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宋金谈判
本在金国生活得好好的赵佶,突然被拉出去遛狗一样遛,却半点怨言都不敢有。回到昏德公的住处,拉着婢女就开始颠鸾倒凤。来这之后,他也就只能在婢女身上逞逞威风了。
赵桓心思比他多,回来后惴惴不安。
“官家,快披上衣服,当心着凉。”一双嫩白的手为其穿上外衣。
当初赵桓是带着宠妃一起跑路的,现在他和宠妃便共同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小院子里,美名其曰重昏侯府。
他爹赵佶是昏德公,他赵桓是重昏候,一昏再昏,何等讽刺。可他也不敢反抗,甚至看守的金国士兵对他的宠妃偶有调戏行径,他也只敢当个瞎子。
见到宠妃扶着三个月的肚子给他端茶倒水,赵桓心中郁郁,阴暗地怀疑宠妃是不是背叛自己跟金国人搞大的肚子。但实际上,宠妃日日伺候在他身边,有没有机会背叛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桓不过是心中怨恨,需要个实际的发泄理由罢了。
宠妃端着热茶过来,被他一把挥开,“这么烫的茶,想烫死本候吗!”
“妾身这就重新倒一杯。”宠妃怯懦不敢反驳,哪里还有当年在东京城的刁蛮,那时候仗着赵桓喜欢她,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后来赵桓逃亡,只带了她和孩子们,本以为是条青云路,却不想青云路直通地府。
重新倒了一杯来,这回赵桓没发脾气,而是发起呆来。宠妃在一旁绣着孩子的小衣裳,不敢说话引起他的注意。
赵桓的目光却仍是转了过来,语气离奇的温柔起来:“娇娥,我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只有你能办成。”
宠妃怯怯地看着他,“官家?”
“这几日,你去找门口的守卫打听打听,金国上面打算怎么对我们?”
他明知道那些蛮人对她多有觊觎,居然将打探消息的任务交给她,宠妃脸都白了。但在赵桓的一再催促下,只能带着侍女一起前往看守他们的卫兵处搭话。
金国的朝廷已向宋廷发出讯号,要求赵宋皇帝在西京路撤兵。当然,隐藏在威胁讯息之下的信息一是金国有意停战,二则是金国拿捏住了昏德公和重昏候。牵羊礼看见了吧,如果不同意我国的条件,你们*的前任皇帝在我这里会更惨哦。
金国此计谋的阴险之处人人都能看明白,但又没什么好办法。朝廷各部的官员都向赵芫上疏劝谏,一定要以父兄的性命为重。他们都害怕赵芫对金国的威胁不理睬,冒天下之大不韪担上不孝的罪名。他们效忠的皇帝,怎么能是个不孝的人呢?皇帝都不孝了,底下的官员能有什么好德行?
对此,赵芫并未表示出逆反心理,反而殷切地对部下说:“父兄在金国受苦,朕感同身受,现在金国松口,正是迎接二圣回国的好时机。虽然现在有机会将金国的三太子诛杀,但为了父兄,朕宁愿放他逃回金国去啊。”
传闻中的部下们痛哭流涕地称赞官家仁孝,然后大嘴巴到处宣扬官家所说的话。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大宋上上下下,文武百官、黎民百姓全都听说了官家的至纯至孝,无不感慨其仁义孝顺,然后大骂金人卑鄙无耻。
赵官家的仁孝话语自然也传到了金国,不少汉臣都在私底下感慨,宋国新主确实不错。
完颜兀术对此表示讥讽:“真是虚伪做作,内廷的对话居然能传遍天下。”
但不管人家这份心是不是装出来的,能流传出这样的对话,起码说明脑子挺好使的。
双方都有筹码,虽初步试探过,但要定下具体的条件还有的扯皮。
完颜兀术得到了金国高层的支持,全面负责谈判,他提出以昏德公和降臣三名换取赵芫在西京路的的退兵,还要求赵芫将南京路的留守郭孝友、指挥使韩世忠调离。可以说是非常、极其之得寸进尺。
“官家,金国亡我大宋之心不死,”议事厅里,聚集了赵芫的心腹将臣们,说话的是戍边多年的杨符,他拱手道,“调离郭相公和韩统制,会让南京路守备空虚,给金军侵宋创造优势。”金人的算盘珠子都快飞到他们脸上来了。
第一次谈判失败。双方就交换条件上的分歧重新扯皮。
这边谈着,那边赵芫照常对完颜宗辅的骑兵进行切割,反正每天都有人去骚扰金军,金军要么一直不出来,出来骚扰的宋军就躲进丛林。依靠骑兵在丛林中作战能力大减的势头袭杀追兵。
而且骚扰的频率极高,有时候一天能打个上百场游击战,这种古怪的战术令完颜宗辅焦头烂额,他就没见过比女真人还能跑的。女真人打仗,依靠骑兵机动性,能打能跑,经常是一边打一遍勾引敌军追杀再反杀。结果大宋的军队明明机动性比不上金军,却能借助地利,达成高频率的游击战术。频率比女真人还高。
谁一天被骚扰个上百次,也没法淡定下去了。金军已经到了不堪其扰的程度。
实际上,金军对比宋军,其优劣对比,完全是出于下风状态的。因为金国除了在军备也就是战马质量数量上碾压宋国、在政治上因为国家初立而上下一心优于宋国党派针锋相对,但在其他的方面如经济力量、文化力量、地理、人口、兵源等方面全都处于劣势。
一旦大宋解决了战马问题,金国就无法战胜他们了。就如历史上的南宋,赵构用钱堆出了岳家军的骑兵,只岳家军一家,就打到了金国上京门口。
在战争的智慧上,金国的大将对上宋国真正有能力的将领,基本处于被碾压的状态。到了不搞政治阴谋,就要完蛋的程度。
而一旦军事上无法百战百胜,摄取巨大利益,历史上的金国便陷入了内耗,争权夺利、党派纷争接踵而至。所谓国家初立上下一心的状态立刻破灭。
所以,金国的这两个对宋的优势,是只要宋国能坚持住用经济支持军备发展,多打对金的胜仗,就能使对方仅有的两个优势荡然无存。可惜赵构是个辣鸡,只得到一点胜利,就想议和。
宋金的第二次谈判与第一次谈判相隔一个月的时间,双方在南京路的条件上始终达不成一致。
虽然你金国捏着我赵芫的父兄在手里,可南京路的百姓也是我的子民,我怎么能抛弃子民的安危不顾呢,那我岂不是不仁不义?不行不行,只能放你家三太子回家,南京路的问题不能谈。
而且你居然只打算送一位太上皇回来,我要的是二圣皆归,谈不拢,谈不拢!
金国的朝廷决议,早就确定好了,只以赵佶对换宗辅,南京路是额外添加的条件,若成是好事,若不成也不损失什么。但赵宋的皇帝却狮子大开口要求送两个回去,这可就不行了。
送一个回去,叫战术。
送两个回去,叫失败。
本来二圣北狩就是金国对宋战争取得巨大胜利的证明,二圣属于金国的战利品。现在金西路军被宋国皇帝歼灭,本就对金国上下的士气打击十分严重,全赖四太子兀术画出的大饼,才说服了高层同意送一个皇帝回去和现任赵官家打擂台,以扰乱宋国内政。
如果两个都还给宋国,在底下人的眼中,等同于先前的胜利已经完全转变为如今的失败。而从扰乱宋国内政的角度来看,两个也完全没必要。所以谈判时,金国咬死了只能归还一圣。
第二次宋金谈判又没成功。赵芫乐呵呵的继续收割金军的有生力量。
这谈判啊,条件就得真假搀着来,互相踩对方的底线。这不就拖拖拉拉起来了。
那头朝廷兴致勃勃和金人扯皮,到底还不还二圣。这头完颜宗辅终于直面了赵宋的官家,谁来告诉他,宋国哪里来的这么多骑兵?战马哪来的?
今天赵芫来打他,明天吴玠兄弟来打他,后天杨符来打他,大后天种师道来打他,大大后天杨沂中来打他,大大大后天姚平仲来打他……宗辅简直快窒息了,怎么天天不重样,个个都很难对付,宋国有才能的将领难道都被赵官家召集到河北东路来了吗?
疲于本命中,宗辅的三万骑兵,一点一点的被收割,从一开始追着宋军的游击部队跑,到后来只有防御的份儿,再到后来被宋军撵着跑。竟有种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之感,因为感觉不论他往哪个方向跑,都有难缠的宋军将领在等着他。
因为时刻被宋军袭扰埋伏的危机,完颜宗辅的大军获取粮草补给的机会甚少,以往只要出去扫荡就可以补充大军所用粮食的办法,现在根本不敢再用。赵宋的官家就爱埋伏袭杀负责扫荡村庄的金军,一去一个不吱声,人间蒸发。
坐在河边休息的完颜宗辅,看着自己仅存的一万人马,危机感噌噌噌的往外跳。心腹将领们围在周围,商讨着如何打破如今的困局,气氛沉重。金军对宋国地形的了解程度太少了,想要有效破解宋军的游击战术,很难。
“三太子,咱们不能继续待在有丘陵山地的地方,必须找到开阔的平原,引宋军在那里和我们作战。”宗室完颜色改沉声建议。
宗辅颔首,“我亦有此计划,但一直以来宋军恐怕有意堵截影响我们的行军路线。故意将我们驱赶至地形更为复杂的地区来。”
“那些抓来的宋人向导都没什么用,只对附近的地貌有了解,出了乡镇范围就一无所知。还是需要专业的人才绘制宋国舆图方才能起作用。”
“当年侵宋之前,朝廷若趁着双方还有盟约时,早早将宋国的地形地貌全都探查完备,就没有今天的困局了。”
“现在提舆图有什么用?赵宋皇帝根本不会给我们机会!”
眼看心腹将领们即将吵起来,却仍旧没有个确切的方法,宗辅沉下脸,“乡下抓来的百姓向导无用,就去抓宋国的官员!今夜全军行动,夜袭克胡寨,必要生擒宋军的官员!”
金军打算夜袭宋军军寨,然而完颜宗辅万万想不到,宋军也打算夜袭这一万人的金军呢。
这群人停留在小河边休整,实在太显眼了。
眼看着天色暗沉,姚平仲咬着牙,对杨符说,“真不往水里投毒?”
杨符摇头,“这条河的中段经过两三个村落,投毒必然会影响到大宋的百姓。而且这里鱼虾蟹众多,它们一翻肚皮,金军不就知道咱们在上游了吗,还如何奇袭呢。”
“嗨呀,我也想到了这点,只是有点不甘心罢了。”姚平仲抱着胳膊,面色不虞,“若能将金军一举毒死就好了。看来世上真没有捷径可走。”
“按照原计划,天黑后,我率军从北面袭营,引金军来追。”
“若金军不追,便在后半夜再奇袭金营。”姚平仲歪嘴一笑,“就不信鱼儿不上钩。”
赵芫此时坐镇在中军大营里处理各地送来的公务,身边的将领们除了吴俞,其他人都派出去歼灭宗辅骑兵部。完颜宗辅的威胁远不及宗望,正是一块上好的磨刀石。
到了后半夜,杨符部的传信兵匆匆而来,金军阵亡五百人,已向西溃逃。
向西溃逃,不正是她赵芫所在的中军大营的方向?
夜半的睡意一扫而空,年少的精力旺盛的赵官家赵芫直接从榻上跳下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吩咐已经处于待命状态的殿前司都指挥使,“咱们大营兵力还剩多少?”
“回禀官家,诸位统制各带走三千人,现在大营约剩余四千不到左右的战力。”吴俞已经清点好人数,大营里除开四五千人的后勤部队,还余下了数千人保卫官家御驾。说着很有眼色地取下衣架上的盔甲,为官家穿戴起来。
“甚好!”赵芫抬手让身侧的人绑护心甲,笑容灿烂,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却闯进来。
第102章 只剩撤退
完颜宗辅着实陷入了焦躁当中,他本也是位战功赫赫,能力在金国排前五的常胜将军,若事先筹谋万全再进入宋国的话,必然不会像如今一样陷入无限的被动循环当中。
说到底,还是因为宗望部十五万大军的失联导致金国高层过于急切地派出宗辅带兵前来支援,兵法有云,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乎无算乎!在准备开始一场战役之前,就要于庙堂上做出周全的筹划,女真人真的打了太久的胜仗,对辽、对宋的巨大胜利冲昏了其领导者的头脑,根本没有想过完颜宗望的十五万大军会被宋人全数歼灭。按照他们对金宋两国的军力了解,潜意识里便认为一定是宋人是阴谋诡计暂时阻截了完颜宗望大军与金国的联络,企图以此来达成某种目标。
那么该怎样打破宋人阴谋呢?既然宋军之战力孱弱、军备废弛,这时候只要他金国继续派出一支强大的骑兵部队,就可以打破宋人竭尽全力维持住的局面。一力降十会,本该如是!
然而现实是完颜宗望的大军在没能得到完颜宗辅的支援的情况下,被堵截在黄河南岸,最终尽数葬身鱼腹。至死也没能渡黄河与完颜宗辅的援军碰到头。
那么除开落入黄河当中的部分,彻底吃掉完颜宗望十五万大军军备辎重的宋军,矛头则彻底转向进入大宋河北东路的三万金军骑兵,再加上姚平仲及时带回来的五千匹西夏战马,赵芫手底下的禁军军力至此达到了三朝以来的最高峰。天时、地利、将才、人和,占据诸多优势的赵芫都不知道该怎么输!
月朗星稀,夜深人静,忽然阵阵铁蹄声从山道外倾泻而来,克胡寨的瞭楼里守卫的宋兵警惕地朝远处张望,就见无数支火把从山道拐角处冲出,如一条火龙急速而来。
“敌袭——!金人来袭!!”守卫奋力吼叫着,取出号角用力吹响。
示警的号声响彻整个军寨,留在军寨当中的宋军急忙从屋中跑出来,匆匆整装列阵,打眼一看,有的宋军连裤子都没穿好,晕头转向,阵列歪七扭八。克胡寨中的大批精锐兵力都被官家几个将领带走了,留下来的不过是守寨子的小部分人,此时面对完颜宗辅数千骑兵奇袭,克胡寨几乎没有反抗之力,万全是在依靠军寨的防御工事进行抵抗。
面对这样的宋军,完颜宗辅焦虑的心情终于平复不少,这才是宋人该有的战力嘛。然后他不紧不慢地在中军大营指挥金军骑兵分批冲击军寨。若从此时从上空向下俯瞰,就能发现,数千金军骑兵,在主帅的指挥下,几乎形成了不间断的节奏紧密的车轮连环冲锋。
箭矢火光之中,军寨中的防御武器不断被消耗着,金军似乎打定主意要从左翼破门,强大的压力迫使留守的将领不得不源源不断将防御武器转运至左翼部。
眼看着局势正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完颜宗辅桀桀大笑起来,“当宋军将所有军备人力集中到一侧,就是大军拔寨之时!”没错,这只是个小小的声东击西的战术。当战术完成时,宋人疲惫,而金军轮流进攻,儿郎有足够的休息时间,届时出其不意转道奇袭宋军寨守备松懈的一侧,宋人回天乏力矣!
完颜宗辅此时此刻老神在在的,静待着时机的到来。
而这一切,都被身处高点的赵芫收入眼中,看着下方将大部分兵力派出去车轮进攻克胡寨,而身处于后方,周身防御空虚的完颜宗辅,这位年少的官家笑眯眯地朝身后的吴俞摆动手指,“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切断金军中路,一路随朕冲锋金军中军帅旗所在!”
就当完颜宗辅下达了转道冲击宋军寨防守薄弱一侧的命令,连他身边的将领也全数倾巢而出后,忽然另一支宋军骑兵如同天降,于黑暗中潜伏而来,直到十里出才被完颜宗辅的人发现,但此时才察觉,已经太晚了。宋军在赵芫的指挥下,进入了全力冲锋阶段,两支军队如同长剑斜刺向金军中心。
第一柄剑截断了金军颀长的阵型,第二柄剑锋利无匹的直插完颜宗辅所在中军,毫无防备的金军骑兵顿时大乱,前头的人不知是该继续执行进攻命令,还是调头攻打新来的宋军。后头完颜宗辅的命令被完美地阻截住,无法到大军部队,并且他也很快失去了下达命令的机会,因为宋军已经打了过来。
宗辅自诩不是吃素的,抽出惯用的大刀在宋军当中左右拼杀,一时差点叫他杀出块空地来。
已经将其路数看过一遍的赵芫提刀上前,一刀撇开差点削掉一名宋兵脑袋的宗辅大刀,爽朗笑道:“三太子,你的对手在这里!”
猛然听到脆生生的少女声线,完颜宗辅诧异过后,定睛看向面前袭来的玄甲女将军,见她武艺高强,招招重若千斤,宗辅连人带马连退数步,满脸惊疑不定,“你又是何人!?”
这些日子被宋军将领轮流骚扰,完颜宗辅依然认清了河北东路的几个能打的年轻将领,但其中并没有面前这个少女,难道宋军还有隐藏的力量!十年前,他见过还是个五岁孩子的武德帝姬,只是时过境迁,已然不能通过相貌将那个无法无天的孩子和面前的女将联系在一起。宗辅只觉得呼吸都不畅快起来,宋军到底从哪里冒出来这些个刺头儿的!不可思议!
“我的名字,叫赵芫。从今天起,三太子就会知道我是谁,赵芫是谁了!”赵芫说着,根本不给完颜宗辅反应的时间,陌刀迅疾如电,连番攻向完颜宗辅周身要害之处。
宗辅大惊失色,左右腾挪,出刀招架,但几个回合下来,他虽未受伤,却也相形见绌起来。他武艺高超,对面亦武艺超凡,他力大无穷,对面似乎比他更大力,他迅捷机敏,对面总比他更快一分,仿佛遇到了克星一样。
此时,克胡寨内,宋军将领抓住时机,利用神臂弓,对来袭的金军进行大面积反击,失去了战斗目标处于混乱当中的金军猝不及防遭受重创,瞬时乱象四起,别说继续进攻了,一群人和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
“趁此机会,随我杀出去!”宋军将领振臂一呼,已经重振军心的宋军纷纷整装,列阵迎敌,痛打落水狗。
当赵芫报出姓名时,完颜宗辅就心说不好,自己一定是中了赵宋皇帝的阴谋埋伏!当即不管如何,打算率军撤退。但放眼望去,他和前方大部队被宋军切割成两部分,连指挥撤退,恐怕也难上加难。
赵芫的攻击如影随形而来,打断了宗辅的思考,他只能靠大嗓门怒吼着‘撤退!撤退!’,然后撒丫子就跑。围在完颜宗辅身边的金军快速将他们的主帅保护起来,一群人飞快抽打着马屁股窜向宋军的相反方向。
战场上无头苍蝇一样的金军看到中军旗帜移动,顿时放弃进攻宋军,也跟丧家之犬一样,一门心思追着帅旗逃亡而去。
赵芫恼火,“金国的三太子,跑路的功夫竟比他哥哥还强啊!”殊不知,完颜宗辅这些日子,硬生生被奇袭出来了扭头就跑的反射弧。
完颜宗辅带兵在前头跑,赵官家带兵在后头追,双方一路向北你追我赶数个时辰,直到天光大亮,前方已是千里平原地带,赵芫下令停止追击。
“前方地形是金军作战的强项,不可继续追敌。”赵芫下马,眯眼望着前方越跑越慢的金军大军,“吴俞,传令下去,在此选地扎营!”
“是,官家!”
这边宋军井然有序的列队驻守布防,那头完颜宗辅见宋军没有跟过来,不由大失所望,他率军调转方向,就这么与赵芫的军队遥遥相望。
只见宋军竟然就在他们面前,扎起了营垒,数面三旓龙纛嚣张至极地在中央迎风招展,仿佛在对完颜宗辅不断招手说:来呀,快来打我呀。
宗辅眼角抽搐,神色难明,转身看了看身后的金军,发现儿郎们也在看他,并且满脸茫然疲惫之色,心腹将领见他转过头来,甚至还问,“三太子,宋军就在那里,咱们怎么继续不撤了?”
没想到,迎接他的是完颜宗辅势大力沉的大嘴巴子,“蠢货!你看到宋军脑子里只剩逃跑了吗!”
心腹捂着脸羞愧退下,心中不解,这些日子大家一直在撤退啊,他问的没毛病啊。
眼睁睁看着宋军毫无防备的扎营筑垒,此时他的几千兵马只要一声令下,便可就地加速冲锋,将赵宋官家的营垒踏成齑粉,可完颜宗辅却下达不了这个命令,因为军心不在了,冲上去也不过是复制昨夜的败局。
最后,完颜宗辅只能不甘心地怒骂一声,下令继续向平原深处撤退!心里想着,待他重整军心,定要回来夜袭赵宋皇帝!
吴玠、杨符等人得知官家亲自率兵追击完颜宗辅至平原地带时,不由大惊,纷纷向此地赶来,他们可是记得官家身侧并没有多少兵力啊。
几日后,金军果然派出小股部队前来试探,但宋军以逸待劳,如开门迎客将来犯之敌尽数纳下。大有你来打,我就迎敌,你若跑,我就回家吃饭睡觉,根本不受勾引。
派人前去钓宋军深入平原地带的完颜宗辅大感头疼,深深感受到了赵宋皇帝的难缠。
心腹将领:“三太子,依小人之见,我们到现在都没能找到二太子的大军所在,反而处处遭遇宋军偷袭,这仗不能再打了。”
完颜宗辅如何不知,他甚至有个荒唐的想法:二太子是不是已经被宋军诛杀了?这实在太荒唐,十五万金国大军啊!宋军凭什么诛灭金国十五万大军!
然而现实容不得继续犹豫,他闭闭眼,“趁宋国军队不敢深入平原,我们撤回云内州!”
他彻底被打服了,彻底承认自己作战的失败。但他心中还存有不甘,认定此次失败不过是因为对地形不熟,被宋军钻了空子罢了。下次,他还会再回来!
再来时,他会率领更多的更强悍的金军儿郎,征服这片大地!
杨沂中、姚平仲奉赵芫之令,日夜兼程,分别在六月六日、七日抵达府州、保德军。与西面麟州军、东面宁化军四点连城一线。静待彻底失去战斗意志的金军的到来。
第103章 赵佶的耳朵
时间进入到六月底,宋金之间的谈判依然焦灼着,始终不能达成一个明确的双方都满意的协议。
恢复了往日繁华的东京城的茶馆酒楼里,百姓们时常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我大伯在礼部做官,今年不知道还放不放假。”一个纶巾男人边嗑瓜子边和同桌的茶客说话。
“去岁这个时候,二圣北狩,当时哪儿还想得起来放假的事。”同桌的人满脸感慨和庆幸,“还是咱们小官家厉害,连金国的二太子都被悬首城外了。”
“唉,说起这个,我可听说了金人攥着太上皇帝不放的事,不能父女相聚,官家怕是伤心至极,单想想就心痛啊。”有人感慨。
可不是吗,设身处地想一想,自己的父兄被人掳走,在外受苦受难,那是何等的焦心痛苦啊!茶馆里顿时一片辱骂金人无耻的声音。
在一群百姓里,有部分平民学子打扮的人,其中一人皮肤黝黑,长相不似学生,倒像庄稼汉,说话也憨厚,只是内容却是:“若是我,我就死在外头,不回来了。太上皇回来,朝廷的官员们就会结党离心,反而害国。”
旁边的学子连忙左右张望,见没人听到,才压低声音说:“鲁兄所言极是!可官家仁孝,怕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得父兄在金国受苦。”
“是啊,官家为了父兄,付出了太多。”
坐在学子当中,一样面部黢黑的吕芸低头喝茶,忽而来了句:“说不定,官家也希望二圣不要回来。”
此话一出,刚刚还叽叽喳喳的学子们瞬间安静下来,五六双眼睛转过来盯着这个瘦小的同学,后来说话的那人严厉地反驳她:“吕芸,话不能乱说!官家至纯至孝,怎么会有如此逆反人伦的想法!”
“是啊是啊!官家都说了,一想到太上皇受苦,就日夜寝食难安,心痛至极!可见官家之仁孝!”
吕芸正是当初兴仁府离家出走的吕氏小娘子,当初她本想参军,只是体格太差,即使女扮男装也没人肯收,后来官家成立科学院,广招门生,她便转而入了科学院读书。官家重视农学,她伪造的身份也是河北流亡而来的农家学子,进入了农学院的老师门下,专心学习农桑之事。
众人皆以为当今官家仁慈孝顺,可吕芸却是亲身经历过官家阵前登基那一夜的血腥的人。虽未曾亲眼见到,但吕芸后来渐渐想明白了,她父亲当初想将自己送给康王,就是在支持康王登基。后来登基的人,却是当今官家,她父亲也死在了官家登基那夜。若官家是众人口中至纯至孝之人,当初兴仁府阵前登基的人就是康王赵构了。
思及此,吕芸心境更加复杂,她无疑是崇拜着赵官家的,当初兴仁府惊鸿一瞥正是她离家不愿再当个普通后院女子的直接原因。可父亲死在了那夜,也是她心中的结。
吕芸神游天外,学子们才不再理睬她,这个吕同学,学问好,就是不合群,表达的想法也时常与常人不同,怪的很。
在赵构手中发扬光大的皇城司,如今眼线遍布全城,各处茶馆酒楼,当然也少不了皇城司的探子,这群学子的议论很快就被呈到了赵构的面前。
“什么,竟有人敢怀疑官家的纯孝是假的!”赵构大怒!十娘多仁孝啊,看她对自己这个哥哥多好!“这种言论必须打压下去!这个叫什么吕芸的,给他个警告!让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是!”探子兴冲冲地退出去。
赵九郎很生气!他气的在屋子里团团转,但嘴里碎碎念的完全不是什么仁孝之言,“可恶啊,官家不会真的把那头的人都接回来吧?只接父亲一人就好了吧,旁的接回来有什么用呢!只会与我争夺在官家面前的体面罢了!”没错,他现在很担心等其他兄弟回来后,自己不再是唯一的亲王,赵官家唯一的兄弟,到时候赵芫还会和如今一样倚重自己吗?
赵九郎于是在心中默默祈祷:官家只对我有亲情就好啦,其他人都滚到一边去吧!
吕芸很快就遭到了不明人士的威胁。赵构原以为一个小小学子肯定胆小如鼠,闷声吃亏,结果谁知那姓吕的居然告状到了李院士那里,李院士是谁?是官家任命的第一任中科院院士啊!大宋的第一任院士,是要青史留名的人!李清照院士!
李清照为吕芸出头,赵构也只能投鼠忌器,当着李清照和吕姓学子的面,假装将手底下人叫来斥责一顿,然后将锅推出去。
“想不到本王手底下竟有如此枉法之徒,回头本王定会好好整顿皇城司,争取不再发生欺压学子之事。”个屁,老子回头就升级间谍培训内容,下回修理目标,绝对办的干干净净,一点尾巴都不留!赵构脸上笑嘻嘻,心里阴暗至极,对告状的吕芸彻底记上了一笔。
李清照不知此次事件中的弯弯绕绕,见康王如此痛快的处理手下枉法之事,便满意地回去做学术去了。留下咬牙切齿的赵构,和黑黢黢假小子模样的吕芸面面相觑,两人心知肚明此事的源头,默契地对那句‘官家也希望二圣不要回来’隐去不谈。
赵九郎:“吕同学日后吃饭喝水要多加小心啊,千万别噎着!”
吕芸:“呵呵,康王殿下才该当心集怨恨于一身,出门容易被石头绊倒啊。”
互相暗戳戳放狠话的两人相看生厌,顿时扭头拂袖而去。
一对宣武朝日后最大的人尽皆知的政敌、冤家,就此诞生。
康王与平民学子之间的恩怨,在赵官家的放暑假的诏书下,没引起半点波澜。
大宋的官员居然开始放暑假了!
这个消息简直将完颜兀术气了个仰倒!
两国正在交战!正在谈判当中!你们放什么假?
“好好好!赵芫,既然你不管不顾赵佶的死活,我又怎么能不顺从你的心意!”金国四太子暴跳如雷后,叫来属下,阴森森的吩咐道,“去将昏德公带过来!”
赵佶这段时日,虽精神上饱受摧残,身体上却肥胖了一整圈,被女真人从家中拖出来,像对待牛马一样驱赶到完颜兀术的府里。他惶恐地跪在地上,无措地左右张望,院子里站满了兀术的手下,全都嘲讽地对他指指点点着。
金国的四太子从屋内大步走出,大马金刀地坐在唯一的椅子上,垂眼蔑视这个跪在所有人面前的大宋太上皇,冷笑:“我大金本想做好人,将你送回到宋国去。”
什么?金国愿意放他回去?赵佶傻愣片刻,当即大喜,连忙伏地千恩万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根本顾不上此时此刻自己毫无尊严的作态。
然而兀术缓缓地低声说:“可惜,宋国不配合本王的行动,根本没人在乎你这个太上皇。今日找你过来,正是为了想个法子,督促你的孩子快点来迎接你回国。”
赵佶连忙道:“我这就写信申斥赵芫!叫她乖乖听从大金的吩咐!”
“很好,拿纸笔来。”兀术轻声而笑,柔声说道。
他身边的女真人很快找来纸笔摆在赵佶的面前,赵佶伏在地上,拿起笔准备写时却发现缺了墨汁,他茫然地抬头望向完颜兀术,“四太子殿下,这,这没有墨汁写不了啊。”
“噢,瞧我这记性。”兀术恍然大悟,拍拍脑门,然后起身来到赵佶的面前,笑着道,“现在去找砚台太麻烦了,不如就地取材好了。”说着,就拔出腰间的匕首,在赵佶的身上比划,似乎在犹豫应该从哪里入刀。
赵佶直接吓尿,裤|裆湿了一大片,瘫软在地哭泣求饶。
但兀术好似没听见,盯着肥头大耳的赵宋太上皇,眼睛一亮,一把揪起他的耳朵,半点犹豫没有,手腕一抖,就将一只白嫩嫩的耳朵完整的割下来,鲜红的血液喷溅的到处都是。
赵佶只觉得耳朵一凉,紧接着便是无与伦比的剧痛,他抱着头发出剧烈的哀嚎。
完颜兀术擦擦匕首上的血液,将耳朵扔在宣纸上,“现在,有墨水可以用了啊。”
赵佶还在惨叫,兀术的心腹上来对着其肥胖的肚子狠狠踹了几脚,痛的他顿时又捂住了肚子,涎水都吐了出来,一时间不知是耳朵更痛还是肚子更痛。
自*从被金人俘虏,除了精神上遭受侮辱,其他的伤害半点没有,赵佶还是养尊处优的赵佶,这回突然被割耳、被毒打,简直如同要了他的老命。回过神来,用仅存的理智爬起来,一边哭,一边蘸取自己的血液开始写血书。心中恨毒了赵芫,于是在血书上用词极其激烈,斥责赵芫这个女儿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要是还在乎他这个老爹,就赶紧来金国爸爸面前跪地请罪,把燕云十六州,不,加上河北河东三镇,全都割让给金国爸爸大人!若不遵从,整个大宋的官员就要联合起来废除掉她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皇帝!
拿到赵佶缩写的血书,看完上面的内容,完颜兀术心情大好,“昏德公的瘦金体真是一如既往的美观!来人快给昏德公包扎伤口,千万别死掉了。”然后将那只白嫩嫩的耳朵和血书一起交给心腹,“把这两样东西一起送给宋国。”
完颜兀术此计不可谓不恶毒,你赵芫不是对外宣称自己仁孝吗?现在你的亲生父亲都写血书辱骂你,看你还怎么经营仁孝的名声!
金国的使臣勃堇斡鲁别带着赵佶的血书和一只耳朵,从上京出发。
金使要将血书送到东京城,必然要经过燕山府。而此时此刻,大宋当今的官家就郑坐在燕山府府衙里,听取来自小郭老师和统制韩世忠的燕云军政报告。
你说赵官家人不是在西北吗?
对,赵芫前段时间还在西北,但完颜宗辅已经被折腾的没什么能力继续蹦跶了,余下的事交给姚平仲等人即可。而她赵官家,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还在西北努力追捕完颜宗辅时,不声不响中带着人转移到了南京路的战场来。
所有目光还聚集在西北的时候,赵官家的战略目标已跳到了另一头。正所谓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你听说我国皇帝和主力将领们都在西北,实际上,咱们已经暗中转移到了东北战场。
当斡鲁别携血书抵达燕山府,准备执行四太子的计划,每至一城就大肆宣传血书内容。所以见到燕山府留守郭孝友时,斡鲁别很是一番唱念做打,特地把血书拿出来展示给燕山府的官员们看。
他以为看到血书内容时,燕山府的官员肯定会恼羞成怒,不过他并不惧怕,有了这份血书和大宋太上皇的耳朵,大宋没人敢动金国使者半根毫毛!
郭孝友的确如他所想,一开始羞愤至极,而后投鼠忌器,恭恭敬敬地对待他,甚至斡鲁别提出要观看宋军军营,他也没敢反对,而是顺从地安排斡鲁别住下,好生招待,并带他参观了宋军的营地。
斡鲁别扭头就将看到的宋军军队布置画成布防图,在离开燕山府前往河间府的路上,交给金国的探子,快马加鞭送到娄室军中。
斡鲁别十分得意自己的一石二鸟之计策,带着血书又见了河间府留守,准备复制在燕山府的一样行动。就在他洋洋得意之时,河间府的留守反应却和他想的不一样,虽满脸悲愤,却敢对他怒目而视,似乎想将他格杀一般。
怎么和燕山府时不一样,斡鲁别是知道血书内容的,但他只会说些汉话,并不识字啊,所以根本不知道血书早被郭孝友替换掉了,其中内容从申斥赵官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变成了大义凛然的‘你们千万别管我,一定要以国家百姓为重,不要中了金人的诡计,不然我即刻死掉也不能瞑目巴拉巴拉’。
河间府留守得知斡鲁别还携带了太上皇的耳朵,顿时更加怒发冲冠,用恨不得立刻杀人的目光瞪着斡鲁别,一路将人送出城,根本不给他探查军情的机会。
斡鲁别只好皱眉赶往下一城,心想:算了,能抹黑赵宋官家的名声已很好。
第104章 终成废物
当娄室收到宋军的布防图时,是产生过怀疑的。这么简单就能得到的布防图,会是真的吗?
他写信给朝廷,问询此次斡鲁别出使的内情。兀术于是亲自将自己的计划透露给娄室,并希望他能够抓住时机配合朝廷的动作。一旦宋国内部出现反对赵官家的声浪,就趁机大举进攻。当然这个时机不能靠被动等待,需要娄室将军自己把握。
娄室没有轻易相信四太子画出的大饼,而是耐心等待起来。如果真的能够通过这种手段破坏大宋内部的团结,那么燕山府迟早会露出破绽……
太上皇的血书被斡鲁别一路招摇传遍了天下,官员百姓们无不热泪盈眶,太上皇他真的,我哭死!官员当中呼吁官家答应金国条件,迎回二圣的声浪愈发高涨,而这样的东京在斡鲁别看来就是自家四太子的计谋生效了啊!不由大喜过望连忙向金国传递此消息。
收到消息,完颜兀术心中底气十足,在又一次宋金的谈判当中,强硬要求宋国不仅要放三太子宗辅回国、送回二太子宗望的尸首,还必须从南京路撤军……
这回谈判,金国彻底占据上风,毕竟他连大宋太上皇赵佶的耳朵都祭出来了,大宋的官家迫于忠君仁孝的基本思想,必须做出让步。
幕后操使谈判的赵官家赵芫:“金国无耻残酷,我却不能做个不孝的败类。答应他们的要求吧。”
府通判张忠嗣和军使张敦负责前往金国的谈判事宜,从郭知府这里得到官家的命令后,两人既是打心底松了口气,又忧虑紧张。放松是因为官家最终选择了保全孝道,这是绝对正确的选择,忧虑是因为一旦同意金国的条件,燕山府则危在旦夕。
“唉,有什么办法呢,金人阴险歹毒,以太上皇相要挟,官家若想坐稳皇位,免不了受到辖制。还是赶快迎回二圣,方可解决后顾之忧。”张忠嗣摇头叹息。
张敦嘴上迎合,心中却不以为意,反而神游天外一般思索着其他的问题。
见张敦如此散漫,张忠嗣恨铁不成钢,这小子,往日看着正直又忠君,临到大事就露出马脚,不堪大任!心说看来谈判的重任还得压在本官一人肩上才行!
两人抵达金国上京,迎接他们的金国官员有意带他们观看金国的治理成果,若能在两人心中埋下‘金国其实也不错’的种子就很好,若不能,也可以给宋廷官员施加压力:你看我们治理的这么好,国家越发强盛,你们宋国最好悠着点,别胆大包天敢和我们作对!
对此,张忠嗣面上冷哼,这些还不是依靠汉臣才能达成的成果,女真人自己满脑子只有烧杀抢掠,哪知道什么时候该重农桑,什么时候该赈灾,什么时候该赦免有罪之人拉拢人心。不过不屑一顾的同时,张忠嗣内心却仍出现了裂痕,觉得金国统治者虽野蛮,但懂得重用有能力的汉臣,其实也不是全无优点的嘛。
张忠嗣这个人,在原本的历史上,就投降了金人,并靠着出卖燕京也就是燕山府,一路做到了金国中书枢密院事。先是归宋,后又叛宋降金。是以,本是三心二意之人,便容易被利诱。
这样的人,对谁都不能绝对衷心,郭孝友有意挑选他来进行宋金谈判,而后辅以衷心的张敦。张忠嗣以为自己肩扛重任,却不知身边看似没用的张敦早就接到了个不得了的任务。
张敦此人同样是燕云汉人,燕山府八州归宋后,转而成为了大宋的官员,但与张忠嗣不同,他对赵官家的衷心十分坚固。在张敦看来,燕云地区的百姓之所以收到庇护,功劳完全属于武德帝姬、今赵官家赵芫,当年她守住了燕云,没叫金人夺走。保住了张觉,和被张觉救下的百姓。如今又将金国十五万大军歼灭。大宋的官家,自此成为他张敦心中的信仰、战神。
想到临行前,郭知府与自己的密谈。官家仁孝,被金国的阴谋所辖制,他们做臣子的应当拿出担当来。官家不能做的,臣子应当为其做好,不能为了追求好的名声,而陷家国于不义。
现在的情形,如何叫陷家国于不义?太上皇一旦归宋,有极大可能对当今官家进行弹压,朝廷官员到底该听从太上皇的心意,还是当今官家的心意?到时候别有用心之人,定会借此扰乱朝堂,六贼之祸再起。届时外忧内患,家国危矣,岂不正是陷家国于不义。
当见到金国的四太子,负责谈判的主要对象时,屋子里不仅有他和金国官员在,还有一个少了只耳朵的肥胖白皮中年男人在场,男人唯唯诺诺满脸惊惧,两人见到他时,不由大吃一惊,心中惊疑不定,思索难道这就是大宋的太上皇赵佶?
二人作为旧辽臣,真就不认识赵佶。但见到这幅模样的太上皇,两人心中如何作想,旁人就不知道了。
兀术彬彬有礼地邀请两人落座,叫人斟茶倒水,“不知南朝是否想清楚要不要迎回昏德公啊?”
当着二人的面,又是南朝,又是昏德公,不可谓不嚣张至极,显然完颜兀术自诩已经拿捏住了宋国的软肋,毫不客气。
南朝是辽对宋的称呼,辽帝自诩华夏正统,所以时常称呼大宋为南朝,意为我北你南。金国则自认继承了辽国的一切,也继承了正统的位置。虽然现今的金国朝廷还没有人专门提出此事,但完颜兀术作为金国高层少有的汉学通,则早早的想到了这一层。既然有入主中原的企图心,那就得有正当的理由。你别管我搞不搞屠杀,反正我打着继承正统的名义,我有正当藉口!
不管是南朝还是昏德公都有种污蔑的意味存在,张忠嗣听后面色赤红,反击道:“四太子的哥哥还被困在河东路,宋金双方不过是平等交易,四太子是否想清楚了要不要换三太子会国?”
回答他的是完颜兀术身边的女真心腹,拔出刀来直接架在大宋太上皇赵佶的脖子上,兀术彻底放弃伪装文明人了,邪笑着说:“我认为大金提出的条件并不苛刻,你们却一再推脱,这令本王的的耐心彻底告罄了。如果还不同意我提出的条件,那么赵芫昨日可以收到太上皇的耳朵,今天就可以收到太上皇的手脚。”
本想端住架子拉扯一番的张忠嗣彻底被唬住,他暗暗朝身旁的张敦投去求助的视线,结果就见张敦木讷地坐在那里,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废物啊!张忠嗣大叹!终是垂下了头颅,认命说出了赵官家给出的条件:宋军可以放归完颜宗辅,也可以送回完颜宗望的尸首,并将南京路的韩世忠、岳飞等人调离,但双方达成的条件必须同时执行,不能我放走了你的人,调走了大将,你却突然出尔反尔不放太上皇回国。
“好啊!你们今日就可以带昏德公离开,”完颜兀术一口应下,拍拍小兔子似的赵佶的肩膀,笑道,“我兀术做事,从来讲信誉,听说汉人也最重信誉,我相信宋国的皇帝不会得了好处不办事。”说着,他笑容加深,“毕竟,她的兄弟们还在这儿呢。”
“幸运的昏德公,和你的臣子一起回国去吧。”
完颜兀术哈哈大笑拿着双方签好的协议离开,将畏畏缩缩的赵佶留给了张忠嗣二人。
张忠嗣长叹一声,擦掉额头的汗珠,想到面前这人是当今太上皇,于是恭敬地上前请他随自己一起离开。
完颜兀术说他能回国了,赵佶满脸梦幻的表情,停顿了半晌,猛然起身往外跑,张忠嗣追在后面喊了几句,就捂着眼睛停了脚步,若没看错,太上皇屁股后头湿漉漉的那片,是尿了裤子吧?心中虽鄙视至极,却碍于身份,仍是恭敬地对待着这位太上皇,三人一路乘坐马车朝边境赶去。
临近边境,赵佶急不可耐地掀开车帘探出身体向前方宋国的边境张望,那里已经聚集了一群边境卫兵,燕山府知府郭孝友站在人群前方,迎接太上皇归来。
赵佶简直热泪盈眶了,着急地催促车夫,“快!再快一点!快快过去!”一边催促,还一边朝马车后方张望,生怕完颜兀术突然冒出来将他抓走。
宋军这头,郭孝友望着越来越接近的马车,以及车上赵佶不断张望的身影,脸上公式化的微笑逐渐消失,渐渐沉下去。他在思考,张敦为什么没动手,接下来自己应当如何行动。
“朕说再快一点!!”眼看即将抵达边境线,赵佶大吼一声,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车夫于是更加大力道抽打马屁股,速度快的几乎飞起。
张忠嗣暗暗捂着鼻子坐在马车最里端,口中却不断说着:“太上皇当心啊!太上皇您进来坐吧,外头风大!”实在是赵佶为了尽快回到大宋,路上连洗澡的功夫都不愿意耽搁,只换了身衣裳,根本遮不住浑身的尿骚味。
大半个身体探在车外的赵佶高兴地大声喊:“朕终于回来了!”马车终于达到宋军军阵之前,就在这个档口,一直注视着太上皇背影的张敦出手了。趁着车夫用力拉扯住缰绳刹住车速带来的冲势,他口中高呼“太上皇小心!”伸出手去看似要拉住身形不稳的赵佶,实则探手为爪,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极快极准的拧了把太上皇的后颈位置。
赵佶惨叫着扑下马车,趴在地上如蠕虫一样挣扎扭动,却始终起不了身。
“太上皇!”张敦连忙跳下来,紧张万分地扶起赵佶查看他是否受伤,手按在其肩胛脊椎上,确认骨头移位了,终于松了口气,对赶过来的郭知府露出无辜的表情说,“太上皇着急回国,小臣实在没拉住,是小臣的罪过!”
郭孝友垂眸与张敦的视线交错,神情莫测,“张敦护驾不利,罚军棍二十。”
“哎呀,张敦你真的是!”紧跟下来的张忠嗣埋汰了句,连忙表态关切太上皇,“太上皇可受伤了?”
赵佶躺在张敦的怀里,只觉得后脖颈及其酸痛,十分想扭动身体调节一下,他确实尝试着扭动脖子和身体,他以为自己扭动的幅度很大,然而在众人眼中,太上皇只古怪地左右晃动着头部,姿态及其怪异。
郭孝友‘惊诧’的从张敦手中抢过赵佶,扶着他站起来,“太上皇,您摔到哪儿了?哪里疼?我这就请军医过来为您诊治!”
“朕……”赵佶一开口,才发现自己连说话都费劲的很,需要使出很大的力气,“朕的身体动弹不得了!”他面色剧变,尝试扭动手臂和大腿,但它们却像面条一样晃了晃就没了动静。
赵佶所在马车的后方还跟着另一辆车,里面坐着被兀术委以重任送回来的梅执礼几人,此时慌忙跑过来,就听到太上皇哀嚎自己动不了的话语,不仅惊呆住了。
“太上皇!”郭知府眼泪瞬间流了出来,一个文人居然直接将胖乎乎的赵佶抱起来,大步向回跑,边跑边喊:“太上皇摔伤了!太上皇摔的不能动了!快找大夫过来!”
士兵们回去找大夫的找大夫,过来帮忙抬人的抬人,场面一时无比混乱。但有件事,是大家一致认同的事实,那就是,太上皇的伤,是他自己操之过急摔下马车导致的。
一切,都是个意外,都是上天的玩笑啊!
天可怜见,分明已到达大宋边境,竟还能遭遇此等祸事。有些人想起来太上皇当年干的糊涂事,不由暗中嘀咕,难道是老天爷都见不得太上皇安稳,所以降下了惩罚?尤其当赵佶的伤势被诊断为脊椎断裂、全身瘫痪后,暗中如此猜测的人就更多了。
谁都想不到,会是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人为拧断了赵佶的骨头。连赵佶自个,当时摔下去的一瞬间,也只觉得背后被揪了一把,与张敦‘拉住太上皇’的说辞完全一致。张忠嗣和车夫两人的证词也完美佐证了太上皇是自己摔出去的事实,此事的重点于是转移到太上皇的伤势如何治疗,以及如何向殷切等待的赵官家赵芫交代的问题上。
至于大夫有没有看出什么?那确实是真看不出什么的,上千人目睹年老的太上皇从高速行驶的马车里栽倒出来,摔的多重都有可能。大夫:没当场毙命,说明太上皇的命真大啊!至于如何治疗?还是抬回去后半辈子躺着享福吧!
第105章 燕云决胜
太上皇刚回国就被众人着急忙慌地送回东京城养伤,按照大夫的预测,最坏的结果恐怕太上皇日后连大小便都无法自控,真真成了个废物。
这个消息可不能传出去,郭知府下了死命令,必须瞒住,只对外声称太上皇摔伤了腰,需要静养。不知情的人于是当真如此以为,当日见到太上皇摔伤的梅执礼几人亦如此以为,满心还计划着回到东京城后,如何搅动风雨,扰乱大宋朝堂,完成四太子交给他们的任务。
与此同时,赵官家也非常遵守诺言,下令将韩世忠、岳飞调至河北东路,河北路的姚平仲奉命放完颜宗辅和他的部下回到西京路,虽然完颜宗辅基本只剩个光杆司令了。但金国的条件是放完颜宗辅回国,倒也‘合适’的很。
“韩世忠和岳飞居然当真调离了燕云,”金东路大军中军营帐中,娄室对着送来的情报深思,“这会不会是个掩人耳目的假消息?”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歼灭西路大军,斩首宗望,娄室可不敢小瞧这位十六岁的少女皇帝。
完颜谋衍接过情报,“这已是前线发回来的第六封情报,探子确认韩世忠和岳飞回到了真定府,他们甚至在大街上饮酒,对被调离一事公开表达不满。我认为此情报应该准确无误,赵宋皇帝确实为了换回太上皇,调走了这二人。”
虽然作为女真人,他们不理解汉人对孝道的坚持,但不妨碍他们知道一个道理,汉人的世界里,不孝是最罪大恶极的罪名。一个不孝的人,会被整个社会认定这个人从根子上就是坏的,不可交往的,不可相信的,不可崇拜的。连坏人,都看不起不孝的家伙。可见这是个多么恐怖的罪名。所以他们的皇帝为了迎回自己的父亲,调走两个年轻将领再正常不过。将领如何有能力,也不能比得上老父亲的安危吧。
娄室仍有疑虑,派出耶律余睹率领两千人在燕山府外的潞县进行试探,一日后,耶律余睹回来汇报说潞县只做防守没有其他举动,燕山府则紧闭城门不出。娄室于是继续派出第二支军队,前去攻打安次县,照旧得到固城防守的结果。
而与金军作战许久的,令娄室头疼不已的韩世忠、岳飞两人,无论是谁,相比起固守城池,都更擅长野战,而且极其喜欢野战,喜欢主动出击。从试探的结果来看,这二人确实离开了燕云。
“父亲,我看就不必试探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就让我率领两万兵马,前去将安次县、固安县、涿州依次收入囊中。这样就可以截断燕山府与河北路的通道,您再与弟弟一同攻打燕山府,就如同探囊取物一样简单极了!”完颜谋衍兴奋地说。
“是啊,时机难得,若赵宋皇帝反悔的话,战事就会重新陷入僵局!”娄室的另一个儿子石古乃也极力劝说。他们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变得畏首畏尾,像以前一样,一旦抓住时机就勇往直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才痛快!
战场上时机稍纵即逝,这个道理娄室自然比谁都懂,可现在的他与过去的他、现在的金国与过去的金国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过去的娄室年轻力壮,无病无灾,一个人就能杀穿一支军队,过去的金国战无不胜从无败绩,如今却大不相同了。他暮气沉沉地咳嗽几声,终究还是道:“再派先锋部队试探!”
完颜谋衍和完颜石古乃对视一眼,脸上满是失望之情。父亲真的老了,再也没有以前的雄心壮志,唉!
远在百里外的燕山府中,赵芫老神在在的耐心下达诸多命令,应付金军接连不断的小心翼翼的试探之举。
无论金军如何进攻,大宋的州城都表现得极度相形见绌、摇摇欲坠,仿佛一下秒即将被攻破,但就是硬撑着最后口气不死。多番试探下来,将完颜谋衍兄弟气了个半死,叫骂宋军真乃缩头乌龟,只知道躲在城墙后头防守,不敢正面迎敌云云。
然后涿州的指挥使便没能耐得住性子,被激将法刺激的率兵出城迎战,然后顺利地大败于长尾坡,随即弃城而逃,完颜谋衍攻入涿州,达成了快一年以来金军最大的胜果。
“父亲,快出兵吧!这次当真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完颜石古乃看兄弟立功,眼热得不行,急切地劝说娄室出兵。
事实上,谋衍拿下涿州,娄室便已经相信宋国在燕云无将可用的事实。七月二十六日,金东路大军分两路奇袭燕山府及其所属县城,县城不敌,纷纷陷落。金军势如破竹,一路攻打到燕山府外,所有的攻城器都运到前线,势必要拿下燕山府城。
燕山府知府亲自上城楼指挥抗金,连续七日不眠不休。眼看着燕山府守军疲惫,防御力每日愈下,城外的金军于是更加不遗余力,竭尽所能攻打城池。
娄室站在中军位置,听取源源不断送回来的战况报告,不由握紧拳头,此战已经到了极为关键的地步,就看谁能坚持下去!“传令!加大进攻力度!所有猛安今夜不再轮休,全部顶上去!宋军已经不行了!”
得到娄室大将军的指示,底下的金兵更加疯狂,丝毫不保留体力和后路,狂热地不断冲击燕山府的城门、城墙,指望着下一秒便见到城破,让他们冲进去抢掠财宝和女人。
黑夜中,北面檀州方向,数万黑红甲胄的宋军井然有序地停留在天柱庄前几十里的山坡后,统制张觉仰头望向无尽的夜空,算着时辰:“都休息好了吗?休息好了,咱们就该迎敌了!”
南面霸州方向,岳飞和韩世忠率军从安次县离开,目标直指金军后翼部。
就当宋金双方的士兵都到了精疲力竭的极限时,燕山府的城楼上,战鼓声忽然大作。娄室立即警觉起来,下令全军戒备,以防宋军殊死一搏的杀伤力,然而战鼓响了半天,燕山府的宋军却依然没有什么动静。
谋衍顶着连日来操劳出的黑眼圈,兴奋地说:“看来宋军真的到了强弩之末,只能靠击鼓来威慑我们!”
然而就当他的话音落下时,黑沉沉的夜色里,地面却忽然震动起来!
无数的宋军士兵从四面八方袭来,仿佛凭空天降的杀神一般,将作战多日疲惫不堪的金军士兵杀了个人仰马翻,骑兵在娄室的快速指挥当中列阵转向冲锋来犯的敌人,然而就连他们**的战马,都疲乏不已,骑兵们的运动作战能力大大削减,面对精力充沛战役昂扬的宋兵根本不是一合之敌。
金军的两翼的溃败如同退潮的潮水,势不可挡,无法挽回!
见此情景,完颜娄室心神大震,明白过来,中了赵官家的陷阱,立刻下令全军撤退,什么打仗都别管了,使出吃奶的力气给老子往回撤!最大限度保住金军战力才是重中之重!
然而,就当金军调头准备撤离的时候,燕山府的城门打开!数万宋军于擂擂战鼓声中倾巢而出,如死神收割生命般,收割着金军的尾翼部队,来不及逃跑的金军众多,全都被张觉、韩世忠、岳飞和赵官家包了饺子。
放眼望去,战场上,金军的尸首几乎遍地都是,鲜血将整片土地都染成了深红色,不少人见势不好,直接丢盔弃甲,跪地投降。疲惫惶恐之下,他们彻底失去了战斗意志,成为了宋军的俘虏。
“官家!岳兄弟率部追敌去了!”杀穿了金军的韩世忠来到赵芫面前,擦了把脸上的血渍,高声禀报道。
“官家,臣请追击金军!”头一次打金人打得如此痛快的张觉目光灼灼的望向这位披甲的年轻官家,兴奋地请战,“金军疲乏,而我军精力充沛,正是将敌人一网打尽的机会!”
赵芫笑了声,震声:“咱们一道追击穷寇去!怎能叫鹏举在前头一枝独秀!”
顿时,张觉的眼睛亮的跟电灯泡似的,能打仗会打仗能打赢完颜娄室的官家,就是他的神啊!“张觉誓死追随官家!”
赵芫哈哈一笑,率先拍马冲了出去,身后韩世忠失笑,与张觉各自率领部下争相追随而上。
娄室于燕山府大败,金东路军狼狈溃逃,历经十数日,在平州先后与岳飞、韩世忠作战,战败后娄室伤重,亡于撤退途中,其余金军残部继续溃逃。
岳飞、韩世忠、张觉三人分别收复被金东路军占领燕云各州城,得到赵官家的嘉奖,官职连升三级,金银赏赐更是丰厚。
至此,金军在大宋境内的威胁彻底被拔除掉。这一切都只发生在半年之内,可以说快得几乎像闪电!
东京城中焦急等待着迎接残废掉的太上皇的文官们,暑假还没过完,就得到了官家在燕云大胜金军,完颜娄室战死的捷报,纷纷呆若木鸡。
官家什么时候跑到燕云去的?
不是,官家你不是说为了太上皇而将燕云的主将都调走了吗?结果你自个跑到燕云去人家?
阴险!真的阴险啊!
大臣们不住感慨着,然后赶紧取消暑假上班,商议接下来的路线该如何。
大胜归来的赵官家非常温和地表态:朕是个爱好和平的人,大家懂吧?
懂!懂!国库里的铜钱快告罄了!所以咱们官家现在变得爱好和平了!李纲等坚决的主战派们扭头开始开小会议,商讨如何‘议和’,以保障大宋的绝对发展利益。
第106章 那又如何?
当完颜宗辅一人一马终于艰难地回到金国领土上时,金国的高层们还来不及震惊为什么回来的只有他一个光杆司令,就收到了更加炸裂的消息——
娄室居然战死了!
继完颜宗望之后,金国的战神完颜娄室战死,消息一经传播开来,朝野震动。大金的开过将军已经连续阵亡两名,另一名完颜宗辅还是付出一个宋国太上皇的代价,赎换回来的。
这是个极其恐怖的消息!
“三十万!三十万儿郎在与宋军的作战当中溃败!?”完颜吴乞买在朝会上大发雷霆,但大发雷霆也无济于事。
娄室和宗望的阵亡、数量庞大的军队建制的消失,给国家初立的金国带来的打击是根本性的,从根子上动摇了女真朝廷的根基。本来一众女真部族就只是看准了跟着明主打仗,能吃香喝辣,结果现在你明主挂了,弟弟吴乞买上位搞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让各部怎么能没有怨言,怎么能不生出二心。
这个时候完颜家的掌权者们终于发现先了来自背后的危机,他们得先稳固住底下的部族!保住完颜氏的统治地位!
为了安抚住各部,吴乞买下令为所有阵亡的女真勇士部落发放抚恤金,并由诸位太祖的太子亲自前往各部首领处颁布诏令,抚慰人心。不得不说阿骨打的威慑确实很强,即便已经去世了,各部的首领依然忠心耿耿地对待他的几位年长的太子,对朝廷的怨言有效的被暂时安抚住。
完颜兀术:“朝廷在对宋作战当中的损失太大了,这个巨大的口子必须从其他地方弥补起来。”否则人心必定涣散。
现在宗磐也不和兀术针锋相对了,认真地询问:“你觉得应该从什么地方弥补?”
兀术:“东西南北,出开宋以外的所有地方,都属于可以用来弥补我朝损耗的区域。”
“可这些小国,比之富裕的宋国,太寡淡了。攻打他们,我们能得到多少利益呢?”
坐在上首的完颜宗干倒是听懂了,说道:“四弟的提议我认为可行,这些国家虽不如宋国富庶繁华,但好歹也有奴隶和女人。国朝现在急需的是一场大胜利,来稳定军心,所以我认为应该从这几个国家当中选出一个来杀鸡儆猴最恰当。”
“至于剩下几个国家,我们应当与之交好。”
“是,包括大宋。”完颜兀术冷声说,“为今之计,不仅要安抚国内,还要防止宋国对我国发动战事。燕云险要之地尽在宋军手中,在拿回燕云*之前,都不应该再计划侵宋。这次的失败,完全是因为我军没能提前夺下燕云十六州,使东西路军无法相互配合,也没有纵深来回的余地。”
“而且兵法有云,攻其无备,宋军如今对我们的警惕肯定处于最高峰时期,没有必要在他们士气最胜的时候浪费大金的力气去死磕。不如转道打下周边小国,重新塑造我军的‘势’!”
“哼。”眼看完颜兀术在兵法谋略上侃侃而谈,好似他已经能在国朝大事上做主一样,宗磐的小心思又忍不住跳了出来,“那你说,第一个该打谁?又派谁去打?如果输了,到时候怎么办,你担责吗!”
“宗磐,听兀术说完!”吴乞买神色难看,训斥自己这个儿子,都到了这个地步,还因为私心拌嘴,太令他失望了。他是大金的皇帝,儿子是大金未来的统治者,兀术提出的建议还不都是为了他们好!
完颜兀术的目光从宗磐的脸上,移动到最高位置的吴乞买身上,狭长的眼睛里光芒幽暗而深邃,事到如今,他越来越感受到,叔叔一系仿佛已经成为了某种阻碍,若从前是他们太
祖一系的阻碍,现在则更令他觉得他们还是整个大金的阻碍。
一个朝堂上,不能存在两种声音,否则政令拖沓,人心不齐,国家迟早会衰败。这是兀术从汉人的书上学到的,亦是从宋国二圣所主导的腐朽朝堂上看到的。
想到这儿,他的神情愈发恭敬起来,垂头说道:“我认为应当在西夏和高丽之间择一国攻之,可以重振军心、威慑他国。而西夏与高丽之间,应优先选择西夏,因为高西夏所在位置于未来国朝的计划有利,而高丽只不过是个偏僻半岛,寡民而地贫,打下来之后没有向外纵深的余地,作用微小。”
“确实如此,而且对西夏用兵的理由更充分,朝廷命令他们全力进攻宋国西北边境,西夏打了半天却没伤及宋国半分,可见其阴奉阳违,蔑视我大金天威。”说话的是完颜宗翰,娄室和宗望都战死,宗辅战败,最有可能被派出去进攻周边小国的人选便是他自己,于是按照他的想法思考起来,“但是西夏和高丽相比,有一点却对我们不利,因为西夏和宋国毗邻,如果我们进攻西夏,务必保证宋国不会插手干预。若不能做到这一点,那么对西夏的战事就会很麻烦了。”
完颜吴乞买:“先进行和谈试探宋国,再趁和谈时机,攻夏国于不备。谨记我们的作战目的是恢复大金的士气,以速战速决为要。”
“兀术,你负责对宋的议和,宗翰,朕给你一万人马即刻出发前往西夏国边境。”
“是!”
“是!”
大宋宣武二年,八月初,金国派出使者南下议和。
而大宋朝廷这边,赵芫已回到东京城,坐等着金国来求和。这次宋金议和显然还是战略性的,暂时性的。
按照赵官家的话来说,就算金国这回是真心被打怕了真心来议和了,她大宋也不会放过他们。二圣北狩之仇,必须以金国的覆灭来弥补!否则大宋的君臣将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做人!
对赵官家的如此的论调,朝廷中主战的官员们纷纷举双手支持,必须灭金!消除后患!而部分隐藏的伪主战真投降派,则更是高兴不已,他们一直以来的想法就是千万别和金国打仗,赔钱割地保平安。
哦,你说赵官家打了胜仗,这些投降派为什么没有真正转变为主战派呢?为什么还总想着赔钱割地呢?
一是因为他们的胆子被金军第一次南下吓破了,二则是为了自身利益,打仗要钱,而这些钱他们只想捞进自己的口袋里。赵官家打仗用掉的那些钱,在他们看来,就是割自己身上的肉,是在从自己口袋里往外抢钱!若非出去打仗的是赵官家赵芫,这些官员们早就生出弄死出征大元帅的想法来了。
现在好了,官家不打仗,自己又可以捞民脂民膏了!真好啊!
首要的大事,就是谈好宋金之间的停战协议。投降派的官员们纷纷踊跃报名,然而赵芫早就属意韩离素负责此事。
韩离素作为赵官家的姐夫,在赵官家登基后,官职一升再升,先从区区翰林学士直接越级执掌吏部,后又出任副相战时监国,一年之内直接走完了别人要走一辈子的路。现在又被官家重用,全权负责宋金和谈之事,简直叫人嫉妒得眼睛都要流血了。
黄潜善等人在背后没少编排韩离素的坏话,觉得官家偏心自己的姐夫,有意拉拔驸马。认为韩离素就是个借裙带关系上位的佞臣、小人,是官家手里的一条狗,将其比肩太上皇时期的六贼也不为过。
任他们急的火烧火燎,现在朝廷还处于放暑假的时间,连朝会都不召开,想找赵官家打小报告都很难。八月中旬,韩离素依旧全权代表大宋前往燕山府,与抵达边境的完颜兀术会面谈判。
完颜兀术是第一次见到韩离素这个人,但早已听闻过此人的名声。皇室外戚、赵宋皇帝的心腹,以手段酷烈而闻名。若算上重昏侯在位的期间,从寂寂无名的七品小官,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一路飙升至参政知事的副相之位,可以说坐火箭都没这么快。
兀术从不小瞧这种能在乱世中出头的人,但他没想到,自己不小瞧韩离素罢了,韩离素此人竟反过来小瞧于他!
双方都抵达边境后,韩离素主动将会面时机一再延后,每当兀术准备会面时,宋国那边要么说天气不好,改日再会,要么说韩相公夜里没休息好,需要恢复精力改日再会,要么说会面的地点不安全,更改地方改日再会。
一而再再而三拖延会面,饶是完颜兀术心思再深沉,此时也忍不住大发雷霆起来。
“宋人欺人太甚!”四太子将书桌掀翻出去,拿着刀在屋子里转圈,恶狠狠的,“若非为国朝未来计划,本太子现在就带兵杀进燕山府去,屠了这狗屁的宋官!”
“四太子息怒,我想对方正是希望激怒您,令您在谈判中失去理智,我们不可中计啊。”郑买在旁边劝他。
完颜兀术发完火,冷静下来,“我知道。”但还是很气!!
“老师,你觉得韩离素会拿乔到什么时候?”
郑买摸着下巴上的山羊胡,“事不过三。”
檀州。
韩离素将郭孝友交给他的金国内部情报一一梳理清晰,差不多搞清楚金国内部的情况,心中不由感慨,世人都说他韩离素是官家的心腹,却都忽略了郭孝友啊。
郭孝友这样的,才是官家真正的心腹腰胆,至今仍屈居于五品知府的位置上,只不过是因为官家不放心将燕云之地的安危交到别人手中罢了。
张觉在檀州留守,见韩离素几次回绝金人会面的要求,却又未曾安排布防或者进攻的事宜,忍不住前来问询,咱们是谈,还是不谈?若不谈的话,韩相公你早点说,我好调兵遣将准备应战。
“应战?哈哈哈哈!”韩离素毫不遮掩地嘲笑起来,“金人战不起来了,等他们继续来求和吧!”
张觉领命而去,果然数日后,金人又派人来催促敲定会谈时间。
在金国官员的眼中,事不过三,宋国拿乔也拿够了,这回该好好坐下来说话了吧。结果得到的回复,居然是韩相公到燕云州县视察民情去了,暂且没空见面。
这下子,可点了燃炮仗,完颜兀术差点气炸了,当晚就调动北安州的兵马,陈兵边境,一副要攻打檀州的模样。
张觉得到探子回报,哪里坐得住,赶紧也连夜调兵。
双方在边境剑拔弩张,大眼瞪小眼,就差擦枪走火。
“韩相公!韩相公人呢?”张觉跑到府衙上去寻人,发现已经人去屋空,不由大惊失色,抓着院子里的护卫着急询问。
“韩相公他出去体察民情了啊。”护卫满脸奇怪,这事不早就传出去了吗。
张觉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哪知道韩离素居然来真的,难道不是说说而已,骗金人罢了。现在金军都陈兵在外面了啊!真的一点都不怕他们打过来?
会谈变会战,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但现在韩离素人不在府衙,他也没法,只能更加壮大声势,调兵与金军对峙,心里已经做好再打一仗的准备。
此时此刻,韩离素正在州县里微服私访,有意吊着金人谈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想看看在郭孝友治下的燕云如今怎么样。燕云十六州在辽国治下超过了一百年,两代人的时间。韩离素怀疑现在的燕云汉人,还认不认中原为祖宗是个大大的疑问。
只不过这样的疑问,在州县里转了几圈后,便无奈按下了,原来官家当年宣抚燕云时就已经考虑到这个问题,将大部分离散的土地房屋地契都分给了原本贫穷的百姓。在此政令之下,燕云的百姓对赵官家的拥护,恐怕比中原腹地的百姓还要强烈。
因为他们现在所获得的一切都是赵官家给予的,一旦赵官家失利,燕云的百姓们就会担心会不会失去现有的财产土地,进而极尽所能拥趸大宋官家的地位。在这样的风气下,根本不会发生民心离散的事,燕云十六州会成为大宋对金国的最坚固的一道屏障。
看到了想看的东西,韩离素仿佛终于想起正事来,启程打道回府。此时距离他离开檀州已过去数日的时间。但他依旧吩咐车队不必着急,慢慢行走即可。
时立爱正是在此期间前来拜访这位负责宋金会谈的中枢大员。
听闻有豪绅前来拜访,韩离素叫停车队,优哉游哉的将人请到茶肆里,接见了这位名叫时立爱的文士。
“你是涿州时氏的人?”身着暗紫色公服的年轻相公坐在位子上,神情淡然地喝着茶水,语气不急不缓,没有惊讶也没有疑惑。
时立爱来时本胸有成竹,却在见到韩离素后,心境猛然沉了下,但他依旧稳住心神,沉稳道:“正是时氏,草民做过前辽官员,此番前来也是为了燕地的百姓。”
“当今官家年少,恐多有意气用事,所以您这样的心腹大臣对金国的态度也很强硬。但草民斗胆想为燕地的百姓安危请一次命,请韩相公顾及燕地百姓得之不易的和平,万万不要激怒金人,再启战火。”
“听闻时氏在乡里名声极盛,百姓们都称赞你们仁善,今日见到你,确实很好。”韩离素放下茶盏,拿出手绢擦干净手指,摸了下上面绣的墨竹,思绪飞出去一瞬想起在京中的赵多福,然后在时立爱张口准备自谦时,说道:“前燕京副留守时立爱,本官对你印象颇深,你知道因为什么吗?”
时立爱皱眉,这位韩相公不接他的话,反而谈到了自己曾经的身份,有什么用意吗?他垂下眼睛,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草民当时为了燕山府的百姓性命,做出了投降之举,世人都鄙夷我,大人您想必也是如此了。”
“你今天来,又是为了燕地百姓的性命。”韩离素看着他,淡淡地说,“如此不顾个人名节,深明大义之人,又是燕地百年望族世家出身,今天本官见了你这一面,回去本应向官家推举你入朝做官。”
心中的隐秘被点破,垂着眼皮的时立爱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这名年轻的大员。
面前的年轻大员神情无比平淡,完全没有发掘到可用之才的欣赏喜悦,他的目光更像在看个无关紧要的人发表无关紧要的言论,平淡地说道:“可惜,你时立爱得不到这个殊荣。当今官家最恨降金之人,本官不会为你去触官家的霉头。”
此言一出,时立爱恍然,原来如此,怪不得涿州的官员对时氏的态度冷漠。他作为燕京前副留守闲赋两年,都没得到启用,这种不正常的情况,他早该察觉到不对劲的。
此时的时立爱还不知道,当年的武德帝姬下的命令是时氏之人永不录用。所以他恍然了一瞬后,就努力恢复了平常心,拱手道:“不论是否入朝为官,作为燕地之人,我也有为同乡请命的职责。韩相公,金人残暴不讲礼德,汉人的谋略他们领悟不到,反而会被激怒,冲动之下很可能来攻打燕地,您应该早日前往谈判,定下和议之书。”
“那又怎么样呢?”
时立爱愣住,什么怎么样。
“金人被激怒,冲动之下来攻打我们,那又怎么样呢”韩离素浅笑,眼神却冷冰冰的,时立爱在这样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前来燕地谈判的官员居然是此种态度!?居然丝毫不在意金人会不会再次出兵攻打大宋!
难道大宋的官员,一点都不害怕残暴悍勇的女真人吗?
“金西路军十五万人灭于西北,东路军七万人溃败而逃,这样的金军愤怒了冲动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再来送死一批罢了。对于时立爱不敢置信的眼神,韩离素只觉得索然无味极了。
这种人胆小如鼠,目光短视,只能治事,不能治国。
战事紧张时,这种人在哪地当领导,哪地就丝滑投降敌人。断脊之犬的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朝廷大员的车队远去许久,时立爱依旧站在原地发愣,冥冥之中,时立爱有种残酷的预感,时氏,恐将因自己曾经做出的判断而消亡。
他当初的判断是绝对正确的,大宋腐朽不堪,即使得到了燕京也会很快失去。燕地的主人迟早都是女真人。
唯有一点,他错判了。
大宋的武德帝姬。
可这也不怪他啊。
在当时的国际环境和大宋的国情里,任是天纵奇才,也不可能预料到一个没长大的帝姬,会将局势变成如今这般。
第107章 大宋军事报
在时立爱乃至张觉眼中,韩离素的行为可以称之为狂妄了,张觉甚至思忖这位韩相公根本不了解金人的凶残程度,所以才在大事上过于轻佻。
这些日子,他连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警惕金军忽然进攻边境。然而,直到韩离素回到檀州城来,金军的陈兵边境依旧是陈兵边境,没有演化成大举进攻。
当韩相公吩咐他放出自己已经回归的消息后,金人那边居然耐心的再次派人来催促会谈之事。
张觉才恍然,必须达成和谈的不是大宋,而是金国。
这回,韩相公终于不再嫌弃天气不够晴朗,敲定了会面时间。
完颜兀术从一开始的暴跳如雷,已经转变成了阴霾深沉的状态,甚至在当见到这个戏耍了自己几次的宋国官员,也能心平气和地露出笑脸,“韩大人,耽搁了这么久,想必贵国的陛下都快等不及了,咱们赶快商讨出个章程来吧。”
“我大金一向以和为贵,讲究信誉德行,当初是宋国先撕毁盟约接纳辽将张觉,才引发两国战争。战争打到今日,我们两国都没有得到利益,百姓流离失所。我国陛下心系天下百姓,特派本太子来协商停战之事,不知贵国的意向如何。”
完颜兀术完全在睁眼说瞎话,而且脸不红气不乱,演技出神入化,仿佛他金国当真才是那个迫不得已的,忧国忧民的,占据大义的一方。
听到自己的名讳被钉在‘战争诱发者’的位置上,大宋这边的张觉脸色瞬间漆黑,“四太子不要颠倒黑白!分明是你们在燕地屠戮百姓在先!”
“三家奴姓的东西,不配与本太子说话。”完颜兀术做出蔑视的表情,刺激得张觉差点脑充血,刚想挽袖子骂回去,被旁边文质彬彬的韩相公按住肩膀,韩离素缓缓地说道:“女真人起于微末之时,我大宋便向你们伸出了援手。那时候,你们还是契丹人的奴才,占领的土地只有东北苦寒的一片地方,可大宋不嫌弃你们,反而与你们结为兄弟之盟。双方谈好大宋不会与辽国联手,而站在女真人这边应对辽国。”
“我大宋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收复失地,燕云十六州。”
“而如今又是什么情形?金军不止还霸占着燕云十六州里的奉圣州、云内州,甚至前不久还有东西两支大军在我国境内肆虐。这就是四太子口中的以和为贵、信誉德行?”
概括一下韩离素这段话的意思就很简单:我大宋对你这么好,你还反咬一口,我们才是完美受害者!你女真人颠倒黑白真不要脸!
完颜兀术冷笑,“所谓联盟,可有国书作证?”哼,当初赵佶以‘国主’来羞辱金国皇帝,不屑于与金国签订正式联盟国书,现在来翻旧账,他可不认。
“本太子只记得在攻打燕云时,我国与贵国皇帝商议出的结果是,燕云十六州谁打下来就是谁的!”
“后来我大金将其中两府十二州交给你们管理,你们非凡不感恩戴德,反而收留叛将张觉,拒不交出他。我大金被迫出兵攻宋,这个责任在你们宋人身上。”
事实上,双方都知道,燕云是赵佶用钱赎买回来的。但双方都不提这茬。张觉的视线不自觉地转到身旁的韩相公身上,祈祷韩相公再给他驳回去,千万别哑火了啊。
谁知韩相公仿佛被激怒了一般,原本文质彬彬的美青年,怒发冲冠站起来狠拍桌案,“你们的被迫出兵,就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从金国境内一路抢掠至我大宋东京城,将两位官家和宗室们挟持至金国做牵羊礼!”
“既然如此,咱们不必坐在这里谈判!我大宋现在也要被迫出兵,救回被你们掳走的皇室和官员百姓们!”
说完,他不等完颜兀术等人回应,立刻拂袖而走,根本没给金国众人说话的机会,仿佛他来此的目的就是宣告这一句来的。
“韩相公!咱们这就走了?”张觉连忙跟上,他有些犹疑,“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马上写奏疏,将韩世忠和岳飞调过来。”韩离素说。
张觉顿时老脸一阵红一阵白。
“你不要多想,现在才将他们调来是本官一早计划好的。”韩离素看了他的脸色一眼,思忖张觉在燕地的用途还很大,于是耐心解释道,“金人常胜,即便此次战争失利,战场却仍旧位于我大宋境内。谈判之时必定以强者姿态为主,我初时消耗了他们的势气,但也激起了他们的怒气。这时候谈判,是不可能顺利达成官家的目标的。”
“金人如今最怕的是什么?”
“是…韩世忠和岳飞?”张觉吸了口气,问道。
韩离素叹息,“非也。金人现在最怕的是继续打败仗。”
这和害怕韩世忠、岳飞有什么区别?张觉疑惑不解,在他看来,韩离素现在调动韩世忠和岳飞过来,就是因为他们俩对金作战常胜,威慑力比他张觉强得多。
韩离素笑而不语。金国的问题已经不是害怕某一两个敌军将领,而是他们害怕任何一场败仗,就算没有韩世忠岳飞在,他们也不可能对张觉镇守的檀州边境出手。
因为一旦出兵,带来的后果,就是在点燃大宋新一轮的怒火。到时候,别说韩世忠和岳飞,没有了西北牵制的众多西北军都能调动起来。金国在檀州必败无疑。
到时候,无敌的女真常胜军,恐怕就要变成怨军2.0版本了。
现在将韩世忠和岳飞调来,正好将金人早就被压下的心理底线,继续向下压迫。
别看完颜兀术现在开口调子起得这么高,实际上的底线还不知在哪呢。就让他慢慢地探索出对方的底线位置在什么地方吧。韩离素笑而不语。
这头韩世忠和岳飞刚被嘉奖完,将各自的家人都迁到了东京城的将军府里。韩世忠孤家寡人一个,只有亲亲娘子梁红玉在,岳飞确是母亲兄弟尚在,弟弟岳翻在燕云也得到了不少战功。但是岳飞回到东京城后,还是令他离军进入中央科学院读书去了。
官家重视科学院,从科学院的布置也能看出来,日后大宋各方面的人才肯定也得从这里选拔出来。岳飞觉得,他一个能打仗就去打仗,弟弟在打仗上的才能不如自己,去学习如何为官家治理天下更好。便是学成后,只当一方小吏,也算是为国尽忠,不负家训不负官家。
安排好家中的事务,两人立刻马不停蹄赶回燕云去,只不过两人心中明白,他们此去是打不上仗的。
官家私底下召见他们,已经说的明白,接下来的几年时间,大宋要开始休养生息,岳家军、韩家军、吴家军、种家军、杨家军等建制部队,都要重新训练和配备新的装备。
至于重新训练和配装做什么?当然是为了打回去!一雪前耻!
赵官家暑假回来这些日子一点没闲着,拉着诸位爱将和中枢大员们,编写了一部《大宋国难》,原原本本地将几年来大宋在军事上、政策上做出的所有错误决定一一记录成册,并且附录诸位文臣武将的评论意见。
每项政策目的是什么,执行者是谁,如何执行,最终导致的结果是什么。其中哪里出了差错,该如何改正。全部详细地书于纸上。
同时,‘大宋军事报’、‘大宋农报’、‘大宋商报’等报社纷纷在东京科学院成立,之前被筛选进入科学院的学子们此时就派上了用途。
各科的报纸都由科学院的院士和学生们负责编排和出版,首先对外打出名气的就是‘大宋军事报’,因为赵官家亲自牵头编纂的人生第一部著作《大宋国难》就藉于军事报开始连载!
第一期报纸,首页印上大大的大宋国难的书名,然后署名:赵芫!
一开始,这份八月军事报月刊报印刷出来后,先在东京城中发售,负责卖报的科学院学生背着报纸给各家有识之士送卖,结果购买的人寥寥无几。豪绅和官员们的门房一见是穷学生来卖什么报纸,听着就是垃圾书,根本不予理睬的。
后来研究经济的学生出了个点子,先在城中各个繁华的地点,派说书先生进行宣传,重点要夸大‘国难’和‘官家人生第一本著作’两个卖点。
一开始出去兜售报纸的学生不明所以:“我觉得官家这本书的名字起的不好,国难二字不吉利,说出去,恐怕没人敢买报纸。”
经济学的学生瑶瑶手指,歪嘴邪笑,“不不不,国难二字要大大的喊出来!”
后来果然应了经济学学生的话,初时说书先生们大声朗诵宣和年政治腐败政策错误时,底下人还茫然无措,不知该不该听,等说书先生活灵活现将政策错误导致宋军十万被辽军几千打得屁滚尿流时,底下听的人已经不知不觉怒发冲冠起来。
处在这个时局当中,没有具体的史料记录呈现,普通人很难分辨时局当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事的,他们只看得到结果,而不知源头和过程。
现在朝廷居然创立月刊报纸,详尽地报道国家如今正在发生的大事,还有顶级文臣武将对各大事件进行剖析解读,这种新奇的开放的方式所引领起来的追捧风潮是难以想象的。
东京城的百姓和文人士子们的声浪如同沸腾一般,街头巷尾都在互相打听军事报是到底什么东西,又该去哪里购买。
原本堆积的报纸顿时被抢购一空,有财力的人家,还预定了未来半年的所有报纸,每个月出版后会有学生专门送到各家门前。
当大家购买了大宋军事报后,就发现,报纸的末尾写着‘大宋农事报’、“大宋商报”等联名,说明还有其他报纸!顿时有好奇之人,又复购了农事报、商报。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上面竟然图文并茂刊登了科学研的研究进度,以及大宋各地的粮食物价,以及各地出现的灾害、如何防御治理灾害的政策发布。商业上,各地的官方赋税政策,以及执行情况,出现的贪官污吏治理情况等等。
“这,这岂不是人在家中坐,尽知天下事?”几份报纸都购买了的学子看完只觉得耳目一新,仿佛自己的精神触角通过报纸上的文字触及了大宋全国各地一般,忍不住惊叹不已。
而购买了报纸的商人们,则一会儿惊喜,一会儿哀叹,朝廷搞出的这个报纸记载了各地的物价,给他们这些商人经商提供了极大的帮助,比如了解了隔壁州城的某样商品的物价,他可以指定商战计划。这是好处。但反过来说,朝廷将物价无差别发表给全民观看,也就导致他们这些商人不能随意调控商品价格了,糊弄不了老百姓了啊,又是个大大的坏处。
几大报纸当中只有农事报销量差,因为种地的农民很少拿的出钱每月购买报纸,而且没读过书的农民也看不懂这东西。不过赵芫对此早有计策,各地的贫困学子,可以用为本村人宣将农事报,来换取免费的军事报。同时各州县的天气官、农事官必须负责宣将农事报,每次宣讲都要将听讲人的户籍身份、时间、地点一一记录清楚,并每月有朝廷派出的皇城司使者抽查。
农事报的推行难度在预料之中,而军事报和商报则在意料中的火爆,一时间竟是东京纸贵起来,直接带动了印刷产业的大爆发。
一时间有不少商人想趁着这股东风也办几个报纸出来,尤其是军事方面,请了不少代笔照着大宋军事报模仿,胡乱编写时局战事,其中不乏夸大现实、扭曲政策和官员将领人格的故事。尤其编造了不少将领一路打仗一路收美少女生孩子的故事,还有什么金国将领拜倒在我大宋官家美貌下的故事,极尽编造扭曲以吸引人来购买。
也有很多居心不良者,暗中假托在民间小报发表胡编乱造的故事,实际传达反女皇帝、反对金战事、反新政的等等不敢明着说出口的主张。
赵芫一直关注着报纸的发展,这些民间报纸出版后,都有人负责购买送到她的案前来。每个新型产业的诞生,初始时必然乱象四起,这是正常的现象,赵芫很快根据这些问题,结合了后世的经验,制定下报刊新闻行业的规定。
其实大宋律法里本身就具备相关的规则,哪些书能出,哪些书不能出,内容十分严格。但报纸这东西,像书又不是书,更类似与书和‘账册’的结合体。所谓‘账册’是对现实记录的一笔账。
为了这事,几位相公假期里被赵官家逮着连开好几天的会议,终于定下报纸新规。新闻报纸必须由官方出版,民众可以对官方各大报纸进行投稿。民间报社只能进行翻版转印、以及对官方新闻发表的具体时事进行研究讨论。
在后世看来,这肯定是很严苛的规定,但在此时,它却新潮得不行。
坐在家里的文人们,笔都挥出了残影,各种投稿,疯狂投稿。把自己对时局、政事的见解一溜烟地写个百八十篇策论,投稿到中央科学院去,一旦登报,那简直不得了!往小了说,能在士人当中扬名,往大了说,一不小心就有伯乐推举自己入朝做官好不好!
而且由于军事报上的头条一直是赵官家的《大宋国难》,后面投稿的人基本都没离开如何强兵救国这个基调。一时间,文人士子转而钻研兵法的不知凡几。
报纸这事是赵官家和几位宰执们在暑假期间搞出来的,都没带其他人玩,导致中枢的官员们对此颇有怨言。
暑假结束后,上朝的第一件事,言官们就跳出来指责官家行事鲁莽,国家大事怎么能传出去,还允许民众议论!
第108章 朝会议录
“百姓多愚昧,官家实不应该将国家大事全都披露出去,若被有心人利用起来,传播扭曲的谣言,煽动造反心理,朝廷该如何应对?若为此事派兵镇压,实属白白耗费国力。”
“是啊官家,现在国家正处于艰难的时候,一切都应当以力求稳妥为上。将军事报这样的东西放到民间,太容易引起动乱了。”
出来谏言的多是御史,等他们发表完反对意见后,大殿内的诸人便趁机暗暗观望上首的官家的神色,就见赵芫极为淡然地撑着脸颊,耐心听完,温和地说:“诸位*所言,朕亦思索过。但仔细想想,百姓之所以被蒙蔽、被煽动,一定是朝廷的官员工作没做到位啊。读书少,不代表蠢,各地的官吏若将政策都讲清楚讲明白给当地的子民们听,子民们遇到困惑时,耐心为其解惑,自然可以杜绝有心之人的煽动挑拨。”
这?这也太过了!赵官家的话音一落,底下人心顿时浮动,有殿中御史站出来,语气硬邦邦地说道:“百姓万万之多,困惑万万之多。朝廷官员怎可日日关切每个人的状况?若如此,恐怕人人都不必处理国事,必须整日为愚昧的百姓开蒙去了!”
赵芫脸上的温和收敛,认真问道:“百姓如果日日吃饱穿暖,有田种,有书读,还会有万万个困惑吗?”
“读书人自然困惑的少,不容易被蒙蔽。臣所言指的是没有书读的大部分农人。”御史觉得官家说的和他所言根本不是同一个群体,为此还沉声谏言道,“官家从出生开始就锦衣玉食,竟不知天下不识字的人才是多数。”
他这么一说,御史们的眼睛全都亮起来。
读书烧钱!种地的人,一家子能供一个人读书便已经万幸,官家难不成以为笔墨纸砚和路边芦苇一样便宜吗。真是何不食肉糜啊!谏言!必须谏言!
然而还不等跃跃欲试的言官们窜出来,上首的官家忽然抚掌笑起来,笑的灿烂极了:“你说对!天下百姓当中,不识字者众,而有识者寡,所以百姓这个群体容易被欺骗,煽动。”
众人一愣,御史的思维还没转过来,就听见一声沉重的拍击响声,赵官家握手成拳砸在龙椅扶手上,“看来问题出在哪,诸位心里早就清楚明白啊,朕还以为相公们这么多年一直看不清!大多百姓不仅不识字,而且没有正确的消息渠道来源。耳朵里只能听见繁杂的不知真假的传言、谣言!自然会被有心之人牵着走、推着走!”
“朝廷录用数量庞大的官吏,却连个信息渠道都做不好!年年政策宣讲都下不到基层乡里。难道都是死人坐在衙门里不成!”
“官家……”出来‘义正言辞’的那名殿中御史此时脸色苍白,似想辩解什么,又被赵芫打断,“明知百姓民智蒙昧,为何不谏言增建学堂、降低笔墨纸砚生产成本,以开民智?明知百姓容易被有心人的谣传蛊惑,为何不谏言朝廷亲自建设完善的新闻对话体系?为何诸位相公坐于庙堂之上,什么都不愿意做!难道是怕从根源解决了问题,以后丢了饭碗不成?”
站出来的御史此时肠子都悔青了,涕泪横流,“臣断没有如此想法,臣也是为百姓安定着想。”
赵官家的话可说横向扫射了一大片,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作为宰执,并且也参与了军事报的编撰的李纲暗叹一声,出列拱手道:“官家,若说相公们放着问题不解决,可就冤枉了大家。开民智之事难度极高,多年来朝廷一直在各地乡镇增办官学,在不断努力改善当中。我大宋每年读书的学子人数都在攀升,可见假以时日,民智大开将不成问题。”
“正是,太上皇当政时,蔡相公经手的增设学堂之事,便大有进益。”见宰执说话了,尚书左丞宇文虚中亦拱手出来打圆场,顺便拍了个龙屁,“倒是官家所说的百姓缺少正确的信息渠道,确实是底下小吏疏忽。由朝廷统筹定期发售新闻报纸之法,倒真令人眼前一亮,官家果然英明!”
大佬发话了,刚刚还在哭泣的殿中御史于是捂着脸默默站回了自己的位置,安静观看大佬发挥。
被拍到龙屁的赵芫微微挑眉,“既然如此,报纸的发行就继续下去。”赵官家拍板,这回没人敢唱反调。
“臣还有一事。”确实刚刚拍龙屁的宇文虚中,身着紫色公服的中年文士瘦削的尚且风度翩翩的脸上神情淡然,一心为公的超然模样,“臣听闻,报纸的发行前后所有流程都由中央科学院的学生们负责,不知是否为真?”
赵芫深深看了宇文虚中一眼,“是,报纸的制作发行朕一早就定下了规矩。”
“学生始终是学生,并未官吏,将报纸交给一群学生全权负责恐有不妥。”宇文虚中垂着眼睛,依旧摆着那副表情,“臣建议,将此事收归朝廷,交由六部接手。官吏们经过科举取士,行事比之学生更周全,而且官员受到朝廷监督,也更令人放心。”
对对对!某些官员们眼睛顿时亮起来,官家你把舆论这么重要的东西,全都交给中央科学院那群学生们做,也太不负责任了吧!必须收回来,交到六部手中!还有写时事策论这种事,明明是他们言官的本职工作,把军事报交到谏院这里就很好,纸砚生产的厂商、报纸的出版发售一条龙,都拿来吧你!
眼看着,原本安定下来的人心再次浮动,御史中的徐斯朗眨巴眼睛,和上首端坐的年少的官家不耐的目光稍稍对视了下,顿时接收到赵官家的眼神讯息,立即出列,大义凛然地说道:“宇文相公所言差矣!未曾入朝为官不一定是缺点,反而没有官职在身的科学院学生们精力更充沛,赤子之心拳拳,能全心全意制作每一期的报刊。若交给官员们负责,恐怕没有哪位相公能亲历亲为吧!不过是交给小吏办事,小吏是否尽心,相公们却不知道。”
“胡说!”宇文虚中没想到有人竟敢跳出来指责当官的不如学堂里的学生,一直超然的表情瞬间变化,斜眼看向说话的人,是个不知名的小御史,他冷声道,“若无丰沛的精力,如何处理国家大事。若无赤子之心,如何为官家分忧,为百姓请命。若轻易就被小吏蒙蔽,如何能站在这庙堂之上。难道朝堂上的诸公,在你的眼里,都是蝇营狗苟、酒囊饭袋之辈?”
徐斯朗本意是学生群体有特定的优势,但到了宇文虚中的口中,便一下子变成了论官吏与学子孰高孰低的问题。这简直是将他架到了火上烤,一不小心就会得罪整个官僚集团。
“小臣冤枉啊!”败下阵来的徐斯朗连忙喊冤。
赵芫忽然敲了下椅子扶手,垂眸看着众人,眼眸中情绪冷淡,“行了,此事暂且搁置。”
“官家!”宇文虚中还要再劝,被赵芫冷冷的眼神逼退。
赵芫:“朕既然已经定下了规矩,就先这么着。出了问题再改动不迟。”
“是。”赵官家已经这么说了,宇文虚中便垂手退下。
后续几日倒是平安无事,只不过,科学院那边在购买原材料的时候意外出了纰漏,学生负责收购的新一批墨水被以次充好,毁了不少报纸的案子。
于是又有人弹劾,认定有人在其中中饱私囊。学生里鱼龙混杂,不受监管,理应将报纸的制作发行权利收归六部。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私下里赵芫召见了好几回几位意见坚定要收回报纸的相公,但人就是抓着不放,满嘴的家国大义,毫无破绽。
尤其是尚书左丞宇文虚中为首的一群六部文官,你要说他们影响力多大倒也没有,赵官家才是最终拍板的幕后BOOS。但总不能不许他们在朝会上说话,这群人回回上朝都要提这件事,满口仁义道德、家国责任,引经据典劝说赵芫将报纸的制作发行权利收到六部当中。
赵芫的耳朵都要被他们磨出茧子来了,惹得她火大!这群老油条,真是一点油水都不肯放过!
又是一次麻烦的朝会,回到后殿的赵芫忍不住练了半天长|枪,出了身汗才歇息。
得想个法子,治一治这些老头。
赵构现在察言观色的本事极好,看出来赵芫厌烦这群和她对着干的资深老臣,于是主动跑来说,可以用皇城司去调查这些人私底下有没有僭越违规之行为,这些官员好色贪酒,肯定有把柄!到时候就以此来威胁他们!”
赵芫对他翻了个白眼,“他们在这件事的明面上有做错什么吗?”
“这倒没有,总是讲大道理,”赵构不明所以的摇摇头。
“若因为观点不同,就去监视官员私底下的生活,还以此威胁他们,以后还有人敢对皇帝提出谏言吗?”
“啊?不可以吗?”赵构挠挠头,他现在负责皇城司的事务,干的就是特务工作,根本不觉得监视官员私生活属于不合适不合理的行为。
赵芫摸着下巴,思索,“利用私生活来胁迫人,是小人行径啊。那公众行为,便没毛病了吧。”
什么公众行为?官员们出去喝花酒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啊。赵构很想问清楚,但被赵芫给撵了回去。
今日批阅完奏折后,赵官家一反常态没有练武,也没有去科学院关注报纸的事,而是带着内侍在花园里逛起了花园。正值盛夏,蝉鸣声不断,御花园里偶尔可以看到小内侍拿着网兜在网夏蝉。
现在宫里没了娘娘,新官家又不是个好享受的,内侍们闲的快出屁来,见官家好不容易出来逛花园,赶忙就跑到前面来表现。
“朱娘,如今你管着内侍监,可遇到过什么难事?”赵芫似乎起了聊天的兴致,问起跟在身边侍奉的朱娘。
朱娘向来安静,她觉得官家也喜欢她安安静静的,很少主动提出什么话题,但官家想和她聊天,她自然也是求之不得的,“宫中如今没有多少主子,内侍们很清闲。只是有些清闲过了头,偶尔有人拌嘴、滋事。都按照宫规处置了。”
“哦,那得找点事做才行。”
朱娘仔细瞧了瞧走在前方的官家的侧脸,总觉得官家的语气里透着雀跃?
新一日的朝会,满殿的青蓝朱紫的官员们分别站到自己的位置上,偶有低声交谈,但等到内侍传声‘官家驾到’时,便一瞬安静下来,端正仪容向角门望去。
然而与往常大不一样的是,除了大押班朱娘和殿前司都指挥使吴俞,这回赵官家身边好多了十七八名内侍打扮的年轻男女。
一进入大殿,那些跟在官家身后的内侍们就分散到大殿周围,等候差遣。
官家忽然转性了?过去从不讲究排场,现在突然讲究大发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官员们暗自交换眼神,打定主意下班后要打听打听消息。
朝会正常进行,一如既往,没什么分别。
一下朝,那十多名内侍就呼啦啦的跟随赵官家离开,看得不少人连连摇头。官家这转性转的也太夸张了,可千万别移了性情,回头得写本奏疏劝说一番。
他们哪知道,这群内侍回到后宫,就立刻各自坐到桌案前埋头奋笔疾书。把官员们有关于创立报纸以及报纸相关法律法规设定是否合理的争论全都一字不落的记录下来,某年某月某日在朝堂上,某某提出的论点如何,谁符合他的论点,谁反驳他的论点,他们提出论点时的态度神情如何,全都详细记录下。
朱娘将负责内侍押班们默写下来的东西整理呈送到赵芫面前来,翻动着这些‘会议记录’,她满意地点点头,“每三人负责记录一队列的官员言谈举止,保证了内容的真实有效性,看来这个办法可行。”
随着时间推移,朝廷中对报纸一事的争论愈发激烈,有人谏言,亦有人反驳。其中多是赵官家亲自提拔上来的年轻官员,有人想破坏官家的计划,接机揽权夺利,他们于是自发的联合起来对抗。一时间,竟将其他的政事都搁置下去了。赵芫也不提醒他们,劳神在在地任由众人争论。
负责记录的内侍省押班们一开始只以为记录这东西只是件很小的事,不值一提,但当他们连续记录十天半个月后,竟惊恐地发现,如此将所有记录归纳整理,观看者居然能从中窥伺出许多隐藏的的信息来。
朱娘将新整理出的朝会记录放到赵芫的案上,纠结了半天,忍不住轻声对正在看折子的官家说:“官家,咱们记录官员的一言一行,若传出去了,恐怕会引起相公们的非议。”
“这有什么,朕又没派人夜窝房梁偷听他们的私房话。”赵芫嘿嘿一笑,放下无关紧要的请安折子,打开今天的朝会记录来,“哦,叔夜相公悄悄打了五回哈欠,看来今天依然很无聊啊。殿中御史王时雍谏言‘严防科学院学生结党营私、收受贿赂’,尚书左丞相宇文虚中、中书侍郎陈过庭前后站出来力挺这个谏言啊。”
“朕记得上回,好似也是这个王时雍先站出来提出‘将筛选稿件权利收归六部’,而后宇文相公和陈相公就站出来了啊?”说着,她对朱娘抬了下手指,“将上回的朝会记录拿来,朕对比着看。”
朱娘的额头微微冒出汗珠来,垂头去将官家要的记录取来,摊开摆在桌子上。这些官员们哦,都有自己的行事习惯的节奏,一次两次的还看不出看来。同样的节奏和联络在纸上重复的次数多了,连她们这些内侍都能窥见一二。真叫人不安啊,天知道她们真没想给中枢相公们打小报告的!
这日,宇文虚中又拜访张叔夜,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阐明报纸是否收归六部的利弊所在,希望能将这位极受官家信任的副相拉拢到他这边来,和他一起谏言收回报纸之事。
原本张叔夜的态度一向油盐不进,任他如何磨嘴皮子,也不愿意表态,妥妥的一个滑不留手的难缠的老油条。但今日却一改常态,稍稍松了口风,但仍旧不愿意当中表态,只说可以随他一同私下进言。
那还等什么!宇文虚中生怕这个老油条反悔,拉着人立刻入宫觐见官家!
第109章 罢黜尚书
宇文虚中见到年少的官家时,她正在读书,念到“天道之数,至则反,盛则衰。炎炎之火,灭期近矣。”时,似有感触,邀请到来的两位中枢相公坐下一起品鉴。
“朕素日读书,时常会遇到不解的部分,两位相公来的巧。朕想听一听你们的看法,”年少的官家叹了口气,道,“天道之数究竟是什么?是人,还是事,亦或一家、一国?”
宇文虚中觐见的目的虽是为了报纸一事,但他不会蠢笨到这个时候硬生生转换话题,于是顺着官家的意思,认真解说道:“臣以为,万物皆有其道,万物皆需顺应天道。天道之数,至则反,盛则衰,意思是不论人事物都有其定数,一人、一家、一国,达到极致之时,就会面临反向的衰落。火焰燃烧至最盛的时候,面临的则是慢慢熄灭的局面。”能在宋朝做到中枢重臣的位置,文学素养和嘴炮的能力,绝对能在众人当中脱颖而出。说着,他又引申了前朝杨贵妃与其族人的事迹,“本为佞臣外戚,做到了权倾朝野、满朝党羽,御下而蔽上,皇帝浑然不觉之时,便已经到达了杨氏一族的胜极时刻。其才能、智慧,皆不足以支撑,所以很快就衰败陨落。”
赵芫边听便点头,“此为人之道,那么国之道呢?”
“国之道亦有定数,前朝盛极之时,天下归心,但人力物力有用尽之时,没有求存思变的谋划,最终就会一步步走向衰落。”
“何为求存思变?”赵芫问他。
宇文虚中做出思考的模样,片刻后道:“臣认为,求存,乃保存住可用的人才。思变,乃顺应时局做出政策的变动,以维持好的局势或使局势更进一步。”说完宇文虚中暗中自得了一番,觉得自己今天的见解很是高明。他的目光左右移动了一下,见到有起居舍人在一旁记录,更是忍不住嘴角上翘。这番见地,留存青史不在话下啊。
不过他还没有忘记今日来的目的,于是拱手正要提起报纸之事,却见赵芫站起身形,说道:
“宇文相公所言极是,想来我大宋如今正是由盛转衰的关键时刻,如果不作出改变,就会如炎炎之火、灭期近矣!所以朕是一定要坚持报纸的发行之法,不可再如前人一样,事事皆靠三省六部。朕要求存思变,探索出一条新的道路来!”
等等?咋回事?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宇文虚中大惊,连忙道:“官家虽要求存思变,却不可任性而为啊!需知求存在前,思变在后,应当先遵从前人之法,在此法上稍作变动。若一味大刀阔斧改变,原先留存的优势也会不复存在的!”
赵芫微微眯眼,这个老顽固,在暗示自己若坚持变革,他们这些老臣就会反她吗。
不过,反又怎么样。本来还任用他们,就只是一时的过度而已。
“叔夜相公怎么看?”赵芫笑着将目光转到了旁边的张叔夜身上,她对二人的称呼,一个叫宇文相公,一个叫叔夜相公,亲疏可见一斑。然而宇文虚中身处其中却浑然不觉,也目光炯炯,期待地望向‘自己人’。
就见原本被宇文虚中‘说服’的张叔夜沉吟一声,“臣与宇文相公今日前来,正是要劝官家将报纸的制作和发行收归六部。”
宇文虚中顿时得意,在一旁微微眯起眼睛摸胡子,“不止臣与叔夜相公,朝中众人,皆有此意。希望官家能兼听百官之言,而非被佞幸的无底线支持蒙蔽双目。”言下之意我们这些反对你的人,都是忠言逆耳,那些无条件支持您的政策的人,都是溜须拍马的小人。赵芫如果想当明君,就该听他的话,把报纸全权交到六部手中。
然而他还没得意完,张叔夜就皱眉道:“但宇文相公的求存思变之论更有道理,国家确实到了兴衰存亡的截点,必须求存思变,在政策的执行和处理上一味如同过去一般,恐怕就没有机会自救了。将新兴的报纸交给科学院的学子们办理,确实是件了不得的变革,如今瞧着效果甚好,所以臣觉得,还是不要归流于六部的好。”
“官家!臣并非此意!”宇文虚中连忙拱手狡辩,瞪眼看向张叔夜,“你怎能临时变卦?”说着他抬头道,“臣与张叔夜今日就是来联名请奏,将报纸诸事收归朝廷,这里有百官联名奏疏。”宇文虚中一边道,一边从怀里取出奏疏呈到赵官家的面前。
赵芫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她已经很给这老头面子了,可对方把她给出的脸面当场甩了回来。这样的下属,该怎么处置?
“哦?百官联名?朕倒要瞧瞧有多少人和宇文相公私下通过气。”年少的官家冷笑着扔开手里装样子的书,翻开奏折,一目十行,所谓联名果然凑够了百人之数,看来老头子为了压住她这个官家,真真掏出了老底来。只是不止其中有多少真正属于其党羽,又有多少是被其道貌岸然的说辞蒙蔽了的。
“宇文相公在朝中的名望如此之大,朕现在是不是该立刻听从你的指示,今日你说要把报纸收归六部,就收归六部,他日你说岳飞韩世忠造反,朕就要砍了他们?”
宇文虚中一愣,完全没料到,官家在看到联名奏疏之后,竟然是如此反应,这…这是在怀疑他欺君啊!
就算他此举确实是在威逼赵芫,也不可能承认,只做出一副低眉顺耳的恭敬模样,“臣绝不敢欺君,只是将诸位相公的心意一同呈上来罢了。”
不得不说,与后世的元蒙、满清政权相比,汉人的政权体系下,君臣之间的地位是相对平等的,臣子面对君王时,不会时刻担心说错一句话就被砍掉脑袋。汉人政权当中,臣子不是君王的奴才,而是君王的臂膀。
在这个大背景下,皇帝很难以心意惩戒臣子,最多是疏远或降级或罢黜。唯有以军功上位的少数皇帝,在生杀大权上,更为肆意。如赵匡胤,如还没出生的朱元璋。
赵芫按下奏疏,微微挑起眉梢,宇文虚中有恃无恐,是以为她绝不会为了联名奏疏一事,将他如何。确实,单单一本联名奏疏,不足以为罪名。但她手里的东西,加上这本奏疏,就可以追究结党营私、威胁天子的罪名。
在宋朝,结党营私要治罪是不够的,不能服众的。因为结党营私不代表会威胁皇权,也可能是和蔡京之流一样,与皇帝一起营私的。而且宋朝历代都有结党行为,大家都默认了党派之分。
但威胁皇帝,这点,在任何朝代都足以论罪。
“把朝会议事记录取来,给两位相公看看。”她干脆踹起手,老神在在地靠坐在椅子上,淡定地看着朱娘将几本记录册子呈给两人。
起初,两人只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官家竟然令人记录了每一场朝会议事的细节,这比起居郎记录的还要详细啊。
慢慢的,张叔夜的神情逐渐了然,露出会心的笑容。而宇文虚中翻阅第二本时,额头渐渐深处汗珠来。无他,太清晰了!他在朝中所说的每一句话的目的,朝中何人迎合、何人反对,诸公谁赞成谁,谁交好谁,谁听从谁,都太清晰了!
结合他递上联名奏疏后,官家脱口而出的质问,官家这是已确认他试图掌控朝堂、胁迫君王啊!
“宇文相公糊涂啊!”张叔夜在一旁露出不赞同的目光。
“臣,臣……”宇文虚中慌忙拱手想要自辩,却一时想不出理由,竟是当场冷汗淋漓地呆站住。
“胆敢结党胁迫天子,为私欲所用,宇文相公你这样的官员,朕实在不敢留下。”
一听赵芫有驱逐他的打算,宇文虚中瞪大眼,忙厚着脸皮地说:“臣只是关心则乱,一心为国朝,才行差踏错。有官家提点,臣今日方才如梦初醒。多谢官家点醒了臣,臣回去就立刻闭门思过反省。”以退为进,希望赵芫能轻拿轻放他这一回。
但赵芫偏偏不会轻饶,否则其他人看到皇帝不会惩戒这样的行为,以后效仿者就会源源不断。她平静地继续说道:“宇文虚中,结党聚众欲挟天子,罪不可轻恕,罢黜尚书左丞之职,编管于庐州。”
将宇文虚中一撸到低后,他的党羽,赵芫一个都没放过,全部连降三级,而空出来的位置,由赵芫的人顶上去。
中枢上百人的职位变动,可以说动静绝对足够恐怖。在官员、士子、百姓当中,足以被列入‘某年之大案’记录。甚至人们可以想象得到,这一笔在史书上,会是多么惊心动魄的一笔。
原本精神奕奕的宇文相公,一夜之间颓唐如普通老人,在官员们送行时,他情不自禁地哭泣起来,说悔不当初。送行的众人不禁感同身受一般露出悲伤的神色。
这样的画面被传开后,旁人是如何看待的,赵芫不知道,她只知道宇文虚中肯定不是在为自己的罪名悔恨,恐怕是悔恨做的不够完美,被她赵芫抓住了小辫子吧。
看多了官场上的权利角逐,她已不会像普通人一样抱着天真的想法,以为官员会为做错事而忏悔。错,与不错,不存在于官员的心中,官场上,只有目的达成、与未达成两个选项。
目的若未达成,那么下一回行事就更谨慎便是。
如果一个官员的立场的思维角度忽然转变,那么必定不是因为他想通了某个道理,而是因为他的利益角度改变了。
这一点,在好官和坏官当中都适用,只不过好官眼里的利益与普罗大众一致,而坏官眼里的利益与他个人获利一致。
伴随着宇文虚中的下台,当今官家手中有本‘会议记录’的事也随之传播开来,黄潜善等更早之前就曾经串通一气想搞事情的官员顿时冷汗淋漓,生怕自己的行为被记录在册。
那可是大把柄,瞧当今如何处置宇文虚中的,如何借此排除朝中异己的吧。他们甚至阴暗地想,现在官家还用得上他们,所以按兵不动,一旦哪天利益相悖了,会不会像无情罢黜宇文虚中一样罢黜他们。
如果被赵芫听到这些心声,她肯定要抚掌赞叹,预测的真准啊!这些左右摇摆不定,总想着为私利钻营而不顾大局的人,以后有机会肯定要换下去。只不过想找到顶替的人,也需要一定的机遇和时间。
一时间,朝廷上下,氛围和谐无比。朝会议事时,大家都端出一副大公无私的神态,没有互相递眼神,也没有互相言语掩护、支援,倒是一派清风明朗之景象。
赵芫:好好好!朕的耳朵舒坦多了!
报纸审办发行交由科学院全权负责一事,确定无疑,没有人再多加置喙。当然,是没有人敢置喙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跳过这条,关注起了新议题。
“官家,太上皇的圣驾已抵达开封了。”李纲一直在盯着和谈的事,太上皇被送归的行程,他是第一个知晓的,此时出列,语气平稳地说道,“官家应当率领百官前去迎回太上皇,以全官家与太上皇的父女之情。”
简单翻译下,官家,又到了要向天下人表演您是个大孝女的时候啦!
对此,赵芫没什么异议,让李纲负责安排接驾的事宜去。反正,她早就得到消息,便宜爹赵佶现在屎尿都得别人帮忙,废的彻彻底底。
由于摔断了脊椎骨,路上不能颠簸,还需要时刻精心疗养,快马加鞭一个月的路程,硬是走了好几个月的时间。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秋高气爽的好日子,文武百官兴奋至极地跟在赵官家身后前去迎接太上皇的圣驾。
当太上皇的马车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时,许多官员忍不住哭泣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太好了,终于将太上皇帝从金国救回来了啊。上天没有摒弃大宋啊!”
天知道,两个皇帝被掳走,对他们来说,打击有多么沉重。只要皇帝还在金国一日,大家就不能抬头挺胸地做人。现在太上皇回来了,另一个也就有机会再迎回来,真是太太太感人了!
然而,就当所有人翘首殷切望向圣驾,希望太上皇出来走两步,露个脸时……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无事发生。
众人:???
太上皇圣驾随行的人满头大汗,战战兢兢地挪到近前,小声对当今官家赵芫说:“太上皇陛下,请您上前听训。”
赵芫轻咳两声,然后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圣驾前,情深意切地大喊:“父亲!女儿不负众望,终于把您从金人魔爪中救回来了!”说着感动地不停擦眼睛,“您不在的日子,朕在兴仁府登基为帝,举兵北伐,惩治贪官污吏,无一日敢懈怠。幸而诸公皆鼎力相助,现在国朝已经重归繁华景象,百姓安居乐业,外敌不敢来犯。这都是父皇您对我的教导,所达成的好的结果啊!”
“呜呜呜!”听到当今十来岁的官家的真诚自白,官员们哭泣的声浪更大了些,多么感人肺腑的父女亲情啊!不哭不是人!
躺在马车里的赵佶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圆,气愤无比。他把十娘叫到近前来,本打算当众将其怒斥一番,逼迫她把皇位还给儿子赵构。
结果这个逆女,上来就大喊大叫她登基后的这样那样的功绩,这让他原本准备好的台词根本没法现在说出口了!否则他岂不是太卸磨杀驴、昏庸无道了吗!
可恶啊!看来只能回宫后,徐徐图之。
思及此,赵佶强忍下怒火,沉声对车外喊道:“朕已经回来了,诸公都不必再惶恐不安。”
“十娘,你虽做出了一点点成绩,但不足的地方更多!待回到宫中后,朕有许多话要交代给你!哼!”
刚刚还在感动哭泣的百官声音略微减小,疑惑地和身边的人互相对视,怎么回事,太上皇没接上哏啊。而且说话很不客气的样子。和大家预想当中的,父慈女孝的场面完全不一样呢。
站在车旁的,一身紫色公服的梅执礼,露出不冷不热的微笑,对面前的年少官家道:“请官家随行于车后,送太上皇陛下回宫吧。”
赵芫淡淡的:“大胆,你一介宦官,怎能着紫衣。来人,将此人身上的外衣扒掉。”
吴俞一个箭步上前按住梅执礼,大押班朱娘配合摘掉其帽子。
“住手!本官乃户部侍郎梅执礼!你怎能当众羞辱本官!”梅执礼原本一脸的阴阳怪气彻底消失不见,转而像个黄花大闺女一样惊慌失措地捂住胸口,不让两人脱他的衣服。
他大喊大叫着向不远处昔日的同僚们求助,然而众人只是皱眉拱手站在原地,并无一*人有动作。他又向这个新官家辩解自己不是太监。
赵芫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吴俞直接朝人肚子上捣了一拳,并向赵官家道:“官家,我大宋户部侍郎均着红色公服,此人自称户部侍郎却身穿紫色公服,恐怕他穿的并非大宋官服,而是金国的官服!”
“臣请拿下此人,交由皇城司审问!”原本规规矩矩站在官员前面半步的康王猛然跳出来,兴奋地提议道
第110章 两国使者
赵官家回了他个‘准’字。于是赵构登时双目放光,好像极光射线一样将梅执礼上上下下前后左右都扫描了一遍,然后看到了躲在他身后的另外两人,“这二人与他穿一样的公服,臣请一并带走审问!”
车内的赵佶似乎被口水呛到了,一边咳嗽一边发出模糊不清的叫喊声:“他们是朕提拔的中枢大臣!”
“准。”赵芫摆摆手。不管旁边几人忽然爆出的呼喊声狡辩声以及太上皇不知道胡乱呼喊的什么声音,而是上前一步,跳上了马车,猛地伸手掀开了车帘子。
嘎?!
赵佶的叫喊声仿佛公鸭被掐住嗓子眼,瞬间停歇,眼珠子不敢置信地瞪着被掀开的车帘。
他现在四肢无法动弹,口水满脸的模样,被公之于众了!
掀开车帘的少女和车内的中年男人对视着,片刻后,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捂嘴惊诧叫道:“父皇,您怎么躺着呢?”
“父皇,您的四肢怎么不能动弹?是不是金人虐待了您?!”
哗啦!
文武百官顿时站不住了,纷纷冲到近前来,焦急地伸着脖子往车里看。
不得了了!太上皇被金贼打算了手脚,变成了残废!
呔!我大宋与金贼不共戴天!当即就有感性的官员大喊出声:“官家,金人欺我!决不可议和!”
官员们义愤填膺,恨不能立刻文职转武官,上去和女真人扯头花!实在太羞耻了!简直比杀掉太上皇还要羞辱人!
原本有议和倾向的官员夹在其中,涨红着脸,小声附和起来。金人太过分了吧,要么就干脆干掉太上皇,要么就别怂送回来,将人折腾成废物才送还回来,像什么话?
被当众曝光自己已成了残废的赵佶,气的浑身颤抖,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要动一动身体,却只有脑袋上下挪动,白嫩嫩的脸皮充血赤红,但他这翻歇斯底里的努力却更加导致口水不受控制地喷出嘴巴,呛得他死去活来。
“逆女!逆女!朕要废黜你……”
赵佶含含糊糊的怒骂声传出马车,传进了文武百官耳朵里,然而,基本没什么人在意,义愤填膺的照旧义愤填膺,发表着对金国行径的痛恨之情。
你说太上皇刚刚叫嚣要废掉新帝?哦,那又怎么样呢?咱们还是继续来讨论金国的罪行吧!必须报复!必须为可怜的太上皇报仇啊官家!
主要是,太上皇只剩张嘴能活动,他说要废掉皇帝?还是假装听不见吧。
威胁了半天,发现十娘就那般坐在马车前,歪头看表演似的,外面也没有哪个官员迎合他说话,赵佶不免更心慌。
“九郎!九郎何在!快来为父这里!”
赵佶乱叫起来。
赵构从刚才就背负双手,昂着下巴指挥皇城使们把梅执礼、何矯三人押解下去,听到太上皇点了他的名字,脑袋一转,立刻垂下双臂,微微向前倾斜身体,对着坐在车头的赵芫眨眼:官家,我应该听见还是没听见啊?
“既然已接到父亲的仪驾,看到您安好,朕就放心了。至于您瘫痪的问题,朕会拨派名医为您诊疗,一定将您治好。”当着大家的面,赵芫很是表现了下孝顺的姿态,然后对旁边等候指示的康王颔首,“父亲思念你,你就来照顾他吧,公务先放到一边,什么都比不上父亲的心情重要。”
闻言,赵构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当即承诺道:“官家放一百个心,臣一定替您好生照料太上皇!”
赵官家带着百官回去商议具体如何报复金国去了。这头,赵佶看到笑的十分灿烂的赵九郎,终于感受到了一点欣慰,他想抬手拉住康王的手说话,但努力了半天,只能艰辛地抬起脑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好九儿,说:“九郎,皇位不能传给女人。你听朕的话,与朕联手,朕会帮你夺回属于你的皇位。”
“父亲,官家乃天子,我为臣子,这已经是定局啦。”赵九郎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
“她没有资格成为天子!朕不承认,她就不配!”赵佶怒极吼道。
父亲果然有不臣之心啊,赵构心里的小九九快速转圈,作为官家面前最得意的干将,他得帮官家解决问题。
若是将老父亲的危机都解决了,日后,自己在官家面前的地位肯定更加超然,更加稳定!
想到这里,赵构对赵佶露出非常具有迷惑性的微笑,深情地说:“儿子一定配合父亲,您可以将您的谋划和同谋、哦不,下属们都告诉我知道,由我来为您办理一应事务。”
赵佶满意极了,如此听话乖巧的赵构,就是他所需要的傀儡皇帝。
至于女儿?女儿连傀儡都不配当,哼。
回头他就派九郎以太上皇的名义召集老臣们,一起商讨废黜新帝,扶持九郎登基的计划。
“梅执礼、何矯他们都是朕从金国带回来的左膀右臂,九郎你一定要把他们解救出来。他们三人日后,都是你手底下可以信重的国之重臣。”
马车里的太上皇喋喋不休地吩咐着,赵构不断乖巧地应声,并招招手命令车夫继续驾车,回宫。
车夫战战兢兢地驾车,耳朵被迫听闻着太上皇对当今的诸多批判贬损,以及各种篡权夺位的伟大计划,眼睛时不时悄悄瞥着身边的双手揣在袖子里满脸古怪笑容的康王殿下,车夫害怕极了。太上皇真可怕啊,康王殿下也很可怕啊。
有皇城使跟上来,赵构就坐在马车前,毫不避讳地吩咐道:“你回皇城司去调集一队人马过来,护送太上皇入宫。日后负责太上皇护卫的安危。”
眉眼间透出阴损之色的心腹微微一愣,然后高声应是。打马就先行窜了出去。
护送、护卫太上皇,怎么可能用得上皇城司的使者。皇城司的人,干的都是脏活。习惯于行走于黑暗中的心腹立刻听出康王的话外之音:太上皇,就是皇城司使者新的任务目标。
车内的赵构不止亲亲九郎早就成了白切黑的特务头子,而且自诩为当今手中之刃,绝对的保皇派。听到儿子额外派一队人马回宫保护自己,他感动的不行,于是更加斩钉截铁地保证一定要扶持他赵构上位。
赵构:对不住了老爹,你这份功劳太大了,我必须拿下!
太上皇迎回来了,了却了朝廷一半的心事,于是礼部重新操办起了几个月前停滞下来的圜丘祭天典礼。
朝会上,大臣们的目光聚焦在了两国谈判的问题上,前线频繁传回韩离素调动军队的情报,不知情的官员很难不产生疑虑,咱们这和谈,到底和还是不和?张牙舞爪的,瞧着又要打起来的样子。
但看三省的相公们淡定的模样,他们只得压下疑虑,持续探讨议和后的对金政策。
“金国初立,各行各业还没有完全形成自己的规则,虽有辽国的底子在。但女真人的主奴制度,极大地破坏了原辽国的原生地方制度。可以趁此混乱的时机,掌控一部分金国的脉门所在。”李纲上疏陈述道。
赵芫也有这个打算,“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打仗消耗的不止是金国的人力物力,也极大消耗了我朝的人力财富。如果没有到达不得不出兵攻城的程度,朕也更希望能从谋略角度去制服敌人。”
“善也。”李纲欣慰地赞成,并提出了通过文化和经济两个方面,来针对金国的提议,“金国文化初立,茹毛饮血,只要将我朝优秀的传统传递过去,很快就能达到极大的效果。”
优秀的传统是指什么?底下有官员询问。
“衣、食、住、行。”赵芫替李纲回答了此问题。
赵官家从龙椅中站起来,在众人目光中慢慢转了一圈,指了指身上低调精美的公服和头戴的幞头,“此华服,”指指龙椅和大殿的装饰,“此精美之器物,”指指旁边打捧着点心和茶壶的,画着珍珠妆头戴花冠的侍女,“此美食。”
“朕年幼时出使金国首都,比之东京城,可谓寒酸至极。”她定定地说,“将这些令人赏心悦目的,供人嬉戏沉迷的,传递给金国的上层。让他们不再饮毛茹血,让他们沉浸在美梦里,失去血性和斗志。如此,便是一桩极大的功绩。”
阿这……虽然官家说的有道理,但是这些东西都属于大宋,令人沉迷失去斗志什么的,仿佛在暗讽什么一样。诸公暗中擦了下额头尴尬的汗珠。
今日她的目的不是按着大家反省有没有沉迷物欲,并未深究这个话题,而是继续道:“除了文化上进行传播,掌控金国上下的人心。经济上,亦应当注意与金国建立通商的渠道,金国盛产北珠,我们的就高价购买它。金国盛产牛羊,我们就高价收购牛肉羊肉、牛毛羊毛。此法可使人心甘情愿地专心淘珠,专心饲养牛羊。”
户部尚书许翰沉吟着发出疑问:“可若是长此以往,丰盈了金国的国库,而缩减了我朝的财政,岂不成了资敌养寇之举?”
“呵呵,我朝也应该将商品售卖给金国啊。”张叔夜接话,笑着说,“譬如诸公喜爱的绿茶、精美的瓷器、苏绣、蜀绣,江南的白玉糯米,数不胜数。我朝支付出去的,远远不及能从金国身上赚回来的。”
大宋全民经商,不是说着玩的。张叔夜稍微一提,众人脑海中顿时就冒出了一堆经营的点子,双目锃亮!对啊,论做生意,金人就是弟中弟!
想到,之前官家提出要进行走私给国库赚钱的事,哎,难道官家早就策划好了一切?有的人想起了赵芫曾经力排众议要进行的计划,若非完颜宗望突然将战场推进到黄河以南,官家御驾亲征,否则这事估计早就安排上了。
远在西北宁州的张俊,本在自怨自艾,错失了在官家面前表现的机会,被官家忘在脑后。却不想,这一日,忽然接到来自朝廷的调令,叫他去中枢述职,面见官家。
原本在府衙颓废数钱的张俊登时跳起半米高,风风火火简单收拾行囊,快马加鞭当日就冲向了东京方向。
到了东京,他先找了家客栈睡了半日,而后洗漱整理头发胡须,换上准备好的崭新公服,再三确认自己的外形无比英俊武威,才施施然入宫觐见去了。
这头大宋君臣铆足了劲儿,准备在经济文化上大干一场,那头,高丽和西夏两国的使者已经上路。
因为金国崛起,并搞了个二圣北狩,让周边的小国一度以为宋要完蛋,所以赵芫登基后,他们连使者都没有派过来。往年,但凡逢年过节,几个国家都会派人前来祝贺。宋金之战后,则转变成,小国们向金国派遣使者,金人过节,他们都会前往祝贺。
西夏使者李善庆抵达东京城时,惊诧地四处打量,只见坊间商贩叫卖,行人接踵,竟是繁华不减。他顺着长须,对身边的马夫奇怪地说:“我听闻当初金人攻入东京城,将城中金银财宝、贵族富商全都掳掠北上了。但是今日再见,好像金人之暴行,并未产生影响一般。”
车夫亦从西夏来,早已被东京城里举世罕见的繁华迷得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放,连连点头称是。
两人架着马车行走在青石砖大道上,左看右看,时常停下来观望新奇的场面,这时,前方忽然传来叫好声。李善庆连忙让车夫将马车驾驶过去。到了近前,就见这里围坐了男女老少许多宋人,中间几个学生打扮的青年人举着印瞒字迹的宣纸高声朗诵着什么。
他仔细听来,发现他们正在大肆议论的,竟然是前段时间的西北战事,而且视角很奇怪……好像执笔者就是指挥战争的将领一样。字里行间仿佛亲眼见到金人如何肆虐,执笔者又是如何计谋巧灭金人的有生力量。
听着听着,李善庆忍不住跳下马车,坐到人群当中,谦卑地问询身前的人,“兄台,你们读的是什么文章?”
他前面的男人转过头来,是个修剪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手里珍惜地捧着一卷报纸,高傲地抬起下巴,“你是外地来的吧,这叫大宋军事报纸!上面的文章是大将军吴玠所投的稿子,乃是西北战役的第一手剖析!”
“不知哪里能买到大宋军事报纸?”李善庆一听吴玠的名号,顿时打起精神,在西北的那几个将领,可都是西夏朝重点关注的人物。
小胡子男连忙将报纸揣好,然后古怪地打量他,说道:“你是哪里人?来东京城做什么?口音有点重啊。”
李善庆嘴角抽了抽,心说你口音也不轻啊,大舌头!
既然被此人防备了,他干脆告别此人,钻进人群中,去找其他人攀谈。半晌后,终于从其中一个百姓手里,高价收购到了一份军事报,李善庆欣喜的小心翼翼捧着,回到马车上观看。
看完后,李善庆不禁感慨,这真是好东西啊,可以详细了解到大宋如今军事上的情况。而且在看到关于西北战事方面文章,他格外专注,企图从中找到有关于西夏的文字,以此推测大宋君臣对待他们国家的态度。
他不知道,刚刚的小胡子中年男人,不久前才做过和他一样的举动。
小胡子男听完百姓们热热闹闹的军事报研讨大会,心满意足地回到驿站里,“我要将这些情报都记录下来,回到高丽向大王禀告啊。”
然后小胡子男便和一路闲逛过来的李善庆眼对上了眼,二人不约而同仰头看向驿站的牌匾,又不约而同仔仔细细上上下下重新打量对面的人,同时在心中发出蔑视的声音:原来是西夏/高丽的使臣!
两人露出相似的微笑,点头致意,然后拢手昂首挺胸踏入驿站大门。
哼!西夏/高丽使臣居然也在这,真是见风使舵的小人啊!
李善庆觉得,自家在大宋赵官家御驾亲征完颜宗望时,提供过帮助,还做了五千匹战马的大生意。这时候,两国修好,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高丽呢?听闻像狗一样逢年过节向金国献媚!没骨头的贱人,他西夏不懈与之为伍!
而这头高丽使者则认为,西夏人当真两面三刀,不可与之交往。毕竟,金国攻打宋国的时候,他们高丽可没在战场上出力帮忙,反而听说西夏和金国达成过同盟。现在却舔着脸派使者来修好,真是好生不要脸!
两人相看两生厌,皆在背后将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