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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红袍加身,阵前登基!

    清晨,天刚亮,城楼上的守军急匆匆地冲进府衙当中,向吕宗浩报告金军再一次攻城,城内的防御器械即将耗尽,请知事决断下一步该如何。

    “让城中百姓将家中的柴火、器皿都拿出来交给工匠进行改造,务必要撑下去,勤王大军很快就会到来!”吕宗浩背负双手,强壮镇定地吩咐道。

    等来报的士卒退走,他才露出胆战心惊的神态,将另外兴仁府的官员找来商议尽快南渡之事。

    “守军来报,兴仁府已接近弹尽粮绝,咱们不能再拖延下去,必须立刻出城。”

    “只借来了两艘船,恐怕不够用。”

    “管不了许多,等金军打进来谁都走不掉。”

    最终由吕相公敲定,今天夜里就趁着金军疲惫时,偷偷溜出城,拥护着官家从菏水走,绕道南下。

    几人叫来家丁收拾行囊细软,特意叮嘱他们不可闹出动静来,等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吕宗浩扶扶自己的帽檐,轻咳两声,向内院走去。

    在他的想象当中,新官家正在与他的女儿谈天说地讨论诗词哲学,但进了院子,却发现内院寝屋的大门紧闭着,侍从们说官家早晨只出来要了大份早点,便一直独自在屋中休息。

    “哦,这是吓坏了啊。”吕宗浩摸着胡子自言自语。

    他站在雕花的门前敲了敲,“官家,是臣啊,臣来请示官家今日什么时辰出城。”。

    里面没有任何声响,以为赵构需要时间做决定,吕宗浩特意停了片刻,才复又敲门,“官家,臣吕宗浩前来请示何时出城。”

    静悄悄的,没有回复。

    “官家?”

    吕宗浩蹙起眉毛,质疑的目光猛然射向院子里守了半天的侍从们,“你们……”

    斥责的话刚起头,房门忽然打开了,吕宗浩惊喜地转过脑袋,待看清里面的情形后,微微张大了嘴巴,一时间失去了表情管理能力,震惊地说:“你,你…是谁?怎么穿着官家衣服!”

    完全敞开的大门中,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踏出,走在前方的稍矮之人头戴展翅幞头,身穿朱红公服,面容却白皙精致十分女气,完全不是吕宗浩认识的任何一人。而他刚刚扶持上位的新官家此时殷勤地跟随在这人身旁,满脸堆笑。

    见到吕宗浩,前任官家赵九郎抬起手来,将一幅卷轴举到他眼前,热切地说:“这是朕的禅位诏书,吕相公瞧一瞧。”

    “从现在起,十娘就是信任官家啦。”

    “……禅位!”不明所以接下卷轴的吕宗浩只觉得浑身发凉,双手无力,几乎拖不住没多少重量的卷轴,他瞪圆了眼睛在面前两个新旧官家身上来回转圈,不敢相信。

    十娘,武德帝姬!?

    他颤抖着手打开卷轴,里面的内容他曾经读过一回,只不过上一回乃是赵佶禅位给太子的诏书,今天里面的主人公换成了赵构和赵芫。

    赵官家的亲笔禅位诏书,还按了手印,绝对具有法理性、正统性!

    吕宗浩傻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胡闹!这是胡闹!官家怎可将皇位轻许给帝姬?如此轻浮,大宋的百年基业将毁于一旦啊!”

    “若官家实在担心金军会攻进来,咱们即刻就出发南下,绝没到威胁到官家性命的程度。”

    “官家,快收回诏书吧!”

    吕宗浩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那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武德帝姬,只焦急地围着赵九郎转圈圈,劝他收回传位诏书。

    他以为赵构写下禅位诏书是被金军吓破了胆子,一念之差行差踏错而已。

    赵九见吕宗浩依然围着自己官家前官家后,连忙偷眼望向赵芫,见到一张冷若冰霜的小脸,浑身一颤,连忙推开吕相公,怒道:“朕已经禅位给十娘,吕宗浩你敢抗旨不尊!”说完,他走到赵芫的身侧,举手作揖,“官家,您看见了,都是吕宗浩不听话,与我没有关系!”

    赵九的声音洪亮,态度义正言辞,俨然一副与奸臣划清界限的姿态。

    对赵九的识相很满意,赵芫拍拍他的脑门,没有追究其自称‘朕’的罪过,转而面向晕头转向中的吕宗浩,“吕相公,可是传位诏书有假?”

    吕宗浩下意识地摇摇头,赵构亲手所写,其本人又在这里,自然不可能作假。

    “那就是吕相公想要操纵皇位继承,”赵芫微笑,“是否看我赵氏衰微,你想做吕不韦呀?”

    “臣绝不敢!”吕宗浩大惊失色,手里捧着的传位诏书如同捧烫手山芋一般,他恨自己怎么就接过来了,应当在拿到诏书之前,叫家丁将犯上的武德帝姬拿下的!

    不、不,还有机会挽回!在兴仁府,他吕宗浩才是实际掌权者。想到这,吕宗浩深垂下脸,假作恭敬地说:“传位一事兹事体大,不可草率完成,还请……请官家准许臣召集众位同僚一起商议继位大典的事宜。”

    赵芫负手,垂眸盯着他,“吕相公,金军兵临城下,不必太隆重了。”

    “正因为金军兵临城下,官家的登基大典才更不可缺,这可是鼓励全城士卒百姓振奋人心的大好时机。”吕宗浩坚持。

    “可我登基时…”就没什么讲究,当场群臣跪拜就口称官家了啊。赵构刚想说话,被赵芫拦下,她平静地:“吕相公所言甚是,兴仁府正需要官家作为他们的后盾,你去办吧,叫全城都知晓,朕就在这里,和兴仁府共进退。”

    听闻此言,吕宗浩紧皱眉头,强忍住没有反驳,恭声告退。

    “十娘,咱们不南下吗?”赵构眼巴巴的,“这里被金军攻打,迟早药丸啊。”

    赵芫斜眼看去,赵老九立刻改口,“区区金人绝非官家您的对手!吕宗浩不配为人臣,竟敢自作主张南下逃亡,真该死啊!”

    “哦?南下逃亡是吕宗浩自作主张?”赵芫的声音拖得长长的,似乎不太相信。

    “是真的,他昨天就怂恿我抛下百姓南渡重建朝廷,可我心系北方百姓,非常冷酷地拒绝了!”赵构用力拍打着胸膛,极力为自己证明,为了增加可信度,他还义愤填膺道,“刚刚他在门外说的话,您也听见了,吕宗浩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只许选择今晚什么时候逃出城,没有拒绝的余地。”

    “那他真是该死啊。”赵芫恍然大悟。

    赵九狠狠点头同意。

    “那等会儿,就由你亲自处决奸臣吕宗浩吧。”

    “嗯嗯嗯!”赵九狠狠点头,脑筋反应过来后,吓得打了个嗝,他结结巴巴地问,“官家,我好像耳鸣了…?”

    “朕说,你出手处决掉奸臣吕宗浩。”

    “……不不不,吕相公是文臣,怎么能杀掉文臣呢?”赵九摇晃脑袋,声音惊恐万分。

    赵芫:“杀不得?”

    赵九:“杀不得!”

    赵芫点点头,“乱军之下,失踪一两个亲王,应当在情理之中。”

    “老贼竟敢出卖河北百姓,构与他不共戴天!”赵构大吼道。

    府衙外已经装好家当准备出逃的官员们没等来赵构,却等到了一张禅位诏书,纷纷傻了眼,怎么回事?刚刚登基的康王赵构,转眼把皇位传给了别人?

    兴仁府还有另一位亲王不成?

    啊?构官家把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妹妹武德帝姬!?武德帝姬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不是被囚禁在亳州吗!

    为什么?事情怎会如此发展?

    “哼,想必官家年少,被金军吓破了胆子,慌张之下才想出了禅位的点子。”吕宗浩是兴仁府官员中的主心骨,他如此判断,立刻得到了其他人的赞同,“吕相公说得对,官家只是一时冲动而已,等到了安全的地点,一定会后悔的。”

    “咱们得帮官家纠正失误,否则等武德帝姬登基的消息传出去,就不好处理了。”

    “可官家执意如此,该如何纠正呢?”

    正当这群官员们转动大脑时,城外再次传来喧哗声,众人大惊,早上才攻打过一轮现在又来了吗!

    “报告知事,援军到了城门下,正在与金军对战!”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跳下马朝站在府衙大门前的文官们喊道。

    “援军到了!”

    “是,看人数约有五万之众!”

    众官员大喜过望,连连说“有救了,有救了!”

    “快放援军进城!”吕宗浩忙嘱咐道。

    这下好了,用不着苦恼如何劝官家收回禅位诏书了!援军一来,官家的胆子肯定回来了嘛!

    “至于武德帝姬……”吕宗浩危险地眯起小眼睛,思忖着,“我观她有意以阴趁阳之上效仿前朝武皇,这种心思绝不可纵容啊。”

    “尤其在当今乱局开启之时,一不留神,当年武周之祸或将重演。”

    “武德帝姬,留不得!”

    众人相觑,意见达成一致。等将援军引入城中,他们与将领商量好,拥簇原本的康王为官家,以谋逆犯上之罪把帝姬当场正法,想必到那个时候,官家不仅胆子回来了,也没有机会禅位给其他人了。

    城外鏖战半日后,动静终于渐渐停歇。

    金军大营中,奉命攻城的猛安回来了,“四太子,宋人来了大批援军,因为他们人数众多,先锋骑兵避之不及,交战失利。”

    “宋廷的援军来了多少人?”一听有大批援军到达,完颜兀术心里咯噔起来,不会到了十几万吧,那他可得收拾收回北上找大太子汇合才行。

    猛安连忙说。“约莫五万左右,只不过是群乌合之众,方才交战时,对方的死伤是我们的数倍。”

    只有五万人,而且战力低下,完颜兀术的心又放了回肚子里头,不过,这也说明宋廷的其他援军也可能随时到达,必须速战速决才行,他说:“所有攻城人马撤回大营,烧火做饭,全军修整,今天夜里大军压下,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哪怕用凿子凿穿城门,也必须给本太子拿下兴仁府!”

    四太子下了死命令,周围听候调遣的猛安们立刻高声应答,一副打了鸡血马上就要杀进兴仁府的样子。

    见军队士气大震,完颜兀术满意颔首,负手站在高处向兴仁府的方向望去,大宋最后的官家,你今晚就会落到我的手里!

    金军骑兵退去,兴仁府的守军连忙打开城门迎接援军进城,吕宗浩的心腹兴仁府推官吴明等在门前,见到率军而来的援军将领,连忙上前,将吕相公的嘱咐告知了这位将军。

    “有帝姬趁机篡权作乱?”浑身黑漆甲胄的将领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似在惊诧。

    “正是!武德帝姬不知用什么手段蒙骗官家起了禅位的念头,吕相公命我来请将军带兵前往府衙相助,以拨乱反正、肃清朝纲。”

    黑漆甲胄将领仰头看天,太阳西斜,“时候不早了,*请相公快带我等进府衙吧。”

    想不到来的将军竟然如此果断,吴明大喜,连忙在前方引路,把这队黑甲骑兵引向府衙方向,一路上将企图篡位的帝姬罪名罗织出满箩筐,言语间恨不能亲自手刃一般。完全没有察觉到,他身后跟随的黑漆甲骑兵安静得只剩金属碰撞与马蹄声音。

    府衙的大院中央,此时已经搭箭好了简易的祭台,周围矗立着数面赵宋官家才能使用的三旓龙纛。

    吕宗浩来到赵芫与赵构面前,拱手作揖,满脸笑容:“官家,登基大典已经筹备好了,只差官家亲自祭天昭告天下啦。”他的站位十分微妙,既可以说在向赵芫行礼,也可以说在向赵构行礼。

    “嗯,吕相公办事果然效率很高,朕做主给你个机会。”赵芫笑说着,一马当先走在前头,朝府衙大院走去。

    赵构拍拍吕相公的肩膀,说了句‘珍惜官家给你的机会’后连忙跟上去。留吕宗浩脸色阴沉地跟在后面,心想武德帝姬当真一副官家做派,好大的心,倒是没想过赵芫口中给他的机会是什么。

    “参见官家!”

    走到院子里,兴仁府的官员们已经齐聚一堂,整整齐齐地站在祭台下,向来人的方向行礼。

    “免礼!”赵芫挥手,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大步踏上祭台,祭台上已经准备好了一份祭文,她正要拿起来,忽然后方传来吕宗浩的声音:“武德帝姬住手!那祭文只能由大宋官家上表天庭,你一届妇人,怎可玷污祭文!”

    “我x你的吕宗浩!”赵构第一个跳出来指着吕宗浩大骂,“我已经写下禅位诏书传位给武德帝姬,武德帝姬就是继任的官家,你敢胡说八道!”

    “官家,你被武德帝姬迷惑了心智,只要将武德帝姬正法,你就能明白事实该如何了!”吕宗浩义正言辞反驳道。

    底下的十数名官员纷纷上前,将赵构围拢在中间,七嘴八舌地劝导,“官家,定是武德帝姬居心叵测胁迫您,为了大宋百年基业,万万不可让其得逞!”“官家,您才是天命所归,大宋的正统,九原之下,太祖和太宗皇帝在看着您呢!”“官家……!”

    纷乱中,府衙大门口涌入一群骑兵,迅速将府衙内外的空间占据住,领头的绿衣文官匆忙跑到人群面前,“吕相公,勤王大将来了!”

    吕宗浩腰杆子顿时直得跟标杆似的,对被众人围住的赵构道:“官家,勤王大军已到,臣请官家阵前登基!”正好赵构缺个正式的登基典礼,就现在补上得了!

    “对对!臣请官家阵前登基!”众人纷纷应和,一时间府衙内声音空前统一。

    “我…我……”赵构惊诧地左右张望,看到无数冷冰冰的黑甲骑兵,迷茫挣扎的目光不由望向祭台上的赵芫。怎么办,吕宗浩这**臣要黄袍加身啊,他好像没有选择的余地呀。

    正在此时,黑漆甲胄包裹住全身的骑兵将领亦跳下马,单膝跪地喊道:“臣请官家阵前登基!”

    前一秒还喊着口号的文官们忽然安静下来,他们目光投向行了跪拜礼的勤王将军,其中一名文臣忍不住提醒他:“将军跪错方向了,官家在这边。”

    然而那黑甲将军依然单膝跪地深深垂首,向着祭台上的武德帝姬又重复了一遍,“臣请官家阵前登基!”

    ‘唰啦!’

    挤满院子的黑甲骑兵们纷纷下马,单膝着地,高声喊道:“请官家阵前登基!”

    “请官家阵前登基!”

    “请官家阵前登基!”

    “请……”

    将士们的声浪一阵盖过一阵,引得城中原本惶惶的百姓们纷纷侧耳倾听。

    是新官家的登基大典!

    新官家就在兴仁府登基了!大宋官家与兴仁府同在!

    一时间城中人心振奋,城墙上疲惫不堪的守军亦重新站了起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兴仁府府衙!

    府衙中,赵芫微微抬起手掌,做出下压的动作,震天的声浪立时停止,她拿起祭台上的绢帛,沉声道:“自太祖以来,大宋百年基业由胜而衰,胡虏欺之,百姓恨之,朕赵芫应天命而生,应万民而生,迫不得已于今日在兴仁府之阵前登基!”这是她告知天下的前情提要,后面的便是吕宗浩等人准备好的祭文,只需照着念出来。

    官员们终于反应过来,指着跪了一地的士兵,颤巍巍地问:“你,你们究竟在拜谁?”

    赵芫速度极快地念完祭文,底下的黑甲将领立刻起身,转身从身后的将士手中去过一块包裹,打开,里面正是一件朱红颜色的衣裳,赵芫走下祭台时,他几步上前展开朱红披在了她的身上。

    这是一件极合赵芫身段的朱红公服,可见早已准备好。

    赵芫也不纠结,直接扯掉了赵构这套不合身的公服,露出里面穿着轻甲的衣裳,将新的公服三两下穿好。

    “官家,玉带。”黑甲将领,也就是吴俞,将玉带恭敬递上。

    一切穿戴完毕,崭新的赵宋官家赵芫终于转过身来,面对兴仁府这群官员们。

    一众或目瞪口呆或义愤填膺的官员中,赵九郎则是面色红润、眼冒精光,手脚并用挤开围在他周边的人,窜到赵芫面前,拱手拜谒:“臣构参见官家!”

    见到赵构狗腿子般殷勤的姿态,众人眼前一黑,心说,完了,一切都完了。

    看着神色愤愤的众人,赵芫淡淡问道,“还有人不服朕的吗?”

    显然在场的所有文臣都不服,他们将目光投向本地最大的官吕相公,吕宗浩亦不负众望地站出来,指着赵芫说:“武德帝姬,你可知此举会断了赵氏的传承,毁了大宋的根基!犯了大罪!”

    赵芫负手面无表情看着他:“哦?朕姓赵名芫,乃教主道君太上皇帝的女儿、道君皇帝的妹妹,朕继承大统如何会断了赵氏传承、毁了大宋根基?”

    “自太祖以来,公主不置邑司、不备官属,无忓时事,否则便是忘德犯分,罪莫大焉!而帝姬越过制度以皇女之身登基,更是废祖宗之法、启侥幸与后人,大宋的继承法统从现在开始毁于一旦,武德帝姬你扪心自问是不是犯下了滔天大罪!”

    “放你娘的狗屁!”在众人惊恐万分的目光中,吕相公那么大一个人被赵芫一脚踹成了虾米,她以为吕宗浩有什么高谈阔论,结果依然拿出那套男女有别的继承法来,“大宋都快国破家亡了,你们这群平日只知祖宗之法的虫豸还有脸来妄图操控皇位更迭、玩弄权术,弃大宋百姓于死地!”

    “拿太祖皇帝背书,本朝第一个断子绝孙的就是太祖皇帝!从太宗到如今所有皇帝,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是正统!按照你们的法理,太祖建立的大宋早断了传承!”

    啊?!此言一出,众官员们纷纷软了身体,大逆不道啊,太大逆不道了!

    “你,你,吾耻于与毒妇为伍!”官员里有年纪大的实在听不下去了,大喊着要以死明志柱跑去。

    赵构大惊失色,想上前阻拦他自尽。

    “你个老东西,朕真怕你锦衣玉食山珍海味多年力气小撞不死自己!魏无双!你帮他一把!”赵芫立刻大喝。

    赵构浑身一抖缩回了原位。

    “遵命!”黑甲军士中走出一人,身高七尺,壮硕如牛犊,上前一把揪住那老臣的衣服就往门柱上撞。

    “啊啊啊啊~!”

    刚刚还高风亮节以死明志的老头发出杀猪般的惨叫,高呼救命,但没有赵芫的命令,魏无双全当听不见,提着人继续撞柱子,没几下以死明志的老臣看着便活不成了。

    “武德帝姬你,你怎敢——”

    第62章 定国策!

    “你怎敢冒天下大不韪?”吕宗浩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用仇恨的眼神盯着赵芫,“篡权夺位,谋杀大臣,天下人不会放过你的!”他又看向脸色苍白的赵构,“官家,以武德帝姬狠毒的手段,她肯定会斩草除根,你必须逃出去以天下勤王大军为后盾,拨乱反正,拯救大宋于水火……”

    想害死我啊!赵构一听他的话吓得膀胱发紧,连忙打断他,“老东西还不快快闭嘴,休想挑拨离间!十娘得位正大光明,有禅位诏书作证!还有我,只要我活着一天,我都会为十娘作证!”

    赵芫冷笑连连,赵老九则冷汗连连。

    她轻轻摇手,叫吴俞把佩刀交给赵构,“赵九,朕说过给吕相公机会,既然他不识好歹,这个机会转让给你好不好?”

    接过殿前司的佩刀,赵九郎傻傻的‘啊’了声。

    “朕任命你为皇城司勾当使,即日起成为大宋向内的利刃,专职诛杀国贼。”赵芫轻柔地说,“吕宗浩操纵皇位更迭,更打算临阵脱逃,出卖大宋的百姓,出卖兴仁府给金人,乃是真真切切的国贼,当诛。”

    在所有人惊异恐惧的注视下,赵构硬着头皮来到吕宗浩面前,将刀架在这人脖颈上。吕宗浩见赵构面露犹豫,以为他抗拒武德帝姬的指令,连忙劝说:“官家,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乃知兴仁府事,只要能从这里出去,兴仁府的守军一定会站在我的身后,我们……”

    就当吕宗浩要说出更逆反的话之前,赵构瞪圆着眼睛,刀刃在他脖子上抹过,“老贼休想陷害我!”吕宗浩下意识想捂住脖子,力气却随着汩汩而出的鲜血一起流失,倒向面前人的身体。

    赵构退后一步,让贴在小腿上的尸体倒到地上,转回身期盼地望向赵芫,见赵芫露出满意的表情,他终于放下心来,知道自己这回真正算进入新官家的阵营里了。

    在场的官员们见赵芫和赵构一连杀死两位大臣,除了不敢相信之外便是惊恐,他们文臣的身份不再是免死金牌。显然继续对抗新官家,在场之人的结局唯有惨淡收场。

    识时务者为俊杰,只不过是皇女登基而已,前朝连皇后都登基过,他们大宋这位好歹留着老赵家的血,比前朝不知合理合法多少倍。当即有人纳手拜谒,大义凛然地说道:“老臣忽然想起,昔日天地倾覆之时,女娲补天,救天下黎民于水火,与今日中原造劫,皇女登基挽大厦之将倾何其相似!”

    有识时务的,自然还有不识时务的,这人刚启个头便被另一个中年人反驳:“那不过是神话传说,怎可作为正统依据!世界阴阳有别,定数不可更改,强行以阴趁阳之上,必然是倒行天罡、理法不容!”

    “林相公此言差矣,《吕氏春秋》中记载,女娲位列三皇尊位,说明自古以来,阴与阳就没有上下之分。太极生两仪,谓之阴阳,刚柔相推而生变化,事事皆因变化而生生不息。”说话的官员挺起胸膛,振振有词,正气昂然,“就像如今的死局,唯有阴阳相推生气不息,才能挽救我大宋江山!”

    瞧这话说的,多有道理。赵芫问他叫什么名字,那官员连忙拱手答道:“小臣徐司朗,乃兴仁府的推官。”

    “以后就跟在朕身边,当个御史。”

    徐司朗知道自己这是成功进入新官家的阵营体系里头了,当即面露惊喜,连连谢恩。

    有徐推官在前,之前没有明着站出来反对新官家的人都动摇起来,显然现在武德帝姬登基已经事成定居,连康王都站在武德帝姬那头,他们还能如何反抗。要么官位不要,要么人头不要,两个选择都是难以承受的结局。

    “诸位,朕不会勉强你们,如果依旧觉得不能接受的人,现在可以摘下帽子离开府衙。”见现场情绪到位了,赵芫于是悠然地说道,“留下来的日后便是大宋的肱骨之臣,朕不会亏待他。”

    自认为很有骨气的一部分官员当场脱下官帽和公服,一身白衣走出府衙,以表明他们对祖宗之法的坚持。

    不过这对于赵芫来说根本不痛不痒,大宋本就冗官严重,最好是所有不服她的文官都自觉一点,回家种地去,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天上的火烧云不知什么时候退干净了,夜幕悄然来临。

    府衙里的尸首被天武军清扫干净,原本的公堂整理出来作为议事场所,赵芫断定完颜兀术今夜会对兴仁府进行大规模奇袭,就在议事厅里定下了防守乃至反攻的计策。

    后院里,吕宗浩的妻儿们哭作一团,她们听说武德帝姬登基了,可是女人怎么能当皇帝呢,当了皇帝还杀死了文官,多么可怕啊。

    吕芸今年十四,生的娇美,吕宗浩便是想将这个女儿送到赵构的床上,谁知世事无常女儿没成功送出,自个的命先葬送掉了。此时哭过一场后,听着母亲和兄弟商量如何逃回宗族里,寻求叔伯庇护孤儿寡母,她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去看看杀死永远自己父亲的女官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她留意着前院的动静,听到大批人马外出的声音,于是轻手轻脚地跟了出去。

    外头人很多,即使天色昏暗,但众人手里皆举着火把,摇曳的火光下,一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女穿着朱红的公服,头戴官帽,手里提了把长箭率众走在街道中央。吕芸下意识地追了上去,但想见一见官家的人不止她一个,城中的百姓听闻官家的仪仗出行,纷纷簇拥到路两旁,用惊奇惊喜的目光望向赵宋官家的位置。

    被挤在人群中的吕芸听到身旁的人议论纷纷,都在惊诧于新官家竟然是位帝姬,原本百姓们都禁不住产生了疑虑,但当有人爆料出登基的帝姬正是传闻种的武德帝姬赵芫,大家便从诧异传遍为了兴奋。

    “就是收复了西京的武德帝姬啊?”

    “将金国二太子打得抱头鼠窜的那位?”

    “虽然是个女娃娃,可如今能救咱们的也只有这位了!”

    “原本早上听说知事他们收拾了行囊想弃城逃跑,现在武德帝姬当了官家,肯定不会留下我们了。”

    “对,新官家一定能带我们赶跑金人!”

    年少的新官家提剑走到了城楼前,转身面对跟来的兴仁府百姓,拔出了手中之剑举向天穹,高声道:“兴仁府的父老乡亲们在此见证,朕赵芫今日于兴仁府阵前登基,在此向天地、向万民立下誓言,此后必以驱逐鞑虏、复我河山为己任,绝不偏安一隅苟且偷生!”

    清亮的掷地有声的少女声音传到了街道的四面八方,所有人都默然仰望着,热泪盈眶,新官家将她的心剥开来展示给了他们看。如此高调的誓言,显示着官家的一颗无以伦比的决心啊。

    然而不止这些,振聋发聩的发言依然在继续——

    “从今日起,定驱除鞑虏、复我河山为国策!不许有议和之争,不许有妥协之争!”

    “大宋的官员,但凡有出卖一半寸国土者,斩立决!但凡有出卖一名百姓者,斩立决!”

    人群彻底沸腾,整座兴仁府,不论百姓还是士卒,听到这里时都忍不住热血沸腾,高呼起‘驱除鞑虏、复我河山!’。

    在人群中被挤碰着摇晃的吕芸此时再也顾不得避嫌的礼仪,任由人群带着她一起晃动,双眼直直地望着那众星拱月中的女官家,心中原本的悲伤和愤懑不知何时悄然消散,被另一种更加庞然的更加激烈的思绪取代。

    她知晓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当金军兵临城下时,他的谋划只有获得从龙之功、南下偏居一隅,继续笙歌曼舞太平盛世。兴仁府的百姓们,两河的百姓们,是能被他随手丢弃的障碍。和新官家相比,他的行为叫吕芸产生了这辈子从未体验过的蒙羞之感,父亲吕宗浩令她感到羞耻!

    新官家亲自坐镇在城墙上,等待着金军的进攻,城墙下百姓们一样热血满满拿着棍棒刀叉准备抗击敌人。

    躲在后院里头收拾好行囊随时准备出逃的吕家人发现,家中的小娘子不见了,吕夫人急急忙忙地安排家丁在府衙中寻找,无人知晓,吕家小娘此时正和兴仁府百姓在一处,过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手中正紧紧握着一把菜刀,警惕地倾听者城外的声音。

    ‘轰隆隆’

    ‘轰隆隆’

    被围困多日的兴仁府百姓们知道,那是金人骑兵的马蹄声,随着轰鸣声渐近,城头上的那抹朱红身影抬起了手臂,忽然放下。

    “放箭!”守军将领爆喝出声。

    瞬时间,城墙上的弓兵万箭齐发,灌注了猛火油的火桶被巨大的抛石机弹射而出,百姓们齐心协力将制作好的毒药烟球、皮炮抬上城墙,源源不绝射向金人大军当中。

    又是利箭,又是火油,又是毒烟,金军的先锋骑兵队在冲锋的路上直接被废了不少,到达城墙下方的金人面对的正是烧滚的金汁,一个个惨嚎着失去战斗力。

    金军中军,金国四太子完颜兀术冷冷望着城墙的方向,身侧的传信兵不断来报前方伤亡,其依旧面色冷峻、无动于衷。盯着城头上飘荡的三旓龙纛下端坐的那抹朱红色,冷不丁说道:“赵宋的新官家赵构,想不到你竟藏着天大的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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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决战兴仁府

    金军大肆进攻兴仁府之时,十数里外的地方,数千人马刚刚休整完毕。

    “将军,金军攻城了!”偏将匆匆赶到中帐说道。

    “好,传令,全军开拔!抄金人的老窝!”

    “是!”

    偏将大踏步跑出去,而中帐里,身穿宋制黑漆甲的将军竟是个容貌姣好的女子,正是与韩世忠分兵南下的梁红玉。经历过一路大大小小的抗金战役,她手中这支蔚州军早已心悦诚服将她当作了真正的统兵将领,无不信服她的指挥。

    乱世之下,贤能的人就如同袋中麦芒,终究会探出头来,不论男人还是女人。

    与此同时,因为听闻了新官家在兴仁府的消息,两河地区不少抗金义军转道向兴仁府勤王而来。

    其中唯李彦仙部速度最快,路上遭遇到的山地河川仿佛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利用地形一路与零散的金军对战,到达了兴仁府附近的定陶。

    金军倾巢出动,同样给了李彦仙侧方奇袭的机会。

    这个从边境侠客做到了一城副留守的年轻人,在原本的历史中,精彩绝艳用兵如神收复河北多地,在被断绝支援粮草用尽的情况下,坚守孤城陕州一年之久,最终战死于此,死时年仅三十。今年的李彦仙才二十五岁,正是斗志昂扬,立志驱除鞑虏收复河山的壮志之时。

    一心攻下兴仁府的完颜兀术根本没有料到,自己的后方和侧翼会先后遭到截击。是以当战局发生变化时,金军前方的进队依旧一股脑地往前冲锋,后方的军队被突然涌现的人马掏肛来不及变阵,进攻的侧翼被横刀截断,人马混乱。

    身处中军掌控全局的完颜兀术双眸紧缩,震惊:“不好,我们中了赵宋官家的陷阱!”

    虽然截击而来的军队人数不多,但气势恢弘,打得金军措手不及,短时间内进攻的五万金军竟被割裂开来,在进攻和防守间不知所措。

    完颜兀术当机立断下令向左翼派两队猛安截击来犯之敌,向后方派两队猛安阻断骚扰。

    庞大的进攻军队想要临时变阵是非常艰难的,尤其处于混战当中的士兵。金军虽以极快的机动性能著称,但战术方面实则以奇袭进攻为单一手段,尤其南下这段时间从来都是己方进攻,对大规模的紧急防守经验不足。

    完颜兀术的想法很好,实施上却发现在五万乱军之中重新调配兵力的难度,并非人人都被他如臂挥使,统领的军队人数越多,指挥难度则越高。此时除非他现场变身成‘多多益善’的兵仙韩信,否则休想称心如意。

    “官家,快看金军大乱!”城头上,兴仁府的守军将领惊喜地叫喊出声,“是我们的援军到了!”

    赵芫端坐在城头,自然将下方景象尽览眼中,此时她眸光闪动,当机立断起身:“吴俞,魏无双,点齐一万兵马,随朕出征!”

    “是!”

    魏无双快速跑下城墙,指挥整装备战的将士们上马,准备出城!

    啊?官家要御驾亲征?城头上跟随在赵芫身后的文官们大惊失色,其中走马上任的御史徐司朗连忙阻拦道:“官家,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是大宋的主心骨,不能以身犯险啊!”

    赵芫的速度并未因臣子的口头阻拦而减缓,大步走下城墙,跨上为她准备的战马,转头对仓惶追来的徐司朗等人道:“大凡中兴之朝,皇帝无一不能征善战,如今山河破碎,朕有心救国,岂能躲在人后。诸位若是想得明白,便与将士百姓们一道拿起武器抗击金人。”

    追过来的文官们面面相觑,他们是文人啊,怎么能和武夫一样举着武器乱舞呢。

    倒是围观百姓中不少士人学子振臂高呼,挥舞着手里头的镰刀菜刀匕首等物高声响应:“国家危亡匹夫有责,我们愿追随官家一起抗击金人!”

    看到人群中的这番景象,大宋文官们惊愕不已,劝阻官家的话卡在嗓子眼里,连底下的学生都弃文从武了,他们哪敢继续发表高谈阔论。眼睁睁望着军队集结,在新官家的振臂一呼中冲出城门。

    “啊这……”官员里有人呐呐地说,“咱们是不是得找康王,万一……”万一新官家嗝屁了,他们就赶紧裹挟着康王南下啊。

    然而不等他们行动,就见康王赵构带领一队人马围了过来,徐司朗上前诧异地问:“康王这是做什么?”

    赵构朝他展示了下臂膀上的红巾,只见红巾上用墨水写着‘皇城司’三个大字,他身后的一队人马手臂上皆捆绑着相同的红巾,“皇城司奉官家之命,监察百官将领,以防有小人作祟,做出出卖国家之恶行。”说着还露出灿烂的大白牙,“皇城司办事,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闻言,官员们倒吸凉气,刚刚产生裹挟康王南逃想法的官员面色苍白不敢直视这队新鲜出炉的皇城司卫军。完了啊,康王都成了监视自己的眼线了,众人心中毫不怀疑,只要有人露出一星半点南逃的意思,立刻就会被皇城司当卖国贼抓进大牢。

    可恶啊,皇城司真是天底下最恶毒的机构!简直是官家身边的一条恶狗!连康王现在瞧着都面目可憎起来。

    而赵九郎在说出那句牛逼冲天的话后,内心爽的不要不要的,心说就是这样,有十娘顶在前面,他跟在后头作威作福,百官见到他无不谨言慎行小心奉承!真是他梦想中的生活啊!

    城外,当城门打开的一刻,攻打的金军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到足以踩烂他们身躯的马蹄奔腾而来,顶在最前方的人还没来得及欢呼,就被奔腾而过的上万骑兵踩成了肉泥。

    宋军骑兵在赵芫的天武军带头冲锋下,如一柄巨斧劈开了金军的攻城部队,硬生生将之捣烂捣碎,而这把斧头的利刃仍在往前劈砍,冲在最前方的赵官家挥舞陌刀不断收割迎面送来的金军人头,其气势之凶悍,令人闻风丧胆。不消片刻的时间,宋军已经插入了金人腹地,朝着中军方向一路披荆斩棘高速碾压而来。

    中军内被数名猛安保护的完颜兀术见到赵宋官家的龙纛竟进入了乱军当中,瞪大眼朝身边的郑买问,“那边是不是赵宋的官家!”

    作为兀术的谋士兼老师的郑买确认了乱军里的的确就是三旓龙纛,点头诧异道:“恐怕就是赵宋官家御驾亲征来了!”

    “哈哈哈哈哈!”完颜兀术闻言忍不住仰头放声狂笑,“本太子正愁逮不着赵宋官家,现在竟然主动羊入虎口,天助我也!”

    “来人,随本太子出击擒拿大宋官家!”他拔出弯刀命令道,说着一马当先朝乱军中的龙纛冲过去。

    数名猛安将军一听对面的官家就在大军当中,顿时兴奋无比,挥舞起武器连忙追随四太子前往立功。在他们看来,赵官家已是囊中之物,只看谁能抢到手里。

    金军的侧翼,已杀得浑身浴血的年轻将领仰头震惊地望向不远处在乱军中依然不断前行的三旓龙纛,反应过来,那是官家的所在!新上任的官家,正在御驾亲征!

    李彦仙顿感一股激灵灵的的感觉直冲天灵感,甚至来不及分辨那是兴奋亦或恐惧,他再也顾不上收割金军的侧翼部队,带着亲兵朝龙纛方向奋力冲杀而上。

    官家就在前头!官家亲自下战场抗金了!滚烫的热血充斥着年轻将领的胸膛和四肢百骸,原本就力大无穷的李彦仙只觉即便此时挡在面前的是一座山岳,他也要劈碎山岳,去往官家的身边!

    “将士们,官家御驾亲征,我们去护驾!”李彦仙的声音传进了奋力厮杀的每个勤王士兵的耳朵里,瞬时间,一股强烈的无以伦比的打败敌人的愿望充满了所有士兵的胸腔,官家在我们的前方!官家与我们并肩作战着!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奋死!

    杀金贼!冲啊!

    奉命来侧翼截杀的猛安惊悚地发现这支宋军的部队战力竟然猛然飙升,仿佛每个人都悍不畏死,甚至想一命换一命不管不顾朝金军碾压过来。

    金军也是人,遇到比自己还凶残不要命的对手,一样会产生恐惧,一样会退缩,带队的猛安仓惶怒吼着:“不许后退!给我顶住!谁敢后退,我砍死谁!”

    一面刀刃如电光闪过,刚刚还在大吼大叫的猛安张着嘴的头颅从肩头滑落,杀死他的李彦仙却连一个眼神都不曾停留,如狂风掠境般从起头颅上踩踏而去。

    金军的左翼,彻底崩溃!

    远在后方,不断引诱骚扰金军后翼的梁红玉部亦发现了战场上的变化,又一轮进攻完后撤的偏将隔着火光回头眺望,隐约瞧见数面在夜色中隐现的旌旗,“将军!兴仁府好像出兵迎战了!”

    离得太远,倒是看不清晰,但兴仁府肯定是派出人马迎敌了!

    梁红玉勒停马匹,倾听着从战场中传来的动静,本被安排到后翼来攻打宋军游击部队的两个带头的猛安听到乱军中不知从哪传来的捉拿大宋官家的喊叫声,在继续追击跑得飞快的宋军游击队与回头抢捉宋国皇帝的大功劳的选择之间,毫不犹豫地转过马头,朝来路撤回去。

    如此反常的行径,引起了梁红玉的怀疑,她望着兴仁府城墙前混乱的战局,以及金军异常的动向,立刻调转方向,命令道:“全军听令,这次全力向前推进!”

    这支跟随梁红玉从北方一路杀回来的集合了数千河北义军的军队听到命令后,义无反顾的全力朝数倍于自己的金军阵营冲杀进去。

    完颜兀术不是没发现左翼和后方军队的异常溃败,但此时他的眼睛里只有前方那道龙纛大旗,只有龙纛下那抹刺眼的红色人影!

    只要抓住他,所有的宋军都会跪地投降!

    只要抓住他,赵宋的政权就会在今夜终结!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完颜兀术嘴角的笑容已经无法控制,只要抓住……!

    忽然,那道冲杀在人群中的朱红人影转过了脸庞,在夜色中黑亮如同美丽玛瑙般的眼睛扫射向带兵杀来的金国四太子,从她的陌刀上飞洒出的点滴血液溅在那张尚且稚嫩雪白的脸颊上,完颜兀术只见到这张漂亮的脸庞上同样扬起了无法抑制的灿烂笑靥。

    “怎么是你?武德帝姬!!!”震撼惊悚之间,眼见那熟悉的少女双眼放光地朝他杀过来,完颜兀术下意识勒住缰绳,向后跑去!

    第64章 金兀术的屁股蛋

    紧跟完颜兀术到来的几名猛安忽见四太子风一般冲了回来,忙上前去:“四太子,怎么回事?”

    不必完颜兀术回答,他身后手举陌刀追来的的赵宋官家映入眼帘,兀术跑到几人身后终于停下来,命令他们上前捉拿赵宋的官家。

    大宋的新官家怎么是个女娃娃?

    不过是男是女都没的区别,只要抓住她,他们的功劳足以全家富贵几辈子的。几人想都不想,挥舞着大刀或狼牙棒朝赵芫围攻而来。

    猛安们原以为拿下这年少的赵官家不费吹灰之力,甚至他们下*手都不敢用力,生怕将人砸成肉泥,不好领功劳,然而在他们的眼中,只瞧冲在最前头的胡鲁混手里的狼牙棒还没落在赵官家的战马身上,就被一刀刺穿了胸口,从马背上跌落。那出刀的角度十分刁钻竟是沿着甲胄链接的缝隙从胳膊下穿透进去的。

    猛安们顿时震惊不已,完颜兀术在后方气恼:“混账!她是武德帝姬!都给我用尽全力杀了她!”

    这女娃就是武德帝姬!将二太子打败的武德帝姬!猛安们态度顿时认真起来。

    赵芫也不是一个人追来,魏无双和吴俞策马护在两翼,对官家说道:“官家,女真人狡诈,小心他们偷袭。”说话间,数名猛安已经紧夹马腹加速度向这头冲过来,金国的女真骑兵清一色的铁浮图,一人三马,此时在冲上来的过程中,他们鸡贼地松开了备用马匹,使十几匹备用战马率先冲乱护在红衣官家周围的宋军,等对方分身乏术时,金国猛安已经无限逼近赵芫的面前。

    几人不敢大意,刚刚胡鲁混粗心之下被这看似柔弱的大宋少女一击杀死,他们数人分成参差的扇形先后冲到了赵芫的马前,用浑身披甲的战马去冲撞对方所骑之马,一旦对方的骑术稍有不精,就会被他们挤兑落马,到时候,在他们铁浮图的马蹄下,便任由揉圆捏扁。

    赵芫提缰闪避开最先到达的战马,弯腰与那猛安挥舞来的大刀错过,紧接着第二匹第三匹也到了,两把插满铁钉的狼牙棒呼啸着朝她面门砸来。这次弯腰亦闪躲不开,赵芫左手抓住马鞍整个身体翻出,战马从几名猛安中的缝隙里穿行而过,颠簸中她微微用力重新翻身上马,快速拉扯缰绳回头,陌刀粘在同样刚刚回转来的一名猛安身上,巨大的力道竟然将其身上的盔甲砍出了裂痕,刀刃着甲胄相接时迸发出阵阵火花,可见其力道之凶猛恐怖。

    这一刀没要了猛安的命,却将他整个人砸飞了出去,在地上没翻滚几下就被乱窜的战马踩翻了。

    还有剩下几个猛安,他们见赵芫又杀己方一人,登时露出无比暴怒的神情,一齐冲杀过来。

    赵芫眉头微蹙,不愿意和这几人纠缠,就在此时,斜里刺来一把长刀,将冲来的猛安拦下,竟是身穿宋军甲胄的陌生将领,那人以一己之力顶住了数名猛安的攻击,空隙间朝她喊出了自己的身份。

    “宁州李彦仙,朕记住你了,回头大大犒赏!”高声许诺完,赵芫转身策马继续追完颜兀术。

    赵芫的声音显然不是个男人,李彦仙惊诧地朝那朱红的背影望去,新官家,怎么是个女人?

    猛安被阻断去路,攻击愈发凶猛,他来不及多想,立刻回转过来与几人周旋。

    没有主帅和猛安的统领,金军已然乱成一锅粥,无头苍蝇一般在战场上四处流窜,偶尔有脑子清楚的上来拦截赵芫的战马都被她毫不停歇地直接撞飞出去,一如完颜兀术看到赵官家一般,赵官家盯着完颜兀术的背影,眼睛里同样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四太子你跑什么!”少女在后方叫他停下,可兀术哪敢,论单人武力,他可不是小怪物的对手,这点从他十三四岁时就印证过了。完颜兀术抽马鞭的力道反而更加用劲,恨不得一瞬间能飙出十里地。

    两匹战马在昏暗的乱军中急速穿行,几乎只留下各自的影子,眼看着完颜兀术即将跑出战场范围,赵芫冷笑,从马侧取下弓箭,一边瞄准趴在马背上跑得头也不回的金国四太子,一边喊话:“四太子,咱们故人相见,不如到兴仁府喝杯热茶!给个机会叫朕好好招待你!”

    我信你个鬼,武德帝姬的话焉能信!兀术在心里大骂,身体更加贴服在马背上,这是他们跑路时的经验,减少身体在敌人眼中暴露的面积,避免遭受暗箭。

    但他没料到,这么趴着,头和身体确实在赵芫的视线瞄准中消失不见了,微微翘起的结实臀部却完整地露了出来!

    ‘哧——’

    一根箭矢擦着兀术的身侧掠过,他嗤笑,果然不出他所料,当真用弓箭追杀。

    哼!见第一箭落空,赵芫哼了声,调整在马背上的姿势,再次拉开了弓弦,眯起眼睛,借着闪烁明灭的火光,紧紧锁定那只在马上不住颠簸的臀。

    片刻,手指撒开,箭矢破空!

    完颜兀术仿佛又听到了破空的声响,顿时更加压低身体,紧紧埋在马匹身上,浑然不觉,如此姿势他的下半部分于是更加翘起了几分。

    忽然,他感觉到左半边的屁股仿佛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到一般,瞪圆狭长的眼睛,半秒后在席卷整个臀部的剧痛中终于反应过来,武德帝姬射中了他的屁股!

    二十一岁的青年俊杰四太子几乎疼岔了气,却不敢停下奔逃的马匹,就这么趴在马背上颠簸着继续朝战场外逃亡。

    挽弓射箭到底影响了战马的速度,赵芫懊恼,叫大鱼跑了!

    此时她正处于金军战场的后方,周围尽是混乱的失去章法的金军,见到穿着宋人衣服的赵芫,不少金兵秉着立功的想法朝她围拢过来。

    这些小兵根本困不住赵芫,被她一个人来回杀了个十进十出,到后头几乎赵芫的战马往哪边去,哪边的金军就吱哇乱叫地跑散开。

    带兵在金军后翼掏肛的梁红玉见到一人一马飞一般冲出了战场,想也没想,举弓就射,那人影似乎弹跳了一下,却似乎速度更快地飞驰逃入夜色当中。梁红玉直觉逃跑的不是简单金人,但分不出兵力去追,干脆按下心,全力围剿溃逃的金军。

    远远见到金军里头一道朱红人影杀得人头滚滚,竟是如入无人之境,梁红玉身边的偏将惊呼那是什么人,居然强悍至此。比起偏将,饱读诗书的梁红玉见识显然更广,只片刻时间,便认出了那身装扮,“那是咱们的新任官家!”

    啊!?偏将嘴巴张的几乎能塞进去鸡蛋,老赵家基因原来这么凶残的吗?和以往官家的作风不一样啊。

    不过想归想,前头杀敌的可是官家!众人顿时振奋,嚎叫着就朝赵芫周围的金军冲过去,保护我方官家!

    数万金军全面溃败,逃的逃,投降的投降,单是受俘的人数就高达两万之多,跑掉的大多是女真骑兵。

    一战击溃金军主力部队,全城的士卒百姓几乎是欢呼雀跃着打开城门迎军队凯旋回归,一时间,大街小巷无论何时何地,处处充斥着人们的赞美之声,新登基的官家的声望空前拔升。

    兴仁府的官员们望着凯旋的赵官家,以及她身后的将领们,只觉得自己仿佛在梦中,原来一触即溃的宋军呢?强悍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金军呢?怎么滴,版本换了?

    他们官家只带一万人马出城,对战金军数万人,回来时,人数不减反增,谁能看得懂。

    而且那谁,来勤王的部队,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新官家出征时候来?不会是一早到了,搁外头故意耗着,等着救驾功劳吧!

    在这场战役中什么功劳都没捞着的兴仁府官员们无比阴暗地揣测着。

    这群人中唯独胳膊绑着红巾的赵构心情怡然,他带着皇城司的卫军指挥百姓们一道出城打扫战场,望着金军落下的满地残骸,只觉得身心都舒畅了。太好了,金人果然不是十娘的对手,以后再也不用害怕被抓走啦。

    一想到同过去父兄当官家时相比,他不仅成了新官家的心腹,还捞到了实权岗位,赵构就美滋滋。哎嘿,果然跟着十娘有肉吃!以后他要大干特干,充分发挥受到的多年精英教育,将大宋朝廷中的卖国贼全都抓进皇城司!

    战后收拾残局和羁押俘虏花费了整夜的时间,吕芸跟在百姓自发的队伍中出城帮军队清理战场,十几岁的小姑娘强忍住呕吐感与晕眩感拖行地上的尸体,捡拾起丢弃的武器。

    诸多安排与计划都安然落袋,这头,在众人的簇拥中回到府衙的赵官家好好洗漱完,将这些日子来的琐碎心思都扔出脑海,睡了个大大的好觉。

    直至翌日天明,经过一夜休整的君臣齐聚府衙的议事厅,梁红玉和李彦仙上前拜谒新官家,例行论功行赏。

    李彦仙的犒赏倒是顺顺利利,上骑都尉兼步军指挥使。受封完他抬头望着新上任的官家愣神了半晌,心情复杂地接受当今官家成了女子的事实。大环境使然,他心目中的官家从来都没有女性选项。不过现在这样倒也算好事,好歹武德帝姬打仗的本事闻名天下,正是大宋需要的君王,这么想着,李彦仙便释然了。

    他垂手退到一旁,周围都是身穿各色公服的相公,无一人留眼神给这普通武夫,他们都目光灼灼紧盯着还站在中央与赵芫说话的梁将军。

    梁红玉,朔州留守韩世忠的妻子。一介妇人!

    赵芫问过梁红玉一路来的经历,又问了韩世忠如今在何处怎么样了,听说梁红玉本是领着三千人一路打过来的,而韩世忠留在北方真定抗金,赵芫大喜地拍手,“你们夫妇二人,都是朕的肱骨之臣,都是朕的腰胆!”当即下令,给梁红玉封赏马军指挥使一职。

    话音刚落,原本躲在一旁的兴仁府官员们忽然就气势汹汹地跳出来,“官家不可!妇人为将,于理法不合!”

    “是啊官家,自古以来从未有女子为将者,若叫天下人知晓,恐怕会以为朝廷无人可用啊。”

    “不如封赏韩夫人为护国夫人,如此荣誉已是极大的恩宠。”

    刚刚还高兴的赵芫脸色沉下去,搓搓牙花子,有种想咬东西的冲动。不过此时不能再杀人,赵官家冷冽的视线扫过面前这一圈子躲在城中受庇护的官员,“诸位相公安然坐在城中,吃着热饭喝着热茶,只看将士们在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现在打胜仗了,就能舔着脸来干预朕对有功将士的赏赐?你们将朕当作了什么人?将天下的百姓当作什么?难道叫天下百姓知晓朕有功不赏,任人唯性别,是个瞎了眼睛的昏君吗!”

    文官们垂着脑袋互相偷看,官家看起来没有登基那会儿的凶残了,居然没拔刀骂他们是老东西,看来还可以继续提意见:“这个……可以额外给胡国夫人安排俸禄,此等功勋已经超越了所有妇人。”

    护国夫人,赵芫冷笑,还真是会巧立名目夺人功绩,“看来诸位相公还未曾看清楚今日的大宋是什么样子。”

    如今的大宋,不还是大宋吗?除了换了个女官家。众文官面面相觑着。

    “吴俞!”

    “在!”

    “你将梁将军的功绩张榜贴出去,问问全城百姓,问问这天下人,该给梁红玉封夫人还是封将军!”

    赵芫的话落下,吴俞立刻下去照办,使人写好榜文当场展示,叫所有人看清上头的文字可有弄虚作假。

    “诸位相公对文字可有异议。”

    众人仔细看过,纷纷摇头,见官家似乎成竹在胸一般,相公们不由深深疑惑,其中名为吴明的推官小声说出了其他人的心声:“官家,即使张贴榜文问询天下人,结果也是一样的。”

    百姓们虽文化水平低,但百年来大宋的礼法已经深入每个人的骨髓,不可能有人支持一介夫人位列将军的。

    站在一旁引发这场争执的梁红玉闻言,秀眉微蹙,不由担忧地望向这位与众不同的新官家,想要开口。她抗金为的是家国百姓,有没有犒赏都会去抗金,只要她手底下的士卒赏赐到位,便足够了。

    然而赵芫忽然伸手拍了派梁红玉的胳膊,叫她微微一愣,将即将说出口的推谢之言咽回肚子。只听这位官家不紧不慢地说:“民为水,君为舟,这句话放在百姓与士大夫身上,是一样的道理。是以士大夫向来明察民心所向,辅助君王治理天下,对不对?”

    “官家所言甚是,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若谁与民心向背,自是害人害己。”御史徐司朗出来捧哏道。

    “既然如此,今日诸位就好好瞧一瞧现今的大宋民心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这一回她不会使用暴力手段镇压官员的想法,她要让这些人睁大眼睛,看清现实。现实是国家危亡,谁能救百姓于水火中,谁就是民心所向。只有这些高高在上的文臣,才会以为天下人还在乎他们那套唯性别论。

    兴仁府的百姓们还在津津乐道昨日的大胜,畅谈当今官家御驾亲征的英姿,官家和几个大将军如何在乱军当中杀得金人屁滚尿流,如何追逐金国四太子于百里之外,仿佛百姓们自己亲自在战场上见到了那些画面一样,讨论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可见如今大家对抗金的意愿和信心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天武军将征求全民意见的榜文张贴出来时,还在热议昨夜胜利的百姓们瞬时口口相传聚集到了各大张贴处。

    “护国夫人?那是什么官?”

    “蠢,护国夫人不是官!是某某某的夫人的意思!”

    “什么?打仗这么厉害,回去后宅看孩子?官家不会真的封她当护国夫人吧!”

    “说的是啊,能大败金人,当然要封大将军!日后带兵北上收复两河啊!”

    “提出封护国夫人的是哪个龟孙,老子要打爆他的狗头!老子在河北的表亲还水深火热着呢!”

    “官家叫咱们按手印投票,投!投大将军!”

    义愤填膺中的百姓们围上来向天武军要求投票,掺在其中带头的不少都是本地的士子学生,经过这回,他们自己都决定弃文从武了,更别说涉及抗金的将领该不该继续带兵打仗的问题。

    吕家小娘混在人群中,同样在宣纸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她听着周围士子对提出‘护国夫人’论的人破口大骂,骂他们不仅固步自封不知变通,还自私自利罔顾家国,懵懵懂懂地感知到这两日的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完全颠覆了她过去十几年的认知。

    投票的结果显而易见,基本一面倒希望赵官家给予梁红玉能打仗的职位,震得在座所有兴仁府官员们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底下的士民们竟然毫不顾及梁红玉妇人的身份。

    不管他们如何诧异,梁红玉以武将身份入官场的事就此下了定论,也给未来断案开了个全新的头。

    如今这批大宋的官员,赵芫在未来某天肯定要全面换血,只是国战未休,暂时留着稳定国家管理层而已。

    当务之急,依然在抗金一事上面。

    突围溃逃的女真骑兵们,在路途中惊喜地遭遇了四太子完颜兀术,不由纷纷喜极而泣,幸好四太子还活着,否则他们这群人都得死啊。

    只不过四太子的情况似乎不太妙,由于两片屁股中箭后没有第一时间治疗,此时整个屁股已经肿成西瓜大小,和他们遭遇时,兀术骑马甚至只能努力翘着半边屁股蛋,但即使如此,也依然时不时遭到马鞍重击,疼得他泪流满面。

    领头的谋克小心翼翼地上前扶四太子下马,帮助完颜兀术趴到地上,翘着臀部,裤子褪下半截。

    谋克们纷纷倒吸凉气,只见四太子红肿肥大的屁股蛋上血渍糊啦,左右两边各一只铁箭箭头深深埋入肉里,在草原上干仗这么多年,他们还从没见过这样式的。

    “四太子,箭矢必须得拔出来,您忍一忍。”谋克一米九的汉子两只手握住完颜兀术屁股上的箭矢,声音颤抖地说道。

    兀术也知道这伤势拖不得,久了感染起来整个屁股都保不住,他咬牙低声怒道:“别废话,快点拔箭!”

    围在几步外护卫的其他女真骑兵只听到他们四太子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悲嚎,两根箭矢终于脱离了屁股蛋。

    完颜兀术一边给自己的屁股包扎,一边咬牙,阴险的宋人,阴险的武德帝姬!此仇他日后必报!必报!必报!!

    新上任的官家在兴仁府大败金军的消息在朝廷的刻意宣传下快速传遍了中原大地,各地抗金人士无不振奋,这可是赵官家亲自打的胜仗,说明什么?说明大宋有救了啊!

    过去的官家总在抗战还是议和上花费大量功夫,常常将大好的优势葬送,如今换上能打仗的官家,什么都不必争论了,就是干!

    尤其当新官家的那句‘以驱除鞑虏、复我河山为国策,绝不偏安一隅’和‘但凡有出卖一寸国土者,斩立决。但凡有出卖一名百姓者,斩立决。’传遍天下,各地的百姓们顿时与兴仁府士民一样热泪盈眶,官家终于不再抛弃他们了!

    而这位新官家过去的身份,除了在士人文臣中引起了巨大的波澜和反弹以外,并没有产生多少负面影响。毕竟,底层的百姓如今连正经活着都是美好愿望。

    听闻赵宋还有官家在,病倒的种师道又坚强的爬起来,有本地的文臣来拜访他,旁敲侧击希望种老将军能带兵回去拨乱反正,前官家传位给武德帝姬时,我等全不在场,万一内有其他隐情,咱们放置不管的话,恐怕要害了大宋江山啊。

    种师道知道这群人什么想法,他也觉得康王登基又传位可能内藏隐情,但如今之势,他绝不会带兵站到新官家的对立面去。因为他必须抗金,大宋也必须抗金,一旦揭起新官家登基合法与否的疑云,别说抗金,恐怕大宋就要在内乱中分离崩碎了。

    所以不管谁到他面前游说,种师道一概都反驳回去。他,只能当铁杆的新官家党!

    除了种师道这里,其他几路大军自然也有相似情形,但响应世家文臣号召的寥寥无几。一时间竟将世家逼到了墙角,认吧,不情愿,不认吧,没能力。

    第65章 捣毁勒石三戒

    新帝登基,大败金军,俨然是件振奋人心的好事。但对某些官员来说,就不那么开心了。

    “听说,武德帝姬登基当日,向天下起誓,绝不议和。”应天府的府衙当中,留守张显与下属的同僚们喝茶商议着此事,在场众人神情多少带着严肃。

    推官朱彦闻着茶盏口飘出的热气,心里赞了声不愧是今年春新摘的正宗六安麻埠镇瓜片,“这倒是麻烦了,金人来势汹汹,不说能不能打得过,便是能打,又要打多久呢?”

    “可不是吗,新帝登基就要大肆兴兵好战,非国家之福啊。”张显叹息一声,满脸愁容,当真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北地沦陷,日后打仗要用钱,还不是从我们南地各州县身上吸血。若能劝官家以和为贵,割地求和,便顶多年年缴纳些岁币给金人罢了,哪里不好呢。”

    “二圣虽北狩,但教主道君皇帝的夫人婕妤还在这里,照着辈分,都是新帝的长辈,不如请诸位太妃们回东京城劝诫新帝,想必在孝道之下,新帝必须顾虑一二。”副留守提出了建议,其余官员闻言纷纷颔首称赞这个办法不错,“到时候,我们再联合江淮诸州一同上书请求议和,想必,官家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吧。”除非官家想当光杆司令。

    在他们看来,武德帝姬尚且年幼,只不过会打仗而已,对官场上的规则不一定懂多少,只要稍加手段,就能拿捏住她。

    这部分官员的小心思小动作暂时还影响不到赵芫,在兴仁府大战中打跑了完颜兀术部后,重启朝廷一事就提上了日程。

    六月初九,官家的仪驾返回首都东京城,百姓人一路相送到城外三十里处才停止。

    留守东京城的张叔夜也没想到,走时是武德帝姬,回来时便是新帝了。带众人在城外迎接官家仪仗时,望着率领文官武将下马的少女,他心境起伏几番,终是叹息俯首拜谒。

    回来后的第一要事,自然是处理朝廷官员空缺的问题,按照常理来说,应当从各州县调人进中枢,但如此一来,很可能将那些立场不明的人也调进了中央来,到时候还会给她添堵。

    于是在张叔夜等人目瞪口呆当中,新官家力排众议,在东京城举办一场临时小考,事急从权,只准许国子监以及周边几个抗击过金军的州府学生前来参加。新任赵官家亲自出题,亲自监考,亲自阅卷,从中挑选年轻士子入朝为官。

    这显然不符合法理,张叔夜连着刚刚赶回东京城的李纲轮番上书,希望官家能收回成命,任命中央要员绝不能如此轻率。

    但赵芫根本不见他们,只让吴俞回他们一句话:“乱世须用重典,沉疴要下猛药。”

    同时向外发出了数道旨意,重新任命各个部门的重要岗位人员,任命李纲为左太宰兼门下侍郎,张叔夜任右太宰兼中书侍郎,统领百官。这两人资历都很老道,李纲在靖康中担任过宰执,此时不过是重拾旧业。而张叔夜在靖康时积攒了不少人心与威望,两人又主张抗金,将最重要的宰执岗位交给他们,赵芫便不用担心未来主和派在朝中翻出什么浪花来。

    对内,任命吴俞为殿前司都指挥,任命康王赵构为皇城司勾当使、杨符任侍卫亲军指挥使。任命宗泽为河北东路元帅,追击携二圣北上的金东路军。任命种师道为太原知府兼永兴路军元帅,率军抵挡金西路军。任命韩世忠为河东军都统制,任命岳飞为河北招讨使兼河北军都统制…

    一些列的任免,竟然多以奖赏提拔武将为主,就算其中有李纲、张叔夜、宗泽等文臣占据重要岗位,但数量完全比不上武将们,更别说这几人还有弃文从武的嫌疑!

    当今官家要翻天啊!

    没错,赵芫就是要翻了这大宋一百多年来的天。

    紧要的官员任免完毕,东京城乃至周边各州府的士子学生们正在赶来考试的途中,大事便轮到了赵官家自己要走的流程上,祭祀明堂,祭祀太庙。东京城里的底层官员们操办这些事,还是没什么难度的。

    祭祀明堂倒没什么可说的,按照惯例向上天问好,宣布朕是受上天眷顾的天之子云云,官员们见惯不怪了。

    只是临到祭祀太庙时,却发生了件大事,赵官家走进去后竟然大发雷霆,派殿前司都指挥使吴俞带人进去捣毁了一面石碑,将裂开的碑体扔出了太庙,在众目睽睽之下,叫人去重新搬来一面。

    李纲等人定睛一看,顿时面色剧变,原来被赵芫捣毁的竟是太祖赵匡胤立的勒石三戒!

    他们确实主战,但对于太祖立下的祖宗之法,也是非常推崇维护的,李纲当即出来拱手劝诫:“官家这是何意?勒石三戒乃太祖所立,子孙后代皆不能违背之,今日捣碎了它,恐怕天下士人都会怀疑官家的治国理念。”

    赵芫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正面反驳道:“太祖时,国朝初立,万般向荣,天下人不论文武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立下这样的碑帖自然应该。可若是今天站在这里的是太祖,看到国家危亡,而朝廷上下虫豸四伏,定然会做的比朕更决绝!”

    所为勒石三戒,第一戒保全后周子孙,此条早已过期,谁还管后周的子孙如何了。第二戒,不杀士大夫。第三戒,赵氏子孙如若违背前两条,天诛地灭。

    在当时的情境里,赵匡胤的做法不可谓不聪明,一举收得天下文人的忠心,即使这勒石三戒好似只给登基的赵官家秘密观看,但上面的内容可不是保密的。大宋刑不上士大夫,世人皆知。乃至到了改革开放的现代,还有着一大群知识分子,包括且不限于官员到学生群体,将宋朝的体制奉为圣世,认为文人就该得到一切豁免权,不论犯了道德还是法律上的罪行。

    就算现在去知乎上或者百度文库里搜索宋朝刑不上士大夫相关的文章、话题,都能看到一批遣词用句极为文艺的‘高知’们诚心诚意地夸赞宋朝刑不上士大夫的制度是全世界几千年来最开明、最好的、最有效的制度,是所谓的‘刑不上士大夫’造就了宋朝的文化发展巅峰。

    给一部分人特权,真的能促使他们越来向好的方向发展吗?呵呵,赵芫可不这么认为,特权群体只会随着时间发展越来越坏。

    想靠所谓礼法和道德去约束他们?那如果连礼法和道德标准都是由这群士大夫来制定的呢?

    说是这么说的,可你是官家,怎么能当着群臣的面将这面石碑砸碎呢。李纲内心复杂,这样做会引起许多人的逆反心理,更有甚者很多贪官污吏会产生背叛朝廷的想法啊。

    “官家初登大宝,理性安抚臣民,如此大动干戈则致使人心不稳。”

    “金军劫掠两河,而朝廷犹如无物,天下的人心早就不稳了!你我君臣,乃至大宋百姓早就立于悬崖峭壁上,岌岌可危!朕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赵芫扫视群臣,将所有人的心思看在眼里,高声喝道:“朕现在就是要告诉天下人,法不容私,谁都没有特权!士大夫犯法曰可杀,皇帝犯法曰可杀!朕若有朝一日背离天下百姓,天下百姓皆可举兵杀朕!”

    此言一出,全场倏然陷入诡异的寂静,所有人的表情都好像喉咙里卡了骨头般瞪眼张嘴。

    当皇帝的,鼓励百姓造自己的反……若非新官家言行正常,大家都要忍不住怀疑官家的脑子是不是有隐疾。

    片刻后,张叔夜终于大大的吐出憋在胸口的气息,与李纲不同,他在第二次东京城保卫战时和官家并肩作战过,见过她杀伐果决的手腕,联合此时此刻的“疯话”,只得出一个结论:新官家她是真的要将大宋翻过来一遍啊!在外忧之时断臂自救,何等恐怖。

    他叹息:“官家何至于此啊。”要知道从神宗时就在努力变革的官家们,从未有哪个真的敢将屠刀对准内部。只要击退金人,维持历代官家制定的法度,大宋依然可以当富饶强悍的大宋。

    “不必再劝,朕会考之后,会召集天下文人拟定一部国安法,到时候诸位再不吝聪明才智,参与制定相关的法律法规吧。”赵官家扔了颗炸弹后,又抛出了颗甜枣,吊起众人的胃口。

    国安法,是什么法?

    不过听官家的意思,这部法典依旧由文人编撰,他们的话语权好像并没有受到影响。

    众人面面相觑,细心想想,官家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对着杠,反而会适得其反。既然官家还要用他们,不如暂时先偃旗息鼓,稳住官家,等编撰详细律法时再图其他的为妙。

    哼,抛出香甜可口红枣的赵芫心中冷笑,国安法自然要按照她自己的标准来制定,此事可以给士大夫们商议谏言的权利,但制定的思想纲领绝没有退让的份儿。

    而且,日后大宋国安法还要纳入科举大纲,所有读书人都给我看清楚,卖国贼者,死路一条!

    此时,先将太庙的石碑解决掉。吴俞带人重新搬进来一面巨大的石碑,在官员们疑惑的目光中放到了太庙门前的空地上。

    这是一面空石碑。

    上面打算写什么?李纲、张叔夜等人将目光转向赵官家,心中冒出点念头来,官家不会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吧?天下文人的心可经不起折腾了!

    “官家,既然太祖的勒石已经被毁,又立一面是为何?官家想重新书写三戒吗?”李纲问道。

    “原先的毁掉了,后继赵氏岂非无法可依,朕只好再补上一面。”赵芫脸上露出点灿烂的笑容,从她往后的皇帝,都得按照她的来!

    吴俞现场叫工匠来刻字,将那首被赵芫魔改过的《七杀诗》一字一字刻上。

    不忠之人曰可杀,不义之人曰可杀!

    贩国之人曰可杀,贩民之人曰可杀!

    皇亲贵胄曰可杀,世代朱紫曰可杀!

    随着碑文一个字一个字刻上去,众人忍不住胆战心惊起来,新上任的官家杀心竟如此之重,竟然当真如方才所言,皇亲可杀,朱紫亦可杀。

    “官家不可啊!”大家神情惊异,恐慌之情不由自主地席卷心头。李纲作为宰执,负责人地*提醒道,“官家此碑文传出去恐怕会人心离异,引发大家的恐慌。”

    要知道在场的众人,哪个不是世代朱紫的世家出来的?哪个又没有犯过错呢?

    赵芫心知,只要摆明真实的态度,世家出身的文人们或迟或早都会与自己离心,或者说,由于她是个女人,世家们一开始就没与她一条心。

    与其等一切平定之后再起波澜,不如趁着现在,世家们自己也面临外族屠戮性命攸关的时候捅破窗户纸。

    “诸位安心,只要诸位爱国爱民,持身为正,没有对不起天地良心对不起家国百姓,此石碑上的箴言就与诸位无关。”赵芫安抚道,“朕相信,能站在这里的,都与朕一样一心收复河山救两河百姓于危难之间。只要没有背叛国家和百姓,朕会好好待他,朕保证!”

    啊,简直是渣男语录。

    可能怎么样呢,官家都这么说掏心窝子了话,现在还反驳什么呢。就算不同意,也要回去商议出个章程来吧。众人神情变换,表面上都认同了。“官家为江山社稷与黎民百姓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令我等惭愧不已!我们愿助官家重立法度,重建纲常!”

    “今日诸位之言朕铭记于心上了!”赵官家大笑。

    这是送给文人们二选一的题目,要么夹紧尾巴继续维持世家的荣耀,要么就从此闲云野鹤隐没于普通人里,诸位自己选吧。

    现在的时间段内,文人们想操纵舆论压迫官家,成功的几率也不大。百姓们都忙着关注战争呢,谁管你逼逼官家对文人多苛刻多残忍多无道?舆论自然造不起势,只在文人里怨恨,那就让有意见的文人去怨恨吧。反正你对我有意见,我便不录用你,想当官,先过国安法审查。

    这些惯常权衡利弊的文人政客会遵从新制度的,因为他们当中一部分人或许打着侥幸心理以为官家嘴上凶狠而已,一部分人则会抱着留得青山在的想法图谋后代子孙改变对士大夫不利的法规。至于剩余的那部分真正为国为民胸怀大义的人,他们只会支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立下七杀碑,祭祀太庙终于重新进行下去,随行的官员们在后来的时间里都心不在焉起来,心中揣摩着官家口中所谓的国安法。那可是件能定人生死的大事!

    回到宫中,刚刚批阅奏折没多久,已换为女性当值的内侍官进来禀报,应天府知府护送太妃崔氏到了宣化门,请官家前去迎接。

    “嗯?护送位太妃过来?”赵芫眯起眼睛,恐怕没安什么好心吧,“叫他直接送太妃的仪仗入宫即可,朕日理万机,没空去见太妃。”

    新上任的内侍官朱娘是赵芫曾在宫中居住时身边的大宫女,对赵芫的脾气了解的比旁人多,此时也不敢劝,立刻出去安排人了。

    “好歹是教主道君皇帝的妃嫔,竟然见都不见?”张显大惊,难道新官家不知道恭敬对待太妃能给她如今不太好的口碑增添一些仁孝的好名声吗?

    亦或新官家真的过于愚钝,连这一点都参不透?他忍不住如此揣测。

    ……………………

    第66章 朕准备抄家了

    张显借太妃之势给新官家戴高帽的计划刚开始第一步就遭遇了重大滑铁卢,没有赵官家出门相迎,太妃回宫便一点水花也溅不起来。

    车队里的一名年轻官员说道:“如今金军在西北肆虐,朝廷又在组织临时科举,家国大事皆挤在一时,官家定是忙得抽不出身来。”正是从南方回来的翰林学士韩离素。

    韩家可谓是世家中的翘楚,张显以为这位韩家的小相公肯定站他们这头,一路上和韩离素吐露了不少‘行动计划’。他哪知道,韩离素比赵芫的老师郭孝友还狠心,郭孝友只想独自悄悄变强曲线救国,韩离素的观点是杀一杀卖国贼流血救国。

    听到韩学士的劝说,张显一副你高看官家的诧异表情,“官家过往少去读书,也没有大儒指点,今年才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哪有什么大事要处置,还不是诸位宰执相公帮忙。”

    十二岁亲政,古往今来有几人?何况还是个没有受过正经教育的帝姬。

    韩学士清秀的面容上露出一点淡笑来,看似真诚地拱手称赞:“看来张相公心中早有决断,瞧得透彻,我不如您。”

    张显摸了把自己的胡子,略微得意,车队慢慢行驶在城中官道上,他的谈性似乎也上来了,说道:“我远在应天府,却也听闻过官家登基时的事迹,官家身边有一支能打仗的军队,因此有了豪言的底气,可仍旧太儿戏了啊。”

    “这偌大的朝廷,这天下的民生,岂是一句驱除鞑虏的豪言就能涵盖的。打仗,钱从哪里来?百姓谁又愿意上战场?儿戏啊儿戏!”张知府摇头晃脑叹息,韩学士只是笑,似乎在认真听他说话。

    车队迎面遇上了巡城的卫军,张显等着对方让路,谁知卫军带头的人直接拦住了他,不客气道:“你刚刚说了什么话?”

    张显一愣,随即怒视此人,“你是何人?敢质问本官。”

    那人冷声突出三个字:“皇城司!”

    皇城司拦他做什么,“我说了什么与你有什么关系,快快让路,本官还要入宫觐见官家。”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叫卫军避让开。

    谁知这皇城司的卫军竟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大声说:“敢议降,随我回皇城司配合调查吧!”

    议降,在如今的东京城可是很敏感的词,路边的百姓目光唰的一下盯过来。官家要驱除鞑虏,谁还在议降。

    “我什时候议降了!”张显目瞪口呆,他分明打算劝官家议和而已,议和怎么能称之“降”呢,太难听了!简直在辱他清名!

    “是不是议降,回皇城司审问过就知道了。”那人冷笑,下令卫军围上来,强行将应天府知府拖下马。张显和车队中的侍卫根本反应不过来,知府人已经被扣押起来,张显的官帽歪在头上,慌忙向还在马上的韩学士说:“韩相公,赶快告知宰执相公们皇城司在东京城里胡作非为,当街挟持朝廷命官!”

    皇城司敢当街抓官员,还是他这样的五品大员,显然有很大问题,可以说是彻底打破了张显熟悉的官场规则。

    马背上的年轻人郑重真诚地对抓人的卫军说:“这位张相公是应天府知府,你们不要对他动刑。”动了刑,可就不占理了。

    什么,还敢动刑?张显挣扎起来,他这是要掉进魔窟里不死也剥层皮去啊!

    皇城司的卫军熟练地将人的嘴堵上,领头的卫军打量韩离素,“你该庆幸刚刚没有乱说话。”说罢,带人避让到道路两旁,一队卫军就这么盯着车队过去。

    按照常理来说,被这样盯着,是人都会产生心理上的压迫感,但韩离素非常镇定自若,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高高兴兴领着车队继续往前走。被扣押的张显在后方用希冀的目光望着他的背影,希望韩离素赶紧去搬救兵来。

    结果,应天府来的车队无声无息地入了后宫安顿,而韩学士则回到他在京城的家中休息去了。于是张显被皇城司扣押的事情,竟然无人得知。

    康王一听抓到了条大鱼,立即打了鸡血一样,亲自到府衙审问这位张知府。

    “张相公,你说了‘偌大的朝廷,这天下的民生,岂是一句驱除鞑虏的豪言就能涵盖的。打仗,钱从哪里来?百姓谁又愿意上战场?儿戏啊儿戏!’,对不对。”赵构比照着手下呈上来的状子问道。

    “对,我说过这句话。康王,大宋什么时候不许我们说话了。”张显站在堂下,除了衣冠有些杂乱,整个人精神很是亢奋,见到来找麻烦的竟然是康王,更义愤填膺。我张显可是站你这头的啊,你怎么能一句话不说就把我抓进大牢里。

    赵构不接他的话,自顾自地提笔在案几上写着什么。

    片刻,他停笔,抬头又问,“你的同党是谁?有多少人?除了应天府,在东京城内有没有?”

    什么同党,刚刚他们是在说什么同党之事?张显愣了,但能坐到知府的位置,定然不是傻子,立即反驳:“我什么都没做,更不可能有什么莫须有的同党,康王不要冤枉好人。”

    “怎么是什么都没做呢,你不是议降吗,这就是大罪。”赵构提醒他。

    “我从来没有向金人投降的意思!这是欲加之罪!”张显理直气壮地反驳。

    赵构诧异:“啊?抓错了?张相公是主战的?”

    “我,我也不主战。”张显本想借机发挥,被赵构这句给堵回来了,“我与众多南地同僚只是认为收复两河一事可以缓一缓,现今财政紧张,南地百姓也人心惶惶,谁都不想继续打仗……”

    他说着,就见上首的赵构双眼发亮,又开始奋笔疾书了,张显的额头不禁冒出了汗珠,停了下来。

    发现没声音了的赵构抬头,鼓励道:“张相公你继续啊。”

    ……继续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张显嘴巴张张合合,最终还是闭上了,只说,“本官真是冤枉的,我愿意面见宰执陈情。”

    哎,还以为能多搜罗点证词呢。赵构叹气,吹干纸上的墨迹,收了起来,起身背手傲然对下属们说道:“好吃好喝招待张相公,回头还要面见官家,不要让他失了体面。”

    “是,属下一定将张相公养得白白胖胖。”抓人的那名勾押官恭恭敬敬地送上司大摇大摆地离开皇城司,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地对张显微笑。

    宣武元年六月,天热得很快,从周边各个州县赶来的学生们聚集在东京城的各大茶楼里,众人皆讨论着此次临时加开的恩科。二圣和众多朝廷大员被金人掳走,这个时候开恩科,学生们已经猜到了缘由。

    只不过他们不敢想自己一届学生,能被官家重用到什么程度。或许只是为了填补新生代的天子门生底层官吏。

    “官家只选抗击过金军的州府学生来参考,此举颇有深意。”坐在茶楼里吃饭听书的学生与同行人聊着此事,身边人纷纷颔首,“想来从前那般时不时要议和的情况不会再出现,这样甚好,金人狡诈,只有将他们打出国境,和我们才能真正回归和平。”

    各桌的学生们都有自己的圈子在讨论,而茶楼里的说书人正慷慨激昂地演说着兴仁府大战的精彩故事,显然整个东京城上上下下的风气截然一新,主战之声不绝于耳。

    还想议和的官员们失去了领头的身居要职的大员主导,一时间好似销声匿迹了般。

    这头,赵构屁颠屁颠地将张知府的罪证送到了赵官家面前,邀功来了,“官家你看,果然有人在后面议降,企图破坏朝廷内部团结。人已经在皇城司。”

    赵芫看了张显的‘证词’,不可置否,这些证词在她这里已经可以给张显判刑,但要拿出去在文武百官的面前定罪还不足够。若只是因言废人,会引起百官们人人自危,反而埋下了祸端。

    不过,张显敢在大庭广众下这样抱怨,肯定不是他一人的想法,“吴俞,你带人去一趟应天府,查查这位张相公。”

    “是!”吴俞拱手,转身快步出去。

    而对赵构的工作,赵芫给予了高度赞赏的态度,吩咐他继续暗中搜集情报,揪出国之害虫。

    收到鼓励的康王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运用皇城司特务机构的能力到处监听监视舆情,双眼发光地盯着各路官员,记录下他们的言行。

    暂时皇城司的威力还未展现在众人面前,但总有暴露的那一天,那个时候,原来百官眼里的香饽饽康王转眼就会变成可恶的狼犬了。可以说皇城司交到赵构手里,对赵芫来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参加会考的学生共计两千七百余人,这还是经过严格审核后的名额。

    赵芫亲自出题,这次的试题同以往的必考考点大不一样,直接了当地偏向了问战和问经济、问农桑几个点上。就是要筛选出主战的在兵事、经济、农业方面具有特殊才能的人才,一旦在问战问题上回答的模棱两可甚至反战的卷子,直接弃用。这样的人就算在经济和农业上再有才华,也不能现在给他们官职。

    现今她要的,只有一种人才,那就是对抗金有助力的人。

    会考当中,从西北再传来战报,西夏对大宋边境大举用兵,正在攻打麟州、银州、庆州等地,目标很可能是延安府。种师中已经率兵十万分道截击西夏去了。但由于分兵,宋军对完颜宗望部的金西路军的优势瞬时荡然无存,重新陷入苦战。

    接到军报的朝廷众人信心免不了受到打击,部分立场不坚定的又开始左摇右摆起来,只是此时正处于会考,这些人只好暂时偃旗息鼓。

    马上要进行殿试,赵芫的心情却很沉重,高兴不起来,因为西北送来的军报中提及岳飞部、杨沂中部等含有大量义军参军的部队后勤补给严重短缺,十分需要朝廷的物资支援,但朝廷却没钱了。

    等坐上了这个位置她才发现,前两任老赵家的继承者已经将国库消耗得差不多,勉强维持现在的开支,可要支持大规模战役铁定不够。

    战争是要烧钱的!

    单以最低等级的普通士兵计算,每月月俸三百文,外加干粮、食盐、布匹等生活物资,二十万人一个月的固定消耗便高达十数万贯。而除掉最基本的这部分军俸,还有补贴和赏赐,也是一大笔支出。军俸之外,装备费用更是一笔天文数字,步军、马军、水军,种类繁多的武器和军械都是刚需,战马更是紧缺。

    去年秋季,朝廷财政收入总和八千万贯,但发放完官员俸禄七七八八支出之后,今年年初赵桓又来回折腾勤王军,加上缴纳岁币给金军求和,以及各地的财政支出,如今国库剩余竟然不足四百万贯。

    所有支出当中,除掉军费,给官员们发放的俸禄占了接近一半。而在所有支出项目中,究竟有多少是被贪墨掉的谁都不知道。

    今年上半年的税收还没送达,北地陷入战乱,税是不要想了,还要源源不断地往里头砸钱,只能砸。

    一时间,赵芫感觉头大如斗,这不是简简单单会打仗就能解决的问题,只会打仗,顾头不顾腚打着打着哪天说不定发现自个散架了。要想办法快点搞钱,从哪里搞?

    要么开源,要么节流。

    开源一时半会儿做不到,只能节流了。

    至于从哪里节……主和的贵族们,不好意思,朕准备抄家了。

    赵官家心里做下的决定,群臣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们的视线都聚焦在即刻进行的殿试当中。

    这群士子学生们毫无疑问,录取之后会得到官家的重点照顾,各路官员都在暗中观察着,日后总得给自己阵营添加人手的。这里的阵营并非指党派之分,而是官员们难免有各自的圈子,就算是李纲与张叔夜也有意见分歧之时,想要自己的政令得到更多支持,就需要赞同自己的声音。

    参考的学生们站在垂拱殿外,垂手等待考试开始。

    赵芫走到上首的桌案前,俯瞰着这精挑细选出的一百来号人才,对内侍官朱娘挥挥手。于是朱娘带着人将考卷分发下去。

    至于考前发言,赵芫没有多说,只叫大家认真答题。

    坐在两侧的李纲和张叔夜等人默默看着,显然如此简单直白的过程是不符合往年的流程的,但新官家的风格如此,他们也不好多加指摘。

    考试从清晨开始,中午宫廷给众人发放了食水,继续答题。

    殿试的题目比之会考更加直白,赵芫直接问,两河之危如何解决,太原之危如何解决,西夏与高丽的威胁如何应对。

    这三道题,每一道题都及其复杂,涉及的范围包括朝廷内外的政治和百姓经济民生。倒也不是期待能从这群殿试的学生当中获取万全的解决方法,只不过赵芫要从他们的答案当中窥伺这些人的立场和大局观以及才能,择优录取有用的人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赵芫起身。

    考生们纷纷停笔,面色严肃地看内侍官收走卷子。

    垂拱殿中,文臣们开始阅卷,将优秀的摘出来,最后分成两摞堆放在赵芫的桌案上。赵芫先粗看了优秀的答卷,然后又把另外一摞答卷看了一遍。觉得基本上符合预期,有抗金经验的学子们都站在了主战的立场上进行解答。

    说明底层士子与上层士大夫,并非同气连枝,软弱的士大夫阶层并非不能改变。

    这一批殿试录取三百一十六人,被赵芫分散安排进了各部当中,目的就是慢慢架空取代各部尸位素餐的老油条们。

    殿试结束,国安法的编撰立刻提上议程。

    这时,张显被关押在皇城司的消息悄然传了出来……

    第67章 暴君之名

    小朝会上,殿中御史王时雍,这个在赵芫登基之后一直默默无闻,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的人,今天忽然站了出来:“官家,有传言说知应天府事张显入京后被皇城司的人抓捕起来,至今关押在牢狱里,此事当真吗?”

    上首的年少官家坐在雕花椅子里,身材不那么高大魁梧,白皙漂亮的面容上也挂着微笑,显得十分亲和无害,令群臣们几乎忘记兴仁府连死两人的传闻,她笑着说:“此事是真的。康王向朕禀报说张显有私自议降的举动,只好将他押在皇城司调查真相了。”

    王时雍对赵官家口中的“降”避而不谈,而是抓住“议”字做不放,“国朝自建立以来,风气开明,准许文人士大夫议学议政,至今从未有过因言而废人的先例,皇城司只因为听到张相公说了什么话就将人下狱,传出去日后还有谁敢对官家说真话呢。”

    赵芫登基以来表现出的态度一向强硬说一不二,现在王时雍算是京官里第一个站出来试图用过往的方式整改皇帝行为模式的人。

    放在过去,他说出这番话,当朝官家一般会恍然大悟然后顺势接纳臣子的谏言,不管改不改,反正先摆出听取意见的态度。古往今来,知错就改积极听取谏言的皇帝,都会被夸赞的嘛。

    殿中安静下来。

    包括主战的官员们都在观望着,官家会如何应对王时雍的谏言。

    将众人姿态看在眼里,赵芫知道这群大臣们还在试图摸她的底,那就让他们再看清楚些,赵芫开口,毫不避讳地阴阳怪气:“早就听说文人的嘴皮子厉害,王相公更是其中翘楚。张显因‘降’获罪,到王相公这里成了因‘议’获罪。这叫什么?让朕好好想一想…”她抬手点点自己的额头,状若思索,然后一拍手,恍然大悟,“朕想起来了,小郭老师曾经教导过朕,大多谣言凭空捏造信奉者少,而有本事的造谣者则通过断章取义、逻辑诡辩和制造恐慌的方法使原本一件事情意义变得南辕北辙,信奉这种谣言的人却很多。”

    “如此说来,张相公原来是在造朕的谣言啊。”

    这可是欺君了,王时雍吓了一跳连忙说不敢,“臣只是就事论事,就事论事。”

    “你只论张显之‘议’,不论张显之‘降’,不正是在断章取义。”赵芫重重拍在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脆生生的声音此时不怒自威,“朕自登基以来,三令五申,贩国贩民者斩立决,你当朕的话是放屁吗!!”

    “臣,臣不敢!”原本信心满满以为抓到把柄的王时雍被年少官家身上散发的盛怒惊得后退一步,一时间呐呐不敢接话。

    “官家,王相公的意思是,张知府只‘议’,而非真正‘降’了,没有实际出卖的行为和证据而将其下狱,恐有损官家圣明。”说话的人乃户部尚书黄潜善,这人长得白胖白胖的,留着山羊胡,十分面善,单看长相就是名忠厚老实的人,他走出来向赵芫恭敬地拱手拜谒说道,“便是民间断案也要证据,朝廷办理内部官员也该讲究真凭实据,这是为了朝廷的法度着想啊。”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黄潜善的陈词都无可挑剔,群臣们无不点头赞成,如果皇帝在没有任何实质证据的情况下,只凭借皇城司的供词就能问罪官员,那日后在场的任何人都有可能因为同样的原因身陷囹圄当中。

    作为宰执的李纲出列说道:“官家,不如将张显带到殿中来,当面对质。”

    殿审张显,当面给群臣一个交代。在这件事上,赵芫务必给所有人圆满的答案,不能有任何差错。因为今日,显然是她们君臣之间的第一场正面较量,输了,日后便会处处掣肘。一群聪明人的领导可不好当。

    好在赵芫早已做好了准备,“康王,将人提到大殿上来吧。”

    站在一旁憋得厉害的赵构立刻拱手高声应是,对站出来的李纲、黄潜善和王时雍三人勾嘴一笑,大踏步出去。

    众人没等多长时间,侍卫禁军便押着一人走上大殿,说是押,实则只是看着他。走到众人视野里的张显面色红润衣冠整洁,没有一点在皇城司里遭了罪的模样,将此情景纳入眼里的众人心中大大舒气,原本紧张警惕的思维终于散去。官家终究是能讲道理的。

    “张显,皇城司举告你私下议降,你可要辩解。”赵芫问道。

    张显这些天在皇城司的大牢里已经想清楚,赵官家要拿他来压群臣的议和倾向,自己是当了那个不幸的出头鸟了。可他也不是很怕,朝廷中与他一个想法的大有人在。

    张显垂头拱手,无辜道:“回官家,臣没有议降,此事乃皇城司冤枉好人。”

    赵芫挑挑眉,从身边的奏折里挑出皇城司的,“可这上面记录的你的证词却没有哪里冤枉你,张显啊张显,你还说南地的官员们都与你一样的想法,你们这不是议降是什么。”

    “臣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既然官家已经知道了,今日即使冒犯天威,臣也要死谏!”张显知道,此时已到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的时候,如果不能从气势上压制住新官家,那他头上的罪名就真的落实了,“官家年少不知当家的辛苦,我国朝历经多次大战,内部实则千疮百孔,南地的百姓们税收一加再加只为了官家在北面和蛮夷们打仗,如今情况确是越打越糟,已经成为事实上的无底洞。”

    “教主道君皇帝为了燕地联金灭辽,大兴兵事,反而因小失大不仅烧光了历代军备储蓄,还引得豺狼入室,造成了今日二圣北狩、河北沦陷的局面。

    这本该是一面镜子,官家却视而不见,做出了和教主道君皇帝一样的事,为了北地的百姓而剥削南地,可只有北地的百姓是您的子民,南地就不是了吗?这样下去,臣真怕太祖的江山会断送在我们这一代手里啊!“张显越说就越被自己的忠诚感动,几乎潸然泪下,见者动容。

    ‘啪啪啪!’

    “说得好,说的好啊!”感动当中的群臣们抬头望去,只见赵官家鼓着掌,满脸惊叹,啧啧称奇,“朕竟是不知手底下还有张知府这样为民请命敢于死谏的大清官!”

    见状,原本退却的王时雍在黄潜善的示意下连忙拱手说:“官家,这便审明白了,一切是场天大的误会,张知府议和情有可原,并非卖国之人。还有张知府口中所提到的……”

    没等他说完,被赵芫高声打断,怒道:“若不是看了昨夜吴俞连夜八百里加急送到的帖子,朕差点就信了你!”她从袖口里取出一张薄薄的奏疏,直接扔在前面昂首的张显面前,“应天府所属州县去年农户加一成税,商户加三成税,可朕派去的人听到的却是农户加三成税,商户加五成税!而且应天府州县的良田竟然十之有七挂在了应天府官员头上!”

    “不止如此,朕派人去调查实情,应天府竟敢公然打杀禁军!朕看不是南地的百姓不想打仗,而是你们这群狗胆包天的巨蠹私欲难填,生怕少贪半枚铜钱!”

    张显目瞪口呆,面红耳赤愣在当场,他哪知道新官家办事竟然不按套路出牌,招呼不打一声就派人偷家,这是不讲武德啊!

    人的心声如果能被听见,在场的文武百官肯定全都听到张知府震耳欲聋的内心世界:大意了没有躲!被官家偷袭了!

    “……”在场的众臣们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张显,十分难以置信一样,黄潜善更是后撤一步拉开了与此人的距离,以此来撇清关系。实际上,这些人中大多数都与张显一样,多少干了兼并良田的事。

    黄潜善想退,赵芫却不许,开门见山问他:“黄相公,现在张显之举究竟是为国为民情有可原,还是贪污腐败苟且卖国?”

    “…臣也是被张显的言语蒙蔽了,”黄潜善额角流出汗水,“若一切属实,臣请官家一定严惩不贷,不要姑息国贼巨蠹,”

    李纲等人见尘埃落定,同样出声请求严惩张显。这场君臣博弈,赵官家最终占了上风。

    “好!”赵芫起身,负手而立,看着面前这群大宋官僚,“朕欲将此案明正典刑,给天下人一个榜样,一个交代!来人把应天府知府张显打入死牢,秋后问斩!其贪污腐败所得财产尽数查末充公!彻查张显议降案的党羽,有贪污公款、兼并良田行为者一律抄家问斩!”

    官家要斩首张显?!众人大惊。士大夫的特权当真说收回就收回了?!

    侍卫禁军进来扣押,这回是真扣押住张显,提牲口一样提着他往外走,终于反应过来的张显失去冷静,鬼哭狼嚎地哭喊挣扎:“我不服!我不服!太祖说他的子孙后代不许杀掉谏言的文官,不能杀我!”

    任凭他如何大声哭嚎,侍卫禁军依旧像拖死狗一样将人拖出了垂拱殿,或许终于意识到死亡不能改变,张显开始在门外面破口大骂“暴君无道”。

    暴君对一个古代君王可谓是极度贬低的称呼,通常认为一个王朝出现了暴君,那么灭亡也就近在眼前。杀伤力可见一斑。

    听着被判了死罪的张显叫骂声,众人面色各异,纷纷偷看上首赵官家的表情。

    然而他们发现被如此辱骂的赵芫竟然面不改色,甚至神态轻松不少,安然坐会椅子里,对大家招招手,叫大家继续开会。

    赵芫岂止轻松了不少,她甚至在努力按压住上翘得嘴角,当暴君好啊,当暴君可以抄家啊!。

    第68章 宣武元年第一大案

    吴俞到应天府乃秘密行事,但他这样一群高大健壮还英俊的青年骑马来到应天府附近,自然会引起不同寻常的注意。

    眼前是一片正在耕耘的农田,土地广阔而肥沃,但其中耕作的男人女人乃至孩子却都面黄肌瘦,一个个的精神状态根本没有收获的喜悦和期待。诸班直停下来,有人去旁边的稻田里找耕作的农夫要水喝。

    农户们早就发现了这群老爷们,此时战战兢兢地将喝水的桶搬过来,几乎瘦的只剩一张皮贴在脸上的农夫谄媚地朝诸班直笑着。

    农夫送来的是清凉的井水,诸班直赶了一上午的路,纷纷下马饮了个痛快,又解下水袋灌满,正打算继续往应天府城门方向赶路,就听农夫小心翼翼地说:“官人喝口井水润润嗓子,您们是来验收稻谷的吧,小的们绝不敢偷懒,肯定赶在朝廷收税前割完,只是去岁农税只加了一成,今年怎么要加三成啊?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吴俞立刻勒住马,“老人家是不是弄错了,税收一斗,天下通法,新帝登基并未改之。谁跟你说要加税,还要加三成的?”

    “月前官差们来的时候说新官家要打仗,筹备军费所以加税啊。”农夫满脸愁苦,“往年只加一成,这回实在太多了,我们全家已经改为一天一顿饭,能不能劳烦官人们行行好和知府大人说一说,只少收一点点,留够我们全家下半年的口粮就行。”

    诸班直面面相觑,想不到还没进应天府,就抓到了这么大的案子!

    吴俞下马来,仔细问老农官府要收哪些税,又具体收多少。

    农夫这才知道这群人*不是来收税的,他们是东京城来的大人物!哪里还有隐瞒的,将这些年应天府一再高涨的赋税托盘而出。末了,望着他们问:“官家真的不加税吗?北边不打仗了吗?”

    税收这块,吴俞不是专业人士,但他可以肯定,应天府收的税和打仗没关系,“应天府加税一事,朝廷不知。我们就是官家派来调查应天府的。”

    “老人家,除了赋税,应天府还有其他欺压百姓的情况吗?你可以一并告知我,我保证会此事能上达天听。”他还想从农夫这里得到更多的情报。

    就在这时,在田亩间游走的大户家丁走了过来,警惕地盯着殿前司众人,“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在这里停留做什么!”又指着那农夫,“还不快去收割稻谷,要是赶不上老爷缴税,当心把你家的田收走让你一粒米都吃不着!”

    被这群家丁打扮的人指着,殿前司的班直怎会忍他,一人当先而出扳住那人的手指,眨眼间就将之按在了泥巴地上。

    家丁哇哇大叫:“你们到底什么人,我家老爷是朱推官的叔叔!只要老爷一声令下衙门就会派人来把你们抓进大牢里!”

    “呵!殿帅,这朱老爷好大的威风,”按住人的班直仰头问立在一旁的吴俞怎么处理此人。

    “押下。”带到没人的地方问话,相比农户,这些家丁知道的定然更详细。

    吴俞话音落下,诸班直便动作迅疾如风把剩下家丁扭在地上,在农户惊悚的注视中快速上马离去。

    在赵芫面前,殿前司的班直们向来是一群光明磊落刚正不阿的好青年,但到了外人面前可就不一样了。为了完成官家布置的任务,他们可以使用任何手段。

    毕竟,官家只有一个,身边围出几个圈来,地方也就那么大,没有用处的人迟早要被排挤出去。便是吴俞,眼看着杨符,姚平仲乃至最后来的岳飞都受到了重用,内心也充满了危机感。

    他可不比杨符几人,在外领兵打仗,立功的机会多的是。殿前司即是官家身边最亲近的人,却也是最没有机会立功。

    此次官家将张显的案子交到他手里头,吴俞便是将应天府一寸一寸犁一遍,也要搜刮出能要了张显性命的证据来。

    十八般手段没用几个,家丁们就把知道的全都吐了出来?那朱老爷不过是推官的白手套,像他这样的豪绅应天府有不少,大大小小与本地官员们勾连。

    这些豪绅有官员们当后台,将肥沃的公田变为可以买卖的私田,而以不能耕种的山林荒地记录成公田。以此侵吞公家财产。又利用商业手段提高基本物价,逼着缺少物资的农户借高利贷,一旦还不上就只能拿田地抵押,有借条在即使告到官府也无人受理。

    日积月累之下,应天府的土地竟然被兼并了十之五六,无数农户成了没有土地的佃农。而这样,那些人仍不满足,在此基础上还要征收重税,更胆大包天明目张胆假借朝廷对金人作战的名义增加赋税。

    一拿到口供,吴俞就知道,自己这次出来已经得到了结果,但应天府里的腌臜肯定不止这些,要查就查个彻底。

    当日殿前司入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应天府衙门进行了突袭检查,拿到关键账簿,等副留守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去朱家拿人了。有了物证还需人证,家丁口中的朱老爷就很适合作证?

    “这可怎么办!”

    “不能让殿前司把那些东西带走。”

    “可他们是官家身边的亲信。”

    “死几个殿前司侍卫,总比私自加赋税的罪名轻。”

    张显不在,应天府的官员们只能聚在一起商讨应对方法,结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罪证离开应天府。

    当天夜里,殿前司班直所在的客栈被一伙强盗袭击,官衙的衙役以保护名义将其请到了府衙‘暂住’。

    应天府守军全城巡逻,搜查强盗的同伙余孽,见状,吴俞心知他们没法正常离开了,只得吩咐班直中会易容的一人打扮成平民百姓的模样,趁乱混出了城门。

    这桩大案,由张显的议降开始,一路撕开了他和他的党朋们无法无天的逆天操作。

    直至赵官家当着群臣的面宣判张显的死刑,对应天府的从里到外的彻查才刚刚拉开帷幕。

    新帝登基后第一桩惊天大案,该交由谁去经办,成了个棘手的问题。朝中诸人,任何一个人去办理,都有可能徇私。并非因为他们都是贪官,在当年蔡党的只手遮天中,清流依然顽强存在着。

    只不过,即使是清流,也不一定会按照赵芫的意思真正彻查应天府,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清流们比她更明白,说不得就会为了某些所谓的大局顾虑而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只给她揪出几个穷凶极恶的祸首来交差。

    直到站在群臣当中默默无闻的韩离素韩学士站出来,赵芫终于眼前一亮。

    “着令翰林学士韩离素为资政殿学士兼吏部尚书,即日前往应天府调查张显议降案。”主动叫官家注意到自己的韩离素微笑着欣然应喏。

    当初在亳州太清宫他问过武德帝姬可敢背负千古骂名,现在,帝姬已成官家,对暴君之称泰然处之,他韩离素便赔上一世又何妨,大宋都快亡了,留着好名声有鸟用。

    群臣中有知道些内情的不由古怪地望向韩离素,前任官家派他去毒杀武德帝姬的消息能被王氏得知,自然是朝中某些人传出来的,听说的人不少,只不过后来金军二次兵临城下,便没人在意这件事了。等武德帝姬在兴仁府红袍加身阵前登基,众人才惊诧她居然活着离开了亳州。

    赵官家竟然能对曾经试图毒杀她的韩离素委以重任,这份胸怀确实叫人大跌眼镜,另眼相看。

    除了派人去彻查应天府大案,还有件大事,国安法的拟定。

    “国安法,即独立于大宋律法外的单一维护国家安全的律法,是在当今金外敌入侵时因时制宜必须发展出来的具体法典,相关的具体条例将交由诸位相公以及国子监学生,乃至东京城的士子们一同商讨拟定。”扩大了征求意见的范围,主和派能做手脚的余地便被无限压缩,当初东京城保卫战时全城二十万学子请命主战抗金的盛景,可是至今仍被百姓们交口称赞。赵芫扫视着众人的神情,“诸位相公对此可有异议?”

    黄潜善与王时雍等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王时雍刚踏出一步想说什么,赵芫立刻道:“有异议就憋着,事关国家安全,朕不许这部法律出自少数人或什么小圈子群体之手。”于是王时雍刚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他想说的正巧就是国家大事怎叫这么多学生参与,最好只选定几位德高望重的相公互相商议着编撰拟定。赵芫的话恰恰堵住了他的嘴巴,再想开口便有私心利用的嫌疑。

    “希望诸公在拟定条款时,要谨遵国家安全的含义,是指国家政权、主权、统一和领土完整、百姓福祉、经济发展和国家重大利益全都不受到任何威胁,以及能够持续维持国家安全的能力同样包含在内。(1)”赵芫比照后世直接给出了稍作改动的标准要求,所有条款必须符合、包含这个基础标准,可不是读书人们想怎么进行解释就怎么进行解释的。比如过去‘主和派’们口中对名为议和实为投降的伟光正诡辩,在国安法的基础标准下,便再也行不通了。

    官家已经将话说的这么清楚明白,众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只有拱手应是。只不过,对于官家才十二岁就能提出如此完备的国安标准,在场众人难免心惊,官家当真不似个孩子啊。当年教导她的郭探花竟然如此深藏不漏!想起郭孝友主动请缨前往燕山府就任一事,可不就是此举将给了还是武德帝姬的官家染指兵权的机会,仔细想想,仿佛一切都串联起来了!探花郭孝友,恐怖如斯!

    瞬时间,远在边关坐镇燕云十六州的小郭老师猛然间成了朝堂中不可言说的老谋深算级别的深邃存在。

    此时此刻,燕山府郭知府正面临着金国大军再次压境,完颜宗翰挟持二圣归来,但在中原的战果也仅止步于此,赵宋的新官家阵前登基,在兴仁府大败四太子五万大军,致使两河三镇迅速得到了宋廷支援补给,金军想要彻底占据河北河东,就必须增兵南下,这回领兵的金军大元帅正是金国的战神完颜娄室。

    之所以称为战神,是因为完颜娄室至今还未尝一败过,反辽时亲自千里追杀天祚帝,带着部署骑兵将辽国的腹地直接杀穿了。这样一个人,现在正在率领女真人大军兵临燕云。显然他要将燕云先吃下来,彻底解决掉之前宗翰深入中原腹地后腹背受敌的威胁。

    郭药师带怨军在营州与金军作战几回,皆没有胜果,郭孝友立刻叫他收缩阵地,以防守御敌,决不许再出击。

    赵芫登基后,汪度便被授予了官职,河北转运使兼军器监司丞,原本汪度在听说赵芫阵前登基时差点惊掉了大牙,紧接着自然是狂喜,琢磨着赶紧回到他老大身边去当狗腿子,结果被赵芫一纸任命继续留在燕云。现在他带着手底下越来越多的工匠几乎日夜不歇,给燕云诸州的城防打造铜墙铁壁,忙得小胖子都瘦脱了相。

    当初一起玩的纨绔们如今谁不羡慕汪衙内,当今官家还是武德帝姬时,就只有他一个豁出去投奔了在燕地打仗的官家,今日果然汪度就成了他们当中第一个出人头地的衙内,有当年共患难的情分在,说不定日后三公之位都有的盼头。

    在各地任职大小知事官员的衙内们酸溜溜地想着,于是更加努力表现。官家主战,他们就竭尽所能带兵抗金,而且是一边抗金一边写檄文大骂之前投降的州县官员祖宗十八代,恨不得立时插上翅膀飞过去将人就地正法,好叫官家想起来还有自己这个小弟在她身后默默支持奉献着。

    赵芫此时哪看得到他们,收到小郭老师的战报后,注意力便全部投向了燕云边境,必须将完颜娄室拦在燕云之外。金军的战神一旦带兵入境,所造成的破坏,不仅仅在于他能够攻下几座城池,而是他的胜利会给大宋上下带来什么样的心理破坏……

    当他兵临城下还没攻城时,懦弱的官员们就会思考是否该议和,当他攻下第一座城池时,主和派就会重新串联起来,当他攻下第二座城池时,议和的声音将在大宋朝廷内重启。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金国的战神和他的常胜军拦在燕云,为赵芫重组朝廷秩序拖延出足够的时间。而能够做到这点的人,绝不是郭药师。

    想到郭药师此人,赵芫眉头紧皱,若是作战胜利还好,反之失败了,那家伙说不定会二次判降。该派谁去支援燕云的战局。

    按照她后世记忆来说,应当派岳飞过去最为稳妥,但岳飞此时在营州千里之外的地方绞杀宗望的部队,时间上能赶得及吗。

    边境营州,自从郭药师龟缩回城内拒守不出后,完颜娄室派出几只先锋骑兵突袭皆没有顺利的战果,于是暂时偃旗息鼓等待时机。

    金军营帐内,女真将领们正围坐着商讨战术。

    “宋国的防守实在太严密,几次突袭都不成功,元帅,我们是否放弃攻打营州,直接从大太子打通的平州道路南下进攻宋国内部?”完颜阿鲁不问。

    完颜娄室坐在中央望着宋国的地图,依旧沉声:“必须先将燕云拿下,否则不管南下几次,都只能得到无功而返的结果。南朝的防守能力大家都瞧见了,只要他们决心防守,就能把我们的大军拖住。而大太子两次奇袭东京城,恐怕那里如今已成了比铜墙铁壁还要坚硬的堡垒,再和大太子一样放弃攻打诸州,直奔东京的战术不能再用。”

    “这次,我们要在正面把宋军打垮打怕,让宋人真正听到大金之名就闻风丧胆丢盔弃甲。”

    “营州虽难啃,但镇守它的不过是郭药师,一头丧家之犬而已。”。

    第69章 人头滚滚

    “三十年为一世,十二世为一运,三十运为一会,十二会为一元?这是元会之说?”

    见终于引起了官家的注意,黄潜善更加谨慎地回答道:“正是元会之说,邵雍大家提出的宇宙演化论。自教主道君皇帝登基以来,已经过去二十六年,而大宋立国已一百六十七年,约莫到了时代的关键节点,官家您的登基正印证了这一学说。”

    “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呢。”连日来一直求见她,赵芫于是接见了这位御史中丞,以为他有重要的事情必须私下禀报,结果以来就和她讨论了半天学说理论,赵芫不耐烦,干脆直接问。

    “……”还没将准备的腹稿说完的黄潜善顿了顿,对官家的直来直往实在头疼,只好表明来意,“官家将临时录取的学子们直接安排到了重要岗位上,不是很妥当啊,日后恐怕会引发朝廷内部的争论。”

    赵芫挑眉,“争什么,论什么?”

    “当今大家皆为道学,但也分流派。流派不同,意见便不统一,自然会在诸多事务上产生分歧。”

    “黄相公的意思,朕明白了。你是说,除了党派之争以外,朝廷内还存在学术之争。”这倒给赵芫提了个醒,在战争和经济问题以外的地方,还有党派学术的问题要解决,可不能小瞧它们,光一个党争就将几任皇帝的朝堂搅弄得天翻地覆。

    不过,黄潜善私下里来找她提这个问题,应当不是为了解决党争来的。

    果然,黄潜善就图穷匕见了,“官家可知韩离素师从何人?”

    见赵芫果然一副不清楚的样子,黄潜善终于有些得意地笑了,“韩离素虽是相州韩氏的嫡系,但他的老师里却有一人名为杨时,杨时曾大力推崇石介的学说。当年引发新旧党争的王安石同样是石介一派学术的人,想必官家应当也听说过当年新学旧学党争造成的乱象吧。”

    “官家将张显的案子全权交给韩离素去审办,臣敢断言,他一定会针对道学门人,而对推崇过王安石、苏轼的官员网开一面。”

    “此事朕知道了,朕自有定论,你回去吧。”说到这里,赵芫总算明白了,黄潜善是为了党争来的,以党争之名攻讦韩离素。

    “官家…!”黄潜善没想到赵官家的态度竟会如此淡定,但凡读过点书的人都该知道王安石和苏轼的罪名啊。

    “回去吧。”赵芫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摆摆手,摆明不愿意再听他说话了,旁边的内侍官走过来请黄相公退出去,黄潜善只好憋屈地拂袖离开。走在半路上,还在阴沉沉地思考,自己究竟有没有达到给韩离素上眼药的目的,应当有的吧,只要赵官家升起一丁点的疑虑,他的目的就算达成了!

    这个时期的文人们对王安石和苏轼等人的评价多为负面的,因为王苏等人为了变革,不仅仅触动了世家贵族的蛋糕,还大力抨击一直以来统治官场的思想体系,对比旧学,他的新学主张实事求是、学以致用、理论与实际结合等思想,与传统道学(儒学/理学)家们主张的“内圣”是有极大冲突的。

    举个例子,当年神宗逛花园时见到花朵鲜艳美丽于是摘了一支下来,被旧学的官员谏言不该摘花,因为违反了天地人的道德理法,神宗人为摘了这朵花会引起天地元气的变化,而引发蝴蝶效应,带来更大的坏处。但如果这件事发生在王安石面前,他大约会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花可以使人心情愉悦已经产生了好的作用’‘花就是用来欣赏的’之类话语。

    当然这个故事赵芫并没有看过,具体也不了解新学与旧学究竟如何势不两立,但她觉得这些被士大夫们视为使命的问题,在她这里根本不需要纠结,一切对民生发展有用的学说都可以用,从现代来的人,讲究的就是一个务实。

    不过今天黄潜善的话给她提了醒,读书人们对学派理念的执着已经严重影响了国家运转发展,趋近与宗教之间的对立,这一点必须得改变才行。

    想从源头改变恐怕很难,因为赵芫很确定自己肯定辩论不过那些学识渊博很会辩论的学派大佬们,绝不可能令他们改变自己的学说。那就只好另辟蹊径,以皇权重开一条赛道来。

    赵芫思考着,提笔在纸上嗖嗖嗖写下大致的想法,朱娘等内侍官在一旁小心地观望着,不知她们官家又在下什么重大决定。

    嗯,强行推行新的学说肯定不会成功,神宗和王安石就是经典失败案例。不过来硬的不行,可以来软的,下令全国各家学派将自己学说中可以用来提高百姓道德认知、农业产量、商贸收入、器械军械创新能力等等的‘有益’部分提取出来上交给朝廷,用以编撰新科举的新科目。

    这个政令肯定会引发各派之间的争执,但赵芫要的是结果,只要在结果上真实可用,就可以入课纲里。想要发扬壮大自己的学说,就给我多研究有用的理论知识!

    你的学说里注重道德,就给我好好编写道德方面的学术论文,你的学说里有能提高农产品产量的学说就给我把这部分专精专研,别来什么‘道德可以提高农产品产量’‘农产品产量是上天定的不可以人为改变’,直接给打回去重写,写到皇帝满意为止。

    现在做什么事都很急,隔日议事时,赵芫就将这事交给了宰执们去执行,并特别提醒这道命令为的是发展一切可以发展的力量用以抗金,言外之意,朕并非针对各家学派,没有搞新学旧学的意思,你们别给朕内斗,都好好发展实际力量打外敌去。

    尽管赵芫表达得很清楚了,但收到这样一份政令的宰执们依然私下里开了场小会议,这场小会议上,两省的大佬们都坐到了一起,无外乎就是深度探讨赵官家颁布的这道政令的深意。

    “官家虽没有明着说,但看这做法,与神宗时的新党理念有异曲同工之处啊。”尚书左丞宇文虚中翻看着手中的折子,思索说道,“真这么实施下去,难免会引起和神宗时一样的动乱来。”

    尚书右丞朱胜非的想法与他一样,接过折子时愁眉苦脸,“可是官家如今独断朝纲,这道政令发布的时候根本没与我等商议过,现在要反对也来不及了。”

    中书侍郎陈过庭说:“我倒不觉得应当如此悲观,官家今年虚岁才十三,对新学旧学究竟是什么都不一定了解的清清楚楚,叫各个学派们将有用之学说献上来,应该真的只是为了发展农业、商贸和军械,为了北伐收复失地而已。”

    “如果只是为了北伐,倒没什么可担忧的。怕就怕有人借着官家的政令实行学术党争之事,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到时候天下大乱怎么办。”同知枢密院事聂昌说,他将折子递回到参政知事张叔夜的手中,仔细望着张叔夜和李纲的神情,想观察这两位官家心腹的态度。

    被众人盯着的张叔夜看也没看,就将折子还到李纲的手里,然后闭目养神起来,“我与聂相公的观点一样,官家一心抗金,对学术之争理应没有多少了解。单论这道政令,如果真的能集结众学说的精华,为朝廷所用,定然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张相公说的在理,可却忽视了至关重要的一点啊。”宇文虚中的表情微微阴沉,“一旦上交到朝廷上来的学说里有外道之说被官家重用了,那现如今的正统学说地位必然受到挑战,到时候新学旧学之争就会天然形成。”

    朱胜非也说:“我等正统学说的理念到时候会被官家摒弃,影响的是天下学子的大事,更影响了教化万民的重任,不能等闲对待。”

    说到底,他们担心自己的学派被皇帝弃用,以后再也没有能力在朝中集结党朋支持自己,与赵芫的实事求是论很难走到一起。而且最怕的就是赵芫太务实,务实其实也可以叫功利,有利益可图的事情皇帝就做,又利益可图的人皇帝就用,这样的皇帝还怎么用道德去掌控她呢。

    听着执政大员们议论纷纷快要讨论出火气来时,作为宰相的李纲终于制止了大家,“官家独断朝纲,又尚且年少,我们反对是没有用的。为今之计,是要讨论如何顺利推行这道政令。”

    “那也该叫殿中侍御史去谏言试一试,还不到妥协的时候吧!”朱胜非急道。

    张叔夜睁开眼朝朱胜非的方向看了看,“朱相公忘了皇城司的存在吗,官家已经说了,这道政令实施的目的是为了北伐成功,你叫御史去反对,与阻止北伐有什么区别。就算有御史做幌子,皇城司只要查起来,朱相公岂能置身事外。”

    赵官家现在宣布了国安法存在,抗击外敌放在首位,谁反对北伐就有贩国的嫌疑。而新的政令以抗敌为目的颁布出来,反对这道政令,和反对抗敌就划上了等号。到时候皇城司拿人,谁都救不了他。

    反对的几人面色难看,想不到竟然还能拐这么大个弯回来。看来新的政令是不实施也得实施了,只希望到时候别出现再多歪门邪说,坏了正统。

    中书省盖了章,尚书省便将政令下方给六部,从东京城向各地传送出去。

    皇帝下令全民进献学说理论,只要是对农事、商业、军械有好处的学说都可以上达天听,得到皇帝的重用。

    政令一发布,几乎每到一州一县都能引起士人学子的轰动,虽然中枢在发布的时候有意弱化了‘道德教化’方面的需求,只提了农商军用几个方面,却依然在民间引起了轩然大波。过往除了正统的道学(儒学/理学),其他都属于三教九流的歪门邪道,现如今竟然以‘功用’为目的来使用学说,简直在明晃晃挥舞锄头挖道学的根基。

    许多民间学派于是赶紧翻阅古籍集思广益,查找自己学派里有哪些学术是有助于发展农业、商业或者军械的。一时间,赵芫‘发展一切可发展的力量’的政令竟然变相达成了农业大摸底、工业大摸底的作用。

    几个月后,各地上交的学术论文和各项发明挤满了门下省,什么新式纺车,什么新式水车,什么提升水稻产量论文,什么高效冶铁法五花八门,将门下省的官员们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也才知道,原来民间还藏着这么多有用的东西。

    至于各个学派的大佬赶赴京师进行学说辩论的事,就是题外话了,反正赵芫得到了需要的东西,辩论什么随便搞,大家言论自由嘛。最好是一直能辩论下去,别分出胜负。

    此时政令刚刚颁布,还没有见到成效,赵芫忙着处理西北和燕地的问题,先给留守真定的韩世忠发了援助燕山府的命令,再遣人快马加鞭去西北找岳飞。韩世忠一个人应对完颜娄室和金国大太子,恐力有不逮。

    西夏军趁大宋西北战乱,攻打了震威城,摄知城事朱昭战死,赵芫下令折可求、张俊率军前往西北协助种师中击退夏军。令梁红玉、李彦仙分别率军前往河北东路、河北西路,堵住金军南下的道路。

    已经在西北地区打了几个月仗的完颜宗望遥望着太原城,听着下面的人汇报和宋军的战况,火气愈发旺盛,区区一个太原城,竟然耗费了他将近半年的时间,依旧没有啃下来。甚至越大,对面的援军越多。

    而且赵宋的新官家登基之后,宋军的士气大振,这边金军进攻时便没有从前那般势如破竹的轻松感了。

    种师道率领的种家军难缠得很,一直守在太原城内,无论他们如何诱使,也龟缩不出城。完颜宗望想不通,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怎么还能打仗,还没老死,宋人的命这么硬吗!

    还有在他们屁股后面流窜的小股宋军,带着群乌合之众到处掏肛,害的他每次出兵都要担心被偷袭。可他又不能不坚持攻宋,朝廷传来消息,娄室已经带兵进攻燕地,此时完颜宗望更不能退,反而要加大进攻的力度。

    站在中军大营往外望去,能远远看到宋军占据的州县城楼上的点点火光,完颜宗望面容冷肃,“既然这么能打,就继续跟本太子在这耗下去吧。”耗到娄室大军南下,彻底击垮宋廷后方。

    当夜,金军倾巢而出,围困太原,而分兵奇袭汾州,剑指延安府。西夏军和折可求部在威戎城遭遇,交战半日后退回了震威城。战局在大宋这边常年打仗的西北军的弹压下,好歹守住了给中原争取了极大的缓和时机。

    国安法就在这段时间里诞生了,由两省官员审核签订,赵官家亲自盖章定论的新律法正式以明文形式颁布。

    有了这部律法,赵芫的心头大患登时少了一半,全国各地的主和派们啊,总算不必担心他们跑来哭着喊着以和为贵了。

    那头张显案的折子递了上来,打开一看,好家伙,从上到下几十个人名连在一起,也不知道韩离素怎么查的案,连离应天府大老远的江宁府都有官员上榜,这年头大家通信这么方便的吗。

    等吴俞带着消息先回来,赵芫才清楚了始末,不是临时起意联合起来企图逼赵官家议和的,这群人早就有联系,应天府离京师位置更近,得到消息以及走关系人情也容易,而江宁府是极为重要的海贸口岸,这俩府之间就这么勾搭上了。

    以后要北伐,朝廷对南方财政方面肯定抓得紧,他们还怎么能往死里贪污海贸得来的财富呢。那必须得联合起来主张议和啊。

    人证物证俱全,差的是得花不少时间清点朝廷究竟被贪走了多少银两,上上下下的账本都要对上,实在太耗费时日。

    赵芫有些头疼,等对清楚账目,那要猴年马月,可现在立刻马上就得发军饷,只好将李纲相公等人叫过来议事,商量一下。只不过,提起来时,可不能说她急着要用钱,便递了个话头出去:“朕看着这案子怎么越查越深,水越搅越浑,牵连了大半南地官员,也不知道到底查到什么时候才到头,想想就心痛啊。”

    啊,官家这是要止损了,众人立刻收到暗示,宇文虚中立刻拱手,“此案的罪魁都被抓获了,继续深究下去也没什么作用,都是听那些罪魁的命令办事的小官小吏,全都抓起来以后谁来为朝廷管理南地呢,不如就此打住,想必经此一事,南地的风气必然焕然一新,再没人敢做欺上瞒下之事。”

    “正是,国朝如今最要紧的事情在于北伐,稳定的后方极为重要。既然已经将张显等人下狱剪去了腐肉,现在止步于此已是最好的结局。”李纲也这么说。他是个坚定的主战派,一直以来在朝堂中都是激进的那个,但当今的官家比他还激进,那他可就得走稳健派路线了啊。

    “诸位相公说的都对,北伐之事最要紧,”赵芫敲敲桌案,假装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说道,“那便按照韩离素递交上来的罪证和名单,应天府五十人,江宁府二十六人,七品以上全部斩立决,七品以下全家流放檀州。所有罪臣家产全部充公,侵占的良田归还给无地可种的百姓。”

    底下几位相公睁圆了眼睛,胡子乱飞,显然失态了,惊道:“官家要将犯案的七品以上官员全部斩首!?”

    能牵连进议降案子里来的地方官,最少也有七品八品了,这是要将大部分涉事官员都处死啊!大宋立国以来,就从来没杀过这么多士大夫!

    “朕已经网开一面,不追究其他人的责任,”朕已经很给你们面子了,赵芫牵了牵嘴角,“此事就到此为止。”说完起身朝内殿走去,让相公们自己做心理建设去。

    李纲等人着实被吓了一跳,对新官家的狠辣水平有了全新认知,这是将文官当成武官来杀啊,一点情面都不留,果真如太庙门前新立的石碑碑文所写,皆可杀。他们这是上了贼船,没地方下了。

    心情再沉重,还得继续干活儿,毕竟二圣北狩,康王也成了皇城司勾当*使,还能怎么着呢。

    八月,宣武元年第一大案张显议降案告破,七品以上官员拢共四十九人,全部问斩,所抄得家产白银一亿七千万两,绢一百万匹,茶叶十万斤。得到这个数字的赵芫一拍桌案,兴奋地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好几圈,一亿七千万两白银!军需问题终于有解了!

    赵芫高兴了一阵子,只是仔细一想,一亿七千万两,好像也不算多,大宋给官员发放的俸禄真算起来,单单知府张显一年的俸禄出去物资补贴就已经有七八百万两,他存了这么多年的钱,还贪污腐败,几十人一起只查抄出了一亿七千万,怕不是还有藏钱的小金库没找出来。

    查,继续查!务必要将张显等人贪污的财产全部搜刮出来,半枚铜钱都不要放过!

    至于账目问题,自然也得继续对下去,抓不抓人是一回事,有没有这些人的罪证在手里是另一回事,有时候悬在脖颈上的刀才是最好用的。

    赵官家在上头高高兴兴数钱,低下的人目瞪口呆,新官家上任第一件大事,竟是将企图议和的官员杀了个人头滚滚,一点余地都不留。在他们眼里,赵官家才不是因为官员贪污腐败杀的人,而是为了和战之争,毕竟贪污什么完全是家常便饭,士大夫都与皇帝共治天下了,拿点好处算什么大事。

    而南地两府这滚滚落地的人头,却是实打实终结了和战之争,以后谁还敢提议和,应天、江宁两府的官员就是前车之鉴。

    直接经办案件又监斩的韩离素,一次上了所有人的黑名单,得了个‘刽子手’的美誉。提到他,众人都避之不及,不愿与之为伍,算是彻彻底底得罪了大宋的士大夫阶层。

    而赵芫在诸位士大夫的心里,则毫无悬念地套上了暴君的BUFF,只是大家都痛心疾首,觉得全因为官家没有得到良好的教育导致的如今的局面,于是更加鼓励正统学说往中央递学术论文,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好几位风格不同的声名在外的学派大拿,就等着被召见,好洗脑啊不,好以学识令官家折服啊。

    尽管北面还在打仗,但局势似乎已经稳定下来,官道上如今又恢复了人来人往的情境,尤其在前往京师的道路上,不少精致的车马队伍鳞次栉比地前行着。

    其中一辆马车的帘子从里面掀开,露出了里面正在读书的妇人模样,掀开帘子的侍女望着外面热闹的景象,对里面的人说:“夫人,马上就要到京师了。”

    正在读书的妇人眉眼秀丽,气质脱俗而端庄,闻言将书本合上放回了盒子里,坐到侍女旁一起朝外望去。离京十数载,她终于又回来,这回新官家请百家献学,而她的家中藏书最是珍贵繁多,终究有了回到此地的理由。至于家中的那人,如今两人已到了不见面的地步,也不必再提他。

    气质不凡的中年妇人正是自淄州归来的李清照,她所收藏的古籍当中,不乏天文地理学说,对农事应有极大的帮助。此行来东京城,一是为了献书,二是李清照想见一见这位大宋开国以来的女皇第一人。

    前来献书的李清照不知道,她只打算旅游一趟,却即将步入社畜深渊。

    赵芫:谁?谁要求见朕?喜欢写诗讥讽赵构和他的主和派走狗们的李清照?(一拍手)太好了,留下来干活吧,国家需要这样的人才!

    第70章 千里奔袭岳家军

    宣武元年八月三十日傍晚,北地的烈阳刚刚落下地平线,土地上的炙热还未褪去。

    金军大营。

    完颜银术可说道:“元帅,距离攻下平洲已经过去十日,我们的物资都运达了燕山府外,今夜可要攻城?”

    完颜娄室大马金刀坐在帐中主位上,正在仔细看摆在桌上的简易沙盘,“我们大金刚刚到燕山府外驻扎,今天晚上不适合出兵。”

    “为什么,兵贵神速,早日打下燕山府,咱们才能高枕无忧。”完颜银术可的声音无法抑制地提高,于是漏出了点夹子音,立刻脸色难看地闭上嘴巴。

    一旁的萧恭意味不明地扫视着银术可的下半身,嗤笑道:“蠢货,我们大军兵临城下,宋人肯定睡不着觉,连夜加固城防,今夜攻城对我们有害无利!银术可,你休息了这么长时间,不该只动四肢,脑子也该动一动了。”

    被当众嗤笑,完颜银术可面色愈发扭曲,只觉得周围人眼神都在往自己下三路走,但为了挽回昔日的荣光,此时只能忍耐,极力辩解道:“郭药师被我们打得落荒而逃,现在燕山府里肯定人心惶惶,根本不足为据!”

    萧恭冷笑,“郭药师是被我们打跑了,可宋国也派来了个韩世忠,和他交战的骑兵部可没有讨到好处。”

    “什么韩世忠,听都没听说过,只带着几千人,连战马都备不齐,有什么好怕的!”银术可额头青筋暴起,他现在最恨别人质疑他的能力!“萧恭,你敢这样和我说话!”

    只不过是前辽的降将而已,居然敢在他面前大言不惭。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完颜娄室打断他们说道:“今夜不进攻燕山府,分兵南下。”他将沙盘上的旗帜摆放在燕山府通往河北之间的安次县位置上,既然已经兵临燕山府,就干脆利落地截断它的后路。

    完颜娄室:“我要将燕山府困死,如果燕山府的知府拒不投降,那么破城后,就屠城。”

    屠城,听到这两个字,营帐中的将领们纷纷露出嗜血的笑容,完颜银术可最是兴奋:“都听元帅的!”屠城是金军将领们最爱干的事,不仅可以肆意杀戮,还能彻底搜刮城内的财富和美人。

    完颜兀术作为副帅在营帐中只是喝酒吃肉,没有参与讨论,因为屁股的事,他在军中威信大降,人也比过去阴沉不少,不爱说话。

    “兀术,今夜分两路南下,你和萧恭可率领先锋部取安次县,银术可和耶律麻五率部取漷阴县。务必在天亮之前断绝燕山府和内地的通路,不许有失。”完颜娄室沉声吩咐道。

    完颜兀术二话不说,拿起弯刀起身朝外走去,银术可被人耻笑又如何,他如今与银术可没什么分别,他必须要将尊严从宋国身上找回来!

    天色彻底昏暗,看不清远方道路,但就是这种情况下,金军大营中马蹄声阵阵,数千铁浮屠拔营而去,转瞬就消失在了黑暗当中。

    娄室说要在燕山府屠城,一方面为的是震慑宋国君臣,另一方面为的则是金国内部如今的状况,希尹死后,朝中失去了文官首臣,许多规章制度都搁置下来,幸好希尹的心腹康文菽很有能力,在希尹之后将其理念贯彻的很好。但也因此带来了隐患,朝中的汉臣们纷纷寻找倚靠,使得朝廷内部如今派系林立,连娄室看着都心惊。

    毕竟大金国有实权的宗亲们实在太多了,光太子就分了几个派别。

    兀术受了重伤本该留在上京修养,但他拖着伤体也要跟他出征,为的不止是他自己的荣誉,还有至今陷在大宋西北方没有建树的二太子宗望。谁叫宗翰南下俘虏了二圣和他们的子孙,功劳在南侵中列在第一位。

    想到这,完颜娄室合上沧桑的双眸,靠近椅子里闭目休息。太祖皇帝逝去方才几年,大金国就变了模样,他也老了,能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毁灭宋国这个庞然大物,消除大金国未来的隐患。

    就在金军铁浮屠南下的当口,岳飞和他的部下们已经到了燕山府外,但是十万金军围在外面,只有几千人马的岳飞也不好有什么动作,只能埋伏着伺机而动。

    谁知金军正好分兵数千骑兵朝着南边的县城而去,斥候跟了一路,说金军的骑兵又分了两路,分别朝漷阴县和安次县去了。

    这不就是天赐良机嘛!

    “张宪!杨再兴!”

    “在!”

    “点上人马,我们去抢金人的甲胄战马!”

    从黑暗中策马而出的岳飞部竟是人人骑着金人马,身上套着金人的甲胄,只在头盔和臂膀上绑了红缨,以作区分。

    战马嘶鸣,从西北一路而来的初始版本岳家军轰然朝着金军追击而去。

    拿金人的战马甲胄来用实在是无奈之举了,先前他们在西北部打完颜宗望的游击,朝廷送来的支援和物资补助根本到不了岳飞这里,于是这群人打仗只能靠抢劫金军来维持,战马抢金人的,铠甲抢金人的,连随身携带的军粮也抢金人的。

    收到了官家命令,连修整换装的时间都没有,日夜兼程赶来燕地,正巧迎面撞上郭药师大败退守燕山府。

    完颜兀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屁股后面已经跟上了他此生唯二的梦魇。

    犹豫分兵的策略,路过漷阴县时,完颜兀术所带领人马没作停留直接略过去,而银术可和耶律麻五则带兵冲击向县城的城门。

    这种小县城的防御能力比起燕山府和其他的州城来就差的太多了,不是郭孝友吝啬没有分给他们守城的器械,而是县城的城墙城门从修筑时开始所用的材料和规格就低于州城,面对好像钢铁洪流般冲击而来的金军骑兵,守城的士兵们只能大喊着一起用身体堵住城门,其他人在城墙上朝下方放箭,投石车和神臂弩在金军骑兵突如其来的高速攻势中失去了作用。

    如果没有其他外力干预,那么银术可和耶律麻五这场奇袭将一气呵成地顺利达成。

    然而如果终究变成了如果,就当银术可率领的骑兵一股脑兴奋至极冲撞城门时,他们的身后与两翼已经被无声无息出现的‘陌生’骑兵包围住。

    终于金军外围的骑兵发现了,在他们这支部队的外侧,什么时候又来了一匹铁浮屠?而且这些人为什么面朝着自己的方向?

    发现的骑兵用女真话朝他们大喊,还挥舞着手臂说道:“你们停在那边干什么,快过来攻城!”

    包围在外侧的这支骑兵随着这个金军呼喊声有了动作,只是他们的动作另发现他们的金人瞪圆了眼睛,结巴地喊道:“错了,错了,方向错了!”然而这回他的呼喊再也不起作用,外面那只骑兵如同钢铁猛兽一般直直朝他的方向横冲直撞而来。

    仿佛就在眨眼之间,刚刚还在呼喊大叫的金军骑兵就被一支长枪穿透了身体,从马背上滚落下去,奔来的陌生‘金军’的步伐没有停止,他们如同死神一般切割着完颜银术可军队,一个个金军被砍杀下马时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战马踩成了肉泥。

    正在指挥撞城门的完颜银术可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惊悚地调转马匹,就见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挥舞长枪迎面而来,虽然穿着金军的甲胄,但绝不是他的部下。

    “后方敌袭!后方敌袭!”银术可大喊着的同时捞起来狼牙棒也朝着来人飞奔而去。

    不管来的人是谁,他银术可都要砸烂他的脑袋!

    眼看着两匹战马即将相撞,银术可大笑着毫不躲闪抡圆了胳膊朝那人头顶砸去,下一秒,他自己却飞了起来,肋骨的地方传来炸裂般的疼痛,原来他的身体竟然被那人用长枪顶飞起来。

    完颜银术可当即用另一只手抓紧马鞍,这种小伎俩就想将他打下马背,太小瞧女真人了!

    然而那人只用长枪顶了完颜银术可这么一下子,便已经掠过去攻打其他骑兵去了,银术可一下子失去了目标,茫然了瞬间。忽然一股子腥咸从他的嘴里不受控制地咳了出来,银术可抬手去擦时,才感觉到右侧臂膀下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

    呼吸变得极为困难,每呼出一口气都喷涌出更多的液体,完颜银术可这时才发现刚才那人冲过来时根本不是用长枪顶了他的肋骨一下,而是趁着他抡起臂膀的间隙,将枪头从甲胄的链接缝隙处捅进了他的身体,刺穿了肋骨和肺。

    征战多年,战功赫赫,人到中年变太监发誓向宋国复仇的完颜银术可瞪圆着眼睛,最后看到的只有漆黑一片的的夜空,连摔在地上的尸体也被自己的战马仓促间踩了个稀烂,死无全尸。

    一枪捅死了看起来是敌人将领的家伙,岳飞也没有停歇,在混乱的失去秩序的金军骑兵中杀了个来回。

    另一边耶律麻五遇上了狠人杨再兴,交手几十个回合,本没有分出胜负,可耶律麻五总觉得面前这个穿着铁浮屠甲胄的家伙气息异常可怕,那股杀疯了的劲儿,就仿佛当年他还是辽将时,恐怖的女真人留给他的印象。

    两人越打,杨再兴的气势就越盛,而耶律麻五则越来越想跑路,只是没逃出多远就被他砸下马,饮恨西北。

    乱军厮杀,女真人失去的统领,可岳飞这头却是能人辈出,绞肉机一般在敌人内部高速运转。

    半晌,这支攻打漷阴县的金军骑兵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溃败,县城城墙上的守军只来记得看清下方又多出一队金军发生了混战,没多久便见满地残尸,而新来的那支军队在收割了残余败兵的性命和武器后,根本没有停顿,就退走了。

    县城里的宋军们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确定底下的敌人真的全走光了,才打开城门出去收拢留下来的战马和甲胄。守军们看不明白,金军为什么自己打自己人?

    歼灭了完颜银术可部的岳飞带着人没有片刻停留,一鼓作气追着完颜兀术疾驰而去。

    按理说刚刚战过一场的岳家军应当觉得体力被消耗掉了不少,可是只要一想到前方的几千金军骑兵在等着收割,他们就丝毫不感到疲惫,冲劲十足。

    尤其是军中还有收编来的梁山泊人,对杨再兴等人刚刚率先一步冲杀进金人队伍中的事耿耿于杯,此时追完颜兀术的队伍就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务必要在这轮杀敌时拔得头筹。

    安次县比漷阴县的距离更远,里面的守军每本没想到金军竟然会在此时出现在外面,面对声势恐怖奔涌而来的几千个钢铁怪物,城中守军不禁纷纷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果然城门被装出的震天响动,仿佛下一秒金人就会破门而入,知县亲自带人搬着沙袋堵在城门后头。

    门外金军猖狂的叫喊声普如同吃人野兽的呕吼,被惊醒的百姓们惊恐万分地站在街道上。

    指挥部下们攻城的兀术停在中军位置,萧恭在旁边双眼放光地望着攻城进度,从城头上扔下的火炮阻挡了片刻,但已经在城门口的金军可不受影响,破门只是时间长短的事。

    萧恭突然开口说道:“四太子,儿郎们许久没享受了,这里不过是座县城,能不能交给我们处置?”

    果然一个小小县城并不被兀术放在眼中,他说,“随你,只是不许放走一个宋人。”

    萧恭精神大振,也不管此地曾是他母国的故土,嗷嗷大叫着亲自挥刀冲到了攻城最前方,大声喊道:“四太子说让咱们进城搜刮财宝美人!都给我拿出吃奶的劲儿杀进去,里面的东西都是咱们的了!”

    “嗷杀杀杀!!!!”周围本就凶悍的女真骑兵闻言更是疯狂起来。

    “堵住城门!上猛火油和霹雳弹!”城门被撞得震天响,县城里的砖瓦地面仿佛都一起震动起来,知县满头大汗,叫人顶替自己堵在城门后头,回头招呼全都跑到街道上来的百姓们一起提着石油爬上城墙,用勺子往外洒油,然后一把火点了。

    这些防御器械都是燕山府知府相公派人送给各个县城的,送来时就说过金人攻城时尽管拿出来用干净。

    眼看着被火焰和霹雳弹惊吓到的金军战马后撤,确实很有效果,但县城的基础设施条件实在弱小,这些猛火油和霹雳弹不知道能顶多长时间。

    底下的金军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霹雳弹使战马受惊,便有更多的金军下马来,顶着猛火油将云梯组装好搭上城墙,就开始攀爬。

    上头的宋军只能拿枪去戳爬上来的金人,拿热油去浇在云梯上,百姓用箩筐将石头搬到城头上,手动往下砸人,一时间县城周围只充满了喊打喊杀的喧嚣,烈火和鲜血混杂在一处,壮烈而残酷。

    想不到小小的安次县,连霹雳弹都拿的出来,导致骑兵奇袭的速度受到阻碍,完颜兀术仰头看天色,他夜奔而来已消耗了不少时间,不能拖到天明,给周围县城驰援的机会。

    想到这,他朝身旁的亲兵抬起手,做了个手势。

    亲兵于是打马出列,叫喊着指挥在一股脑撞击城门的金军往后撤,腾出空来,由一千人重组阵型朝后方奔去,等到了二十里的距离再调转马头,起步,加速,如同飞驰火车般的巨力冲向了小小的县城正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