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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西北乱起

    十一月底的西北,夜里温度急剧下降,天空忽而飘起雪花,将宪州城外的满地的尸首一点一点掩盖。

    萧裕带着金人士兵将割下叛乱者的首级,在城墙上挂满。

    其实照他的意思,应当将城中还存活的汉人全部杀掉,这样就可以震慑久攻不下的太原城,以及神出鬼没的义军。但自从一个叫丽琼的汉人军师被四太子从上京快马加鞭送过来,不知和宗望太子秘密说了什么话,竟然对其大加信任。

    此次宪州城联合义军兵变,本该屠城,丽琼以屠城会使太原城军民恐惧,说什么应该使用怀柔政策,否则会激起其余城池百姓的抵抗之情。害他还要忍受这些低贱汉人消耗城中粮食。

    完颜宗望坐在府衙中,询问如今的军师丽琼,“我们的粮食不够用了,宋国西北的粮仓在哪些州城?”

    丽琼本是随二圣一起北狩的宋官,转投金人朝廷。朝廷对宗望在西北取得的战果很不满意,完颜兀术便紧急送来宋臣助宗望攻城,汉人官员总是比金人更加了解大宋的,他恭敬万分地说:“大宋在西北最大的粮仓就在太原城中。”

    “太原城城防坚固,攻之不下该如何?”金军在西北的掠夺范围只在太原城以北,还要防范燕云西京和朔州的偷袭,现在最要紧的是有粮食过冬,否则别说继续围困太原府,大军恐怕不得不打道回府。

    丽琼努力思考,终于想到办法,谄媚献计:“如今之计,二太子殿下唯有转向永兴军路,攻打刘光世镇守的绥德城。绥德常年戍边与西夏打仗,也存有大量的粮食。”

    “而且您不知道,刘光世那厮就是个混子,根本没有什么打仗的本领,如果从他这里突破,或许可以将整个大宋的西北边境纳入囊中,以永兴军路为切口,进攻京西北路,进而进入京畿路,到时候大宋上下必然惶恐万分,宋廷里懦弱者甚多,肯定会主张向您赔款、赔粮、割地,以祈求您的退兵。”

    后面的无需丽琼继续说下去,到那时,主动权便掌握大金手里。无非是重复第一次金军南下的盛况。

    完颜宗望数月以来的抑郁顿时一扫而空,如果没有丽琼这个汉奸,他还真没想起来刘光世此人。他哈哈大笑,毫不拖泥带水,即刻拔营,金军骑兵连夜涉雪面朝永兴军路而下。

    另一头,好巧不巧的赵构带着御营和捧日军数百人马,日夜兼程终于赶在十二月前抵达绥德。镇守在这里的刘光世乍然听闻康王领禁军数百人而来,不由满头雾水,出城相迎。

    赵构一路上屁股都被颠烂了,真是一刻也不想耽搁,见到刘光世的第一面就说,“宣承使刘光世,有人参你胆大包天公器私用,此事可是真的?”

    原本乐呵呵满脸笑容的刘光世瞬时脸色发黑,“康王殿下冤枉臣了,是谁在后头胡乱编排?臣在西北呕心沥血、为国尽忠,天地可鉴!”

    “是谁参的你,等你回京后自然就知道。”赵构的屁股很疼,坐在马背上调整了下姿势,见刘光世的小眼睛寒芒四射地盯着他和他带来的人马,居然敢给他甩脸子,心情更加差劲,“快点速速交接绥德军务,随我回京去。”呵呵,就是他亲自参的刘光世,以为他傻吗,会在这里自爆?

    居然二话不说就要问罪,刘光世眼皮直跳,这种情况可不能随他去,当即以天冷路滑,以及康王一行人长途跋涉疲惫不堪为藉口,请他们入城先休整几日。待将康王拖延在这里,他刘光世捎人打听朝廷那边的情况,提前做好准备

    刚刚来不及阻止康王问罪的刘子羽连忙应下,对赵构使劲眨眼,劝他:“康王殿下,您一路走来未曾歇息,恐怕身体受不住,何不休息两日再启程。”您难道忘了,官家令咱们来西北,可不止要带回刘光世,还有调查之责。

    赵构:“……”他就是想逃避调查的过程,先把刘光世诓回京,以后谁爱来西北查案谁来,和他赵构无关。

    但刘光世百般推脱,甚至拿出了西夏军随时会入宋劫掠一旦他贸然离去,引得边关百姓遭殃天子震怒来说事,赵构只能听从刘子羽的建议留下来。实在是怕啊,呆在绥德,他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可眼看走不了,一行几百人入驻绥德,赵构躲在府衙中不出来,刘子羽倒是承担了调查刘光世的责任,入驻之后四处暗中调查刘光世和西北铸钱监的联系、以及刘光世的军队情况。

    刘光世虽派人严密监视,但坏就坏在绥德是他的地盘,所有勾当几乎放在明面上,根本毫无掩饰。只需要在城中转几圈,就能得知其在此的所有作为。

    果然如同皇城司的情报里呈包的一样,刘光世将军队私用,当成了家仆为其商业牟利,甚至最近一次‘打退’西夏人,用的不是弓刀,而是铜钱。两个月前,有人从西北铸钱监运送一批铜钱来绥德,便是用在了贿赂西夏将领上。证据确凿。

    刘子羽带着人在城中到处瞎逛,当然被盯梢的人汇报给了刘光世,刘光世老谋深算,一眼就看出端倪,这是上面铁了心要办他,新皇上任三把火,终于烧到他刘光世的头上来了。

    “大将军,不如将他们……”他身边的军师做了个手刀的姿势。

    刘光世怒目圆瞪,将人踹倒,“你想害死本大将军?”那可是硕果仅存的亲王,将他嘎了,是嫌弃朝廷办他的声音不够统一吗?如今朝廷中是个什么风向还未可知,不一定会要了他的命,可康王挂了,就成铁打的必死之路。

    “还,还有另一个办法,”军师连滚带爬回来。“若西夏人大举进攻,西北唯有大将军可以抵挡,朝廷不得不依靠您,届时一切迎刃而解。”

    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刘光世摸着胡子,小眼睛精光四射,吩咐道:“也到了西夏一年一度南下掠夺物资的时间了,你派人去通知仁多,银川城送给他了。”

    十二月五日,西夏左厢神勇军骤然南下,嗣武寨、银川城先后被破,城中百姓悉数被屠杀。消息传回中枢,引起群情激愤,要求加大对西北边防的力量,并给予西夏痛击。

    但紧接着,几乎前后脚的时间,西北再次传来另一个引起朝野震动的消息,完颜宗望大军忽然出现在黄河北部,占据吴堡,正在渡河,剑指绥德城。

    西夏、金人同时夹击永兴军路,这是个绝对坏透了的消息。

    朝堂上,百官齐聚,讨论该如何应对金人和西夏的联合进攻。有人说:“此次进攻,显然是两国提前布局好的阴谋,我们大军兵力都用于布防河东路、河北中路、西路,完颜宗望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故意绕开大军防守点,联合西夏人出其不意袭击永兴军路!”

    “西北军左右遭袭,若救援不及,完颜宗望大军就可以长驱直入,届时东京之困就会重演。”

    “官家,必须立刻将河北路和京西北路兵力调至西北,全力防守金人和西夏的进攻啊!”

    “不行,如此河北防御出现空挡,金人若杀回马枪,太原诸城就会陷入失守的危险。”

    “大军皆在河北,不动河北军力,如何抵抗两国夹击?”

    “河北失地随时可以夺回,京师才是重中之重!当日就是因为各地兵马固守城池,放任金军长驱直入,才导致东京城被困。”

    “还有各路厢军也应该调动起来,保卫京师!”

    “……”

    朝堂上众人七嘴八舌,吵作一团。赵芫坐在上方,被这群乱糟糟的声音吵得不耐烦,金军只不过突袭了一个吴堡,在渡黄河而已,还没能怎么样,坐在中枢的大臣就乱了阵脚。这是得了恐金症。

    赵芫敲敲扶手,出声打断了已经跑题的议事过程,“诸位相公,朕想问你们个问题。”

    最高领导开口说话,纷乱终于停止。

    赵芫:“金军如今在西北总共占据了多少地方?”

    众人面面相觑,张叔夜上前拱手答道:“完颜宗望所率领金西路军自年初南下,一共所占城池包括西京路奉圣、云内、东胜、宁边、武州,河北东路丰州、府州、兰州、宪州、忻州、石州。其中石州与黄河相接,吴堡正在黄河边上。”

    赵芫:“燕云西京路,本就未曾完全交接给大宋,暂且不算在内。”

    张叔夜:“那便只有河北东路六洲,以及小股骑兵骚扰的河北西路、河东路。”

    赵芫:“太原府可曾失守?”

    “未曾失守。”

    “隆德府可曾失守?”

    “未曾失守。”

    “绥德府可曾失守?”

    “未曾失守。”

    赵芫重重拍击座椅扶手,声响在安静的大殿内显得极为刺耳,“那诸位为何慌张至此?”金人不过使出一点小伎俩,就能让坐在京师的你们自乱阵脚!不知道的还以为金军又打到东京城城门下了。

    懦夫!

    上首的年少官家虽没骂出这两个字,它却已于无形中重重砸向众人。刚刚吵得不可开交的人顿感面皮发涨,无地自容,当中还有想为自己开脱的,比如方才叫嚣的声音最大的殿中御史王时雍,勉力为自己挽尊:“康王殿下就在绥德,若被金军捉走,对我大宋军心的打击无可估量啊。”

    想到被一锅端的皇室,众人面色变化,人心浮动不定,这还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

    赵芫视线在众人的面容上扫过,空气逐渐凝滞,除了李纲等坚决的主战派官员,其他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很焦虑’‘没信心’。对金人的恐惧,已经深入到许多人的骨髓当中。

    第82章 御驾亲征

    十二月九日,西北战报传来的第二日,群臣还在人心惶惶当中的时候,赵芫宣布,任命韩离素为参政知事(副相)兼刑部尚书,命令镇守河间府的宗泽立即回京并任命其为东京留守。

    而赵官家本人,即刻御驾亲征。

    韩离素是她信任的人,宗泽则是由文转武的坚定主战派老臣,将东京城留给他们镇守,可以保证后方的稳定。

    赵官家这么一出,简直惊掉群臣的下巴,除了开国皇帝,哪个官家会跑出去御驾亲征?

    可赵官家的政令已经发出来,说明三省相公已同意这个决策,百官唯有听从的份儿。一时间,不少对二圣北狩有严重阴影的官员直接病倒在家,仿佛赵芫此去就是羊入虎口,给完颜宗望送菜的。

    不论百官如何忧心忡忡,十万禁军依然在赵芫的命令下,一日间集结出发。

    官员们在万胜门外送行,眼睁睁看着赵官家打马率先冲在最前方,一骑绝尘,不见了踪影,只能看到大军当中的代表大宋皇帝的数面三旓龙纛、以及赵芫独有的军旗烈火朱雀旗在寒风中烈烈翻飞、飞速远去。

    十二月的西北,彻底进入了严寒的雪季,草木枯萎,水面结冰,人在野外生火都很困难。这样的天气,是不适合军队出征的,尤其对于生活在温暖地带的宋军来说。但对金人来说,天寒地冻,反而更令他们熟稔,战力比在酷暑时更强悍。

    女真人本就从白山黑水中而来,糟糕的气候造就了其凶悍无比的战斗能力,茹毛饮血、猛虎下山,不外于此。

    为了兵贵神速,以奇袭进攻宋军镇守的绥德城,完颜宗望下令三日内十五万大军强渡黄河。现在正值黄河水位最低,水面结冰,骑兵可以直接踏冰过河,对不擅水性的金人来说简直犹如天助。

    由于刘光世的疏忽,金军连续几日渡河,他竟毫无察觉,直到大批金军在黄河西岸集结列阵,才惊惶发现远在太原府的金军竟然不知何时渡过黄河来到了永兴军路。只能慌忙召集军队,列阵严阵以待。然而他手下的大批人马都被派出去经商,此时能集结到的不过留守宋军的三分之一,另三分之一在各大边城驻守。

    绥德城中的军队紧急调动,如何瞒得过刘子羽,立刻召集数百禁军,将康王保护起来,而他独自上城头向外望去,目之所及,瞬间令他瞳孔收缩,心神震颤。无数铁蹄踩踏在地面发出仿若雷霆轰鸣之声,只见远方疾驰而来的异族骑兵如同庞大的乌云,速度极其迅速向己方倾轧而来。

    金人,兵临绥德城了!

    刘光世在城头亦看到了金军的来势汹汹,到底历经多年西北战场的人,便是呆子也能积累出战斗经验,此刻立即下令据守城池。

    一辆超速的巨型卡车迎面撞过来,傻子也知道不能直接往它面前冲。因此刘光世的据守命令,确实保住了绥德城。金军即便有十五万之众,但想要攻城,也只能排除部分先锋部队进攻城墙城门。

    一连数日,绥德城的城墙和城门都在发出艰难的轰鸣声,叫嚣声,厮杀声日夜不停。

    城内,刘子羽本以为刘光世现在必定严阵以待,时刻预备与金人大战,毕竟他和数百禁军就是这么打算的。然而当其来到刘光世的将军府时,竟发现里头居然正在笙歌曼舞、饮酒享乐。

    里面不止有刘光世,还有他的心腹将领们,眼见刘子羽到来,喝得酒气熏天的刘光世笑着让人给刘子羽看座。

    “大将军,外面金人正在攻打城池,你们这是何意?”刘子羽只觉得一股子热血直冲天灵盖,他怎么也想象不到,刘光世府中会是这般景象。

    “金人攻打城池,不妨碍大家喝酒嘛。”刘光世身边一个军师模样的中年人举着酒杯嘲笑刘子羽胆小如鼠,只不过被攻打城池就吓成这样。

    另一个抱着女人的将领哈哈笑道:“金人又没能打进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松快松快。”

    “差点忘了还有刘相公你和康王殿下,来人,送两个女人交给刘相公带回去享用。”刘光世大剌剌地直接吩咐。

    刘子羽气的浑身颤抖,牙都咬出了声:“你,你们如此懈怠,万一金军破城,在座谁都逃不掉一死!即便不死,我也会上奏官家。”

    军师阴阳怪气地说道:“刘相公明明不懂得打仗,竟然在大将军面前指手画脚,如果大将军听了你的话做出错误决断,最终后果谁来承担啊?”

    “我们此时放松身体,就是在养精蓄锐,准备大战,到了刘相公口中怎么成了懈怠,”本在玩乐的将领推开女人,酒杯重重砸在桌案上,起身大踏步而来,凶狠地盯着满脸怒容的刘子羽,“西北军将士为国戍边多年,功劳无数,岂容你这样的小人可以三言两语冤枉去?”

    “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刘光世和他的亲信战前饮酒作乐,容不得狡辩!”刘子羽怒声反呛,对前来施压的高壮将领毫不畏惧,听着城外的战鼓声嘶吼声不断传来,他咬牙施压:“刘大将军,只要你和你的下属立刻撤掉这些东西,上城门督战,这件事我便当作不知……”

    话没说完,上前来威慑刘子羽的将领忽然拔出刀,一刀捅进了他的肚子。刘子羽不敢置信地慢慢滑倒在地,口中喷出血沫,指着他和刘光世等人,想说什么却再也说不出口。

    “妈的,还想上奏官家,老子让你死在金人手里头!让你去阴曹地府上奏!”出刀的将领将佩刀从刘子羽身体拔出,一脚将人踹开。

    刘子羽死不瞑目的尸首被人拖了出去。

    而上首的刘光世依旧端着酒杯,满脸笑意,似乎不意外手底下人会突然杀死钦差大臣。刘子羽的死,在得到金军渡河消息的时候,就已经被他策划好了。谁叫刘子羽软硬不吃,手里还捏着他的大把罪证。

    “继续饮酒,继续奏乐!”除去心腹大患的刘光世哈哈大笑,底下人也跟着哈哈大笑。

    城外二十里,金军中军大营。

    萧裕匆匆入内,面露喜色对帐中的完颜宗望报道:“二太子大喜,属下先后派出三组猛安先锋试探攻打绥德府城门,发现城中守备并不严密,比起太原府差之千里。”

    早知道如此,他们干嘛在太原死磕,直接从永兴军路这条线绕道直取大宋都城。

    闻言,*完颜宗望精神振奋,立刻亲自上阵督战。

    不过他们不能离得太近,宋国西北边军是有用床子弩直接远程射死西夏名将的前科的。

    宗望远眺绥德城池,定下进攻计划,“从现在开始,有规律地派猛安上前消耗宋军的精力,但不要逼得太紧,让宋军既没有休息时间,同时逐渐放松警惕。”

    而他们这边,每支猛安轮流攻城,轮流吃饭休息,以逸待劳。等宋军彻底精疲力竭,又失去了志气时,大军压上,摧枯拉朽,彻底踏平绥德府!

    同一时间,风雪愈来愈大,从东京长途跋涉而来的大军速度不得不放缓,给士兵适应和修整的时间。

    赵芫坐在府衙中,批阅来自各路守将的奏折,太原方向种师道、姚古送信询问是否南下救援绥德府,被赵芫直接否决。

    放弃太原绕路南下,对金军来说既是优势又是劣势,太原府就是其中最大的隐患。原本他死磕太原的原因便是因为不攻下这里,金军南下后始终缺少退路。

    如今他发现了宋国内部漏洞,为了不被迫退兵,不得不赌一把。赢了,大宋西北一线全面溃败,再现东京之困,对整个大宋士气的打击是无与伦比的。

    而宋国如今各地守城之顽强,全依赖于新帝登基后对完颜兀术部的兴仁府大捷,所振奋起来的士气和信心。

    完颜宗望要做的,就是重新打断宋军的脊梁骨,让他们重新对金国大军闻风丧胆、不战而逃。即使还有名将坐镇,底下的士兵没有了战斗的勇气,任谁都无法力挽狂澜。

    完颜宗望认为绕路永兴军路是金国的机会,而对大宋而言,这亦是个千载难逢的,能将金国西路军困死中原腹地的大好机会。

    屋外的风雪发出呼啸之声,守卫在院子里的殿前司侍卫禁军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纷纷转身行礼。吴俞发现官家未曾卸甲,低声问道:“是否需要叫本地留守送侍从过来服侍官家休息?”

    大军开拔,赵芫身边的朱娘等人都留在了宫中。她本就没打算在外停留休息,且军中辛苦,朱娘这些女官没法跟随。

    “吴俞,让魏无双整兵,天武、捧日的骑兵随朕连夜赶路,其余部队待风雪小些再跟上来。”赵芫一边下令,一边将头盔重新戴在头上,系好带子,大踏步朝府衙大门而去,夜色裹着冰凉的雪粒子扑在她翻滚着的披风上,被震落。

    好在吴俞已经习惯官家的雷风厉行,二话没说,领命出去召集人马,准备连夜急行军。

    天武军在赵芫登记后得到了快速扩充,由原本剩余的一万人不到,增加到了三万余人,捧日军在东京城破后,将领不是战死就和其他三军一样投降金人虽二圣北狩。如今重新组建,只有一万余人左右。

    于是赵芫领着不到五万人的骑兵披星戴月冒着风雪急行军,原本多日的时间,硬是缩短到了三日内。

    刚进入永兴军路,前线便传来刘光世大军溃败的消息。

    第83章 朕在这里!

    金军攻陷绥德府后,立刻只用了半日时间拿下子长堡、安塞,第二日又攻陷延安府,势同破竹,摧枯拉朽。

    等消息传到赵芫军中时,永兴军路已沦陷过半。

    金人是怎么做到连破数城的呢?

    完颜宗望使用佯攻迷惑和疲惫绥德守军,同时使刘光世错误估计了金军的真实实力,当整个绥德府的刘光世部习惯了每隔一炷香时间就有三千金军来攻城的规律,心理上懈怠、身体上疲乏之后,宗望下令大举进攻,此时金军已将攻城器械运达战场,铁浮屠正式登场,与契丹、汉人组成的步兵联合攻城。

    当绥德城门被攻城器顶开的瞬间,数千骑兵如同钢锥被锤进了绥德府的身体内部,此时的人力阻拦形同虚设。城门被攻破的速度,比刘光世听到‘情况紧急’战报到起床披甲出门的速度还要快,他以为只不过是金人一时加大进攻力度,只要自己下令加强防守力度即可。

    当完颜宗望大军入城,四处烧杀搜刮时,才发现这里的守城大将和他的心腹们已弃城而逃,向着延安府的方向逃跑,宗望大喜过望,如此无能胆小的宋军统帅简直是天助他也,于是即刻下令全军追击。刘光世逃到长堡时,金军便来攻破了长堡,刘光世逃到安塞时,金军便来攻破了安塞,刘光世一路逃进延安府时,金军继续尾随而来,用从其余几城抓捕的汉人百姓骗开城门,继而长驱直入攻破延安府防御。

    金军仿佛吃到了甜头一样,一路驱赶着刘光世残部不断逃亡,他逃到哪里,哪里就被攻破。身为西北军最高统帅,他的无能溃逃,就是金人最锋利的刀斧,他逃到哪里,便能粉碎那里宋军的军心,使他们恐慌至极,彻底失去反击的能力。

    而此时的刘光世,带着残部又抛弃了延安府,逃往京兆府。

    京兆府的知府已经听闻延安府沦陷的消息,将城门紧闭,决心无论如何都不许开门。知府徐徽言站在城头向下喊话,让刘光世继续前往凤翔路避难。

    城门外几千残兵败将等在雪地里,狼狈不堪,连为首的刘光世和他的亲信们都衣衫破烂,形同乞丐,显然数日来根本没停下过逃跑的脚步。

    眼见京兆府竟敢不开城门,刘光世戾气横生,“本将军乃永兴军路宣承使,我命令你立刻打开城门,放我等入城休整!”

    这种走哪害哪的害群之马,徐徽言岂敢收他,“刘将军,京兆府有数十万百姓在内,恕我不能开城门。你们快快离开吧。”

    谁知底下竟然传来呼声,“康王殿下也在此!”

    康王赵构!?徐徽言大吃一惊。

    此时的赵构,整个人都瘫在了马背上,病得一塌糊涂。巨大的恐惧和严寒,击穿了他的身体免疫防线。只能一路随刘光世不断逃亡。

    有康王在手,刘光世根本不怕京兆府不开城门。果然片刻后,紧闭的巨大城门就在他们面前打开了。

    京兆府的宋军将领们见到名将刘光世竟然追得如此狼狈,心中不由自主地被烙下一道阴影。那便是此次金军的进攻很强!很强!强到整个西北的统帅整个西北边军都无法阻挡。

    就在刘光世躲入京兆府的时候,完颜宗望的大军正在收割周围小型城镇,溃败产生了多米诺骨牌效应,许多将领甚至完全不抵抗,直接投降,被编入金军,为金军提供本地军情,更方便了金军的攻城略地。

    上天仿佛也感受到了战事的紧迫,风雪愈胜,几乎遮天蔽日,天地间只余白茫茫的一片。

    身穿黑红宋甲的军队驻停在武关,井然有序地生火做饭,喂马,抓紧时间修整。忽然,白茫茫的风雪中出现黑红的小点飞驰而来,是天武军散出去的斥候。

    “报!”

    “金军占领临潼,围困京兆府!”

    “传令下去,一个时辰后,将所有龙纛竖起,我们大张旗鼓前进。”赵芫说道。

    “是!”吴俞、魏无双应下。

    十二月十三日,京兆府、咸阳均遭到金军的猛烈进攻,金军数次登上咸阳城楼,数次遭到咸阳军民殊死抵抗,被击退。

    十二月十五日,金军故技重施,驱赶延安府数万百姓到京兆府和咸阳城外,不开城门放百姓入城,金军就在门外屠杀他们。

    十五日,咸阳城破。

    同一日,金军斥候发现百里外出现大宋骑兵踪迹,所树旗帜为大宋皇帝龙纛。

    “你说什么,确定是宋国皇帝的龙纛?”萧裕不可置信,随机便涌上狂喜,立刻上报完颜宗望。

    “我大金铁骑如今声势滔天,百战百胜,正是锋芒最盛之时,赵宋的官家来此如同羊入虎口啊。”宗望身边的大将完颜拔离速立刻说道,“元帅,我们可以就在此地擒住大宋皇帝,灭宋唾手可成!”

    完颜宗望并未脑子一热便发兵,而是派出斥候继续探听军情。

    当斥候们带回来更加详尽的情报时,连宗望都坐不住了,大宋的皇帝赵芫竟然只带了几万人马就敢御驾亲征。如此巨大无比的诱惑,谁能坐的住?

    “立刻整顿兵马!”完颜宗望当机立断下令。

    猛安阿里说:“咸阳城里的汉人还在和我们巷战纠缠。”

    “让在外的步军全部撤回,进入咸阳城内一寸一寸推平敌人!务必今日内彻底拿下这座城池!速战速决!”

    “我们必须赶在其他宋军来勤王之前,擒获大宋皇帝!”

    “是!”

    被猛烈进攻的延安府守军忽然发现,金军撤退了!

    起初,徐徽言不明所以,但赵芫的大张旗鼓行军,不仅金人得到了消息,很快永兴军路诸州皆得知当今官家御驾亲征,突然出现在了商州一代。

    各路兵马纷纷震动,原本被金军势如破竹的攻势恐吓威慑住的州城与军队听到官家御驾到来,顿时振奋不已,重拾对作战必胜的信念。而蠢蠢欲动想要效仿投降的人则将心思按下,不敢轻举妄动了。

    赵芫亲军的大张旗鼓,利在止住了永兴军路各大州城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被推倒的势头,而弊端,则是皇帝本人成为了最大的靶子,而皇帝身边还只有不到五万的亲兵,对面金国二太子则手握十五万重兵,并且占据了绥德府、延安府,粮草辎重充沛。

    大宋官家和五万骑兵停驻在商州城,不再前进。

    面对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的情境,要做的不是一头热冲上去拼人头,而是后发制人。引诱敌人失误、发现敌人的弱点。就算对面坐镇的人是金国太祖完颜阿骨打,也不可能长时间内毫无过失。金军建立至今,大多打的都是闪电战,奇袭战,速度越快,金人的优势就越明显。

    赵芫现在就大张旗鼓地坐在这里,引完颜宗望来进攻她。

    大宋的皇帝现在就在这里,就在小小的一座商州城里,等着你来擒拿!完颜宗望,你的眼睛,还能看得见别人吗?

    十二月十六日,完颜宗望不出所料地放弃了对永兴军路所有城镇的进攻,全军迅速朝着商州方向前进。

    十六日傍晚,女真人饲养的海东青穿越漫天飞雪,在寂静的高空之上发出尖锐的唳声。

    排列整齐的重装骑兵有序而迅捷地推进,每人三匹战马,马声嘶鸣,喷出的热气在雪花中化成白雾,黑色的冰冷的甲胄和盾牌,灰白色的天空和原野,军队的号角声轰然响彻四野,金军不断逼近的压迫感如同山岳倾轧,避无可避,藏无可藏。

    商州城的防御工事比起州府要差得远,此时商州知事薛庆就在城头上遥望着声势浩大的金人兵马,擦了把额头冷汗,转身面朝满脸镇定坐在城头这里的赵官家,无比紧张和惶恐:“官家,金军真的来了!”

    废话,谁都看到了。

    但薛庆想说的不仅仅是金军来了,而是赵官家你真的直接坐在这等金人来攻打商州城大门吗?想到这,薛庆的双腿忍不住抖了下,“官家,城中兵力如今不到六万人,守城器械亦不足以抵挡金军的大规模进攻,您不如先撤吧,臣在这里挡住金军。”

    薛庆不怕他自己战死,是担心赵官家年少气盛,一心要和金人决一死战,拿整个大宋的命运在赌气。即便赵官家曾经有所战绩,他薛庆也不敢赌她每回都能百战百胜。

    端坐在椅子上的赵芫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劝说他:“薛知事,不要将金人神话,朕敢说金军无法攻破商州城。”

    薛庆面露苦涩,更加担忧了。目光忧虑地看向赵官家身后的将领,那些人对他的忧愁熟视无睹,仿佛无比信任十五岁的少女官家所说的话。长叹一声,转身去督促百姓和士兵加速城防工事进度。

    赵芫的信心并非空穴来风,她观察过商州城内外的情况,尤其重点关注守城的军士和百姓的面貌,可能和本地长官薛庆的品性风格有关,这里的士兵和百姓无不目光坚定清明,就算她赵官家没有到来,商州城上上下下也必然万众一心奋死守护城池。更别说赵芫来之后,军民的振奋之情直接上了不止一个层级,金人如果能够随意攻破这样一座完美无缺的堡垒,那他们也就不会被堵在太原府长达半年的时间了。

    所以她根本不用跑,只需要坐在这里即可。

    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她要坐在这里,亲自消耗光金军一往无前的锐气。那时,攻守自然易形。

    金国大军停在商州城外三十里处,完颜宗望的心腹大将,完颜拔离速、完颜蒲察、萧裕亲自带领各自人马分为上中下三路展开阵型进攻。

    拔离速率领骑兵从二十里处起步,如同下山猛虎一般冲向远处的城池。

    加速!加速!再加速!

    金军的骑兵已经快到只剩下残影。

    忽然最前方的骑兵猛然身形一矮,失去了踪迹,紧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他们像被什么绊倒了一样要么掉入雪地中要么连人带马翻出去。

    “停——!”拔离速此时喊停已然来不及,高速行进中的机器由不得人力控制。只见两千骑兵纷纷撞在了一处,人仰马翻,不少人死在马蹄底下。

    原来宋军提前在十里地的方位挖出了无数战壕坑,里面杂七杂八插着尖头树枝。掉进去的战马不尽其数,半死不活,拉上来也没用了。

    这不是什么高明的策略,宋人也不是没有用过一样的方法守城,可绝没有谁会在这么远的地方挖壕沟。

    眼看着距离商州城还有十里地,完颜拔离速狂暴怒吼,却不敢继续让骑兵前进。而是让萧裕的中军替换上来,金军的中军手持盾牌,列阵前进,将雪地里的陷阱全都试探了出来。

    这一看,将拔离速吓得汗毛直竖,宋军除了在地上挖出壕沟,还有一部分地面三三两两被挖出了一个手掌深度的拳头大小的洞,人走在上面尚且无碍,可一旦骑兵从此地经过,战马的马腿容易陷进去,绝对与壕沟的杀伤力不相上下,而且挖出这点大小的洞口比挖壕沟简单的多。

    如果刚才拔离速选择派骑兵越过壕沟,继续冲锋,那么必然迎来第二波的伤亡。还没碰到宋国城墙,己方就失去了超过一半以上的战斗力。

    宋国的狗皇帝,真是阴险至极啊。

    换掉金军最强最擅长的骑兵冲锋,以步兵步行来到城门下,原本凶狠的如猛虎下山般的气势直接打了对折。

    而宋军这边,城楼上,大宋士兵击鼓声响彻天际,完全压过了下方前来进攻的金军号角声。此消彼长,一时间气势上,竟仿佛城池里的人才是进攻方似的。

    萧裕发现士兵的情绪不够高涨,立刻拔出刀,振臂怒喝:“给我冲!杀进城里!活捉赵宋皇帝!”

    他的亲兵紧跟着拔出配到一齐吼叫起来,一传十十传百,终于将中军气势重新拉拔起来。

    “冲——!”

    “冲——!”

    “冲——!”

    最前方的金国士兵快速冲向城门城墙,迎接他们的是从天而降的一轮密集箭雨,死伤者无数,剩下的人继续举着盾牌往前冲锋。死亡,在战场上,稀松平常。鲜血很快染红了被白雪覆盖的地面,而金军终于接触到了商州城城墙。他们用云梯、钩爪开始试图攻城。

    城墙上的守军将准备好的猛火油、金汁淋下,弓箭手一轮又一轮地射杀墙下的金军。战斗不断白热化,直至夜色彻底降临,没有成功一举破城的金军只好鸣金收兵,留下满地残肢断臂。

    第84章 攻守易形

    “什么?官家御驾亲征,而且人已经到了商州!”

    人在河北西路带领义军流窜在山林中的杨沂中大为吃惊,义军的情报来源比其他州县都要慢一步,太原诸镇都接到过赵官家的回信,不许出兵勤王,所以种师道等人依旧固守河北西路,唯独流窜在野外的义军不知其中详情……

    于是此时此刻,两支河北义军接收到的讯息,全都是大宋官家御驾亲征,五万人马被金军十五万大军围困商州之类的小道消息。杨沂中出身将门,父亲如今在麟州做总兵,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任大宋管家陷入陷阱。他必须南下!

    但杨沂中统计了手下的兵马和粮草,只有不到一万之数,想要勤王还差的太多。

    他将手底下偏将燕青找来,命其去联络同为义军的吴阶、吴璘兄弟。那二人虽与杨沂中不同路,却确实有几分本事,在金军围攻太原之时,屡次给金军造成不可小觑的袭伤。

    偏将半日后策马归来,结果带来的消息是,吴玠吴璘二人所率义军早就不知所踪,很可能提前他们一步南下勤王去了!

    杨沂中一愣,瞬时明白过来,他本就朝廷在编,思考勤王时会第一时间考虑如何提升成功率,而吴阶兄弟不同,对他们来说,只要去勤王,便已经达到成功的目标。

    “既然如此,我们也立刻开拔,”杨沂中立刻道。

    “是!”燕青和李逵等兴奋应是。

    吴玠他们为什么走的那么急,不就是为了勤王功劳!义军中,唯有杨沂中身负朝廷编制,日后金军退军,他少不得升官加爵,而他们这群人,没机会进入大宋管家的眼睛,又不愿意到那些伪君子手下当小兵,如今勤王可不就成了绝佳的大好时机。

    倒也不是说想要升官发财就代表义军心思不正,抗金卫民和升官发财并不冲突不是?

    河北诸军不能动,而南面的秦凤路却又不同,秦凤路将领关师古收到赵芫手书,奉令集结兵马北上支援。

    秦凤路大军一到,赵芫还在京西北路的神卫、龙卫二军定也赶到,如此,南有秦凤路军,东有赵芫,北有种师道、姚古,便形成了对金军的合围之势。

    那时候,完颜宗望就该思考他怎么才能活着回到北方了。

    不过此时此刻,赵芫必须顶住完颜宗望的进攻,一切计划都需要武力值的支撑,否则有一个环节溃败,后果都不堪设想。

    第一次攻城不利,随后金军花了大量时间将路面上的壕沟、洞口尽数补平,再次出兵猛烈进攻。

    然而商州城守备森严,军纪严明,金军强攻不下。此后数日,金军改变策略,重复了他们的疲敌战术,令猛安轮流骚扰攻城,企图令商州城人心惶惶夜不能寐。

    但事实上,商州城内,军民们该守城的守城,该吃喝的吃喝,该睡觉的睡觉,毫无慌乱疲惫景象。

    下了多日的雪终于停歇,完颜宗望对商州城也彻底失去耐心,赵宋的皇帝明明就在那里,明明伸手就可以抓住,却硬生生拖延至现在。

    “将那些俘虏来的宋人全部杀掉,反正他们的官家根本不顾惜他们的生死!”宗望在营帐中大发雷霆。

    “二太子,此事交给我!”完颜拔离速大声应下。

    很快无数汉人百姓被金军驱赶到商州城外跪成一排一排,完颜拔离素手持砍刀纵马在这些百姓旁边来回踱步,朝商州城城楼的方向喊话:“宋狗,你们的皇帝不要自家百姓,我就在这里把他们的脑袋全部砍下来,堆成山岳,让你们好生欣赏!”说罢,下令金军砍头。

    手持大刀的金人骑兵怪叫着冲锋上来,略过百姓队伍时,人头纷纷飞起,只一息的时间,便有百名大宋百姓身死。

    “继续!”完颜拔离速哈哈大笑,叫人将满脸恐惧的百姓再次推出来。

    就在此时,商州城的大门轰然洞开,身着黑红甲胄的骑兵如奔雷般飞驰掠出,正在杀人取乐的金军反应不及,几乎只在刹那间便成了马下亡魂。完颜拔离速倒是反应过来,一拉马头冲回了骑兵阵地,“撤!往后撤!”

    骑兵必须有绝对的距离才能发挥出真正的作用,完颜拔离速叫他们往回撤的目的是拉开距离,好进行冲锋。

    赵芫会给他这个机会?想得美。

    只见宋军当中,一道纤细的坐骑黑色骏马的身影如同闪电切入金军阵地,身过之处,所向披靡,锐不可当,她身后率领的大宋骑兵眼看着自家官家所向披靡,心中热血沸腾,只觉浑身充满用不完的力气,纷纷大喊着“大宋必胜”冲入敌阵,将未能组织起有效攻势的金国铁浮图撞得人仰马翻,刀劈斧砍棒砸,杀了个彻彻底底。

    而完颜拔离速,在遭遇到赵芫的第一时间,便被她一刀斩于马下,头颅被她提在手中,朝身后大喊,“走!”

    训练有素的天武军士兵毫不恋战,转身如鲸吸般迅速回到城中。一进一出迅捷无比,当完颜蒲察的骑兵杀到时,宋军已经关闭城门,重新变回缩头乌龟。

    完颜蒲察气的在城下破口大骂,回应他的是从城头上悬挂而下的完颜拔离速死不瞑目的人头。

    商州城墙上站满了商州军民,此时震声高呼“多谢手下败将赠送人头!”

    “多谢手下败将赠送人头!”

    手下败将是谁?

    还在叫骂的完颜蒲察反应过来,脸皮瞬间充血,手下败将是在骂他家主帅金国的二太子殿下完颜宗望!

    城头上悬挂的人头在阵阵声浪中极具讽刺感得晃来晃去,中原有句话叫主辱臣死,在女真族这样的等级森严的部落中,就更是如此。

    “啊啊啊啊啊!”蒲察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天灵盖,发狂般大叫着,“给我冲!撞开城门!我要杀光这里头的宋狗!”愤怒研磨掉了这个金军将领的理智,他手下的骑兵听从命令,加速冲向城门。

    城楼上,赵芫会心一笑,抬至半空的手心轻轻挥动,万箭齐发!

    完颜蒲察目眦欲裂,意识到自己中计,已然来不及,无数金军骑兵毫无防备地承接住了这一波箭雨,死伤无数。这些全都是精兵,是女真部精锐,竟死的毫无意义。

    金军撤退。

    “官家神勇无双,臣心服口服。”薛庆这回算是亲眼见到曾经的武德帝姬如今的赵官家是如何暴打金国二太子的了,单是那身深入敌军如入无人之境的勇猛,和对战事时机的把握精准度,就足以令他震撼。大宋的老赵家,终于又出了个能打仗的皇帝!上一个这么能打的皇帝还在一百六十五年前。

    他精神无比振奋,总觉得这位年少的官家马上还能带给他更大的惊喜。

    没错,赵芫还有更大的惊喜要拿出来,不过这个惊喜是专门留给对面的完颜宗望的。

    关师古的信件快马加鞭送到,秦凤路大军已到达指定地点。神卫、龙卫二军已抵达商州城外五十里。种家军种师中已率军收复吴堡。三面合围之势已成,完颜宗望,跑不掉了!

    攻城失败,反而被歼灭上千精锐骑兵,完颜拔离速还被摘了人头,对士气的打击极大,完颜宗望怒斥拔离速是个蠢材,攻城还能把命送给赵宋皇帝。整座商州城的呼喊声,连坐在中军帐中的他都能听见!

    只是怒火中烧间,宗望恍然回顾起当初的燕云败局,对面的赵宋官家根本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蠢人,她真的蠢到御驾亲征只带五万兵马吗?

    思维从擒获赵芫即刻灭宋的巨大诱惑中清醒,霎时间,冷汗便浸湿了衣服。完颜宗望意识到,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他再一次轻视了对面那个十多岁的少女。

    “立即派大量斥候出去侦查其他军路宋军动向!”宗望冷肃道,“下令全军收缩阵型,严阵以待,防止宋军奇袭!”

    萧裕和完颜蒲察面面相觑,转身下去吩咐下属到四方侦查。

    二太子太谨慎了吧,只不过是拔离速一次大意丢了小命而已,何至于如此草木皆兵。

    结果不等金军派出去的斥候回来,当天凌晨,金军大营便遭到袭击,来犯者似乎目的明确,直奔粮草辎重,即便救援及时,金军的粮草依然损失泰半。当完颜宗望派人追击出去,那支军队直接钻进了野外山林当中。

    如此熟悉的骚扰手段,不由令宗望想起了太原府的那群神出鬼没的由百姓组成的义军。

    此时,宗望已然坐立不安。按常理来说,身处河北的义军可以从任意地区的河段渡过黄河,到达这里,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他们是从吴堡渡河的!金军的后路被切断了!

    他再也坐不住,高声叫卫兵把将领全部喊进中帐。

    “马上整顿军备,全军撤退!”

    被叫进大帐的将领们还以为二太子因为被袭扰,要发动大军全力攻打赵宋皇帝,没想到竟然听见撤退的命令,不由大为吃惊,“二太子,赵宋的皇帝就在前面,咱们为什么要退兵?”

    “是啊,商州城只有几万宋兵,现在不过是龟缩不出,暂时抓不出来而已,一旦咱们攻破城防,宋国就在我们手中灭亡了啊!”

    “现在撤退,太可惜了!”

    “再加把劲,灭宋近在咫尺啊!”

    “宋军除了会守城,真实战斗力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不能放弃大好的机会。”

    “只扫荡区区西北几座城池,根本无法填补大军在宋国作战这么长时间产生的损耗,朝堂上的大人们肯定会对您有所埋怨。”

    “没错……”

    金军将领们七嘴八舌,谁都觉得好处捞少了,谁都不愿意放弃捉到赵宋官家的这件通天大功劳。

    “我说,立刻,全军撤退!”完颜宗望直接拔出腰刀,斩落叫喊声最大的那人的脑袋,“违抗军令者,斩!”

    大帐内瞬间安静,看着双目充血,满脸狂燥的二太子,即便心有微词,也无人再敢多说一个字。

    金军大营的骚乱,当然瞒不过一直观望警惕着此处的宋军斥候。

    “报!”

    “凌晨天未亮时,金军大营遭袭!现在好似准备撤军!”

    “报!”

    “我军后续大军已至东城门外。”

    “神卫军指挥使李彦仙,拜见官家!”

    “龙卫军指挥使梁红玉,拜见官家!”

    赵芫当即起身,压住强烈的兴奋感,震声连说三声“好!”,对从河东河北赶赴而来的李彦仙和梁红玉道,“金军恐怕已经察觉到局势对其不利,想要脱逃而去了,朕命令你们二人分别率领神卫、龙卫赶往潼关和洿谷!为朕堵住这两道距离最近的黄河渡口!绝不许放一名金兵渡过黄河!”

    “臣遵命!”

    原本连日赶路,本该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二人顿时精神无比振奋,扬声应是,领命而去。

    晨曦微显。

    带领义军躲在山林当中的吴玠吴璘兄弟观望着金军的动向,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吴璘摸着下巴,沉吟说:“哥哥,好像情况不对劲啊,金人不会要跑路吧?”

    吴玠看了一会儿,突然猛拍大腿,“他们就是要跑路!”

    “不会吧?就因为被咱们烧了不少粮草?”吴璘哭笑不得,“金人什么时候如此胆小了。”

    “绝不仅仅因此咱们的原因,”吴玠已经快速朝部下方向走去,将夹在手里的头盔戴回脑袋上,身上颜色杂七杂八的盔甲互相碰撞发出叮当的响声,“不管是谁的原因,总之我们不能错这个功劳!当着官家的面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可不多!”

    “赶紧的,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义军们本为保卫家园才集结到一起,但跟了吴玠兄弟后,部队屡有战果,如此,在场的诸人谁还能不想着立大功,被朝廷收编。如果是在赵官家眼皮子底下立功,那更加是一步登天!

    撤退,对军队来说,尤其是对一支人数庞大的军队来说,最容易滋生的便是软弱和迷茫。底层士兵会想,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撤退,是不是出大事了?当将领没能及时察觉这种情绪的出现和蔓延,撤退,便极容易演变为溃逃。

    而金军自诞生以来,几乎没有发生过真正意义上的撤退,多为伪装诱敌。这导致十多万人马处于迷茫当中时,根本没有将领察觉到。

    完颜宗望主持大局,见到军队行动还算井然有序,便将心思全放在了如何避免被包围的战略问题上面,不曾想,军队刚刚开拔,背后便传来擂鼓震天之声。

    是赵芫!

    她竟敢追出来?

    完颜宗望又惊又喜,你躲在城池里,我拿你没办法,可如果出来了,五万人如何对我十五万大军。

    赵芫的天武军和捧日军均为精锐骑兵,自城中倾巢而出仿若钢铁洪流向失去了战斗意志的金军部队倾泄而去,就在完颜宗望的眼皮子底下,他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大军竟然在和宋军骑兵接触的瞬间,一触即溃!如同朽木,腐败不堪,碎裂成渣。

    溃败的金*军慌不择路丢盔弃甲,踩着同伴的尸体朝战场外逃去。

    刚准备下令调头迎击宋军的完颜宗望:“……”

    “不许跑!都给我往前杀!”金军中的猛安和谋克们对着抱头逃窜的自己人挥舞屠刀,试图震慑军心,重新整顿阵型,然而在拥挤无序的人头大军当中,一切都是徒劳。

    “二太子,事态不妙!”萧裕大喊。

    完颜宗望自然知道此时有多危险,他环视四周,见几个心腹将领所带领的精锐骑兵还在控制当中,当机立断:“所有骑兵,随我撤!”至于陷入混乱的步兵,就让他们继续乱下去吧。反正步兵都是汉人和契丹人组成的。

    数万骑兵从金军大营冲出,丢下混乱的战场,头也不回地朝西北方向狂奔。

    从山林里杀出来的义军将领:“老大,有人跑了,咱们追吗?”

    吴玠笑骂:“追什么追,没看到战场上的大旗啊。”

    是啊,那在晨曦中飞扬着的龙纛如此鲜明,如此显目。龙纛之下,一道纤细的身影纵马在敌军当中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吴玠简直要目眩神迷了,“原来,她就是咱们的官家!”

    回过神来,他朝兄弟吴璘大笑:“哥哥先走一步!你们从这里一路杀过去,到时候把敌人的人头摆到官家面前邀功!”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敌人根本没有产生抵抗,只知道抱头逃窜,此情此景竟一如半年前的宋军和金军,只不过此时此刻,攻守双方已然易形。

    天武军和捧日军的骑兵如同碾肉机一路向前,杀得刀都卷刃了,战斗一直持续到正午,所有金军不是逃窜出去,就是留下人头,还有部分跪地投降。

    吴玠顶着可笑的形制混乱的甲胄来到赵芫面前,扑通单膝跪地,满脸激动地:“官家,草民吴玠,率义军前来勤王!”

    赵芫跳下马,亲自将人扶起,目光投向他的身后,只见穿着各色衣裳铠甲都不齐全的军队人人手中提着金人头颅,眼巴巴地望着她。“辛苦了!”她郑重地说道,“大家的功劳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朕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人。”

    众人眼睛一亮,更加期盼起来。

    “吴玠,朕现在临时任命你为轻骑将军,率令部众虽我继续出征,你可愿意?”少女的目光清亮坚定,声音明朗,毫无犹豫和拖泥带水,染血的稚气面颊给人种难以言表的值得信任的稳定感受。结合刚刚在沙场上时的所向披靡,所有人看向赵芫的眼神渐渐转为了崇拜。对一个内心和武力值全都需要仰望的领导者的崇拜。

    吴玠二话不说,再一次单膝跪地,抱拳震声道:“属下愿永远追随在您身边!”

    吴璘紧随其后,高声表达衷心,义军们纷纷随之跪地高呼。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没有名分的杂牌军,他们也是天子身边的亲军了!可以随天子出征,讨伐敌人!

    “现在还不到激动的时候,等彻底歼灭来犯之敌,朕定会好好论功行赏。”赵芫从身边吴俞手中拿过一个宋军头盔,递给吴玠,吴玠连忙双手接过去,爽朗道:“属下明白!官家快去追金国二太子吧,别让他跑了!”

    赵芫嘴角微勾,“他跑不了。”

    一路急行军北上的完颜宗望,在逃到同洲时,勒令调转方向,直接朝最近的潼关渡口前进,然后他就遭遇了镇守龙门的李彦仙部,李彦仙在渡口前摆满了拒马和铁荆棘,战马无法直冲过去,如此便只能继续调转方向撤退。

    “前方还有一处洿谷可以渡河!”作为了解西北地形的军师,郦琼再次提出路线规划。

    于是大军继续前往洿谷渡口。

    而梁红玉的龙卫军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中了埋伏的完颜宗望好不容意带人杀出重围,下了渡口才发现,宋军竟然缺德冒烟将冰面尽数捣碎,战马根本无法通行,除非弃马沿着河滩重新寻找能够徒步渡河的地方。

    完颜宗望等人只能继续调头。此时他们已经疲于奔命,而且身上携带的粮草不足以长途跋涉,最终宗望作出了退守延安府的决定,起码延安府和绥德府还有他们留守的人马,物资也极为充沛。到那边重新整顿军队,还有极大的操作空间。

    这正是赵芫预料当中的,完颜宗望唯一的选择。

    第85章 如何调动金军?

    完颜宗望到底是金国如今最有能力打仗的将领之一,军队短暂的溃败后,很快就在退避过程中,调整回来。他们一路向西北而去。

    如今宗望身边所存只剩七万金兵,但剩下的这七万皆能听他指挥,皆是精锐中的精锐,其中有超过一半大金骑兵,完颜宗望在撤退的过程中逐渐冷静下来,他的损失并非不可估量,因为真正的精锐还在。他坚信论实际战力,宋兵绝非大金铁骑的对手。

    金军并未直接撤回延安府,而是转个圈回到了咸阳,一路上连续收编了多股溃败逃散的金军步兵,如此导致宗望部的军队人数重新攀升,接近十万之数。

    为什么回到咸阳?因为这里有粮草辎重可以补给,由于溃败得太快,宗望带着骑兵逃走得太快,并未携带粮草辎重,即便是女真人,也得烧火吃饭的。咸阳是个中转站也是宗望暂时修整调整战术的地方。

    他必须给己方留下足够的活动空间,一旦全面撤回西北边境,那么就等于将手中大部分的筹码自动交还给了大宋。所以在他猛然想到这点后,当即决定南下回咸阳。

    但其实宗望回咸阳,还是回延安府,对赵芫来说皆没有区别。金军所占领的区域,全都给他,让他以为自己还有活动的空间,事实上宗望在永兴军路占领的城池越多,对她这边的战局就越有利。

    眼看着金人大规模撤退成功,得到了粮草补给,新来的将领吴玠、吴璘不由有些焦急。看到官家的仪仗依旧不急不缓的,也没有召集大军全面包围金军的意思,终于忍不住找到大宋官家,主动请缨道:“官家,金军如今在咸阳得到了补给,事不宜迟,我愿领兵立刻前往咸阳攻打金军,不能让他们得到修整的机会。”

    赵芫正在看折子,燕云南京道,老师郭孝友上奏燕山府副留守、常胜军统制郭药师病入膏肓无力指挥对金作战,看到这里,她的嘴角不由翘起来,提笔潇洒朱批道:朕甚心痛,派中枢御医一名前往救治。代朕问郭相公安好,请他好生修养,并一定要将朕关切的心情传达给常胜军诸将领。然,军情紧急,常胜军统制官暂由岳飞代替云云。

    这边吴玠还在眼巴巴望着官家,就见官家心情大好的模样,对他应付似的嗯了声,然后断然拒绝了他的请战。

    为什么不许他出战?!

    吴玠不敢在官家面前质问,出来后和弟弟吴璘大吐苦水,两兄弟叉腰站在校场上,望着天武军正在训练他们带来的部队,仗着校场声音混杂没人听得到他们的谈话,弟弟吴璘揣测说:“难道是官家不信任你我的能力?”

    吴玠狠狠皱起眉,他二人初来乍到,说不定真是如此。

    “听说梁红玉和李彦仙,当初在兴仁府之战中,千里勤王。那会儿恰逢官家阵前登基。”

    两人将眼神盯向校场上的魏无双、李彦仙和梁红玉三人,眼神羡慕,以为赵芫要将追击完颜宗望的功劳交给这几个她一手提拔的年轻心腹,吴玠看了会儿,忍不住嘀嘀咕咕,“老子比他们不差在哪,梁红玉还是个女人呢,官家偏心。”梁红玉、李彦仙千里勤王,他吴玠与吴璘不也渡江勤王。

    于是当梁红玉等人结束训练,各自回城内时,便发现吴玠兄弟对他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说话阴阳怪气的。两人乍然进入官场,还没学会那套当官的油滑。

    如此多日过后,官家并未派遣大军出征,只叫几人分别带兵在周围清扫散落的金军残兵,吴玠再次坐不住了,跑来求见官家。

    官家依旧在批阅奏折,那些奏折堆积得如同小山,叫吴玠忍不住想,是不是奏折太多,让官家没时间打仗了?不行啊,奏折再多,也得打金人啊。

    赵芫见吴玠来了,恰好停笔休息一会儿,带人到屋外来说话,院子里树着靶子,她叫人给吴玠递了把弓,吴俞等殿前司班直站在后头看着二人弯弓射箭。

    见官家待自己亲厚,吴玠心中的怨气瞬间被抚平,在赵芫轻松拉开重弓连射数箭正中红心后,神色更加孺慕,“官家箭法超群!”

    “哪里,岳鹏举才是这方面的好手。”赵芫收弓,示意他来。

    吴玠心中一动,上前两步,摆好架势,两百斤的重弓在他的力量下轻松拉满,箭如电光飞射出去,不等一箭中靶,他连续拉弓,直到射完一桶箭才停手,然后垂手等赵官家查验成果。

    箭箭直入红心,这还是他收着力气,否则靶心早就被射穿。这是暗示赵官家,他比被她欣赏的岳鹏举,不差,甚至更强。

    将领之间有良性竞争,有利于整体的向上发展。赵芫当然不会觉得吴玠努力展现自己是件坏事,毫不吝啬地鼓掌以示赞赏。

    赵官家如今才十五岁,生的唇红齿白,可以用十分美貌来形容,平日天威难测叫人不敢细看。此时对着他灿烂一笑,吴玠才察觉到这点,不由面红耳赤起来,他努力叫自己忽视官家的容貌,咳嗽两声,将自己的来意阐明,“官家,咱们何时才出兵去围剿金军呢?再不出兵,金人都要在咸阳城过年了。”

    赵芫抬手拉弓,微微侧头,箭出,正中红心,“咱们不是一直在围剿金军吗?”

    什么时候的事?吴玠怔住。

    “你弟弟昨日在义谷镇剿灭了金军五百多人,”赵芫说。

    吴玠张嘴结舌,五百人,也叫围剿金军?他赶紧说:“官家,臣的意思是围剿金军主力!”完颜宗望带领的主力军!而不是这些丧家犬一样散落在外头的溃兵啊。

    赵芫知道吴玠想的是什么,大宋在西北的总兵力现在高于金军,所以要一鼓作气彻底打残打死完颜宗望。真如此的话,大宋军队必然损失惨重。胜,也不过惨胜。

    这不是赵芫想看到的。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此道理朕以为吴将军早就懂的,你带领义军在河北与金人游击迂回作战至今,不正是在贯彻这个道理吗。”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吴玠恍然。当初他们义军在河北放弃了家园,钻入山林,采取游击策略,为的正是保存己方有生力量,金人虽抢走了他们的土地、他们的家,但只要人还活着,他们总有一天会夺回来。

    可那时,是他判断己方和金人的实力差距太大,兵力、装备远远不及,所以作出了迂回游击不断选择小股敌人进行消灭的办法。如今乍然加入正规军,看到人数如此众多的禁军,便忍不住生出了正面强攻的欲望。作为河北人,他忍耐得太久太久。

    此刻吴玠才幡然醒悟过来,不由面色惨白,他急功近利了!并且还被官家看出来他急功近利。

    “现今金军已经掉进口袋里,咱们要做的不是被动地去为他调动兵马,而该思考如何调动金军的兵马了。”赵芫拍拍愣住的年轻将领的肩膀,带他继续射箭,“你以前一直做的很好,现在有了更好铠甲更好的马匹,应该能更大限度发挥出真正的实力,朕看好你。”

    赵官家并没有因此责备他,反而很倚重自己,吴玠心中滋味难明,为先前单方面片面地揣测官家私心感到无比羞愧。

    这日回去后,吴玠再不和梁红玉、李彦仙争锋,脑海中反复思考着如何才能调动金军的兵马,同时一心一意率领部众大肆清剿逃散的金兵。

    很快,清剿的范围便推进到了京兆府周围,赵芫依旧不派兵去攻打咸阳金军主力,吴玠、吴璘率领部众越过完颜宗望的大军,在他们的后方西北部诸多小城镇游击歼灭小股的扫荡搜刮物资的金军。

    一开始,金军并未发现哪里有什么问题,甚至完颜宗望认为赵宋官家投鼠忌器或是战略误判,给了他修整喘息的机会。

    连日来的晴朗天气,叫各地的积雪融化不少,尽管还在打仗,百姓们的日子倒依旧照常,毕竟要过年了。只是听说金人会下乡抢掠粮食,让人过年也提心吊胆着过。

    不止大宋百姓要过年,金军中占比很大的契丹人和汉人们到了这个时间,也想过年。因为他们很多都是原辽国士兵,只有原本生活太野蛮的女真人才没有过年的习惯。现在女真人也知道,有过年这个习俗,还知道汉人最喜欢在这个时候准备大量年货。

    猛安阿里手下几个契丹谋克建议他赶在过年,到宋人的小城镇或者乡村里抢掠一番,肯定能抢到一大批粮食。阿里很是心动,作为完颜宗望重用的将领,他清楚如今大军急需补充之前损失掉的粮草辎重,将士们想吃肉,想赚珠宝金银。

    契丹谋克说甘河镇和周围村落因为和咸阳隔了个兴平城,肯定没有防备,阿里认为很有道理,决定带人去烧杀抢掠一番。

    “将军!前方发现大量马蹄印!”

    潜伏在京兆府周边城镇的吴玠手下士兵回来汇报。

    “好!看来咱们今天又有活儿干了!”吴玠兴奋地召集人手。这些日子,他们把在野外流窜的金军溃兵收割的差不多,已经闲了许久没遇到金人,他便做主带人潜伏到京兆府附近,吴玠认为以金军的贪婪,既然驻留咸阳,就不可能放弃掳掠的机会。耐心等待,定然会有小股的金军出现在周边。

    甘河镇是一处小城,周边约有十数个村落,依附着镇子生活,大年三十这日,村落和镇子炊烟袅袅,一派祥和,百姓们或走家串巷,或各自在家操持过年事务。

    当金人的铁蹄声从远处轰鸣接近时,许多人甚至以为是冬日旱雷声,直到那些黑压压的陌生的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大家才慌乱起来,抱着家里的孩子拖家带口往山上跑。

    牛大海家有老有小,跑得异常艰难,他背着老母亲,妻子抱着孩子,孩子手里还握着热腾腾的饼子,睁着天真的大眼睛,指着村外头越来越近的金军骑兵,好奇地问那是什么东西。虽然大人们总吓唬孩子,不听话就会被金人抓走,但村里的孩子们这回才是第一次见到金人的铁骑。

    张氏捂住孩子的嘴,不许他叫喊,根本顾不上回答孩子的问题,慌慌张张地逃命。

    金人的速度极快,许多拖家带口或者舍不得行囊的百姓来不及跑,只能哭嚎着跪地求饶。猛安阿里畅快大笑,从没能逃走的村民中拉出来个少女往马背上一挂,吹着哨子让手底下人搜刮粮食和牲畜,看中的女人都带走,敢反抗的杀掉。有人只是在家中老牛被拉走时哭求放过,便被视为反抗杀死,也有儿女要被拉走的但凡不愿就杀掉。对金人来说,杀人也是种取乐的手段,尤其看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宋人百姓哭天抢地的惨状,尤为令他们快活。

    藏在林子里的村民们咬牙切齿,有年轻力壮的忍不住要站起来,被家中亲眷拉扯回去。

    “狗娘养的,我要去和他们拼了!”

    “不能去送死啊。”

    “爹你别拉我,我看不下去了!”

    “阿姐,我要去保护小玉!”

    就在村民们的低声吵闹和争执不休中,金军已经扫荡完,准备朝隔壁村去了。

    忽然,一支箭矢从远方飞来,笃的直插进猛安阿里身侧的谋克眼眶当中。

    阿里瞳孔收缩,刚要大喊敌袭,无数支箭便紧随而来,将他身边嘻嘻哈哈还在为抢掠来的粮食喜悦的金兵射下马去。

    因为只是出来扫荡百姓,金军骑兵并未着重甲,轻甲反而更方便行事,可这却正中吴玠的下怀。眼看这一千多人的金兵毫无防备,他立刻下令放箭,而后便是冲锋!一声令下,身后这群经历过数次清扫金兵残部的宋兵,熟稔地以极快速度冲刺打乱敌人的阵型,将他们分割成几部分,各自包围歼灭。

    这操作,他们这些日子,每天都在干,轻车熟路。

    这回的金兵抵挡得格外激烈。不过在吴玠眼里,都不是事儿,只要金人骑兵没有着重甲+没有形成冲锋,就根本不必放在眼里。

    眼看金军当中的领头壮汉杀了他好几个兄弟,一边嚎叫一边带人突围出去,吴玠啐了口,冷声叫道:“阿璘!咱们去杀了那个金军头子!”说罢,整个人策马如闪电般窜了出去。

    阿里正在呼喊手下突围出来,他们金兵最擅长的就是运动战,被包围不要紧,只要能跑出来,就能反击。或者打不赢,还能跑。

    但只有一部分骑兵成功突围,眼前这群宋狗仿佛狗皮膏药一般牢牢将他的部下们缠住,根本无法突围,仿佛提前知晓他们的行动方式一样。其中还有几个宋狗胆敢策马追出来,阿里震怒不已,感受到了强烈的屈辱,他朝天怒吼一声,在高速鞭笞战马的途中,举起狼牙棒狠狠砸向已经冲到他侧身位置的宋狗。

    作为宗望手底下备受看中的猛安,阿里的战力极强,然而他对上的吴玠兄弟更不是普通人。虽然现在还默默无闻,但却实打实是个能将兀术打跑的猛人。阿里的臂膀刚动,他就有了应对,侧头躲闪过后,抡起陌刀直接砍向马肚子的方位,阿里想不到他不攻上盘,反而针对下盘,再做防备已然不及,大腿被陌刀削出深可见骨的口子,他吼叫着更加疯狂地攻向吴玠。

    吴玠冷笑连连,根本不理睬,反而去纠缠其他人了。

    这种前所未有的被鄙视的感觉令阿里发疯,然而只不过几秒的时间,这位宗望手底下的心腹便在冲向敌人的途中摔下战马,再也没能爬起来。原来吴玠那一刀斩断了此人的腿部动脉,直到死,吴玠还以为这人不过是个金军的小头目。

    战斗结束得十分迅速,等村民们从山上下来,村口已经看不见吴玠部队的影子,留村民们目瞪口呆地望着村外的金军尸首。

    极度的沉默过后,村中青壮们默默上前去将战死的马合力拖回村里,大家伙儿好好吃了顿金人的马肉。吃完肉过完年,好几个年轻力壮的青年背上干粮,悄悄出去投军去了。此为后话。

    因为太熟悉金军的行事风格,吴玠等人并未走远,反而在金军大营到甘河村的路途中又埋伏起来。

    结果便是阿里的其余部下发现他一日没归来,放出来的海东青被吴玠射杀,烧烤吃掉,派出来查探消息的斥候被吴玠的人杀死。如此,果然第三日金军大营派出来两千装备齐全的骑兵,向阿里扫荡的方向而去。

    然后这两千骑兵,又失踪了。

    相似的情景,在周边不断发生,除非金军缩着不出来,一出来就失踪。但要他们忍住不扫荡?那对金人来说也太难了。

    完颜宗望一开始并不知晓此事,毕竟接连失踪的都是小股金兵,而且过去金军骑兵出去扫荡数日不归的大有人在,直到阿里这个时常在他面前露面的猛安失去音讯,将完颜昌、萧裕等人叫过来盘问,才知道竟然有相当一部分出去扫荡物资的骑兵多日未归。或者说,叫失踪。

    “混账!发生这种事,为何不早日上报!”宗望气的差点把沙盘掀翻。

    “……这,”萧裕和完颜昌对视一眼,解释,“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毕竟宋人们过年了,底下儿郎们抢昏了头也是有的。”

    “砰!”桌案被砸出裂缝,可见完颜宗望之盛怒,他咬着牙,“军中粮食不够吃了?”

    “够的。”

    见完颜宗望眼睛越来越赤红,萧裕吓了一跳,连忙补充,“暂时够,只是也不能坐吃山空啊。而且儿郎们连日来憋屈得很,出去扫荡一番可以振奋军心……”

    “是啊。二太子,上次的撤退实在太憋屈了。”其他将领也说。

    “住口!”宗望不愿听诸多借口,大意就是大意了,被偷人头就是被偷人头了!“你们每人出去领五十军棍!然后将埋伏的宋军都给我搜出来!”

    “是,是!”

    待人都出去了,宗望终于忍不住怒火,踹翻桌椅,可恶,可恶至极!失踪的金兵虽看起来每次只有几百、上千,可全部汇总到作为主帅的完颜宗望这里,却是个触目惊心,令他也忍不住头皮发麻的数字。

    就在过年的这段看似风平浪静的时间里,金军总共失踪将近一万多人,这特么的跟打水漂一样,连人带马,无声无息!简直恐怖如斯!若非猛安阿里也失踪了,岂不是要等到整座军营成了空壳,才有人发现那些人不是出去扫荡,而是被宋军给埋伏歼灭掉?!

    第86章 兀术的血溅三尺

    就当完颜宗望率领的金西路军离开河北东路深入永兴军路后,另一头的金国上京便失去了和这支军队的联系。可以说,宗望一开始的担忧已经实现了,只要太原府在,他的后路就不稳。

    如果当宗望大军南下时,河北东路的种师道、姚古、麟州军以及折可求折家军纷纷被动南下阻挡宗望大军的话,便不能形成如今的将金西路军整个阻断在永兴军路的局面。这都在赵芫的预判之中。

    现如今,大宋各路军队,对金西路军形成的是远距离包围迂回的战术,既能围困金军,又有足够的运动缓冲区,使赵芫有时间和空间对敌军进行分割调动、集中优势兵力有针对性地歼灭金军有生力量。

    为什么不将包围圈缩小呢?

    因为缩小包围圈,必定会与金军产生遭遇战。

    赵芫清楚地知道大宋其他军路的战斗力实际上还不能和金军相提并论,尤其是在近距离的野外遭遇战上,一旦没有像岳飞、韩世忠这样的擅长野战的将领率军,宋军与金军的战斗必败。

    而河北方面、秦凤路两方面任何一路产生了严重的溃败,必定影响大局。一方面会被完颜宗望看穿包围圈的弱点所在,另一方面,不仅金军军心大振,甚至宋军的恐金症会很可能再次蔓延产生多米诺骨牌式的战败效应。

    所以,现在这样远距离的包围是最合适的,主要行动方必须是赵芫这边所率领的最优兵力,运用己方的优势战斗力,而掩藏己方的弱势战斗力。

    又由于已经对金军形成了远距离包围,最最重要的主动权于是落在了赵芫的手中。她可以任意调动己方军队,甚至可以通过调动己方军队来间接调动金人军队。这就是掌握主动权的极端优势。

    赵芫做好了打一场持久的战争的准备,这是战略上的谋划。金军客场作战根本消耗不起。而详尽到每场战役的战术,则必须定位为运动的速战速决战斗,起码我方的运动性不能比敌军低,最好要高出去。否则就打不了,过去的惨败还会重演。吴玠兄弟、岳飞、韩世忠,他们无不是将运行型的野战战术运用到极致的将领,对比金军,他们的运动战更结合了天时地利,脑子比一直打草原战争的金军将领更灵活,在大宋地界上的运动性更强,于是他们可以获得胜利。

    撒开赵官家内心的计划不说,这头金国上京朝廷内部已经乱了起来。

    二太子的西路军怎么突然没了消息?人跑哪儿去了?为什么没有战报继续传递回来?

    完颜宗望的地位在金国非比寻常,他代表的一直是太祖嫡系的实权势力,他的兄弟们其他几位太子,全都和他属于天然的同盟。宗望在外作战,大太子宗干、三太子宗辅、四太子兀术(宗弼)、六太子宗隽等大权在握的太子都想将权势重新拢回太祖一系,太祖的嫡长子宗峻虽然生了重病,不太行,但他有个儿子完颜亶作为太祖嫡长孙依旧名正言顺。在他们看来,中原的制度就很好,必须由皇帝的儿子继承大业,叔叔吴乞买应该将皇位还给太祖的嫡系血脉!

    所以现在宗望大军失去音讯,对太祖一系的势力打击不可谓不严重。

    吴乞买他也觉得中原的制度好啊,皇位应该传给自己的儿子啊!

    于是在朝廷其他势力攻讦西路军作战不利时,吴乞买的态度是模棱两可的。

    “宋军正在攻打武州,二太子的人究竟在哪里?为何任由宋军行动?”

    这回率先发难的,依旧是宗磐一系的近臣,定国军节度使李世辅言辞激烈地质询,“国朝给二太子支援甚多,至今得不到好消息就算了,竟然连带着大军失踪,这是个极其严重的军事上的失误!依我看,西路军必须换一位主帅了!”李世辅乃辽国降将,归降后率本部兵马帮助女真人攻打辽国,因此而得到了高层的赏识。辽国的官员,那一个个也都是职场老油条了,内斗这种事,他们的能力和宋臣不相上下。

    随着李世辅,率先发难,宗磐系或者说是当今皇帝一系,纷纷开始找宗望的麻烦,甚至,连兀术在兴仁府的大败也被拉出来鞭尸。这是因为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发展,以及某位军师的幕后谏言,完颜宗磐终于建立起了自己一套有明确体制系统的党派,不用他这个大人物亲自下场和对面太祖一系的支持者们吵架了。

    被拉出来鞭尸的完颜兀术怒发冲冠,但他很清楚,现在情势不利于太祖一系,不能再强势怼嘴炮。他的大哥完颜宗干作为国论勃极烈,本该是这一系的强有力的支持者,可又不能直接下场和人打嘴炮,一切都只能靠底下的兄弟自己。

    “李大人所言听起来有道理,”站在兀术身边的汉臣郑买走出来,拱手说话,“臣也以为现在西路军的状况确实不好,二太子或许当真遇到了麻烦。”

    “如此,三太子,四太子,你们也是同意这个事实的吧?”李世辅斜眼睛看向郑买后头站着的几位实权太子。

    三太子宗辅微微侧头看向兀术,神色颇不赞同。

    兀术阴沉着脸未曾反驳,只将冷冰冰的目光扫向他的老师郑买。

    而郑买瘦削的面容毫无慌乱,十分淡定平和,继续代替四太子开口说:“既然大家都有了共识,那么现在确实应当换下西路主帅,我建议由三太子宗辅前往前线,接替二太子的西路元帅职位,而二太子应当退居二线担任副帅辅佐三太子。”

    兀术原本极为难看的脸色顿时舒缓下来。

    宗辅则眉头一挑,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既能堵住宗磐一系的嘴巴,又能加大对西路军的支援,而且兵权依旧掌握在太祖一系这边。

    再则,他本人的声望和战绩,在大金仅此于娄室、宗望、宗翰,是最适合接替宗望的人选。

    郑买这一出,立即叫李世辅乱了阵脚,他们的目的是攻讦二太子,消除太祖一系掌握的兵权。结果你又推出了三太子宗辅来,这叫他怎么接话,让三太子过去,岂不是明摆着给二太子加码吗?

    李世辅脸色惨白,宗磐恨恨瞪了他一眼,幸好他这头人多得很,立马有一名汉臣跳出来,何矯觉得到了自己大显身手的时候了,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振袖拱手:“小人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金座上的完颜吴乞买抬抬手指,示意他讲。

    何矯:“小人以为,几位太子皆为亲近的兄弟,派三太子前去替代二太子实为不妥。”

    “哪里不妥?若是旁人去接替,西军诸将领岂能服气?”郑买反驳,“三太子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何矯得意得一挑眉,然后看向上首的皇帝,果然吴乞买的脸色隐约透着不悦,就是引你说这句话来的,他对皇帝露出忧虑的表情,疑惑道:“陛下,难道西路军是属于几位大王的私军吗?主帅有错,竟不能问罪,还必须加派其同源兄弟去遮掩他的罪行。如此,君威何在?法度何在?”

    “你放屁!”何矯质问的话还没说完,被跳出来的兀术一脚踹出老远,整个人蜷成虾米在大殿门口呻吟着,而且就算痛苦成这般模样,何矯依然嘴角含*血,坚强地爬回来表明申斥二太子的立场。

    如此恶心人的行径,将兀术刺激得不请,郑买一看兀术的状态,连忙上去小声劝阻:“殿下不可冲动,此人是在转移重点,不能被他带偏了。”

    没错,何矯的发言完全将郑买提出的重点给带偏了,郑买的意思是战事为重,先将战局扭转回来,而要扭转战局,最合适的人选依旧是几位太子之一。就如他所说,若将兵权交给他人,太祖一系上下皆不服,这对战事绝不是好现象。如果陛下想顾全大局,就应该继续派一位太祖的太子前去增援二太子。而问罪之事,等西路军重新占领优势后,自然也就不必再提。

    何矯的重点,则是死死抓住太祖一系的错处,不管说什么都要先问罪。不问罪,就是拥兵自重、藐视君威、坏国家法度!可以说,何矯为了上位,已经置生死于度外。

    完颜兀术的弯刀都已经拔了出来,被郑买扯着袖子,才没能一举弄死何矯这货。

    完颜总干沉下脸:“兀术!你干什么。”他可是看到上面叔叔吴乞买的眼神都变了,现在与皇帝撕破脸,绝非好事。

    完颜兀术发热的脑子瞬时降温,他环视左右,一边是兄弟和心腹们,一边是虎视眈眈的宗磐系官员,国相撒改和宗翰等人则冷眼旁观。敏锐地感知到,太祖一系已经被逼到了墙角,他的目光凶狠起来。

    下一秒,金国大殿内发出震声的惊呼。

    “啊,四太子!”

    “殿下?!”

    “兀术!!”

    在四方惊恐震撼的目光当中,只见完颜兀术的弯刀插在了他自己的肚子里?!

    完颜兀术额头冷汗滴落,整个人向前趔趄了一下,立刻重新站直身体,锋利的凤眼扫视周围的人群,最后定定地望向上首的吴乞买,声音从牙缝里吐出来:“陛下,犯错的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我愿意代替二哥接受惩罚,一刀不够,”他狠狠拔出刀,对准腹部其他完好的地方,“那就两刀!!三刀!!”说着立刻就要继续动手自残。

    上首的吴乞买豁然起身,连忙伸手阻止,“兀术住手!住手!快去拦住四太子!”

    周围的人不管是哪个派系的,全都慌忙上去阻拦四太子继续捅自己。

    完颜宗磐的瞳孔都在地震,不敢置信地盯着这个堂弟,一时说不出话来。

    想不到完颜兀术竟如此烈性,被逼到墙角,他敢拿命出来开路!毕竟在场的谁也不敢让太祖的四子如此死在大殿上啊!

    完颜兀术握刀的手坚定不移,即使被人拉扯住,也依然刺入了皮肤。

    “够了!”吴乞买大喝,“问责之事不许再提,一切以国朝战事为主!”

    兀术仍旧看着皇帝,似乎没听明白。

    “派宗辅率军前往西路支援宗望!”吴乞买冷声道。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兀术终于撒手,将染血的刀扔在地上,俯身恭敬地行礼,“陛下圣明,今日是兀术太冲动了,兀术愿意承担扰乱朝廷的罪责,请陛下责罚我。”

    看着下方的侄子肚子里的血流了一地,还这么‘懂事’,吴乞买的眼皮直抽抽,赶紧说大家都是一家人,没有扰乱朝廷之说,让兀术快快下去止血救治。

    金国朝堂上掀起的对太祖一系的围攻消弭于无形,没人再提换帅的事。从表面上看,金国对外依旧是铁板一块,致力于争霸。然而在国家内部,太祖系和当今皇帝一系的争斗已悄然摆上了台面,连下面的猛安和谋克都意识到各自的阵营问题,平时互相见面,不说横眉冷对,也绝无交谈,政治派系的斗争进入了无声无息的白热化。

    一月中旬,完颜宗辅率领两万精兵,从奉圣州南下,惊诧于这条南下的道路,竟然真的被西京路将领堵住,不由担忧起来深入宋国的完颜宗望的西路军现况。

    而对金国内部争斗的白热化一无所知的完颜宗望,此时正在大宋官家的包围圈里,和大宋官家斗智斗勇。

    你派人围剿我的人是吧,那我就派出人马反围剿你来围剿我的人!

    第87章 谁预判谁的预判

    完颜宗望自觉识破了赵宋官家的诡计,于是在野外进行运动清剿工作的几个大宋将领们明显感受到了压力激增。

    从金军大营里涌出的金人数量翻了数倍之多,原本宋军对小股金军围剿的优势很快转变成了被搜山检海围剿的压力。

    刚刚经历过一场艰难血战的吴玠带着部下们藏到了老林里,他坐在枯树丛中,骂骂咧咧,将嘴里的血沫吐在地上,给自己的腹部包扎,一旁地上扔了好几支染血的箭矢。其他兄弟们也都各有负伤。

    他的偏将递来烈酒,看吴玠仰头喝光,“将军,这回金人的数量是我们的数倍之多,围剿肯定是不成了,怎么办?是不是该找官家要援兵?”

    “干金贼爷爷的,这么回去老子的脸往哪搁?”烈酒如火下肚,让受伤的人脸上重新浮起红润,又是风风火火的义军老大了,“在河北当义军时,哪回金人不是派数倍于我们的狗出来咬我们,今日的局势还比不得最艰难的时候。”

    “要是遇到点难处就屁滚尿流回去求援,还打个毛线!趁早回老家啃老子娘!”吴玠的声音故意放得很大,叫周围过了段好日子的兄弟都听见。不少人脸上露出燥意,他们确实因为有了皇帝这个靠山,反而畏手畏脚起来。继而又听见吴玠说,“咱们既然渡河来了永兴军路,就是来建功立业的,想让官家刮目相看,必须有过硬的实力。上四军那群家伙你们都瞧见了,过得是什么样的好日子,吃的是肉,喝的是汤,穿的是锦衣。咱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在河北时连副全乎的甲胄都凑不出,可咱们的实力比他们强!”

    “是啊!咱们在河北哪回不是以少打多!”底下人听明白了,士气跟打了鸡血一样重新昂扬起来,回去求援,上四军来了,就算打退金狗,功劳还不得是人家的?那大家伙儿这么些日子等于白忙活!

    “而且,我已经有了计策。追着咱们的一万多金兵,能打。”吴玠胸有成竹。

    率军前来搜查围剿吴玠的部队正是萧裕,他拢共带了四个猛安出来,一万两千多人,便是搜山,也能乌压压一片压到山上去。

    一路追着宋军的足迹来到山涧,他皱眉望着这里的地势,三面环山,宋军究竟钻进了哪边?

    此时天上又飘起了稀薄的雪花,空气看着灰蒙蒙一片,金军骑兵们的马匹各自打着喷嚏,从鼻端喷出热腾腾的白雾,人也一样。

    底下的猛安来询问萧裕,要不要分成三队,分别从三个方向上山搜查。

    萧裕再三犹豫,下令全力从左侧上山,一寸一寸搜。

    然后……然后萧裕带人从左到右花了整整数日时间搜遍了所有地方,半个宋军都没找着。

    “不可能!人一定就在山上!”萧裕抓狂了。明明能找到有宋军活动过的痕迹,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人。难不成宋军会上天入地!?

    吴玠不会上天入地,只不过提前预测了金军的行动轨迹,带着人远距离绕圈而已。等萧裕的人搜查到他们呆过的地方,痕迹已经被新的雪花遮掩。甚至最后,吴玠的部队完全是绕到了金军的后方。前面的人当然什么都找不着,都在屁股后面呢。

    等萧裕搜到了山的另一头,发现了宋军留在这里的战马,瞬间浑身汗毛都竖起来,马在,人不在。他们明明搜遍了所有山头!

    “掉头!重新搜一遍!”他就不信了,宋军能人间蒸发不成。

    等金军在山上地毯式搜索不知花了多长时间,一个个狼狈地回程时,吴玠的几千人已经回到了放马的地方,每人多牵着两批好马,潇洒地打马走人。

    没错,他们甚至有空去将金军的战马顺走。

    发现自家战马少了一半的萧裕:“……”

    气急败坏的金军重新搜山,杀气腾腾直奔宋军存放战马的后山而去,然后扑了个空。吴玠早连人带马绕了个圈,去了另个山头后面。如此,像逗弄般持续了数日,几乎将萧裕折磨得崩溃,终于失去了势在必得的士气,一万多金兵各个垂头丧气之时,吴玠又仿佛鬼魅一般带人从山林中出现,展开突袭。

    一击得手就逃跑,终于看到宋军影子的萧裕哪里能放过他,几近疯狂带人狂追。

    等到了山脚,看到了熟悉的景色,他才恍然发现,自己的军队重新进入了来时三面环山的山涧里。而此时,三面山上忽然响起号角的声音,放眼望去,宋军的骑兵已然对山涧形成合围之势,只待冲锋。

    骑兵如果从这样的高度冲锋,所能造成的杀伤力绝不亚于长距离加速度,萧裕脸色剧变,大吼:“全军立即上马!撤出山谷!”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最开始引他们来此的吴玠率领的一千人马如同铁栅栏般拦在了出口处,只这么阻拦的短暂时间,山上的骑兵便已如泥流般倾轧而下。山涧里甚至没有足够的逃跑的空间,,连日来精神饱受折磨的金兵在强悍的冲锋下如同烂泥般被碾压。

    萧裕带来的四个猛安,一万两千人,最终超过三千人陈尸山涧,几乎将这处山涧填满,鲜血将地面、溪流染红。而逃离的金兵,对山林河谷几乎闻风丧胆,根本不敢从中经过,一路狼狈逃回金军大营。

    回来后的萧裕,不敢将实情上报给完颜宗望,而是把几千人的吴玠部渲染成数万的大型宋军部队,并且对己方进行了夹击偷袭。他好不容易才带人反击突围出来。

    巧合的是,不止他一个狼狈回营,其他金军将领如完颜昌等人也都说遇到了大股宋军偷袭。

    所以现在问题是,宋军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难道他们倾巢而出了吗?

    萧裕不动声色瞅了瞅一样黑着脸吃鳖的同僚们,心中庆幸大家都和自己一样。

    宗望在营帐中徘徊许久,对回来的几人一一盘问,终于确认,宋军当真倾巢而出了!原本怒不可遏的二太子此时神态平静至极,甚至隐约有一丝兴奋,“赵宋官家将人力都散步出去埋伏我们的人,此时她所在的大本营定然空虚!”

    “好哇!倾巢而出好哇!”他忽然放声大笑,“既然人都被派出来,那么赵宋官家身边必然空虚。所以现在突袭,宋军绝无反抗之力!”

    现在的完颜宗望,有种我预判了你的预判的强烈兴奋感,“传令,马上整军!”

    萧裕:啊?

    萧裕左右看看其他人,兄弟们,咱们其实谎报了宋军在野外的人数,有谁出来劝劝二太子啊?

    然而其他人和完颜宗望一样满脸振奋狂热,甚至大呼二太子英明,看得萧裕头皮发麻,想开口说出实情又不敢。

    雪夜当中,赵芫率领的天武军埋伏在黑暗当中,远处金军大营鼓噪声响,很快,大批军队集结,几乎没耽搁什么时间,数万精骑如离弦之箭,朝东方射去。

    等待着,再也听不到马蹄震动的声音,伏在雪地里的赵芫不紧不慢地起身,身边的黑珍珠通人性一般同样从四肢跪地的姿势变为站姿,黑色的皮毛在夜色中折射出丝绸般的光泽。赵芫拍了拍爱马的鼻子,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同一时刻,她的身后无声无息地从雪地里爬起无数天武士兵,上金下红的烈火朱雀旗傲然矗立而起。

    他们身穿黑红甲胄,头戴宋盔,动作出奇一致地拔出颀长的陌刀,当前方的主帅赵芫抬起的刀尖指向金军大营的方向时,整个军队如同黑暗中的猎豹,绷紧健硕的肌肉,动若雷霆、瞬间弹射而出。

    完颜宗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扑进一座空城。

    一个宋兵都没有!

    连宋人百姓都不见踪影!

    这一刻,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大宋的官家呢?那么大一个赵官家呢?

    宋军哪儿去了?其实除了萧裕,其他诸如完颜昌等金军将领真的没撒谎,他们遭遇的宋军人数众多,又是精锐,战力极强。说明大宋的皇帝真的把身边的禁军全派出来了,二太子的预判没问题。

    只不过没人能想到,二太子的预判被大宋皇帝给预判了。

    当李彦仙、梁红玉等人传递回消息,金营骤然派出大批人马对宋军进行反围剿时,赵芫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层。一旦她派出大量增援,本部必然空虚,完颜宗望定能察觉到这一点。

    而最喜奇袭战术的女真人,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吗?当然不可能。女真人喜好冒险的天性注定完颜宗望不可能放过这次绝佳的机会。

    那么她就让出一座空城给他。

    你要打,就来打,要拿,就来拿。反正我带人去偷你老家。

    当完颜宗望意识到中计,率军连夜奔回咸阳城时,城头上飘扬的烈火朱雀旗帜并着数面三旓龙纛映入他的视野,霎时间,完颜宗望只感到天旋地转,一股强烈的闷痛从心口窜上来。

    跟随在侧的萧裕惊恐地看着二太子张口喷出黑血,然后整个人仰头栽下马背,“二太子殿下!”

    “元帅!”“殿下!”

    一众心腹惊慌失措下去扶人。好在完颜宗望晕了片刻,就清醒过来,在众金军将领的搀扶下重新上马。他仰头望着咸阳的城墙,恍惚间,仿佛在城头见到了那道身穿朱红公服的少女的影子,正无情地自上而下俯视着他。

    赵、芫!

    这个名字此时此刻如同刀斧血淋淋地劈刻在了完颜宗望的心头。

    第88章 入京兆府

    “撤!”

    他双目通红地吐出这个字。

    他的身后还有七万骑兵,可他们已精疲力竭。他还有心腹大将可以调动,可他们已失去斗志。

    此时,再多恨,再多的不甘,都无济于事。他失去的不仅是士气,不仅是一座咸阳城,还有全部的粮草补给和后勤部队。

    现在,赵官家不率兵出城来追杀金军,都算好事了!

    对如今结果一清二楚的的完颜宗望咬着牙在无限的怨恨当中重复了撤军的命令。

    这回,是真的撤退。没有一丝侥幸的全面撤退。

    虽然依旧有小股金军领着永兴军路中部的许多小城寨,但宗望的主力军却是真真切切地一路头也不回地撤向延安府。

    赵官家的换城战,一战名声大噪,比之当初兴仁府大捷更甚。毕竟当初兴仁府大捷有着诸多因素,有新官家阵前登基的士气提振作用,还有军民到了生死存亡、破釜沉舟的关窍时候。那时新官家赵芫,万全是靠‘势’压倒了完颜兀术,是万众一心的成果。

    可今日的换城战不一样,从下令诸路不许勤王开始,到切断金军退路形成远距离包围圈,再到细致无比的耐心无比的对散股金军的迂回清剿战役,和金军佯装大规模追杀宋军各部实则直冲赵官家本部而去,反而一头扎进赵芫提前预备好的空城当中。每一个环节都变幻莫测,令人摸不着头脑,却在今日看起来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听闻此战的消息,武将们无不眼前一亮对赵官家刮目相看,连文官们大多数都惊得不轻。若说当日兴仁府大捷中,赵官家之勇猛似霸王项羽,那么今次,从她身上延伸出的影子则名为刘邦。项羽和刘邦,谁更可怕?对文官集团来说,绝对是刘邦的威慑力更强。

    赵官家赵芫,她才堪堪十五岁啊。

    若要问此战对文官集团具体的威慑力体现在哪里,端看赵官家背后的东京城,原本人憎鬼厌的参政知事兼吏部尚书的韩离素、韩刽子手,府上渐渐重新有了宾客,或来交好,或来打听官家喜好。

    被临时召回来留守东京城的宗泽满心复杂,当年出使金国的,只靠一身莽劲废黜贪官的小娃娃,真的改换了大宋的天地,甚至力挽狂澜扶大夏将倾。令宗泽时而内心欣慰,又忍不住时常担忧这样的局面不能长久。但看到赵官家亲自设计的这一战,他时刻提在半空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李纲、张叔夜等人同样震惊许久,赵官家登基后大刀阔斧改革,在他们看来一定是很鲁莽冲动的性情。虽然几人为主战极力配合,但心中对赵芫在政事上迈步如此急躁依然感到无比忧虑。可如今一瞧,豁,换城战中展现出来的耐心,简直不像是政事上的赵官家。

    大刀阔斧阳谋治国,诡谲莫测奇谋用兵。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啊!私底下,李纲欣慰地对张叔夜如此感慨。以官家的年纪,未来还有着无限的成长空间,前路坦荡光明。

    唉,当初发现官家这根苗苗的人怎么就不是自己呢?郭孝友那厮还是太年轻气盛,官家性情如此急躁,肯定与郭孝友的教育方式脱不开干系!

    都怪郭孝友啦!

    永兴军路。

    奉命率军镇守在宁州的秦凤路将领关师古在听闻此战后,精神大震,召集了手下将领一起来商讨战局。

    “官家神机妙算,此次金军遭受大创,恐怕短时间再不敢继续进攻中原。”坐在主位上胡须整齐、鼻直口方,正气十足的中年将领脸上满是欣慰和振奋之情,正是秦凤路的统帅关师古。

    将士们亦精神抖擞,振奋地议论着赵官家的布局之精巧。

    “只可惜,未能参与换城之战。”有将士忍不住发出遗憾的感慨,“此一战必定青史留名,跟在官家身边的将领有福。”

    另一将士则反驳道:“金军正在撤退途中,我等并非没有立功的机会。”

    “可官家让我们守住下路。”

    “那是因为金军初时来势汹汹,势不可挡。现今情况有所不同。”

    “换城战后,金军士气必定低迷,如同败家之犬,正该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我们也应该出兵助官家一臂之力!”

    “可官家未曾有所指示。”

    “什么事都等指示?战局时机稍纵即逝!”

    关师古把将士们聚过来吃酒庆贺,将士们却因要不要出兵追寇吵成一团。

    直到有将士来询问他的意见,关师古沉吟思索着,要不要出兵追寇?底下人所言不错,战机稍纵即逝。

    “官家神武,我等怎又能当缩头乌龟!”

    将士中不知是谁在愤慨,却是戳中了关师古的心思。

    说到底,赵芫的高调胜局,叫下面人全都热血沸腾了。明知道面前的是明主强主,很少有人能忍住不去追随、不去表现自己。想要追随明主强主,你就得展现出你的价值所在。

    如今,就有这么个机会摆在眼前。

    乘势追击,重创完颜宗望部!

    而且事不宜迟!

    驻守于宁州的秦凤路军队,在赵芫不知道的时候,大规模地调动起来。

    当日,金军撤离,京兆府知府徐徽言得到消息,立刻打开了封闭多日的城门。

    不必官家派人来,他亲自骑马赶到咸阳拜见。虽然两地相隔不远,但徐徽言的态度摆在这。

    听闻京兆府知府策马到了城门下,赵芫思考片刻,对这位确实没什么印象。此时殷勤赶来的,会是谄媚小人,还是能臣善吏?

    不过人家既然能放下文官的讲究,在寒冬腊月里策马赶路,赵芫总要给个面子。

    地面的雪只薄薄的披了一层,徐徽言牵着马等候在府衙门前,守门的侍卫禁军见他发丝和衣摆都被雪打湿,好心问他要不要先整理仪容。见国家的最高领袖,仪容还是很关键的,有时候外表也是能否得到赏识的重要因素。

    “多谢提醒,”徐徽言向那名侍卫禁军拱手,端正的面颊有些憔悴又带着奇异的振奋,“不过现在这样恰好,请罪的人还要什么美好的仪容呢。”说着,他的目光尽头,直直望着前方,只见那道朱红色的身影从影壁后走出,大踏步而来。徐徽言上下仔细瞧着这位新官家,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英武隽秀,如晨曦初升,耀眼而璀璨。

    “臣徐徽言有罪!”

    赵芫刚刚踏过府衙大门,门外面站着的人便已深深地弯下了腰,说实话,登基半年多,这还是第一次有官员在她面前自贬有罪的,尤其还没人知道这人到底有什么罪。着实叫她起了兴致,几步走上前,并未着急按照原来的打算扶他起身,“知京兆府徐徽言?”

    “是臣。”

    “你何罪之有?”赵芫站在台阶上,一手背在腰后,朱红的公服在寒风中微微鼓荡。无形的压力自上而下的倾轧,徐徽言的腰弯的更深,“金国大军在永兴军路畅行无阻,在我的眼前攻下了咸阳城,这些都是我的罪过。”

    “作为京兆府知府,没有提前觉察,也没能支援咸阳诸城。”

    此人很会做人,而且极为谨慎。这是赵芫的第一印象。他将原本属于大家的罪过揽到了自己身上,看似愚笨,实则以退为进。“金军侵宋已久,其中种种,非一人一时之过,徐相公能守住京兆府将完颜宗望的进攻阻击在此,在朕这里已是一份功劳。”

    徐徽言适时露出感动的神情,抬眼去看赵芫,“臣还有一事,要向官家请罪。”

    还有?赵芫放在身前的手动了动,“你说。”

    底下的京兆府知府踌躇着,“臣将永兴军路镇抚使刘光世,关押进了大牢。”

    刘光世那厮!赵芫原本不错的心情顿时降到谷底,“此人在京兆府?”

    哦豁,听见赵官家对刘光世的称呼,徐徽言垂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维持着拱手的姿势说:“正是。金军一路打到京兆府外,刘相公也恰好逃到了这里。原本我以为,刘相公护送康王有功,对他礼遇有加。只是刘相公一定要接管京兆府城防公务,在被拒绝后,以官阶逼迫留守将领就范。”

    “无奈之下,臣只好将刘相公押下。”

    徐徽言说完,上面安静了片刻,忽然视野里出现了一只修长白皙的少女的手掌,扶住他的胳膊抬了起来。瞬时,徐徽言对当今新官家的性情有了更多一分的了解,原本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赵芫没有去揣摩这名知府相公九转十八弯的心思,她只需要确定面前的人能不能使用,显然,徐徽言属于合格产品。把人扶起来后,她示意进府衙说话。两人踩着细雪,避开寒风,回到温暖的室内。

    “刘光世这厮,朕本有意将他调回东京城,可他却给朕送回个这么大的惊喜。原本的打算,铁定作废了。”

    顺手给炭盆加了块碳,赵芫手拢在袖中,坐到桌案前,她早起没戴幞头,只用玉冠束发,瞧着像个作男装打扮的灵敏美少女,只不过徐徽言知道,若将面前年少的官家真当做个美少女来看,恐怕哪天丢了身家性命也不知从何而起。那双黑白分明灵动至极的杏眼看向桌后的知府相公,神情瞧不出喜怒,问道,“既然刘光世在你那,康王和给事中刘子羽便也在吧,有件案子,朕叫他们来西北调查清楚,此次正可以与刘光世之事一起办了。”

    徐徽言心头微动,迟疑了一瞬,“官家,臣并未见到过那位给事中。”恐怕,在金军南侵的过程中,遭遇了不测?

    没见到。只有刘光世和赵构逃出来。赵芫眉头紧锁,那两人都出来了,刘子羽没理由遭遇不测。当初派刘子羽跟随赵构一起,正是看中这个年轻人不但学问好,更是六艺俱全,在兵法上有独特见解。她当时已有让刘子羽替掉刘光世在西北的位置的打算……

    她怀疑刘子羽的死有蹊跷,可现在当事人都不在,怀疑始终只是怀疑。

    待赵官家雷风厉行,当即摆驾京兆府,提审刘光世。徐徽言才知道,赵官家竟然早就有查办刘光世的打算,康王和刘子羽皆身负稽查之责。既是如此,那么身为查案钦差的刘子羽的死,恐怕真的不简单。

    徐徽言在心中暗哂,今日之前他还担忧自己会因刘光世而被问罪,现在反而是刘光世要完蛋。

    天子的仪驾从咸阳转移到京兆府。京兆府的百姓们人人夹道相迎,欢呼着打跑了金军的赵官家的尊号,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当今大宋官家的容貌。

    传闻中的,充满传奇色彩的,帝姬上位的新官家,似乎知晓大家的心意,手底下的禁军并未驱散人群,也没有躲在轿子里,而是和其他将领士兵一样,骑着战马入城,其后高高飘扬着战旗和龙纛,气势更显英武不凡。

    百姓们兴奋地挥舞手臂高呼“官家万岁。”

    而那骑着黑色战马的身着红服的官家,也对他们挥手,红唇微张,似乎说了什么话。但挤在人群里的人们听不清,急忙去问前头的人。前排的老百姓愣愣的说了句‘官家说,大家抗金辛苦了’,随即便爆发出更强烈的欢呼雀跃声。

    官家体恤百姓抗金艰辛,明明官家她自己也辛苦啊!真是个好官家!

    赵构正蒙着头大睡时,被子忽然被人掀了出去,他从床上弹跳起来,“啊!是不是金人打进来了!?”

    第89章 立斩无赦!

    “是我。”赵芫挑眉冷笑。

    本以为赵构会做贼心虚,谁知竟一副见到了救星的模样,直接双膝跪在床沿,抓着赵芫的袖子哭泣起来,“十……官家,你终于来了!他们,他们都死了!”

    看到赵老九鼻涕眼泪都出来,赵芫嫌弃地一巴掌把人抽到一边儿去哭,拿出手帕擦手,问他,“谁死了?”

    赵构哭的更加伤心了,“刘午为给我开路,数百骑兵都被金军包围了。”

    “先别哭,”赵官家冷酷无情,“朕问你,你逃离时,刘子羽在哪。”

    刘子羽?听到这个名字,赵构明显愣住,似乎想了半天,终是摇摇脑袋,“金军开始攻城之后,就再没见到过刘相公。”他瞪着眼睛,“难道…!”

    赵芫眯起眼睛。

    赵构:“他比我还先逃出绥德府!?”说完,他就见赵芫的脸色阴沉下来,连忙抿住嘴巴,难道不是这样?

    赵官家的拳头捏的咯吱咯吱响,拳头很痒,想揍人!

    “不,不是,我想到了!想到了!”生死攸关之际,赵构赶忙大喊道,“金军攻城之前,刘相公已收集到其贪赃枉法的证据!肯定是刘光世趁金人攻城,谋害了刘相公!”这一刻,赵构的脑回路以超高速度运转,如果是他,他肯定也会杀人灭口!所以就是刘光世干的!赵构真相了!

    当日城破,刘午等禁军为了保护康王不被金人掳走,第一时间就保护他出城,却是被刘光世带着一屁股的追兵赶上。刘光世大义凛然地高呼保护康王,结果裹挟了赵构,丢下大批宋军断后,逃得飞快。

    “朕也认为子羽的死和刘光世有干系,不过尚无证据。所以先来找你康王。”赵芫挑眉,目光别有深意,“你是朕的皇城司干当使,审理刘光世当由你出马。”

    赵构本想说自己身心受到严重伤害,需要回京休养,结果眼睛一对上赵芫的,就打了个哆嗦,那双黑白分明水光潋滟的漂亮眼眸里杀气弥漫,当即说:“官家,此案交给我,保证完成任务!”什么任务?当然是弄死刘光世的任务,赵构自觉接收到了赵芫从眼睛里发布的任务信息。不接任务也会死掉的那种任务。

    “九郎,朕在府衙等你好消息。”亲切地拍拍赵老九哆嗦的肩,她灿然笑道。

    刘光世弃城有罪,却有护送康王之功。

    康王赵构亲自督办、揭发其罪,京城的老顽固们大约只能发帖子大骂康王不讲道义。不过统领皇城司的他,多这一顶帽子也不多。

    刘光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金人退兵后,康王竟会亲自来审办自己。

    当赵构领着几名临时拼凑来的皇城司使来到京兆府牢狱里,将原本在牢房里好吃好喝的刘光世绑起来时,刘光世大骇:“康王殿下,为何恩将仇报?臣在万军之中将您一路护送至此啊。”

    赵构拢着手,扬扬下巴,他身边的使者立刻上前堵住了刘光世叫嚣的嘴巴,然后二话不说,挥鞭抽打他。

    这么多年来,刘光世深处高位、养尊处优,打仗都不用*亲自上阵,哪儿经历过这个,顿时鬼哭狼嚎起来,嘴巴却被堵住,只能听见其凄惨的‘呜呜呜’声。

    使者打出了一身汗,眼见刘光世浑身哆嗦个不停,火候差不多了,收手退到赵构身后。

    皇城司办事就是如此,铁了心要办的,必定没好果子吃。审问犯人,先给顿排头吃足,才好问话。

    此时的赵构和在赵官家面前,就完全不一样了,嘴角拉扯,露出个森冷邪恶的笑容,“刘光世,说说你勾结西夏,勾连金国的事儿吧。”???刘光世大呼冤枉,并高喊着自己要见官家。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赵构霸气甩手,两边的使者继续上前鞭笞。

    又是一顿排头,打得刘光世鬼哭狼嚎,但就是咬死了不曾勾结西夏、金国。

    “拉他出来。”

    赵构胸有成竹,走到牢房外头,只见外面的刑拘上捆缚着的正是刘光世的军事和心腹下属。审案的赵构,只觉得自己那被金人下破的胆子得到了重新生长发育,看着这群被他押解用刑的贪官污吏,自信心无限膨胀。

    被押解出来的刘光世眼见形状凄惨的下属,顿时暗叫不好,果然赵构下令将他绑在其中一个刑具上。

    ……

    令人意外的是,并没有费多长时间,赵构就将罪证送了上来,全部签字画押供认不讳。案件中的细节证据丰满,前后呼应、环环相扣,皆没有错漏之处。赵芫取过证词,看来赵老九,当真适合皇城司的活计。

    “官家,你没瞧见刘光世一开始那不可一世的样子,笃定自己功高盖主,根本不招!”赵构凑在旁边,尚且英俊的脸上浮现贱兮兮的谄媚,给自己贴金,“还好我机灵,先行审问了他的身边人。旁人都招供了,刘光世见罪行彻底败露,才终于松嘴承认。我看这厮罪大恶极、毫无悔意,就该严办他!明正典刑!”

    证词上,竟是连当年刘光世抢夺韩世忠平判方腊功劳的事都记上了。除了抢夺下属功劳,更难看,更严重的数不胜数。欺压良民、兼并土地什么的属于常态。还有吃空饷、克扣军饷,公器私用使军队为自己经商,勾结铸钱监挪用铜钱,贿赂勾结西夏、假冒军功。金军攻城时,刘光世严重怠战。并令手下将领杀死了前来督战的钦差给事中刘子羽。林林总总加起来,总共罗列出了十大罪状。

    “刘光世的军师招供说,因为刘相公掌握了他们大量的贪赃枉法的罪证,刘大将军便一不做二不休,趁金人来攻,杀了刘子羽,神不知鬼不觉栽赃到金军头上。”赵构说这话时,牙咬的咯吱作响,气愤无比。干刘光世他爷爷的,当时主要负责查案的是刘子羽。若他赵构也一起掌握了罪证,刘光世是不是还要让他‘死在金军攻城’里啊!简直太无法无天,太可怕了!

    侧立在旁的吴俞神情惊诧,想不到盛名在外的刘大将军私底下竟如此胆大包天,同时心中揣摩着官家打算怎么处置此案。

    如同隐形人的徐徽言心说,刘光世必死无疑。

    怎么处置?刘光世的罪行够他死十次的!看完所有证词,赵芫闭目思索片刻,冷然有了决断。

    招供的当日,京兆府城中便有衙役张贴告示,宣读永兴军路镇抚使刘光世的罪行,以及审判结果。刘光世及其党羽共十三人,于京兆府城门外施行腰斩;西北铸钱监提点刘蒙、邓邵密等共三十九人,判斩首。

    一次判死如此多的官员,实在罕见,许多京兆府周边城镇的文人和百姓听闻后纷纷跑来观刑。

    刘光世直到被拉上刑场时,依旧不相信官家会处死他。大宋的官员,谁不经商?谁没贪污过?即使获罪了,不都是罢黜了事?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却是腰斩的结局?!

    刑场摆在京兆府城门外,赵官家及一众官员,就在城头上坐镇督刑,百姓人头攒动几乎将城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刽子手们将刘光世及他的军事和心腹们押上刑台,一字排开。

    “官家!冤枉啊!臣刘光世冤枉!”忽然,被押跪的十几人当中,最富态圆润的中年人挣扎叫喊起来,他奋力甩开刽子手的压制,转身朝城楼的方向大喊,“官家您不能斩我!我抗金啊!”

    “您登基之时立抗金卫国为大宋国策,议降者,斩立决。”刘光世伸长了脖子,想看清被城墙石垛遮掩住的年少官家,最后的吼声急切得几乎破裂,“刘光世不曾议降,不曾降金!!杀我,天下人不服!”

    “来人,堵上他的嘴!”城门口的监斩台上,康王赵构连忙下令,生怕这人继续胡说八道,动摇民心,影响官家决断。刘光世,在他这里,是非死不可的。

    皇城司使者跳上去塞他的嘴,刘光世慌张地挣扎起来,更加伸直脖子,身体几乎跃出,向城楼上的人呼喊:“都是康王害我!皇城司罗织罪名,屈打成招,倾盆之怨啊——”

    前来围观的百姓和文人士子们见他演得如此逼真,不由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眼见刘光世临到死前还能挣扎一番,他的军事和下属们纷纷挣扎起来,口中大呼冤枉。

    赵芫坐在城楼之上,冷冷瞧着下方的乱象,不为所动。

    眼看城下百姓的议论声愈来愈多,吴俞轻声:“官家?”

    “今日来观刑的百姓,许多不知刘光世的罪行,恐怕会被其虚伪面目欺骗。”毕竟刘光世的演技确实一流。

    临死了,还能嘴硬。赵芫对不得不对刘光世这种人的脸皮有了新的认知,亦或者,这就是大宋官员们必备的技能?前几个被杀头的,也是这种尿性。

    赵芫微微抬起手指,身侧的吴俞立刻倾身过来,她说:“叫魏无双带五百人下去,大声念刘光世及其党羽招供的供词。都念出来,让京兆府和周边的百姓,全部听见。”

    “今日,刘光世等,立斩无赦。绝无余地!”

    “是!”吴俞快步退下。

    而赵官家赵芫,则起身走到城墙前,单手按在城垛上,叫下方的人看见她的身形,“刘光世,你口口声声抗金卫国,那朕问你,绥德府如何失守?”

    终于等到赵官家给出反应,刘光世圆润的大脸上顿时绽放出侥幸的激动,大声辩解:“金军来势汹汹,十五万大军攻城,绥德府兵力不足以应对,所以才失守!”

    议论中的百姓们纷纷安静下来,倾听这场君臣对峙。

    城楼上少女清朗的声音隐约带着震慑和压迫感,再次响起:“那朕再问,子长堡如何失守?”

    刘光世理直气壮:“子长堡城墙矮小,防守力弱!”

    赵芫继续问:“安塞如何失守?”

    “安塞城墙亦矮小,防守力弱!”

    “青化镇如何失守?”

    “城墙矮小,防守力弱啊!”

    刘光世重复回答,甚至觉得赵官家在绞尽脑汁嚼字眼找麻烦。

    “永平寨如何失守?金明寨如何失守?万安寨如何失守?延川城如何失守?”赵官家砸下一连串的发问,密集而快速,叫刘光世几乎来不及回答,少女的语气显然愈加盛怒,“延安府如何失守!”

    “这么多城镇,两座府城!你刘光世一个都没守住!”赵芫握拳砸在石垛上,衣袖翻飞,“你说,你该不该死!”

    刘光世脸皮涨紫、瞠目结舌,想不到赵官家竟在这挖了坑等他。

    对啊!你一个大将军,永兴军路镇抚使,一座城都没守住?干什么吃的?知道的你是不作为、无能,不知道的都要以为你勾结金人,故意送城给人家。数十万宋人的冤魂在哭嚎啊!围观百姓们义愤填膺起来,甚至有人断言刘光世肯定投敌了!连京兆府本也差点被他送给金人!

    正在此时,数百名天武军忽然从城内而来,分开人群,四面环立,每个人手中都举着张证词,正是刘光世十余人交代出的所有罪行,大声朗读起来。还有天武军专门向人群中的读书人散发这些证据。

    “害!我就说他刘贼卖国吧!”人群里发出震声呼声。“拿铸钱监的铜钱买战功?荒谬至极!闻所未闻!”、“啊!他的部下招供他勾结西夏仁多保忠,屠杀抢掠银川城百姓!岂有此理!”、“阵前饮酒享乐,谋杀钦差大臣?他与金人定也脱不开干系吧……”

    百姓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愤怒的情绪亦越发高涨,看向刑台上十三人目光简直恨不得亲自手刃一样。刑台上的人不禁缩成一团胆寒不已。

    这个时候,刘光世终于瘫软,涕泪横流地求饶,“求官家饶命!…”然而此时,已无人再听他饶舌,要求行刑的声浪一声高过一声。

    赵芫垂眸,冷眼看着刘党一个个押上铡刀,只觉心头的火,终于稍作平息。那是只有贪官污吏的血才能平息的火。

    腰斩之刑,在百姓的欢呼声中,顺利完成。

    一月二十九日,永兴军路镇抚使刘光世及其党羽一十三人,斩立决。

    二月一日,西北铸钱监提点刘蒙、邓邵密等三十九人,斩立决。

    消息传回东京城时,不出意外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次性问战五十二名官员,无一人生还!官员们无不闻之色变!

    李纲等人忍不住扶额叹息,他们是连问询劝说的奏疏都还没送到京兆府,刘光世的死讯就已经传回来了。

    果然,官家还是原先的官家!

    第90章 战死:还不曾见……

    二月三日,金西路军一路不停,撤至甘泉。天公不作美,连续降雨,宗望下令军队暂停休整。

    大厅里,宗望坐在主位,身披熊皮氅衣,这严寒至极的天气里,他依旧敞开胸怀,露出健硕的胸腹,头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膀上,正有名貌美的侍妾为其擦拭发丝。此时他以手撑额,面无表情听着在座的军师和将领们议论时局对策。

    “二太子,我们若一路撤回延安府,时日长久,此次南下恐怕无法维系。需早做打算。”郦琼向看似在闭目养神的二太子拱手说道。

    萧裕拿眼睛悄然觑着二太子殿下的神色,见到其眉峰隆起,揣摩他的心意,当即说:“军师不要危言耸听,一旦我大军到达延安府,即刻得到大量补给,足以继续和宋国官家作战。这次宋军根本不是从实力层面打败我大金,而是用阴谋诡计诈骗取胜,有什么可忌惮的?正面对战,大金精兵可以一敌百名宋兵!”

    “不能撤军!”宗室将领完颜绳大喝,怒视向郦琼,眼神厌恶,他高声劝谏言,“咱们应当给朝廷上疏,索要支援。宋军虽战力不敌我们,却步步为垒,防守坚固,必须加大进攻力度,打破他们稳定的防守阵势!”

    “是啊二太子,咱们若从永兴军路撤走,占领的城池岂不是白白还给了赵宋皇帝,如此,连大军开拔的窟窿都弥补不回来,如何向皇帝陛下交代。”又一名女真宗室愤慨地说。

    郦琼知道,这些女真将领们贪得无厌,不满足于现在的掠夺成果,所以极力阻止金军回撤,这是完全不顾及大局的行径。幸好军队做主的人是完颜宗望,他只需要说服二太子即可,于是根本没搭理其他人,只继续劝说上首的宗望:“并非放弃所占之地,而是假作退兵,待宋国君臣放松警惕时,大军再行南下,打宋军个措手不及。现在宋军的军心凝聚、士气正盛,实在不是好的侵宋时机。”

    宗室将领们还想反驳他,郦琼心思急转,将女真人绝无法撼动的山岳搬出来:“昔日太祖皇帝陛下攻打辽国,因军队数量相差悬殊,时常以和议迷惑辽国君臣,而以僭逆引诱叛党,使辽国上下不能一心,不敢主张迎敌。太祖之策略,实是以不战屈人之兵来辅佐沙场战役。今日宋庭既然占优,何不以同样的手段去迷惑宋国的君臣呢?”

    将完颜阿骨打搬出来,果然宗室们不敢直接反对这句谏言,汉臣当真狡猾,惯会耍嘴皮子,他们只能用不赞同的目光齐齐望向二太子,“二太子!”

    宗望哪里不知此刻时局不利,郦琼所言句句在理。可郦琼却没考虑到更深的层面,便是金国朝堂的权利争夺愈演愈烈的局势。或许因其是宋国叛臣,还不曾正式踏入金国的朝堂。

    太祖当初能一言进、一言退,是因为辽国的优势皆浮于表面,真正的主动权始终掌握在太祖手中。且当时所有部落均仰慕臣服于太祖,太祖刀锋所向,即大金所向。要进要退要和,皆在太祖一言,无人敢有异议。

    而他二太子是太祖皇帝吗?不是。并且当今的大金皇帝乃他的叔叔吴乞买。新皇揽权,先帝遗留给诸太子的权柄当如何?这是金国朝廷中最隐秘却也最无法回避的问题。

    如今,南下没有掠夺到足够的利益,就这样回到朝廷,他的威望必定折损,宗磐也可以利用此事攻讦己方,引起的不良反响可能是连锁性的无法挽回的。所以现在完颜宗望面临的选择,一是不得不退,二是绝不能退。

    如果他知晓,他的好弟弟兀术用自捅的方式给他争取到了三太子完颜宗辅率军南下支援的话,便不会陷入如此两难的痛苦选择中了。有后援和没有后援的区别,在战场上就是天和地的差距。

    可惜,永兴军路与河北东路这中间的信息通道,已被赵芫彻底堵死,即使完颜宗辅的骑兵打进了河北东路,黄河另一头的完颜宗望也绝得不到消息。

    听了半天争论不休,宗望始终没下最终决定,只是挥手让人各自回住处休息,下回再议。

    当人都离开后,宗望的脸色才难看起来,睁开的双目中布满血丝,挥开侍妾温柔侍奉的手,他用力地按住额头。

    侍妾关切地问:“殿下又头疼了吗?”说着温柔地为二太子拉好熊皮氅衣,挡住他露出的胸腹,“您受伤后身子一直不好,时常头疼,应当多穿些厚实衣物……”

    侍妾关怀的话还未说完,脖子便被一只大手攥住,只见完颜宗望那双血红的眼睛像看死人一样盯着她,侍妾娇美的脸上浮现惊恐,慌忙求饶。

    这侍妾乃萧裕重新搜罗送进他帐中的美人,有着区别与游牧民族的温柔似水与娇媚。完颜宗望对这些美人很有几分偏爱。

    可此时此刻,盯着这张深得他喜爱的脸,宗望毫无犹豫与怜惜,手掌一用力,将美人的脖颈折断。让那张凄婉美丽的脸永远停留在了惊恐万分的表情上。

    把人扔到地上,他狠狠按住鼓动个不停的太阳穴,视野里死去的美人面容仿佛和某个深深刻印在他心头、令人无比愤恨可恶的少女的脸颊重合。瞬间,压抑的怨恨喷涌而出。

    守卫的谋克听见巨响声,连忙冲进屋子,发现是上面的桌案翻滚了下来,地上还生死不知的躺着二太子殿下的宠妾,“殿下,发生什么事?”难道这女人是刺客?

    宗望背对着进来的人,按住额头,胸口剧烈起伏,“将尸体拉出去喂狼。”

    他此时的状态,绝不能被下属察觉,否则对士气更加不利。是以即使头痛欲裂,也要作出如平常一样的姿态。

    但二太子的侍妾触怒二太子被处死的消息,已经足够引人瞩目,比如献上美人的萧裕。好好一个美人,刚新鲜没几天,怎么就被处死了?联想到众人对时局的争议,萧裕感觉自己发现了端倪,二太子的情绪并不如展现出来的那般冷静啊。

    往日二太子该发火就发火,该淡定就淡定。那是因为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揣摩出点东西来的萧裕,心跳忍不住加速。已经到了必须遮掩情绪的地步,难道在对大宋官家的这场战争里,二太子已没有必胜的信心了?

    不会吧?大金战力如此剽悍,他萧裕背叛大辽转投的大金,不会输给弱不拉几的宋国吧!

    脑海中想到那诡计多端的赵官家,萧裕默然……不会吧?

    雨一停,金军便立刻重新开拔,继续向延安府方向行军。

    因为主帅宗望和将领们的稳定指挥,底下的士兵们撤退有序,士气虽低迷但并未有大面积恐慌情绪产生。

    这种低迷直到金军遭遇宋军偷袭以前都还存在。

    关师古的军队在敷政城外截击金军,提前布好居高临下的阵势,并分上中下三路分别钳制进攻金军部队,关师古本人亲自率领精锐部队袭杀完颜宗望所在之中军。

    计划是美好的,毕竟金军乃败兵之师,遭遇奇袭本应产生溃败反应。但关师古错估了双方的实力差距,此前秦凤路军并未和金军正面遭遇过。

    他料不到金军骑兵对传统宋军的碾压竟是如此残酷,金军初时遭受远程攻击产生了不小的混乱和伤亡,但当冲锋开始时,就发现对面宋军的野战冲锋能力远不如自己,大量拐子马在宋军阵中冲锋陷阵如入无人之境,来去自由。

    “杀马!杀马!”宋军将领奋力嘶吼着,但沙场上的士兵根本没人还有心思思考和倾听,脑子里只剩下杀死敌人和被敌人杀死两个念头。

    鲜血、死亡、愤怒、绝望在战场中徘徊,率领亲军陷入金军包围当中的关师古奋力杀敌,而此时完颜宗望的中军帅旗距离关师古军只剩五百米不到,隔着金军的人马,能清晰地看到那金国的二太子就在帅旗下。“啊——!”关师古怒喝,带着亲军精锐再向前推进了百米,这百米的距离让他的身边又失去了一半的兵马。

    箭矢射来,被关师古挥枪扫落,他仍在前进,可速度已慢到极致,无数金军精锐涌上来,将他淹没。

    “都统!撤吧!”身边仅剩的副将和亲兵在杀敌的间隙朝他喊出来,可关师古的眼睛死死盯住帅旗下的男子,满腔的热血逐渐温凉,撤不了了,他贪功冒近陷秦凤路军入敌阵,此时察觉金军骑兵之悍勇举世罕见,却已身在瓮中。他能做的唯有,殊死一搏,杀死金军的主帅!

    完颜宗望此时的心情极好,连疼痛数日的头疾都不治而愈了,甚至有心情和身边的猛安聊天,他用马鞭随意地指向前方浴血而战的关师古及他的亲兵,“那宋将瞧着不弱,有萧裕的水准。”

    猛安名为离喝,阿里死后,被二太子提拔顶替了原先阿里的位置。见二太子赞赏对面的宋将,这离喝抽出斧头来,“殿下,我去将他人头取来!”

    “哎!何苦杀死他,”宗望嗤笑,放眼望着战场上如同困兽穷途末路的宋军,语气调侃,吩咐道,“你去问他愿不愿意投靠我大金国,若他能投降,他和他的军队都能活。”反之,若不愿,呵。后头的话自然不必他讲的一清二楚。

    壮硕如熊的猛安离喝大吼一声,拍打马屁股,离弦之箭般冲入战场,所遭遇的宋军皆被一斧斩于马下。

    眼见金人将领来袭,关师古甩掉长枪上的血液,丝毫不惧,策马正面迎敌。枪斧交接,发出阵阵铿锵之音。转瞬间,几十个回合过去。离喝退后,从后腰拔出第二把斧头,满是横肉的面部拉扯出讥讽之色,用蹩脚的汉话劝面前宋军将领投降,“二太子殿下有意收服你和你的部下,识相的话,现在立刻下马,跪地投降。不然不仅你的人头我要拿走,还有你的部下,一个不能活!”

    闻言,浑身浴血的关师古怒发冲冠,“蛮夷之鼠辈,侵我中原,屠我百姓,食肉寝皮尤不解恨!想取本将人头,自来拿吧!”盛怒之下,长枪舞动,残影飞掠,攻势俞密俞急,即使猛安离喝手持双斧,竟依旧显出颓势。

    金军的将领不是宋军主将的对手!周围的宋军士气大振,竭尽全力竟将与金军帅旗位置的距离又拉近了百米。双方之距离已近在咫尺!

    金军中军处,完颜宗望盯着面前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宋军精锐,厌烦地想,离喝此人能力果然不如阿里。而宋军如此态度,看来是拒绝接受招安。果然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不要命的宋将啊。

    眼见金国二太子就在前方,关师古眼眸亮得惊人,手中力道再次拔升,竟硬生生将猛安离喝连人带马砸退数步。整个人如同银枪般刺出,拦路的金军尽数被长枪砸落。如此彪悍,令原本还有闲暇厌烦的宗望面色瞬变。

    亲兵霎时间如潮水围拢而来,护住二太子。而完颜宗望本人亦勒马后退,森冷地望着前方大有神挡杀神魔挡杀魔之姿的关师古,缓缓抬起手臂。两队弓箭手于是打马上前,在宗望挥手的同时,箭雨离弦,射向被包围的关师古和他的亲兵。

    第一波射完,第二波、第三波立刻接上,关师古身中十数箭而不坠马,双目赤红,死死盯住完颜宗望的身影,仍是往前。

    箭雨停滞。猛安离喝打马冲上前,大叫一声,巨斧斩下,终于将速度越来越缓慢的宋军主将斩至马下。

    视野倾覆,重重坠地。金人猛安跳下马来对他举起了斧头,关师古的视野越过斧头的残影,望向高高的清朗的天际,喃喃地自语:“可惜还未曾见到官家……”

    真想,见一见新官家啊……

    猛安离喝提着宋将的人头,恭恭敬敬地呈到到完颜宗望眼前,他有些不安,“属下…”

    “无事,”宗望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面前半睁眼仿佛在眺望着什么的人头,有些感慨,“竟没问此宋将的姓名,确是个铁骨铮铮的好汉。将他好生埋葬,不要怠慢。”

    离喝庆幸于二太子不曾愤怒他的无能,兴奋地问剩下的宋军怎么办。

    “这样的将领带出的兵,不会投降。”宗望可惜,而冷酷地说,“杀干净吧。”

    敷政原野一战,震慑四方,重振了金军的士气,而大宋上下无不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