虽不及前几日重,却比面上更红一些。”大夫在屏风后闻言,眉眼间也生愁绪,抚须想了想,再为桃漾开上几副汤药,加以涂抹润肌膏。

    桃漾就这么在她院中养着,一连五六日,症状虽有好转,却常反复,谢澜再是接二连三的与桓馥说让桃漾回去淮阳,却是也不得法,不满之下,谢澜心中生疑,命府中老嬷嬷前去照顾桃漾,却被桓馥知晓,被赶了出来。

    他虽是父亲,可桃漾已长大成人,也不得前去一探。

    桃漾回了阳夏这许久,迟迟不归,桓馥就写了封书信命人送去淮阳,与谢老夫人言明桃漾身子不适,需要在阳夏修养一段时日才可再近跟前去侍奉谢老夫人。

    这日,淮阳谢氏回了书信,也送来了许多珍贵补品,桓馥自桃漾这里离开后,谢玉梵手中提了份糕点来看桃漾,桃漾已经下了床榻,头戴帽笠,与她隔了些距离说话。

    谢玉梵神色间写满好奇,恨不得生了双透视眼,问桃漾:“五姐姐身上可好些了么?”桃漾刚回阳夏的那日,谢玉梵随她们大伯母在寺庙祈福,未见到桃漾,之后,她怕桃漾身上生红会传染,一直想来却又不敢。

    今儿听闻谢老夫人命人送来了补品,给母亲的回信是让桃漾在阳夏好生修养,瞧这意思,是日后都不再让桃漾去淮阳本家去侍奉了。

    谢玉梵这些日子跟家里人怄气也怄的够了,早些日子气桓馥偏袒桃漾的那口气这会儿也跟着消了,她与桃漾毕竟一起长大,自幼桃漾便处处都让着她,这些日子她一个人在阳夏,也怪记挂她的。

    桃漾对她颔首:“已有所减轻,不碍事,劳六妹妹挂心了。”

    谢玉梵闻言撇了撇嘴:“但愿你在七夕日前能好,那夜我约了好几个小姐妹一道去游船,你也一起。”谢玉梵难得对桃漾邀约,桃漾这些日子也待的闷,对她颔首应下,谢玉梵在这里待上一盏茶的时辰,起身离去。

    ——

    晚间,桃漾简单用了些清粥小菜,梳洗过后就上了榻。已入三伏天,天气闷燥,她倚在迎枕上,手执香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风,任由思绪漫无目的的游走,待倚的累了,就躺下来。

    侧身时,手边无意中触到枕下的一抹冰凉,她掀开竹枕去瞧,正是那枚桓恒送给她的血红玛瑙。这枚玛瑙往日里她都是随身佩戴在颈间的,早几日才摘下,随手搁在了枕下。

    桃漾温热指腹在玲珑无暇的玛瑙上轻摩,瞧上有一会儿,欲唤杏枝过来给收起来,迟疑间,还是自己起身下了榻,走去妆奁前,小心翼翼的把这枚血红玛瑙搁在一只古檀木盒内。

    待她再回榻上时,耳边传来窗外淅淅沥沥的落雨声。

    又下雨了。

    桃漾记得在淮阳的那个落雨天,记得桓恒对她的好,不由得心中一片酸楚,她上前合窗,刚抬起手,就瞧见杏枝顶着雨自院门外小跑过来,急匆匆的模样,桃漾开口问她:“何事这般着急?”

    杏枝停下急促的脚步,往窗边看过去,一时心情激动,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抬手往院门前的位置指了指,桃漾微微蹙眉,不明所以,撑开一把油纸伞往屋外走,刚走出几步远,就瞧见了站在院门前的男子身影。

    似是场梦一般,她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桓恒。

    第27章 第27章你给我喂的是什么?……

    烟雨朦胧,烛火昏黄,那道清俊身影如松石屹立门前。

    桃漾掌心还存有适才那枚红玛瑙残留的冰凉触感,似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清冽的笑,想要牵下她的手,却再三迟疑终是不敢冒犯。桃漾心中一暖,与桓恒隔着距离遥遥相对。

    自去岁重阳定亲至今日,他们虽见面颇少,书信却从未有过中断,都当彼此是日后相伴相守之人,如今相对,话语万千化作无言,只眼眶热了又热。

    桃漾一直以为,她只是把桓恒当作她的‘稻草’。

    救命稻草。

    她想离开阳夏。

    有属于自己的新生活。

    可这并非一件易事,是桓恒的喜欢,让她有了勇气抓住希望,可不知何时,她在对日后生活的满怀期待中,也给予了桓恒她的情意,当她明白这点,已是如今这般不得相守的局面。

    雨水如线,夏风吹动,打在面上,冰冰凉凉,桃漾终是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梦,也明白她和桓恒的亲事已然退下。

    她朱唇翕动,未能开口,只脚下步子动了动,转过身往屋中走。

    她刚一抬步,就自院门前传来桓恒的声音:“桃漾妹

    妹——“依旧很熟悉,只是略显沙哑。桃漾本能的停住步子,桓恒在远处握紧了拳,坚定喊道:“桃漾妹妹,我不信什么八字不合,也从不觉得你我之间有何不妥,既然你我的亲事有损祖母康健,我愿自请逐出竹陵桓氏,自立门户。”

    桓恒的声音顿了片刻。

    “只是,日后我便一无所有,不能再给桃漾妹妹荣华富贵,但桃漾妹妹放心,我定会上进,功成名就,桃漾妹妹可还愿嫁给我么?”桓恒哽咽,上前一步:“那道士还说,我若执意与桃漾妹妹在一起,对桃漾妹妹也多有不利,这都是我的问题,我也定会求得大师为我破解。”

    “不会让桃漾妹妹伤到一分一毫。”

    字字句句淹没在风雨中,桃漾听的清晰,秀眉紧凝,纤白指节紧攥伞柄,未再迟疑,快步走回屋中,隔绝了屋外的雨声话语声,默上许久后,她将手中油纸伞递给杏枝,吩咐:“去把伞拿给他,让他快些回去罢。”

    杏枝接过急忙就去了。

    桓恒收了桃漾给的油纸伞,人却未离开。

    杏枝回来后,低声与桃漾道:“姑娘,桓四郎君清瘦了不少,走路的时候似乎腿还有些坡——”桓恒自竹陵郡来阳夏的这一路,自是不顺的。自他得知亲事被退下后,就一直在竹陵郡不安生。

    他父亲将他关在院中,数十豪奴看守,他不得出。

    后来终于得以逃出,一路上也被追赶个不停,那些豪奴虽不敢伤他,他也是没少受苦,不止人清瘦了一大圈,身上也大大小小的都是伤,如今终于到得阳夏,一腔心意终于有了出口,自是不愿离去。

    桃漾神色凝重坐在桌前,这些日子平复下来的心绪再次被拨起,她也说不清是怎样的心绪,只是繁乱如麻,让她心中如虫蚁在钻爬。

    一炷香的时辰后,她再次撑伞走出,站在院中隔了些距离与桓恒道:“恒哥哥,你说的这些非一句话这般简单,总要从长计议的,你给我些时间,先回去歇罢。”

    桃漾说完,没再停留,再回了屋中。

    一刻钟后,桓恒撑伞离开了这里,他虽不舍得走,却明白桃漾说的话是对的,他自请逐出竹陵桓氏,一切都会改变,他需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去思考,这些日子的愁闷让他不再清醒理智,他此次前来,只想向桃漾表明他的态度,以此得到她的心意是如何。

    只要桃漾妹妹是愿意嫁给他的,他所言必定做到。

    ——

    桓恒在阳夏一连住了三日,都未见到桃漾,他也未再去过桃漾那里,每日除却去他姑母院中请安,就是在府中待着,问一问府中的家仆桃漾平日里都喜欢待在府中的哪处,他也就跟着常待。

    待到七夕节这日,桃漾出了院门,来给桓馥请安。

    桓馥这些日子去她院中瞧她,桃漾始终是戴着面纱的,如今她身上的生红已好,桓馥在她脸上瞧了又瞧,神色终于舒缓下来:“是好了,好在没有留下什么疤痕,大夫说了,这汤药还是要再服上几日的。”

    桃漾对桓馥颔首:“让母亲挂心了。”

    桓恒就站在一侧,目光一直落在桃漾身上,桓馥这几日没少劝桓恒,再多的话也都说尽了,这会儿瞧见桓恒的神色,不由得在心中叹息,与桃漾道:“虽没了亲事,恒儿也是你的表兄,他许久不来阳夏,你带他四处逛逛。”

    桃漾对桓馥乖乖点头。

    今日七夕,街市上极为热闹,桃漾和桓恒在府中逛了会儿后,谢玉梵身边的婢女走过来对桃漾见礼,道:“五姑娘,我家姑娘说邀您一道去翠鸳湖上游船呢。”提到翠鸳湖,桓恒心中更是苦涩。

    上回翠鸳湖畔,他和桃漾还在说着日后的事。

    桃漾抬眸看向桓恒,问他:“恒哥哥想去游船么?”桓恒未有思索,连连点头:“自是想的。”自府中一直到翠鸳湖畔,桓恒心中不由得舒坦许多,桃漾选择在七夕节这日见他。

    又愿意与他一道游船。

    他这几日的煎熬等待受尽的折磨似乎都不见了,桃漾妹妹心里是有他的,不会因一时的落魄而不选择他,是他太过患得患失,太过以狭隘之心思忖了。

    夜风沁凉,翠鸳湖畔聚满了年轻的郎君姑娘,极为热闹。

    上了香船后,桃漾和桓恒并肩站在甲板上,桃漾抬眸轻轻看桓恒一眼,默上片刻,她轻声开口:“恒哥哥,我有话对你说。”

    桓恒垂眸看她,只以为桃漾是要回他的心意,心中紧张:“桃漾妹妹说罢。”

    这几日桃漾心中思忖的只会比桓恒更多。

    她其实没有什么选择,她的亲事从前便有诸多的不顺,没有人愿意娶一个天煞孤星命格的女子,如今与竹陵桓氏退了亲,日后若要再相看亲事只会更难。

    她本已经打算,就在阳夏待着了。

    可如今既是再有了机会,她本就一无所有,当然可以尽力去拥有,总要去试一试的。桓恒即便是脱离了竹陵桓氏,依旧是桓姓,是名门士族,自立门户后反倒日子过的清静些,没有府宅大院里那些琐碎龌龊事。

    她也能更好的按着自己的心意去过活。

    桃漾是愿意的,只是,她已不是清白之身,她思忖良久,左右徘徊,还是想与桓恒坦诚说出这件事。

    桃漾与桓恒眸光相对,许久,她忽然改了主意,或许现在说出口,桓恒会说他不在意。

    可以后呢?

    当年少的情意不再浓烈,这件事会不会成为日后反刺向她的利剑呢?

    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完全的去信任桓恒,也不愿把这件事交到别人手中。桃漾对桓恒莞尔,改了口:“恒哥哥待我情意深重,我自是愿意嫁给恒哥哥的,日后无论如何,夫妻一体,患难与共。”

    桓恒闻言,紧绷的心神瞬时松散下来,咧开嘴笑。

    将桃漾揽在怀中,紧紧抱着。

    今日是七夕,翠鸳湖上游船铺满,俱是年轻的公子女郎,一同在湖中放满许愿灯,遥望天幕银河。湖畔两侧时不时传来丝竹管弦之声,后来逐渐被上空烟火炸响的‘嘭嘭’声淹没。

    桃漾和桓恒也一道放了花灯,待花灯渐渐行远,桃漾侧首往船舱内看上一眼,与桓恒道:“恒哥哥,进来用口茶罢。”二人来到船舱内,杏枝上前往两只杯盏里都添了酒水,桃漾问她:“没有准备茶水么?”

    杏枝笑回:“湖边的春心酒楼少掌柜今日大婚,请所有游船的人品尝美酒,奴婢一时粗心大意,只顾着让姑娘尝尝这甜酒,便忘了备茶水了。”桃漾颔首,对她吩咐:“与船家说,划至湖边,添壶茶水来。”她抬眸看向桓恒:“恒哥哥的酒量不好,还是用茶水罢。”

    说了这么多,桓恒这时才明白这茶水是为他准备的,不由失笑,道:“桃漾妹妹当真是小瞧了我,虽说我酒量不佳,几杯果子酒还是没问题的。”说着,桓恒拿起面前杯盏一饮而尽。

    桃漾也跟着用了一盏。

    不出三盏酒水,桓恒果真是醉了,面色酡红,趴倒在桌。

    只是,桃漾只用了一盏酒水,脑袋也晕晕沉沉的,她凝眉,抬手扶额,嗓音弱弱问杏枝:“酒水里还放了什么?”杏枝见状,也不由得一慌,急忙上前扶住桃漾,怯怯道:“奴婢,奴婢只放了姑娘给的东西。”

    桃漾眼眸半阖,朝桓恒看过去,他并非是醉了酒,而是昏了过去——

    翠鸳湖另一艘香船上,谢怀砚端坐案前,身侧医师拿起酒壶倒上半杯甜酒,凑在鼻间轻嗅,随后神色一凝,恭敬回禀:“公子,这酒水里含的——是靡香。”

    医师将杯盏递在谢怀砚面前,再开口道:“糜香是坊间常用的一种情药,因其易得,药性极猛,多用于风月之所。

    “谢怀砚垂眸一瞥,点墨眸光望着不远处那只香船,抬手将面前杯盏摔了出去。

    桃漾在晕倒前让杏枝给了船家银子,把船停靠在一处离街市偏僻的柳树下,船家拿了银子自行离去,杏枝则一直守在船舱外。不多时,桃漾躺在枕上,神思混沌,只觉有人往她口中喂了什么。

    她逐渐开始有了意识,挣扎许久,才得以睁开眼眸,眼前一片眩晕,只能模糊看到一个人影坐在榻边,垂眸看着她,她头痛凝眉,口中低哑的唤着:“恒哥哥——头好痛——”

    面前男人依旧看着她。

    随后,自榻边小几上取来一只杯盏,冰凉指腹拖在她侧颈,不由分说将杯盏中液体喂到她口中,桃漾嗓子干哑,只以为杯盏中是茶水,刚入口中便觉不对,可那只宽大手掌捏着她下颌,让她动弹不得,连咳数声,只能将口中酒水全数咽下。

    酒水冰凉,入喉进腹,桃漾呛了这么一阵,思绪逐渐清醒,面前人的身影也渐渐清晰,桃漾不由得乌眸放大,落于被褥上的指节瞬时攥紧,红唇翕动:“二公子——”她抬眸往船舱外去瞧:“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怀砚垂眸打量着她,淡淡开口:“怎么,桃漾妹妹是怪我扰了你的好事么?”他神色平和,眸光却冷的骇人,如同黑不见底的深渊,随时都能将眼前人吞没入腹。

    桃漾被他直接问起,垂下眼眸,片刻后才低声问他:“桓恒呢?你把他带去哪了?”谢怀砚随手将桃漾用过酒水的杯盏扔向一侧,杯盏砸在木板之上,发出叮当叮当的脆响,伴随着他的声音传来:“桃漾妹妹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桃漾看着滚在木地板上的杯盏,忽然反应过来,抬眸去看谢怀砚:“你给我喂的是什么?”她眸光澄亮,面容纯真,带着伤愁,谢怀砚冷笑:“是什么?这倒要问问桃漾妹妹今夜是打算和桓恒做些什么。”

    他修长指节拖住桃漾后脑,迫使她靠近,深邃眸光观着娇靥逐渐染红,俯身贴在桃漾耳边,低声:“桃漾妹妹害人害己,总要付出些代价,自己下的靡药,当然是要自己尝尝这痛不欲生渴求难耐的滋味。”

    桃漾抬手推他,身上却已绵软无力,檀口微张,气息紊乱,额间香汗渗出,染了薄怒的眸光因含了水雾只剩勾。人的怜。欲。桃漾知靡药的药性,怕桓恒有所察觉,是以,她让杏枝减少了药量。

    却不曾想,她不过是刚用下,身上就如火灼,她耐住身体的本能继续去推谢怀砚,却在温热指腹触在他肩上时,未能挪开,谢怀砚指腹微凉,抚在她红润耳垂,低声问:“桃漾妹妹是不好受么?”

    桃漾阖上眼眸,咬紧牙,对他点了点头。

    谢怀砚轻笑:“求我——或许,我会愿意帮你。”

    第28章 第28章哭什么!这不是你自找的……

    桃漾只将额头靠在他肩上,咬破了唇,也未开口。

    谢怀砚也未理她,只微凉指腹抚在她耳边,香船外依旧热闹,时不时传来烟火炸开的声响,桃漾的气息越发凌乱,身上如同火球,她眸光迷离,已然忘却此时自己是在火狱亦或是冰窖。

    不受控制的让柔软唇瓣贴在谢怀砚修长侧颈,轻轻挪动,吻在他弧度优美的喉结之上,体内的感觉稍有好转,桃漾就再多上几许理智,侧过身来,默上几许,终于是抬眸对上谢怀砚的黑眸:“怀砚哥哥——”

    她在向他渴求。

    娇靥惹怜,红唇湿润,吐气如兰,露着香软小舌,我见犹怜,漾动心弦,谢怀砚敛眸,依旧是淡漠凉薄的神色:“桃漾妹妹好生诱。人,只可惜——”只可惜,这本是为了讨好另一个男人。

    谢怀砚将她按在枕上,解开她腰间丝带,宽大手掌攥住她双腕,丝带缠绕,捆绑在榻柱上,他神色暗沉:“桃漾妹妹身生反骨,出尔反尔,这靡药死不了人,也该磨一磨桃漾妹妹的心性。”

    他起身,抬步欲走,桃漾轻喘着开口:“谢怀砚,你混账——”

    谢怀砚闻言冷呵,侧首看她:“混账么?”他挑眉,薄润勾笑,再抬步走回榻边:“桃漾妹妹还是太过纯真——”谢怀砚抬手落下床帐,修长指节挑动,桃漾身上的薄衫左右散开。

    只余一件水红色绣莲小。衣。

    与那日在鹿鸣山温泉池中一样的绣莲小。衣。

    冰肌玉骨,滑。腻生润。

    他指腹微凉,在美玉上抚动游走,桃漾额间香汗淋淋,呼吸沉重,阖上眼眸,咬牙克制,对抗体内药酒的同时,扭动身子去躲避谢怀砚的指节,眸光水润,沾湿眼睫,被捆缚的手腕因挣脱显露出纤细青筋。

    谢怀砚俯身来吻掉她眼睫下的泪。

    轻舔紧闭的红唇。

    桃漾不去看他,不去求他。

    紧咬牙关。

    谢怀砚欣赏着她这副倔强的神色,吻在香肩,舔。舐耳垂,磨尽她所有的心力——再去咬她的唇,齿关一探即过,唇。舌勾缠,勾出靡药所有的药性,他起身,不再吻她,眸光暗沉看着泪眼朦胧的桃漾。

    他冷声:“哭什么!不是你自找的么?”说完,大步离了船舱内厢房。

    待走至船板上,空渊候在这里,见他家公子面色冷沉,垂下头去。

    谢怀砚嗓音暗哑对他吩咐:“备冷水。”

    谢怀砚回了他的香船,泡了冷水浴,待身上燥热退下后,阖眸靠在浴桶上,神色冷沉如淬了寒冰。

    让她回阳夏,让她见桓恒,不过是让她彻底死了心,她却为了和桓恒在一起,用如此手段。

    小半个时辰后,谢怀砚自船舱内走出,女医师上前回禀道:“公子,酒水里加大了靡药的药量,姑娘难耐的已咬破了唇,神志不清,口中已开始呓语——一直在唤‘恒哥哥’。”

    谢怀砚负手而立,看向身侧的空渊:“他人呢?”

    空渊回:“在另一艘船舱里。”

    谢怀砚神色淡漠,冷冷道:“丢水里去。”

    ——

    桃漾再醒来,是在一间敞阔奢华的厢房内,周围静谧无声,甚至连夏日蝉鸣都无,只有檀香气息娓娓飘来。桃漾头昏沉沉的,身上也无气力,抬手按揉了几下太阳穴,强撑着自枕上坐起身。

    后知后觉回过些神来。

    这里与昨夜喧嚣的翠鸳湖畔截然不同,她不在船舱内,这里也没有杏枝和桓恒——桃漾拧眉,是谢怀砚,谢怀砚昨夜出现在她和桓恒的香船上,清醒过来后,桃漾急忙掀开被褥下榻来,小跑至雕花木门前,抬手去推门,却只听到门外锁链发出的‘叮当’声响。

    门被自外锁上了。

    桃漾拍门喊人:“谢怀砚——开门——”她沙哑的声音在屋内回荡,不见有任何人前来,桃漾口干舌燥,身上疲倦,回身来打量着此间屋内的布置,天光还未大亮,数十树状烛台点满烛火,映衬的窗牖黯淡孤寂,这里的一桌一椅、一香炉一轻纱,无不透露着鹿鸣山中桃漾曾住过的厢房气息。

    她心神绝望,目光呆滞的蹲在雕花木门前,双腕抱膝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许久,侧门处有推门声传过来,一身着鹅黄衣衫的女子手中端着托盘走进,见桃漾赤着双足身形单薄的靠在门框上,急忙上前搁下手中拖盘,见礼道:“姑娘怎么下榻来了,此处避暑别苑夏日清凉,小心凉了脚,快上榻来罢。”

    婢女抬手欲扶桃漾起身,桃漾抬眸看她,问:“你家公子呢?我要见他。”桃漾的神色不太好,面色暗沉,眸中无光,婢女只垂首回:“奴婢也不知公子在何处。”

    桃漾再次看向面前的雕花木门:“让我出去。”

    婢女依旧垂首,生硬的回:“公子吩咐了,姑娘不能出这间屋子。”桃漾凝眉,心中生愤,欲开口斥责,可这婢女也不过是听命做事,为难她又有何用?

    她深出口气,默上许久,转身回了榻上。

    鹅黄衣衫女子名为拂柳,一直守在这屋内,她煎好了补身子的汤药让桃漾服下,桃漾不肯用,她就每隔一刻钟上前问上一回,桃漾不厌其烦,接过给用了。

    待她再睡上一觉,醒来时已是午后,屋内依旧空荡荡的,只有守在榻边的拂柳,她见桃漾醒来,施礼道:“姑娘醒了,可要用午膳么?”桃漾对她摇头,

    抬眸往窗外望过去,日光很盛,细细碎碎的透过窗牖打进来,桃漾没再问她谢怀砚在何处,只道:“这是哪儿?”

    拂柳恭敬回:“淮阳城外公子的别苑。”

    淮阳城外。

    桃漾在心里默默念上一遍,她已经离开阳夏一夜半日,母亲见她迟迟不回府中,定会命人去寻她,只是不知能不能寻来此处别苑,还有桓恒——

    桃漾在榻上躺了太久,起身下榻,与拂柳道:“我躺的乏了,带我在别苑里四处走走罢。”拂柳闻言,看了看桃漾,只垂首摇头。

    桃漾面色和煦,对她温声:“你放心,只是出门透透气,不走远。”拂柳面容生的乖巧,见桃漾话说的真挚,微有动容,却还是回:“公子吩咐了,不许姑娘出这间屋子,姑娘莫要为难我。”

    桃漾未能出去,简单用了些清粥后再躺到了榻上,拂柳倒是给她准备了许多解闷用的书卷以及做女红的一应用具,桃漾没有心思理会这些,只看了一眼。

    一日一夜过去,谢怀砚也没有来这里。

    翌日一早,桃漾起身梳洗时再次与拂柳问起她家公子,拂柳依旧是昨日那般言辞,桃漾望了眼紧闭的房门,抬手拿起妆奁左侧小几上的玉瓶‘砰’的一声砸在梨檀木地板上。

    拂柳吓的抖了一抖,急忙跪在地上。

    随后抬眸悄悄嘘了眼桃漾的神色,实在未料到面前的姑娘面容和善,温婉乖巧,竟是会如此大发雷霆,拂柳咬了咬唇,低声道:“公子让奴婢好生照顾姑娘,姑娘莫气坏了身子。”

    桃漾秀眉凝住,神色无奈闭了闭眼。

    一时间,屋内静谧,桃漾坐于妆奁前许久未动,拂柳也跪在身侧不敢再吭声。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锁链被人打开的声响,很快,屋门被推开,一阵凉风吹进,桃漾回过神来。

    清晨的光耀白而清冷,谢怀砚气质矜傲,着一袭墨色锦袍走进,神色淡淡看了桃漾一眼。

    拂柳见状,急忙起身行礼退下。

    谢怀砚眸光扫过梨檀木地板上碎了一地的玉瓶,再次隔着雾白晨光落在聘婷身影之上,桃漾此时坐在妆奁前,身上只有一件海棠色锦纱中衣,满头青丝也未来得及梳拢,如泼墨般垂在纤背之上。

    日光打在她如玉侧颜,倒显恬淡。

    “桃漾妹妹发这般大的气性,是下人照顾不周么?”他走上前,抬手一揽,攥住纤腰将桃漾抱在怀中,温软入怀,清香蛊人,桃漾抬手推他,乌眸黑亮与谢怀砚相视:“你将我困在此处,我父母迟迟寻不得我,定会担忧伤心。”

    “若是事情闹大,于公子又有何益处?”

    桃漾气恼的看着他。

    纵使他权势再大,也一样在乎声望清名,这是名门士族一直延续经久不衰的根本。他谢怀砚声名在外,被世人称为谦谦君子,掌管豫州兵马,就这般不在意么?

    桃漾直直望着他,隐约带着几分执着的告诫:“还望二公子能让我回家。”

    谢怀砚闻言神色不变,只觉可笑,抬步走至窗边将桃漾放在香榻上,不等他松手,桃漾已挣脱开禁锢,拢紧被褥贴着墙角,明媚面容因心中憋着一口犟气显出几分薄怒,清冷唬人。

    谢怀砚神色散漫,撩袍在榻前坐下,窗边香榻狭小,他一抬手就触到桃漾红润的耳骨,冷白指节拂动她耳边碎发,语气清淡:“从前我还好奇梦中的女子为何与桃漾妹妹性情不同,可是存了什么误会。”

    “如今来看,不过是我未能将桃漾妹妹看清罢了,”他微凉指腹触在滑腻肌肤,来回摩动,观着桃漾的眉眼:“桃漾妹妹真是好手段,给桓恒下了情药,一夜过后,以桓恒的心性,自是会愧疚难安,全都由桃漾妹妹来拿捏。”

    谢怀砚提起那夜的事,桃漾不觉间头再痛起来,想起那夜种种,心中思绪万千,垂下眼睫来。

    谢怀砚淡漠一笑,自怀中取出一盒白玉膏,捉过桃漾的手腕来,边为她手腕上丝带捩出的红痕涂药边道:“只不过,我原本以为桃漾妹妹至少是信任桓恒的,”他顿了顿:“原来桃漾妹妹谁都不信,坦诚相待都做不到,你对他又能有几分的情意。”

    桃漾神色怔仲,语气平淡却坚定:“公子不懂,我信任桓恒,想要和他在一起长厢厮守,他即便是知道我已不是清白之身,依旧会娶我,我又何必往他心上扎根刺呢。”

    桃漾抬眸看谢怀砚:“淮阳谢氏与竹陵桓氏一向交好,公子又何必因莫须有的梦境而与桓氏交恶呢?如我这般的女子世间有千万,为何就不能放过我?”

    谢怀砚依旧在为她的手腕涂抹着药膏,动作很轻,但桃漾能感知到,在她提到莫须有的梦境时,他就生怒了,气质冷沉,只是不显于面。

    谢怀砚平淡开口:“桓恒重情重义,是可以不在乎桃漾妹妹是否清白,可他这样的人,若是知道桃漾妹妹骗了他,知道那壶酒水中被他心心念念之人下了靡药呢?”

    他低笑一声:“桃漾妹妹可想过,桓恒心中喜欢的,该是怎样的你?”

    话语入耳,桃漾身子僵住,眸色深深的看着谢怀砚,沉声问他:“桓恒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谢怀砚随口道:“醉了酒的人,意外坠湖,桃漾妹妹觉得他怎么样了?”

    “谢怀砚!”桃漾压制着的情绪终于爆发,眸中湿润凝着他。

    默上片刻,桃漾再低声问他:“要如何才能不让公子被梦境所扰呢?”她收了情绪,神色如往日般温顺,与他平和相谈:“需要多久,是十日、半月,亦或是更久呢?”桃漾始终看不明白谢怀砚,不明白他的那些情绪。

    可她能隐隐觉察到,谢怀砚似乎也很排斥他的梦境,很不愿表露梦境中的一切。桃漾在心里想,他也是恨那个梦境的罢,或是,他恨梦境中的女子,如此高高在上骄傲之人被梦所困多年而不得法,自是生怒。

    谢怀砚收回按揉在桃漾手腕间的指节,起身取来干净绢布将手擦拭干净,回身将桃漾的神色观在眼中,语气淡漠:“桃漾妹妹不须知道是多久,只须忘了桓恒,乖乖的在我身边待着。”

    “有情绪可以消,有性子就收着。”

    他神色傲慢,居高临下,对她下着命令。

    桃漾垂眸:“怕是不能如二公子所愿,若时日太久,我母亲定会来寻我的。”

    话语轻软,带着胁迫人的意味。

    谢怀砚薄唇勾笑:“桃漾妹妹的母亲这么些年一直护着妹妹,”他侧首朝书案后的白墙看过去:“正巧我邀了桃漾妹妹的父亲和母亲来此,此刻他们正在隔壁花厅里用茶,桃漾妹妹有何要与他们说的,我都可帮妹妹一一转达。”

    桃漾心神一紧,抬眸看他。

    谢怀砚神色沉稳,并非是在骗她。

    谢怀砚俯身再将她抱在怀中,往白墙之后的暗门处走,待进了暗室将桃漾放下时,他拖住桃漾后脑,迫使她抬起下颌来,薄润的唇吻上去,轻嗅甜香,咬住桃漾唇珠迫使她轻启齿关。

    这个吻来得急,却不贪恋,谢怀砚浅尝辄止,嗓音染上几许微哑,贴在桃漾耳边:“桃漾妹妹就在这里听一听他们是如何的担心你。”

    说完,谢怀砚抬步走出暗门。

    桃漾刚进入到这间暗室就已隐约听到了隔壁花厅内似有若无的话语声,正是她父亲谢澜的声音。只是,与父亲正在相谈的也是男子的声音,母亲呢?为何听不到母亲的声音?

    一墙之隔,谢怀砚很快就到了隔壁,桃漾听到父亲对谢怀砚客气的相谈声,他与谢怀砚问起她:“不知小女桃漾如今在何处?”谢怀砚嗓音平和,回他:“桃漾妹妹身子不适,正在这别苑里修养。”

    谢澜闻言,放下心来,语气中带着轻松:“有劳二公子费心照顾她。”谢怀砚继续道:“夏日闷燥,我有意在此别苑避暑,只是这别苑内种养的花草皆不合心意,想要劳烦桃漾妹妹为我照料一段时日。”

    谢澜闻言笑回:“桃漾能得二公子看重,是她的福气,如今与竹陵桓氏的亲事不成,也不急着让她回阳夏。”谢澜说完,再补充道:“桃漾留在此处,若有何处做的不好的,还望二公子见谅。”

    谢怀砚语气淡淡回他:“这是自然。”他眉心微抬,问起谢澜:“令

    夫人何在?“谢澜被问起,神色略有不自然,回道:“我夫人昨夜偶感风寒,一早就起了高热,正在屋中歇着呢。”

    谢怀砚对他颔首。

    谢澜道:“桃漾留在这里为二公子照料花草,她母亲也是愿意的。”

    谢怀砚拿起杯盏用了口茶,语气意味不明:“只是,桃漾妹妹却有些不情愿,一心想要回阳夏,怕是我有意相留,反倒是委屈了桃漾妹妹。”桃漾在隔壁屋内听到谢怀砚的话,面色瞬时煞白。

    不出桃漾所料,谢澜与谢怀砚回:“哪里是委屈,是这孩子不懂事,一时离不得家,让她留在这里一段时日便好了。”桃漾神色渐渐清冷,已无心再听这些,抬步走出了暗门。

    片刻,谢怀砚再回了这里。

    第29章 对抗摔了谢怀砚一身

    谢怀砚再来到这里,桃漾神色沉闷问他:“我母亲怎么了?”她上前一步,眸光澄亮:“她生病了,你让我见见她。”

    谢怀砚对她轻笑:“桃漾妹妹是还不死心么?”

    桃漾不是猜不明白,母亲没有出现在这里,总是有缘由的,而这缘由是何,她一时说不准。总归,没有人会问她了,除了母亲,没有人能再帮她——她唯一能做的,是见母亲一面。

    桃漾眸中蓄满泪水,眸光坚韧看着谢怀砚,压抑的问他:“你到底要如何?”她素手抬起,轻轻扯住谢怀砚的衣袖,乌眸含光,面容惹怜,示弱的求他:“怀砚哥哥,你让我走,好不好?”

    “我不嫁人,我只回阳夏——”

    纤白指节轻轻扯动,乌黑睫羽扑扇,楚楚可怜,两道清泪顺流而下,挂在唇角,如清晨朝露滴落在花瓣,谢怀砚敛眸,观着袍袖曳动,指腹轻抬,抚过白腻肌肤,擦去温热泪液,动作温柔,声线却冷沉:“日后,桃漾妹妹都要这么乖,也不是不行。”

    他神色淡漠,不为所动,桃漾的心彻底绝望,直愣愣的站在他面前,再不言语。

    午后,桃漾懒懒的靠在窗边香榻上发怔,拂柳进屋内与她回禀:“姑娘,谢老爷和夫人已坐马车回了阳夏。”默上片刻,桃漾的目光才从窗外收回,轻声问拂柳:“夫人的身子可好些了么?”

    拂柳回:“今儿一早就有大夫来瞧过,夫人用了药就退了热,无碍后才出发回阳夏的。”桃漾淡淡应了声,不再言语。至晚间,她未用晚膳就上了榻,拂柳进来劝过好几回,桃漾只躺在枕上不予理会。

    亥时,窗外淅淅沥沥的落了雨。

    拂柳再次走进,挑开床帐瞧桃漾是否盖了薄褥,却见桃漾面色煞白,额间香汗淋淋,神色很是不安,拂柳上前一探,如同触了火盆一般的发烫,她惊的急忙收回手,抬步小跑着就去唤人。

    午后桃漾在窗边吹风时就觉身子隐有不适,只是,她心里更为闷燥,无心在意,不多时,大夫冒雨赶来给她搭了脉,开服方子让人去煎药,拂柳急忙拧了湿毛巾先给她覆在额前。

    这一通忙活后,已近子时。

    待药煎好,拂柳上前将桃漾扶起靠在迎枕上,另一婢女白芦手握汤勺往桃漾口中喂药,桃漾额头烫的不行,整个人昏昏沉沉的阖着眼眸,喂进口中的汤药也尽数再被吐出。

    待一碗汤药喂完,得以下咽的至多仅一勺。

    白芦再去厨房里端来一碗,由大夫指导着按住穴位,才得以喂下小半碗。窗外雨声急切,拂柳留了大夫在别苑里侯着,生怕桃漾出了什么意外,待白芦再去小厨房里煎好药后,两个人战战兢兢的守在榻边。

    好在夜半时分谢怀砚自外回到别苑时,桃漾的高热已逐渐退下,拂柳和白芦垂首一一回禀,谢怀砚上前抬起轻纱帐看了看桃漾,示意她们退下。

    卧房内一时静下来,谢怀砚在榻边落坐,眸光幽邃,停在桃漾眉眼。

    他抬手,修长指节触在莹白额间,只一下,桃漾秀眉紧紧凝住,神色痛苦的在枕上晃了晃脑袋。

    谢怀砚收回手,起身去了净室。

    他今夜在别苑宴请好友,虽只少饮几盏,身上却也难免沾染酒气。

    夜深惧寂,唯有窗外雨声滴答。

    谢怀砚沐浴后着月白中衣自净室走出,再来到床榻前时,桃漾已醒了过来,漆黑双眸空洞无神,怔怔的躺在枕上,唇色发白,额间沁汗,谢怀砚凝眉,抬手再探她额头。

    滚烫如开水。

    他回身,语气沉下:“汤药。”

    一直在外间守着的拂柳白芦急忙将一直温着的汤药再端进来,谢怀砚抬手接过,对桃漾道:“把药喝了。”桃漾躺在枕上,目光直直望着帐顶,不去看他。

    也丝毫未有回应。

    谢怀砚一手端汤药,一手攥在她腰间,将她整个人从枕上提起来,将汤药碗凑在她唇边,语气凛冽的命令:“张嘴。”苦涩气味袭入鼻间,桃漾似是终于回过了神,轻咳几声,抬眸直直看着他。

    随后,暗淡眸光落在谢怀砚手中汤药上,她抬手,也不知高热成这样哪里来的力气,‘嘭’的一声掀翻他手中药碗,苦涩的药汁被打翻,四散而开,溅了谢怀砚一身。

    他刚在净室沐浴过,身上着了件月白中衣,被泼的如同染了墨,这屋内的婢女无人不知她家公子最是喜洁净,平日里公子的衣衫都要再三检查熏过香后才敢拿到他面前。

    面对眼前这般情景拂柳和白芦纷纷跪下,不敢言语。

    谢怀砚神色暗沉,凝着桃漾,开口再吩咐:“去煎药。”白芦急忙起身就去了,拂柳留下,上前去更换洒了汤药的被褥。

    桃漾半倚在迎枕上,神色平淡,阖上眼眸。

    一炷香的时辰后,白芦端着汤药再走进来,递在谢怀砚手中,高大身影立在床榻前,声线低沉,带着上位者的凛冽威严:“大夫就住在别苑,桃漾妹妹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只管折腾,洒上一碗,还会再端来两碗,直到妹妹肯用药为止。”

    他的话冷厉,俨然是没了耐性,不再将汤药喂给桃漾,把汤碗递在她手边,语气生冷,含有告诫:“自己喝了。”桃漾没有看他,只是瞥了眼闻起来就苦涩的汤药,抬手接过。

    ‘砰’的一声再次狠狠摔在梨檀木地板上。

    明明是那么乖巧温顺的神色,犟起来却如此不管不顾。

    卧房内,一时落针可闻。

    拂柳和白芦只以为桃漾是把脑袋给烧糊涂了,竟敢如此得罪公子。

    紧接着,一碗又一碗的汤药被白芦端进来,桃漾脑袋昏昏沉沉,已记不得自己到底摔了多少只玉碗,似乎她都已经摔累了,白芦还在端着汤药走进来,而谢怀砚就在一侧神色淡漠的看着她。

    桃漾已没有力气再和他对抗,高热让她浑身无力,心中提着的那口气也终是消散,懒懒的钻进被褥中,想要逃离这一切,沉沉的睡过去,可她才刚躺下,就被谢怀砚自被褥中给提起来。

    宽大手掌掐住她的下颌,不容桃漾反抗,就将一整碗的汤药灌进她口中。

    这汤药比桃漾想象中还要更为苦涩,就这样灌入口中,直呛的她连连咳个不停,刚喘过气来,见谢怀砚还要再灌她,抬手欲推开,却被他攥住双腕,按在身后,再将一碗汤药喂下去。

    桃漾热的晕晕乎乎,身上酸软,再无半分气力,软塌塌的耷着身子,咳了好些时候后,眼圈绯红,滚滚泪液自眼前滑落,淌了满面,她不记得她是如何再躺下,如何沉沉的睡了过去。

    折腾了大半夜,用了两碗汤药,身上的高热退下,这一觉倒是睡得很沉,直到天光大亮才艰涩的掀开眼眸,待思绪回笼,清丽的眉眼浮上落寞,轻咳了

    几声,拂柳听到动静,急忙走进来询问:“姑娘可觉得身上好些了么?”

    桃漾对她轻轻点了头。

    再无言语。

    ——

    这场雨一连下了三日,桃漾就在屋中榻上躺了整整三日,那日夜里谢怀砚就已吩咐不再不许她出门,拂柳和白芦都劝她出去走走,她起先还回上句话或是摇头以作回应,到最后,却是理都不再理会了。

    拂柳和白芦也就不再劝,只在用药上苦口婆心。

    这日雨停,桃漾的高热早已退下,在榻上躺的实在是累了,用过早膳后听到窗外鸟声清脆,叫的欢快,心中微动,就起身出了屋门。

    雨虽已停,天幕却依旧阴沉,屋外的风凉凉的。

    在屋中闷了这么久,清风拂面时,桃漾才觉知,屋外的一景一物都是这般的鲜活有生机,比起闷在屋内时的黯淡神色,她白皙清瘦的面颊上露出几分往日清润。

    拂柳在一侧察言观色,问:“姑娘可想要出院中走走么?”桃漾闻言侧首来看她,轻声问:“可以么?”这处别苑桃漾一眼瞧过去极为陌生,与鹿鸣山不同,与他的墨园布置也不尽相似。

    只遥望过去,此间别苑花木众多,耳边偶而传来清泉流淌的淙淙声,风吹过来时,很是清凉。

    谢怀砚这三日都未过来,桃漾也未再问过拂柳和白芦。

    拂柳见桃漾盯着她的眼睛看,垂眸道:“这别苑里姑娘想去哪儿都可以。”桃漾看着她,心中了然,默上片刻,再次开口:“那便出去走走罢。”

    盛夏草木繁盛,这处别苑里清净,只时而传来几声鸟啼,桃漾漫无目的的四下走了有一刻钟,见一处湖水中莲花朵朵盛放,莲蓬也硕大饱满,就停下步子站在湖边小歇片刻。

    不时,耳边传来闲散脚步声,桃漾观景观的出神,不曾留意,直到身后的拂柳开口与来人行礼,桃漾眉心微动,回过身来,却见身后几步远的位置站着一男子。

    个头不高,面宽眼小,衣着富贵。

    桃漾不识得此人,只礼貌颔首,便回身继续望着湖中圆荷,这男子却走上前来,与桃漾并肩而立,笑声开口:“这位姑娘瞧着眼生,可是府中的哪位姑娘?”

    这话无疑不是在试探。

    桃漾抬手掩唇,轻咳了声,拂柳虽做事一根筋,却也机灵,见状上前:“姑娘染了风寒才刚好,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罢。”她上前来扶桃漾。

    桃漾下了青石台阶走出几步,身后的公子不知从哪处摘了颗莲蓬,快步上前拦在桃漾面前:“适才见姑娘瞧了这莲蓬许久,想是爱吃这个,”他垂眸看了看手中莲蓬:“送给姑娘。”

    桃漾看他一眼,示意拂柳。

    拂柳垂首见礼,抬手去接,却被这公子给躲开,再次递到桃漾面前,一双细长眼似有若无的打量着桃漾,桃漾淡声回他:“莲子清心去火,本是上好之物,只可惜,公子手中的这颗养的不好,不堪入目。”

    本是含沙射影的骂人,这公子也不是个蠢的,闻言却露出打量的笑来,眼眸中的兴致毫不掩饰,抬手直接将莲蓬塞进桃漾手中,桃漾很明显的感觉到食指骨节被人轻轻捏了下,秀眉紧凝,随之,这公子笑道:“我和姑娘定会再见面的。”

    说完,他抬步离去。

    桃漾指节一松,莲蓬‘砰’的一声滚落在地。

    拂柳只看到桃漾适才刚温和了些许的神色又变得黯淡起来,开口劝慰:“姑娘莫放在心上,这位是王氏的九爷,向来风流多情,尤其是对相貌好的姑娘惯是如此热情的。”

    桃漾看拂柳一眼,抬步往回走,轻声道:“王氏的九爷——可是沁原郡的那位王九爷?”

    拂柳点头:“正是。”

    桃漾对王九爷有所耳闻,他是沁原王氏老夫人最年幼的一个儿子,在豫州名声很盛。

    样貌生的普通,却是风流成性,身边女子日日不重样,甚至传出有被他在榻上磋磨至死者。

    桃漾心中思忖至此,垂眸看了眼自己一直僵着的手,不由得心中泛起恶心,脚下步子变快,回到屋内让拂柳端了清水来,将手泡在水中清洗了一遍又一遍。

    拂柳不明所以,本以为出去走上一趟,能让桃漾宽宽心,不再惹得公子不悦,不成想,却让桃漾愁绪更甚。

    桃漾在外面待了这么一会儿,有些疲倦,褪下鞋袜便又上了榻。

    午后,谢怀砚来到她这里时,桃漾刚午憩醒过来,听到屋内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时,她轻阖上眼,侧身朝着床榻里侧躺,用被褥将自己的大半张脸给遮挡,依旧不愿理会他。

    午后窗外日光很盛,谢怀砚身量颀长,立于床榻前,隔着香纱罗帐眸光落在桃漾身上,嗓音平和:“桃漾妹妹是还要再与我闹么?”他上前,冷白指节挑开床帐,在榻边坐下。

    阵阵檀香气息自身后传来,桃漾不由得僵直身子,低声回他:“桃漾身份低微,怎敢与公子闹,不过是身子不适,连带着心里闷堵,不愿言语罢了。”桃漾这几日休养的如何,谢怀砚自是知晓。

    “妹妹身子不适,大夫日夜守着,价值千金万金的药材养着,我待桃漾妹妹如此的好,桃漾妹妹却是这般回报我么?”他修长指节随意挑起她扑散在肩的一缕青丝,指间环绕,轻嗅甜香,语气染上淡漠:“我当桃漾妹妹该是聪明人——”

    他抬眉,绕了青丝的指腹落在桃漾肩骨:“桃漾妹妹深得我意,我自是不愿伤害到桃漾妹妹,可若妹妹不乖,便是惹了我不悦——”他指节间那缕青丝顺势滑下,神色凉薄:“那么,即便桃漾妹妹再得我心,也该另当别论了。”

    桃漾掩于被褥中的脊背僵直,只觉身后如堆冰石,她轻咬唇瓣,许久,再次低声道:“桃漾愚笨,自幼便不得父亲疼爱,亦是生来不祥的孤煞命格,从不敢去想沾。染公子这般贵重之人。”

    谢怀砚冷笑。

    “既如此,我该当顺了桃漾妹妹的意,你父亲既将你交给我,我总该为桃漾妹妹寻个好去处。”他嗓音意味不明,情绪内敛,桃漾闻言心间一紧,侧身抬眸去看他,谢怀砚已站起身:“午时,王九爷倒是来寻过我,说在莲湖边见一女子,甚得他心,有意纳之——”

    桃漾闻言面色瞬时煞白,坐起身来,恼道:“你要做什么——”

    谢怀砚神色不变,淡声道:“桃漾妹妹急什么,”他语气冷漠:“谢敛在淮阳家塾犯了错,依照谢氏一族族规,该当逐出家塾,若我写信去阳夏,桃漾妹妹觉得你父亲会拿你来换谢敛入学的机会么?”

    “桃漾妹妹既是我的,自是该由我来处置。”

    他盯着桃漾惧怕黯淡绝望的神色,俯身将微凉指腹落在她眉眼,抚平她紧皱着的情绪,低声道:“桃漾妹妹若不喜他,也不必忧心,王九爷最是喜新厌旧,待她厌弃了桃漾妹妹,以妹妹的姿容,定能再被他辗转送给他人。”

    “或许有一日,某个宴席之上,我与桃漾妹妹还有再见的机会,到时还能吃上桃漾妹妹一杯酒。”他薄唇勾笑,神色却认真:“桃漾妹妹对此当不陌生,就如你的闺中好友,家族败落,被人送来送去,遇上什么样的男人全靠造化。”

    字字句句落在桃漾耳中,她掩于被褥中的身子一点一点的发抖,朱唇被她咬的殷红,许久,她红了眼眶看他,纵使有再多的言语到了嘴边也都咽下,只气恼道:“谢怀砚!”

    谢怀砚站直身,大步走了出去。

    屋门被合上,桃漾眸光怔怔的躺在枕上,周身如同置身冰天雪地,痛苦绝望,无可奈何,不得解脱,不等她去想明白谢怀砚是真要把她送人亦或是只是在吓她,就有两个高大健壮的婆子来到她的卧房,二话不说直接掀开她的被褥,将她自榻上提起来,拖到净室里为她沐浴。

    桃漾睨她们一眼,冷声:“别碰我——”这两个婆子与侍奉她的拂柳白芦不同,根本不理会她的话,一个按住她,另一个如同洗菜一般将她按在浴桶中,仔仔细细的为她沐浴。

    桃漾挣脱不得,只能任人摆布。

    两个婆子给她身上涂满香粉,套上轻纱薄衣,再将她提到妆奁前,不由分说的为她施粉黛,金银朱钗插了满发髻,这时,有一眼生婢女走进,与桃漾见礼,将

    手中檀木盒恭敬递上来:“这是我家九爷让给姑娘送来的,说是定情之物。”

    婢女见桃漾怔在那里,并不抬手来接,搁下再次施礼退下。

    一婆子言语粗鲁道:“王九爷是风流人,极为讲究,可在那事上却惯不会怜香惜玉,姑娘等会儿可要乖顺些,也能少受些苦——”

    另一婆子接话:“王九爷院中姬妾多,最是懂女人,姑娘抖什么,乖乖受着就是了——”

    两个婆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些荤话,桃漾浑然未觉,只神色木讷,面色越来越难看,直到两个婆子扶起她往屋外走时,她纤白指节死死扣住檀木妆奁,指甲都要陷进去,也不肯抬步,看着妆奁上的檀木盒哑声道:“谢怀砚呢,我要见他——”

    桃漾居住的揽云院门前,谢怀砚一袭墨色宽袍长身玉立,眸光淡淡看着面前神色暗淡的桃漾,开口道:“桃漾妹妹要见我,见了我却又不言语,看来,妹妹无甚要紧事要与我说。”

    他抬步欲走,桃漾上前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桃漾站在这里,耳边能听到别苑的水榭里有谈笑言语声,谢怀砚是正在府中见客,无心与她多耽搁,她眼眸低垂着,话语说的艰难:“别把我送人——”

    谢怀砚侧首朝她看过来:“可你父亲把你交给我,我总要为你寻去处的。即便今日我为你驳了王九爷,明日也会再有别的公子,桃漾妹妹惹了我心烦,还是尽快离去的好。”

    桃漾攥紧他的衣袖,泪珠滚下,咬唇道:“我,我侍奉公子——”

    谢怀砚敛眸,神色淡漠的看着她:“如此性情,一身反骨,我留你何用。”他抬起冷白指节,微凉指腹为她抚去白净面容上的清泪,低笑一声:“哭什么,不识抬举!”

    他语气冷硬的很,一如年少时那般高高在上,一句话定她生死,桃漾再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她早该知道的,他并非如坊间所言,温润心善,待人慈悲。

    明明骨子里就是冷漠的一个人,俾你傲物,心狠凉薄,向来说一不二,她惹怒了他,怕是再没有回头路。

    谢怀砚抬手甩开握在他衣袖上的手:“王九爷是这别苑里的贵客,桃漾妹妹怎能让人久等,”他冷声对人吩咐:“带她回去。”桃漾再次攥住他的衣袖,眼睫之上,泪珠颤颤,却被谢怀砚再次拂开,大步离去。

    桃漾被两个婆子架着往别处走,不出片刻,就来到一处富奢小院,打开屋门,将桃漾推进去,待桃漾回过身来推门,屋外已被上了锁。

    桃漾将门推的咣咣作响,却始终推打不开。

    她喘着气,在这间卧房扫过一眼,见衣架之上挂着的是男子衣衫,上面绣有王氏一族的族徽,当下心中既怕又乱,一边落着泪,一边抬起屋内长椅,使了全部力气就去砸门,可这门如同铜墙铁壁,怎么都推砸不开。

    她放声大哭:“让我出去——”

    “谢怀砚——”

    不止屋门被上了锁,窗户也被封死,桃漾在屋内摔砸了一通后,再无气力,倚靠在门扉之上,对着外面守着的人喊她要见谢怀砚,可门外左右站立着的人如同聋了耳。

    未见有任何动静。

    桃漾再喊,一婆子这才回她:“公子事务繁忙,正在花厅里待客,姑娘还是不要再喊了。”

    不时,屋门外响起开锁声,王九爷一袭蓝衣自外走进,瞧见桃漾时眉眼染上笑。他就知道,只要他跟谢怀砚开了口,谢怀砚定会把这美人给送来,他自是知道谢怀砚身边的人哪怕是一婢子都轻易动不得。

    可这些日子,他听闻谢怀砚将他墨园里的女子通通送了人。

    显然是不再留这些女子。

    今日他在莲湖边瞧见她,生的如此样貌,却住在谢怀砚这处不常住人的别苑内,问她是府中的哪位姑娘,亦是遮遮掩掩,他当下了然,这一位,亦是谢怀砚曾收下留在身边的女子。

    他既喜欢,自是可以开口跟他讨要。

    此时,王九爷瞧见桃漾施了粉黛的娇靥,以及身上单薄诱人的衣衫,当下心间大热,上前一步,依旧端着士族公子的气势,与桃漾道:“今日一见,王某对姑娘一见倾心,日后随我回了沁原王氏,自是少不了你的荣华。”

    桃漾看到进来的人后,已下意识退至檀木桌后,屋门已再被阖上,她自知与面前之人多说无益,只看着他并不言语,王九爷便抬步上前,刚走至桃漾面前,伸出手来,桃漾已举起手中的砚台,朝他脑门上砸了上去。

    鲜血四流,王九爷抬手指了指桃漾,晕了好几圈后,‘嘭’的一声倒在地上。

    桃漾惊慌之余,跑至门边,抬手一推,门未再上锁,她一路小跑不管不顾的出去,刚踏出院门,便迎面撞上在此处路过的谢怀砚。

    桃漾小跑着一头扎进他怀中,环住他的腰。

    谢怀砚垂眸冷冷看她一眼,开口吩咐:“绑起来,再送回去。”

    守在院门前的婆子听令朝桃漾走过来,桃漾再次抱紧他,口中急促的喘着气,低声唤他:“怀砚哥哥——”

    “怀砚哥哥。”

    她嗓音里染了湿润,在他怀中抬眸,眼尾绯红,楚楚可怜,如只迷了路的小兽,耗尽了心气,亦折了自己的傲骨,温顺乖觉。

    “别——我听话,听怀砚哥哥的话。”

    桃漾再攥紧他腰间的衣衫,泣泪如下。

    谢怀砚敛下眼眸,看着她委屈无措的落泪,终是起了怜惜,宽大手掌落在桃漾手上,将她的手自腰间拿开,俯身将桃漾拦腰抱起,往他的寝居行去。

    桃漾被他抱在怀中,软塌塌的靠在他胸膛上,由小声啜泣到渐渐无声。

    她心中乱成一片,心志消磨殆尽,格外的感到疲累,整个人恹恹的,像只蜷成一团的狸奴,乖乖的贴在谢怀砚宽大胸膛前。

    谢怀砚将她放在卧榻上,命人端来清水,湿了绢帕,为她擦去手中沾染的血迹,再俯身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嗓音温和宽慰:“别怕,只要桃漾妹妹乖,我自会待妹妹好。”

    他将桃漾再抱在怀中,吻去她乌黑眼睫上挂着的一滴似掉不掉的泪,嗓音低哑:“我身边没别人,只桃漾妹妹一个。”

    桃漾乖乖在他怀中,微扬下颌,承受着他的吻。

    第30章 第30章足够乖顺,便够了。……

    桃漾身子紧绷了这么许久,适才被谢怀砚抱回来时没了心力,彻底松软下来,此时坐在他腿上,柔若无骨,折腾了这么久,谢怀砚终于等来了她的顺从,自不是一个吻可以了事的。

    他眸色暗下,呼吸灼烫,吮。住桃漾香舌,修长指节抚在发间,珠钗玉翠,叮脆砰砰,散落一地,满头青丝散下,清香勾人,谢怀砚将她按在怀中,埋在她发间,去吻她的发,舔。咬她粉红耳垂。

    桃漾阖上眼眸,只埋在他怀中,让自己忘记此时身在何处,在做什么,忘记自己,忘记身体的感觉,指节越蜷越紧,克制着自己不去推开他。

    她躺在枕上,颈间小衣系带勾去,身上轻纱薄衣如若无物。

    “放松——”谢怀砚贴在桃漾耳边,轻声引导:“人间至欢,桃漾妹妹与其忍耐,不如享受——何苦伤了自己。”

    桃漾初经人事那两回,谢怀砚未能讨到好,此时,倒有些耐心侍。弄她,只是,虽已有过两回,桃漾的身子却比之前更为紧绷,适才在他怀中本是温软可人,可只要谢怀砚触碰到她锐敏之地,她瞬时就绷直成了冬日里的冰凌。

    刺骨、冰冷。

    桃漾怕他。

    若说几日之前,她对他在外的名望,对他谢氏一族嫡子的身份,存有或多或少的期待,不愿相信他是如此不顾礼制为所欲为之人,可如今她在心里对他的畏惧,生生成了惧怕。

    如同暗无天际的深渊,将她整个束缚。

    桃漾知道不可再忤逆他,尽力让自己放松,可当他侍。弄的没了耐性……却如久旱枯井,难以得*。

    折腾了许久,却依旧如之前一般,谢怀砚未能尝到甜头,神色不悦,见她软塌塌的在褥上缩成一团,似是身心俱疲,她这几日心神悲恸,午后才受过惊吓,谢怀砚看她一眼,未再有言

    语,抬步离开。

    晚间的时候,桃漾起身用了些清粥,一连几日,悲恸绝望,万念俱灰,她身心疲倦,没有什么胃口,简单用了几口后,就再去洗漱上了榻,随后,拂柳手中端了一碗汤药进来。

    桃漾抬眸看过去一眼,心中已了然这是什么。

    抬手接过,依旧未用汤勺,一饮而尽。

    她漱了口,躺在枕上,卧房内燃着安神香,很快,就沉沉的睡过去。待到夜半时分,窗外圆月高悬,本该是睡梦最沉的时候,桃漾猛的嘶哑喊了一声,自枕上坐起,额间细汗淋淋,抚着心口许久未能平静。

    拂柳闻声上前,见她是做了噩梦,开口宽慰上几句,给她端了杯温水来,桃漾接过饮下,再躺回枕上,声线低哑,对拂柳道:“别熄灯——”拂柳应下,不但没有熄灯,还就留在榻前陪着她。

    夜半子时,拂柳见桃漾躺在枕上,迟迟不入睡,就开口与桃漾说话,也算是劝解:“姑娘心里别怕,”拂柳压低了声道:“奴婢瞧着公子对姑娘不一般,哪能真的就将姑娘送给他人。”

    “不过是吓姑娘罢了,既然姑娘想明白了愿意跟着公子,公子日后定会待姑娘好的。”

    桃漾朱唇轻扯,对拂柳道:“去歇着罢,不必再陪我。”她阖上眼眸,侧过身朝着床榻里侧。

    拂柳未熄灯,起身出了卧房。

    ——

    王九爷醒来已是第二日辰时。

    天光大亮,他躺在榻上,怔神许久才反应过来昨日是发生了何事,抬手一触,额头上缠了厚厚的纱布,痛的直抽抽,心间不由得怒气腾腾。

    他起身下榻,问守在屋内的侍从:“谢怀砚可来过么?”

    侍从回:“小的一直守在屋内,不曾见谢二公子。”王九爷神色变冷,怒哼一声。他自沁原前来淮阳是客,谢怀砚给他送进屋里的人将他打成这个鬼样子,却是瞧都不来瞧他一眼!

    王九爷风流,最重容止,命随从取来铜镜,看到自己被缠绕的圆鼓鼓的脑袋,一时怒气更盛,气恼问:“人呢?”

    侍从给他添了杯茶去心火,战战兢兢问:“爷您说的是谁?”王九爷一个眼刀扫过,抬脚直把随从踹趴在地上:“混账东西,当然是昨日在这里的貌美女郎。”打伤了他可以,得让他尝尝滋味。

    随从四仰八叉,一头雾水。

    王九爷身上使了力,牵扯着额头,痛的厉害,只恨不得将桃漾抽筋剥皮,好生磋磨,这时,门外随从上前来,回禀道:“爷,谢二公子来了。”

    王九爷在心中冷哼一声,撩袍在檀木桌前坐下,他倒要看看谢怀砚如何给他个解释。

    谢怀砚一袭墨色宽袍走进屋内,身后还跟了位挎着医箱的白须大夫,他神色平和,对王九爷唤了声:“枫兄。”随后示意大夫上前为王九爷再瞧瞧额头上的伤。

    王九爷起身,面露温和:“不过是一点外伤,怎劳怀砚亲自带大夫来。”他说着,抬手触了下额头,口中嘶嘶:“应是死不了人的罢?”他看向大夫,真诚发问。

    崔大夫上前一步:“公子稍坐,老夫给您瞧上一瞧。”

    王九爷再落座,脸上神色精彩绝伦,可谓是苦命的很。

    崔大夫仔细瞧了一番,回身对谢怀砚回禀:“伤口不深,静养几日便可。”王九爷听在耳中,面色沉下,声音含嗔:“大夫你可要好生瞧瞧,下手伤我那人可是往死里砸的。”

    谢怀砚对大夫颔首,示意他退下。

    随后,他撩袍落座,神色谦谨与王九爷道:“让枫兄在我的别苑内被人所伤,着实是我招待不周,”他往身后看上一眼,空渊上前来抱着一把古筝,谢怀砚笑道:“此乃明老先生所作,我知枫兄喜好古筝,特送与枫兄以作赔罪。”

    放眼整个豫州,谁敢得谢怀砚的一句‘赔罪’。

    如此,王九爷心间的怒火已全消,看上空渊怀中的古筝一眼,怒面转笑与谢怀砚道:“怀砚客气,要我说,只怪那女子不知好歹,”王九爷得了便宜还要往外撇:“那日在莲湖,她就有意勾我,借口让我为她摘莲蓬,我帮了她,她自我手中接过莲蓬时,还不知羞耻的摸我的手。”

    王九爷抬手给谢怀砚添了杯茶,清了清嗓子,问:“不知她现在何处,这般见异思迁的女子怀砚不如把她交给我,她犯错伤我,自当惩治一番让她跪着与我道歉。”

    谢怀砚冷白指节攥着杯盏,忽而重重落在檀木桌之上,掀眸看向王九爷,声音已冷沉下去,再无适才的温润:“说到这里,我倒也有话要问问枫兄。”

    他气度威严:“我府中妹妹在别苑里待的好好的,怎就出现在了枫兄的屋中?”王九爷闻言瞬时神色僵住,刚欲开口,谢怀砚已再道:“难不成枫兄与我讨人,我不应,就强行把人给绑了来么?”

    他神色间染上冷怒:“我招待你为客,你却如此行为不端!做下这等没廉耻之事。如今我妹妹受了惊吓,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怕是拿你的命都赔不起!”谢怀砚一番话说的王九爷哑然,张着嘴巴许久才道:“她,她是你妹妹?”

    王九爷仔细回想,昨日他去见谢怀砚,与他讨要人时,谢怀砚着实是没有应下他,可,可他也未有回绝,他当时只当是他默许,后来见到那美人出现在屋内,他自是想都没想,就以为是谢怀砚把人给送来的。

    再说了,在这别苑里除了他谢怀砚能把人送来还能有谁?

    王九爷抬眸看向谢怀砚,本想发问,却见往日一向神色温润待人谦瑾的谢怀砚此时冷若冰霜,不似有假,瞬时王九爷的气势如篝火余烬,解释道:“我,我不知是谁把她送来屋里的——”

    谢怀砚冷呵一声:“不知?这别苑内除却枫兄的人再无他人,难不成是我亲自把妹妹送来给你的么?”他起身,不给王九爷再解释的机会,冷声对外吩咐:“送客。”

    王九爷一脸茫然,哑口无言。

    再欲分辨,只见空渊上前请人,像极了他的主子:“王九爷请罢,我家公子的别苑清净,惯不招待污秽之人,我家公子看在沁源王氏与淮阳谢氏世代交好的面子上,此事给九爷留个脸面,日后九爷也该稳妥些。”

    让一个下人来与他说这些话,王九爷瞬时怒从心起,可人家已经往外请他,虽他不知那女子是谢氏府中的姑娘,也不明白人是如何来到他屋内的,终究是行了不规之举冒犯了。

    只能忍着怒火,收拾物件带着随从狼狈离去。

    ——

    桃漾昨日夜里未能睡好,今儿直到巳时才起身下榻。

    简单用了些吃食后,就神色懒懒的坐在院中游廊下吹风,白芦自外面回来,与桃漾说:“姑娘,公子说让您收拾一下,午时与他一道用膳,之后坐马车回淮阳呢。”

    桃漾闻言抬眸,黯然眸光中露出几许不解,随后看了看这处别苑,此地离得淮阳虽不远,可来回坐马车也要一个时辰,谢怀砚常居淮阳,是要把她也带回去。

    她对白芦颔首,轻声道:“没什么可收拾的,带上几身衣服就是了。”

    白芦见她神色懒散,恬淡无求,轻声应是,抬步回屋里去了。

    桃漾继续坐在这里吹风。

    待到拂柳和白芦将物件都收拾好后,已是午时,拂柳上前与桃漾提醒:“姑娘,该去用午膳了。”日光透过枝丫洒下,桃漾正阖眸躲避着细碎的光,闻言轻轻睁开眼,先是瞧了下院中搁着的箱笼,随后对拂柳颔首往谢怀砚居住的院中去。

    桃漾没什么胃口。

    坐在谢怀砚对面,只垂眸安静的用着碗三豆粥,谢怀砚往她面前的玉碟里夹了几样菜,虽觉难以下咽,却也都强忍着用下了。

    她骨子里有倔性,愿意收着、压着,谢怀砚并不太勉强她,只要她在他身边足够乖顺,便够了。

    待至申时,桃漾和谢怀砚坐上马车往淮阳回。

    夏日闷燥,马车内放置了冰盆,依旧不如别苑内清凉。桃漾自上了马车后,就坐在最里侧的小几前,瞧见木柜上摆放着各种书籍,就随手扯来一本倚在车壁上翻看,心静下来,也就不觉得热了。

    谢怀砚翻开面前的公文,提笔落字,未去扰了她的清静。

    马车辘辘,一炷香的时辰后,途径官道的一处山路,有谢氏部曲自一里外探路而回,骑马在马车外回禀:“公子,前方有沁原王氏府中豪奴拦了官道,说是他们九爷的马车途径此处时不慎坠崖——”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帘幔,部曲继续回禀:“王氏中人说,人已从崖底救回,虽无性命之忧,却因坠崖时怀中抱有一古筝,不巧脑袋正撞在这古筝之上,适才醒来片刻,浑然不记世事。”

    “此时大夫正在马车内诊治,伤筋动骨不得轻易挪动,这才挡了路。”

    “属下已言明是公子要自此经过,王氏豪奴已将官道让出。”部曲回禀完后,翻身下马,自马腹布袋里取出那把古筝,恭敬上前递出,谢怀砚眼眸微敛,扫过古筝,依稀可见模糊了的血迹,只神色淡漠,凉薄道:“可惜,毁了一把好筝。”

    冷白指节收回,帘幔落下。

    部曲知是何意,待马车走远,将这古筝一把火给燃了。

    马车内,桃漾自书卷中抬起眼眸,看了谢怀砚一眼,随后将书卷合上,推开身侧的另一扇窗,望着马车外沿途的景致。酉时半,日光西斜,晚霞漫天,桃漾垫着迎枕趴在窗边望着远处群山连连。

    不觉出神。

    谢怀砚的公文已处理完,手中抚着一颗菩提珠倚在车壁神色散漫的看着她。肌肤白皙,染上霞红,耳骨玲珑,似有若无藏在绒绒碎发后,夏日衣衫单薄,她虽有意穿着衣襟高些的锦裙,趴在窗边,依旧可见美人骨侧洇。吮的红痕。

    谢怀砚清楚,这只是冰山一角。

    他眉心动了动,抬手添了杯清茶,开口问她:“还痛么?”他的声音响在耳畔,桃漾第一时间就回了神,趴在窗边默了片刻,才微微侧首,对他点了点头。昨日她在浴桶中时,谢怀砚就命人给她送去了药膏。

    他送来的药自是极好的。

    不等他问,桃漾补上一句:“身上痛——”

    谢怀砚依旧看着她,没再问。

    马车行至淮阳谢氏府门前时,天色已有些暗下,桃漾跟在谢怀砚身侧踏入谢氏府门,不远处的长街漆柱后,一男子神色恨恨盯着这边,垂于身侧的拳头青筋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